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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50年代戏曲电影的伦理表达

2023-02-10吴林博

戏剧之家 2023年1期
关键词:戏曲伦理爱情

吴林博

(贵州师范大学 传媒学院,贵州 贵阳 550025)

戏曲电影在中国电影史上占有重要地位。新中国成立后,戏曲电影迎来了新的发展,以深厚的文化内涵和艺术魅力征服了海内外的观众,及时有效地传播了新中国的国家形象及优秀的传统伦理文化。但是,在技术日渐进步的今天,戏曲电影并没有取得如20世纪50年代一样的传播效果。在国潮风的影响下,出圈操作盛行,“戏曲+电影,这个CP不一定是流量密码……都得在进一步凸显戏剧艺术‘雅’的基础上进行,不能让戏曲电影沦为商业工具。”[1]对20世纪50年代的戏曲电影进行伦理文化分析,对传承优秀传统文化、建构伦理文化具有借鉴意义。

20世纪50年代,港台和大陆的戏曲电影作品涵盖了评剧、汉剧、越剧、锡剧、淮剧、京剧、川剧、晋剧、昆曲、豫剧、扬剧、闽剧、黄梅戏等数十个剧种。[2]这些戏曲电影在传播优秀传统伦理文化的同时,也在传播社会主义革命的理想。

一、爱情伦理的表达

有人说,不同于西方的灰姑娘和白马王子型的爱情故事,中国多是“灰公子”型的经典民间爱情故事。[3]20世纪50年代的戏曲电影讲述了不同的爱情故事,女主人公有下凡仙女、大户小姐,也有贫家女、名妓,还有寡妇、童养媳。男主人公有贫困书生、管家之后,也有农民。情节各有不同,结局或悲或喜,但整体上,爱情伦理的表达服从于“影以载道”的大主题。

首先,反对父母包办婚姻。越剧电影《梁山伯与祝英台》反抗的是“封建压迫”,反对“包办婚姻”。[4]影片借梁祝的爱情悲剧,让观众深刻地认识到父母包办婚姻的罪恶。在“楼台相会”一段,梁祝二人爱意缠绵,互诉衷肠,“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唱出了两人对爱情的坚贞,也为两人化蝶、生死相依作铺垫。《梁祝》的这种伦理表达在国际上也得到了文化认同,卓别林曾赞叹:“这是中国的《罗密欧与朱丽叶》。”[5]《大公报》介绍《天仙配》时,指责玉帝残忍地拆散七仙女和董永一家,说玉帝是“封建统治者的象征”。[6]

批判父母包办婚姻还可以直接通过唱词表达。评剧电影《刘巧儿》中,刘巧儿的产生与时代同步。从她的唱词“巧儿我自幼儿许配赵家,我和柱儿不认识,我怎能嫁他呀。我的爹在区上已经把亲退呀,这一回我可要自己找婆家呀。上一次劳模会上,我爱上人一个呀,他的名字叫赵振华。都选他做模范,人人都把他夸呀……”中,我们可以感受到,她是一个具有独立主体意识,热爱劳动、热爱生活、勇敢大方的先进女性形象。这部电影在表现刘巧儿反抗封建陋习的同时,也表现了人民的精神风貌。

其次,主张恋爱自由、婚姻自由。在桂剧电影《拾玉镯》中,通过孙玉娇做针线、放鸡、喂鸡、数鸡及拾镯、赏镯的身段、表情,将她对傅朋的感情表现得细腻、生动。黄梅调电影《貂蝉》将原本的三国故事改写为貂蝉与吕布的自由恋爱,讲述的重点不再是诡谲多变的权谋计策,而是貂蝉追求自由爱情中的内心变化。吕剧电影《李二嫂改嫁》根据王安友同名小说改编,删除了小说中的李二嫂服毒的情节,更加简洁明快。其中,“打场”“孤灯”“做鞋”几场戏,将李二嫂心灵深处的情感波澜表现得淋漓尽致。妇女会主任所唱的“现如今新社会婚姻自主,要愿意另改嫁无人笑话。求解放也得靠自己争取,前怕狼后怕虎不是办法。”更是表达了在政治上翻身解放的农村妇女要求婚姻自由的强烈愿望。

这种有主体意识的自由恋爱,往往建立在劳动中,男女主人公彼此了解、彼此爱慕正是爱情的基础。锡剧电影《双推磨》中的寡妇苏小娥和长工何宜度,同样勤劳善良,在挑水、推磨、灌浆、烧火等劳动中,他们互相爱慕,凭借真诚的爱情获得了幸福。闽剧梨园戏电影《陈三五娘》中的五娘毅然离开家庭,与陈三共同追求自由幸福的生活。沪剧电影《罗汉钱》通过小飞蛾母女两代人在新旧社会不同的婚姻遭遇,肯定了青年一代争取婚姻自由的斗争精神。在《罗汉钱》中,李小晚与张艾艾在农业劳动中相恋,但是他们的自由恋爱遭到了村民的反对。李小晚将祖传的清代“康熙通宝”罗汉钱作为定情信物送给张艾艾,艾艾的母亲发现了罗汉钱,回想起20年前自己与心爱之人被长辈拆散的往事,最终决定支持女儿,使其有情人终成眷属。

最后,赞扬爱情的纯洁和婚姻的忠贞。20世纪50年代的戏曲电影塑造了一批勇于追求爱情,敢于捍卫婚姻的善良、勇敢、聪慧的反抗者形象。黄梅戏电影《天仙配》描写了七仙女和董永夫妇之间的“忠贞”爱情。[7]在“路遇”“分别”两场戏中,突出了七仙女向往人间、直率追求真爱的性格。黄梅戏电影《女驸马》赞赏了冯素珍对爱情的坚贞、对美好生活和自由的追求。那段经典唱词“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我考状元不为把名显,我考状元不为做高官,为了多情的李公子,夫妻恩爱花好月儿圆。”更是直接表露她对爱情的勇敢追求。

河北梆子电影《蝴蝶杯》中的主人公田玉川、胡凤莲对恶势力勇于斗争,对爱情坚定不移。京剧电影《望江亭》塑造了机智勇敢、富有反抗精神,敢于同黑恶势力作斗争的谭记儿这一人物形象。赣剧电影《珍珠记》中,王金贞坚强、忍耐、刚烈,对高文举一往情深,不辞辛劳,上京寻夫,面对权势绝不屈服,闯温府论理,对温小姐的蛮横表现出强烈的自尊。淮剧电影《蓝桥会》是一首美丽、朴素的诗篇,塑造了一对为追求爱情不惜牺牲生命的男女青年形象。[8]

这些或赞扬或批判的爱情伦理表达,体现了中华传统文化的深厚底蕴,剧情既符合传统审美理念中对完美结局的期待,也满足了普通百姓对“恶势力”的打压心理。正如王国维所说:“吾国人之精神,世间的也,乐天的也,故代表其精神之戏曲小说,无往而不著此乐天之色彩:始于悲者终于欢,始于离者终于合,始于困者终于亨。”[9]观众通过戏曲感受普通人的悲欢离合和喜怒哀乐,善恶有报的道德准则和乐观自由的人本思想,引发了观众作为审美主体的共鸣。

二、家庭伦理的表达

20世纪50年代的戏曲电影中的家庭伦理表达多是正面的,虽然在剧情设置上,也表现了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的失衡的家庭伦理对人们的伤害,但更多通过母慈子孝、夫妻情谊、兄弟姐妹友爱等传统的家庭文化精神使观众达到情感共鸣。

母慈子孝是推动剧情发展的重要因素。评剧电影《三勘蝴蝶梦》中,继母贤德,面对强大的封建势力,她不屈服,当街喊冤。王氏三兄弟在堂上争夺生死牌,互不相让,又相互寄语活命者好生奉养母亲。母慈子孝感动了包公,他决定再查此案,最终智斩葛三,释放王三。在锡剧电影《庵堂认母》中,庵堂尼姑王志贞才貌双全却被迫遁入空门,又遭遇丧夫别子之痛。儿子徐元宰寻母,一次次扣动其心扉时,她终于做出了主动选择。而元宰抛弃世俗成见,寻访母亲,也是对封建礼法的反抗。

夫妻情谊寄托着人们的美好愿望。《礼记·内则》云:“聘则为妻,奔则为妾。”传统家庭伦理中的“夫义妇听”“夫妇和顺”主要针对的也是丈夫和正妻。《天仙配》中,七仙女和董永被拆散后,忍痛泣别,“不怕你天规重重活拆散,我与你天上人间心一条。”体现了七仙女对董永的情谊;川剧《评雪辨踪》是一出富有情趣的生活喜剧,刻画了身份悬殊、个性鲜明而又恩爱至深的夫妻间的喜怒哀乐;晋剧电影《打金枝》讲述了驸马郭暧和升平公主夫妻间的情谊;扬剧电影《上金山》中的断桥相会和昆曲电影《断桥》中的金山寻夫都体现了白素贞对许仙的真情。

兄弟姐妹的友爱、互助,不仅指血脉相连的兄弟姐妹,还包括没有血缘关系的妯娌。评剧电影《小姑贤》中的小姑英英为了帮助嫂嫂不受母亲的欺负,假意跳井自杀,唱到“日后我出了家,遇着一个婆婆就像你老人家,今日打明日骂……不如早些死了好”,使得母亲姚氏答应善待媳妇的要求,最终夫妻恩爱、姑嫂友爱、婆媳和睦。秦腔电影《火焰驹》中,在李彦贵行刑之日,李母、李嫂、黄桂英前往杀场吊祭,义士艾谦骑着日行千里的火焰驹报信,哥哥李彦荣劫法场,杀了王强,全家团圆。吕剧电影《借年》中,嫂嫂设法成全了小姑爱姐和王汉喜两人的婚事。川剧《五台会兄》中,杨五郎唱“你要问我是哪一个,我本是沙滩失败,出了家的和尚杨五郎”时,杨六郎双膝下跪,拜见哥哥。兄弟相会,骨肉相聚,悲喜交加。湘剧电影《生死牌》中,三女争抢“生死牌”,体现了超越血缘关系的舍生取义的姊妹情。

可见,这些戏曲电影在批判封建思想、封建社会腐朽黑暗一面的同时,也不乏夫妻和顺、孝亲敬老、兄弟友爱、家族内守望相助等传统家庭伦理的正面价值,这些温暖的故事正是传统家庭伦理的精华,值得继承和发扬。

三、社会伦理的表达

社会伦理通过展现人物的情感、意志、人生观和价值观,来完成对美丑、善恶、忠奸的道德评判。因为长期受中国传统文化的道德影响,家国思想、忠臣义士、明道济世的伦理情怀自然体现在作品中,戏曲表演只是叙事的外衣,里面真正包含的还是中国人普遍认同的社会情感观念和伦理意象。

首先,肯定了人民的革命精神、反抗精神。这些剧目行当齐全,内容丰富,情节复杂,情感热烈。汉剧电影《宇宙锋》的主题就是匡扶正义,惩奸除恶。赵艳蓉和丈夫匡扶分开,回娘家之后,一直坚守着善良、正义,和自己的父亲展开斗争,具有强烈的道德力量。京剧电影《雁荡山》没有唱词,全部是音乐和武打。双方经过山地战、水战、攻城战,最后孟海公取得胜利。蒲剧电影《窦娥冤》带有浓厚的浪漫主义色彩,表现了窦娥不可征服的反抗精神,控诉了统治阶级对平民百姓的迫害,有着强烈的现实主义精神。曲剧电影《陈三两》中的唱词“衙门好比阎罗殿,大堂好比剥皮厅”,唱出了陈三两对官府的抗争精神。沪剧电影《星星之火》中,农村妇女杨桂英为了给女儿报仇,和工人们一起与帝国主义、封建军阀和买办资产阶级作斗争。京剧电影《宋士杰》讲述了民间义士宋士杰打抱不平的故事。闽剧电影《炼印》中,被撤职的公差杨传和李乙为了拯救杨振达和文溪明,不顾自身危险,和萧太师及陈魁斗智斗勇。这些人物的身上体现了人民的反抗精神和革命精神。

其次,维护社会安定、抵抗侵略,赞扬英雄。人物身上的正与邪、善与恶的较量,都带有明显的社会伦理价值评判的情怀。京剧电影《群英会》《借东风》都是三国戏,塑造了周瑜、鲁肃、诸葛亮,还有黄盖、丁奉、徐盛等英雄形象,他们都富有智慧和万夫不当之勇。川剧电影《五台会兄》、豫剧电影《穆桂英挂帅》、扬剧电影《百岁挂帅》、京剧电影《杨门女将》塑造的都是杨家一门忠烈的英雄形象,不论是杨五郎、杨六郎、杨文广等杨家儿郎形象,抑或是穆桂英、佘太君、柴郡主等杨门女将形象,都寄寓了维护社会稳定、抵抗侵略的现代思想,带有保家卫国、忠孝两全的人民性特点。有评论指出,“仅通过五台山上杨家兄弟相会的一节戏,就足够描绘宋朝皇帝的昏庸,奸臣的专权,和杨家一门忠烈的悲剧结局,看了令人叹息,也令人愤慨!”[10]面对奸佞的陷害、外族的入侵,惜子、怜子、爱子之意在杨门女将心里难以道明,激起观众对杨门忠烈的深深同情。豫剧电影《花木兰》塑造的花木兰形象与民族文化认同和传统价值观念息息相关。出于保家的尊父孝道和卫国的忠君之心,花木兰女扮男装,代父从军。

最后,宣传舍己为人、集体主义等新社会的思想,批判社会上自私自利的行为,意图改造人们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培养社会主义革命接班者。京剧电影《徐策跑城》中,徐策像程婴救孤一样,为了拯救被奸臣陷害的薛仁贵后代,用自己的孩子换下了薛猛的孩子薛蛟;湘剧电影《生死牌》中,黄伯贤的亲生女儿黄秀兰愿意代替被冤枉的王玉环赴死,这种舍己救人的高尚思想值得学习。[11]曲剧电影《下乡与赶脚》和楚剧电影《刘介梅》都是舞台纪录片,带有写实主义色彩,写实主义“实际上是一种隐蔽的政治和道德主张。”[12]《下乡》中的罗子敬和李秀英是一对恋人,罗子敬下乡到山楂村锻炼,秀英不愿,后来在团小组帮助下,提高了思想认识,决定下乡。《赶脚》讲述了一个有资本主义思想的张老汉转变思想的故事,在他和未过门的儿媳对话中,儿媳称赞修公路可以便利运输,称赞入社可以提高生产,有意无意批评了老汉的自私自利思想。两出小戏都反映了建国后农村的新气象,歌颂了人们的新品德,批判了落后思想。《刘介梅》鼓励农民加入农业生产合作社,对刘介梅及其妻子仙梅的自私自利行为进行批判。电影还特意将刘介梅早期投身革命、批斗地主的先进行为与之后的落后言行对比,后来,在党的教育下,刘介梅和乡亲们一起进行社会主义建设。

20世纪50年代,新中国成立不久,呼吁优秀传统道德的回归,成了全民族的集体意识。戏曲电影选择这样的伦理表达,也响应了时代和社会的需求。电影人通过戏曲故事宣扬传统文化,倡导传统伦理道德,宣传新社会思想,引人向善。随着经济的发展和商业浪潮的冲击,当代人的思想和价值观都发生了转变,中国爱情伦理、家庭伦理和社会伦理正在重建和完善,而20世纪50年代戏曲电影所彰显的优秀伦理文化,值得我们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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