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防腐败的内生力量:愿景驱动式防腐
2023-02-06李江涛
李 龙,李江涛
党的十八大以来,党和国家以零容忍态度开展了史无前例的反腐败斗争,取得了压倒性胜利并全面巩固。但当前社会新型腐败、隐性腐败仍层出不穷,传统腐败和新型腐败交织,反腐形势依然严峻复杂。中央纪委国家监委通报显示,2022 年全国纪检监察机关共处置问题线索154 万件,立案59.6 万件,处分59.2 万人①中央纪委国家监委:《中央纪委国家监委通报2022 年全国纪检监察机关监督检查审查调查情况》,《中国纪检监察报》2023 年1 月13 日,01 版。。在中央八项规定出台的第十个年头,全国仍查处违反中央八项规定精神问题95376起,其中享乐主义、奢靡之风问题50611 起,占比高达53.06%②中央纪委国家监委:《2022 年全国查处违反中央八项规定精神问题95376 起》,《中国纪检监察报》2023 年1月17 日,01 版。。在保持反腐高压态势下,为何腐败现象依然屡禁不止?究其原因有很多方面,其中内因层面是行为人的意识自觉未得到充分激发,“不想腐”的内生动力未能有效生成。党的二十大报告强调,强化正风肃纪,要“从思想上固本培元,提高党性觉悟,增强拒腐防变能力,涵养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浩然正气”①习近平:《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 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而团结奋斗——在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北京:人民出版社,2022 年,第69 页。。反腐实践中,如何有效激发人的意识自觉,生成“不想腐”的内生动力,从源头上预防腐败,成为反腐事业必须做好的重大课题。“愿景”为做好这一课题提供了良好进路。何为愿景?愿景防腐的独特作用与意义有哪些?发生机理是什么?其防腐效果受哪些因素影响?如何塑造良好愿景?本文拟对这些问题进行学理探讨,从而为人们更深入理解与把握抵御腐败的内因性机理提供参考。
一、愿景驱动式防腐的内涵与价值
“愿景”来源于古希腊语中的“去看”(to see)一词,表明其不仅是一种文字表述,更是在文字之上描绘出的能被行为主体所看到的画面②范雪灵、王小华:《愿景型领导研究述评与展望》,《经济管理》2017 年第12 期,第175 页。。关于现代意义上的“愿景”,有国外学者从信念角度予以解释,将其界定为“关于世界是什么样子,会如何改变以及在保持信念者介入或不介入的情况下将会成为什么样的一种信念”③马丁·弗朗斯曼:《创新的愿景》,马晓星译,北京:知识产权出版社,2008 年,第1 页。。国内学界对愿景的内涵亦有不同视角的探究。如有学者从团队组织角度解释愿景,认为其是一种具有引导与激励组织成员的未来情景的意象描绘,在不确定和不稳定的环境中,提出方向性的成长导向,把组织活动聚焦在一个核心焦点的目标状态上,使组织及其成员在面对混沌状态或结构惯性抗力过程中能有所坚持,持续依循明确的方向、步骤与路径前进④张润彤、朱晓敏:《服务科学概论》,北京:电子工业出版社,2016 年,第75 页。。有学者提出了创新活动中愿景的内涵,认为“愿景是创新者(个人或组织)以对其存在价值的自觉及对事物未来发展趋势的洞察为基础而形成的对于事业未来发展前景的明确表达”⑤程志波:《愿景及其在创新发生中的作用》,《自然辩证法研究》2012 年第9 期,第61 页。。
尽管学者们对愿景内涵的诠释各有侧重,但综合来看,一般意义上的愿景应包含如下几方面内涵:其一,愿景是一种对未来的希冀;其二,愿景是一种可以展望的、具有实质内涵与确定路径的明朗预期;其三,愿景是一种强烈、稳定、持续的内生力量,能够激发行为主体围绕希冀目标生成源源不断的向心驱动力,将意识聚合在希冀目标上有序地组织各种行动。
预防腐败意义上的愿景,除了具备一般意义上的愿景内涵之外,还应蕴含其在预防腐败层面所特有的功能性要素。而愿景预防腐败功能性要素的生成,则以行为主体对人生、权力、事业的良好认知为基础条件。基于此,我们认为预防腐败意义上的愿景,是行为主体基于对人生价值与权力实质的认知以及对所从事事业发展状态的洞见,生成的为实现自身价值、对事业发展强烈希冀而自觉抵制腐败的明确且稳定的内生力量。其包含四个要素:一是行为主体对人生价值与权力本质的自觉,即对自我存在意义的反省和对权力实质的理性认知;二是行为主体对所从事事业的系统判定,包括对事业当前状态、发展趋势、预期目标、实际价值、发展进路的认定;三是行为主体以实现自我价值为源起,在对权力与事业理性认知的基础上,产生的对事业发展坚定执着的追求;四是行为主体为保障事业发展达到预期目标,生成清晰稳定的自觉抵制腐败的内生力量。愿景具体通过以下三个方面发挥预防腐败的作用:
其一,构筑信念体系。人的认知能力与认知方式对思想与行为的形成产生重要影响。如果行为主体具有无限理性,那么他将对实践中获取的所有信息进行完全理性的分析判断,其做出的每一个行为都具备必然的确定性、有序性和最优性。但现实中任何人都只有有限理性。行为主体只能在实践中获取到有限信息并据此进行局限性分析与有限理性判断,必然不同程度地产生信息“解读性模糊”。基于信息“解读性模糊”所做出的行为亦必然存在不同程度的盲目性、无序性和最优偏差性。这种情况下,愿景在预防腐败意义上的信念构筑功能就会发挥重要作用。愿景能够在人的意识中构筑事业发展与廉洁自律高度耦合的信念体系。信念体系将聚合与统领行为主体的意念,按照有利于事业发展、有利于廉洁自律的方向牵引行为,将行为的盲目性、无序性和最优偏差性限定在最小范围内。愿景的上述作用在党和国家事业建设的实践征程中体现得尤为突出。正是由于一大批仁人志士秉持崇高愿景,将人民至上、事业至上信念根植于意识深处,革命事业追求与廉洁自律、无私奉献统一于实际行动,才能有效应对各种风险挑战和事业探索的不确定因素,为党和国家事业长足发展作出巨大贡献。
其二,生成内生动力。行为主体抵御腐败的动力来源分作他律和自律两类。他律分为两种:一种是基于“不敢腐”的震慑而廉洁守纪,另一种是基于“不能腐”的约束而廉洁守纪。自律亦分为两种:一种是行为主体基于对不敢腐、不能腐的预判而不想腐,这是一种被迫的不想腐,是一种假性自律,其本质还是一种他律;另一种是行为主体基于对人生价值与权力实质的正确认知,为实现自我价值、谋求事业发展而自觉地抵制腐败,即愿景驱动式自律,是真正从思想根源内生的自律。他律及假性自律其动力来源于外部,稳定性低,一旦失去“不敢腐”“不能腐”的外部条件,预防腐败作用就无法奏效。愿景驱动式自律的动力从行为主体的愿景中内生,防腐作用的稳定性、持续性强。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腐败斗争的实践经验表明,只要权力行使者尚未形成追求事业、廉洁自律的良好愿景,无论何种严厉的惩戒措施与何种精妙的制度约束均无法完全杜绝其谋求私益的意念,发生贪腐就成为一种无法实现绝对控制的概率性事件;而秉持良好愿景的权力行使者,能够在意识根源生成持续恒久的廉洁意念,永不停歇地抵御腐败,坚守廉洁自律。
其三,解读失灵规范。现实社会中规范人们行为的标准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法纪制度类“硬”规定,一类是伦理道德类“软”约束。“硬”规定形式上明确具体,但内容上具有高度的抽象性与概括性,无法将纷繁复杂的现实境况及各种行为完全涵盖其中,一些行为是否符合相关规定很难界定。此外,社会是不断变化发展的,有些规定一经出台就已“落伍”。伦理道德类“软”约束具有模糊性和多元性。有些行为很难从道德上明辨对错,不同主体对于同一种行为秉持不同道德评判标准的情况司空见惯。这些情况下,愿景将是否符合事业发展作为行为正当与否标准,对规范失灵情况下的拟制行为进行解读,而愿景作用下事业发展与廉洁自律、抵制腐败深度融合(后文详细阐述),愿景对规范失灵行为的事业导向性解读自然连带对其廉洁性进行审视。正如现实中鲜有人能够完全掌握所有法律规范以及绝对厘清道德标准,多数人正是运用良好愿景来判断是非、抉择行为,并在纷繁复杂情况下总能有利于事业发展和清正廉洁的正确行为选择。
通过剖析愿景内涵及其预防腐败的独特作用可以看出,愿景驱动式防腐具有深刻的认识论与方法论意义。
愿景驱动式防腐是对马克思主义关于人的本质属性理论的生动实践。马克思主义认为,社会属性是人的根本属性,它不仅能把人和动物区别开来,而且还制约和决定着人的自然属性。惩戒震慑式防腐和制度约束式防腐均以人的自然属性为前提预设,假定人作为动物的一种必然会逐利和趋利避害,在持有权力时必然存有滥用权力为自己谋取私利的潜在倾向。而愿景驱动式防腐则更加注重人的社会属性的发挥,强调人除了具有自然属性以外,更具有理智性、利他性和更加高级的意识自觉等社会属性,能够理性思考与准确判断人生价值及目标追求,能够通过不断实践建立良好愿景,自觉地抵制腐败,崇尚廉洁。在这个意义上,愿景驱动式防腐是在反腐领域遵循与践行了马克思主义关于人的本质属性理论,闪耀着真理光芒。
愿景驱动式防腐彰显了以人为本的价值理念。以“人”为反腐败的出发点,是因为“人”是一切社会活动的最根本要素,在决定“人”现实行为的种种因素中内因才是决定性的①徐玉生:《廉洁文化治理腐败的作用机理》,《廉政文化研究》2022 年第2 期,第12 页。。愿景驱动式防腐是典型的以人为本的反腐范式。首先,其相信人能够理性认知人生价值与权力实质,能够客观预判所从事事业发展状态,形成明确坚定的事业发展愿景,从而生成抵制腐败的行为自觉,体现了对人的信任。其次,其摒弃了“人性本恶”的前提预设,将人从监督的客体转化为反腐的主体,使人从“物”的扭曲状态中剥离出来,回归到人本应具有的“人”的地位,体现了对人的尊重。最后,其充分激发人的积极性,在实践认知、愿景塑造、行为控制等各个环节发挥人的主观能动作用,体现了对人的释放。
愿景驱动式防腐是一种行之有效的防腐范式。思想支配行为,具有指示与引领人们行为的主导性②王玉香、鲁鹏:《论思想的导引功能》,《山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 年第3 期,第119 页。。腐败行为的产生归根结底是行为主体的思想产生了偏差。愿景驱动式防腐就是通过在人的意识中根植良好愿景,纠治人的思想谬误,从根源上杜绝腐败行为的发生,是一种既高效又彻底的防腐方式。其一,愿景驱动式防腐运行成本低。如前所述,它对外界条件依赖低,对外部支持需求小,只要在行为主体意识中构建起良好愿景,即可持续稳定地发挥防腐作用。其二,愿景驱动式防腐是一种富有创造性的防腐方式。行为主体即使身处未曾经历过的境遇,亦能通过愿景的向心力作用,保障对未知信息的预判精准度,创造性地抉择防腐行为。其三,愿景驱动式防腐将预防腐败与人生价值实现、事业发展有机融合、协同贯通,实现了自我价值、事业发展与预防腐败的有机统一。
二、愿景驱动式防腐的发生逻辑
愿景驱动式防腐遵循特定的运转程序,以行为主体对人生价值认知为起点,历经权力实质认知、事业发展希冀、形成愿景,最终外化为抵制腐败的自觉行为。程序中每一个环节均具有特定运行机理。
第一,人生价值认知。这是行为主体形成愿景的逻辑起点。公民的人生价值观直接影响了公民人生方式、态度、理想的选择,影响了公民对自己人生目的、意义的定义与理解①杨良奇:《论人生价值观内化》,《求索》2005 年第9 期,第130 页。。需要指出的是,人生价值认知的形成是一个缓慢渐进的过程,对人生价值认知的改造更是要历经复杂的程序。行为主体对实践中获取到的有关人生价值的信息在人脑进行加工处理后,即形成特定的人生价值认知,如果没有新的信息刺激,行为主体将惯性保留原有认知。如果产生新的人生价值信息刺激,行为主体将根据既有认知经验对新信息进行甄别,保留自认为真实且有意义的信息,并将信息作用于原有认知,生成新的人生价值认知。新的人生价值认知与原有人生价值认知差异程度,既同新信息作用方向与原有人生价值认知方向偏差角度有关,又同新信息作用力与原有认知定力的力量对比有关。方向偏差越大、力量优势越突出,新的人生价值认知与原有人生价值认知差异程度越大,反之就小。正如现实生活中人生观发生较大变动的个体,一定是某个或某些事件对该个体产生了较大的思想刺激。这种思想刺激正是事件所承载的与该个体原有人生观相异且具有足够冲击力的新的人生观信息对其原有观念的强烈作用。而新信息作用力大小取决于行为主体对该信息的确信程度,行为主体的确信程度又取决于信息的来源路径、多源信息之间的证成或证反关系。如果行为主体认定新信息的来源权威可靠、多源信息之间是证成关系的,那么行为主体对该信息的确信程度就高,反之,行为主体对该信息的确信程度就低。其典型体现就是人们如果信任某个体(或团体),往往乐于接受该个体(或团体)的观点,如果不信任某个体(或团体),则往往排斥该个体(或团体)的观点;如果人们接收的若干观点在内涵层面一致性高、相互印证,则倾向于相信这些观点,如果接收的若干观点之间彼此存在矛盾,则会对这些观点产生怀疑。
第二,权力实质认知。权力为腐败提供了可能,只有拥有了权力才存在腐败的空间。在社会生活中,无论腐败行为还是反腐败行动,都是在既定的权力关系网络中实施的,都需要社会行动者生产、激活或运用相应的权力才可能实现其目标①彭斌:《构建反支配的权力体系:关于权力反腐败理念的新阐释》,《政治学研究》2020 年第5 期,第16 页。。行为主体对权力实质的不同认知直接导致其意识中是清正廉洁、克己奉公还是滥用职权、以权谋私。行为主体对权力的认知分为两个层面:一是对权力本体的认识。权力是什么、权力的来源是什么、其作用与意义是什么,对于这些问题的不同认知导致行为主体不同的权力态度,决定着行为主体对待权力的正确性与合理性。二是对权力实践的认识。人与权力的关系是什么、人对权力的处置方式如何、处置限度在哪,对于这些问题不同的认知导致行为主体不同的权力运用方式,决定着行为主体运用权力的规范性与妥当性。现实中不难发现,对于权力本质有着正确认知的行为主体往往能够坚守权力行使的正确用途,而对于权力运行有着深刻理解的行为主体则往往能够把握权力运用的恰当方式。而大量腐败案例显示,腐败行为往往缘起于行为主体对权力本质及权力运行规则的不当认知。
第三,事业希冀。根据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Maslow's Hierarchy of Needs),尊重需要(Esteem Needs)是人们与生俱来的、最基本的需求类型之一,是激励和指引个体行为的重要力量。作为人们能否获得尊重的重要度量,对事业的希冀是人们满足尊重需要的必然需求。行为主体对事业的希冀取决于以下四个方面:一是对所从事事业的洞见,包括当前的事业状态如何,发展趋势如何,事业前景是否光明,能否通过努力促进事业更好发展等。如果行为主体对从事事业有乐观的洞见,将具有积极的事业希冀,反之,则具有消极的事业希冀。二是对所从事事业价值的认知,包括所从事事业是否具有意义,对于实现自我价值有无帮助,是否值得为该事业发展继续努力等。如果行为主体对事业价值有较高的判定,往往具有积极的事业希冀,反之,则具有消极的事业希冀。三是对所从事事业的态度,包括对所从事事业的热爱程度、努力程度以及忠诚程度等。如果行为主体对从事事业具有良好的态度,往往具有积极的事业希冀,反之,则具有消极的事业希冀。四是对所从事事业的目标认定,包括预期目标是否强烈、是否清晰具体、切实可行等。如果行为主体对从事事业拥有强烈明确的目标,往往具有积极的事业希冀;反之,则具有消极的事业希冀。
第四,愿景形成。良好愿景的形成以科学的人生价值认知、权力实质认知、事业希冀为基石,但并不是拥有了上述三者就必然地、自然地形成良好愿景。如一些行为主体能够认识到人生价值在于奉献、权力应该用来为人民服务,对事业亦具有强烈的期望,但面对“糖衣炮弹”的现实诱惑时,却控制不住自己走向腐败。从愿景意义上分析,他们虽然拥有了人生价值认知、权力实质认知、事业希冀,但未能有效形成促进这三者逻辑一体化的稳固愿景,因而未能生成自觉抵制腐败的持续稳定的内生力量。愿景的形成经历这样一个过程:首先行为主体对人生价值认知、权力实质认知、事业希冀相互建立关联,相互作用;其次对于三者中具有统一(或相容)理念信息进行保留,对于三者中具有对立(或排斥)理念信息进行消解,对于三者中具有不同但未达到对立(或排斥)价值理念内容经过效验整合形成新的统一理念信息;最后根据既有经验与认知方式,将所有处置过的信息进行逻辑化加工,固化为相对稳定的、逻辑一致的、清晰明确的愿景。
第五,行为选择与行为控制。愿景形成后,行为主体意识中将生成逻辑完备的信念体系与清晰明了的目标实现路径。愿景的逻辑一致性生成强有力的思想向心力,将行为主体的思想意识集合起来,聚焦到如何实现愿景之中。愿景的思想向心力对行为主体的行为产生强大控制力,促使行为主体付诸行动,为实现愿景全身心拼搏奋斗。在行为选择层面,怎样的行为有利于事业发展的愿景实现,行为主体就会选择怎样的行为,作为事业发展的坚强保障与内在需求的廉洁自律将成为行为主体的必然行为自觉。在行为控制层面,对于有碍事业发展的行为,行为主体就会对该行为进行抵制,腐败作为事业发展的阻碍性因素自然得到行为主体自觉排斥。正如现实中,具有良好愿景的个体无论身处何种环境、面临何种诱惑,总能坚定自己行为,追逐事业,自觉抵御腐败,其根源在于愿景强烈的思想向心力所生成的持续有力的行为控制力。
需要注意的是,愿景是一个不断变化发展的动态过程。它能否形成以及形成后朝着何种方向发展取决于行为主体对人生价值、权力实质认知、对事业希冀的逻辑相容性与目标一致性状态。随着行为主体实践活动的不断推进,其人生价值、权力实质认知以及事业希冀不断发生改变,三者的逻辑相容性与目标一致性状态在行为主体意识中亦不断发生变化,其愿景状态即产生相应变化。倘若行为主体对人生价值、权力实质认知、对事业希冀不具有逻辑相容性与目标一致性,则不会生成愿景,无法形成追求事业发展、实现人生价值而自觉抵制腐败的行为驱动力。倘若经过实践,行为主体对人生价值、权力实质认知、对事业希冀发生改变,三者具有了逻辑相容性与目标一致性,则会生成愿景,形成稳固的思想向心力,驱动行为主体自觉抵制腐败。倘若行为主体形成愿景后,经过实践其对人生价值、权力实质认知、对事业希冀继续发生改变,那么其愿景和行为也会产生相应变化:如果三者逻辑相容性与目标一致性增强,则其愿景就会增强,行为主体抵制腐败的驱动力便会增强;如果三者逻辑相容性与目标一致性减弱,则其愿景就会减弱,行为主体抵制腐败的驱动力便会削弱;如果三者逻辑相容性与目标一致性完全消解,则其愿景就会消解,行为主体自觉抵制腐败的驱动力便随即消解。
三、愿景驱动式防腐效果的影响因素
愿景驱动式防腐实际效果如何,受到愿景本体、行为主体、外部环境等多种因素影响。
愿景的强弱是影响愿景驱动式防腐效果的重要因素。强的愿景产生的内生力量大,对行为主体自觉抵制腐败的激发作用大;弱的愿景产生的内生力量小,对行为主体自觉抵制腐败的激发作用小。愿景的强弱取决于两个方面:一方面,愿景的强弱取决于形成愿景各基础要素的强弱,行为主体对人生价值、权力实质认知越深刻,对事业目标设定越清晰、事业希冀越强烈,愿景越强,反之愿景越弱。如果各基础要素之间的强弱程度存在差异,那么由于愿景系各基础要素综合作用的结果,愿景的强弱程度取决于各基础要素中最弱的要素。另一方面,愿景的强弱取决于愿景各基础要素的相容性与契合度,各基础要素的相容性与契合度越高,愿景越强,反之愿景越弱。如一行为主体秉持权力是用来为人民服务的认知,同时又秉持人生价值就是满足自我私欲的认知,这两种低契合度的认知将导致该行为主体的愿景羸弱,具体表现为行为的飘忽不定,在其个人利益与公共利益相一致的境况下行为主体能够做到廉洁自律,而在其个人利益与公共利益相冲突的境况下则往往控制不住自己走向腐败。
愿景的相对高度是影响愿景驱动式防腐效果的另一因素。根据洛克定律(Locke's Law),当目标既是未来指向的又是富有挑战性的情况下,其便是最有效的。然而目标并不是不切实际地越高越好,每个个体都有自己特点,只有制订适合自己的高目标,才可能取得成功。把握洛克定律在愿景层面的作用,就必须正视愿景的相对高度。愿景的相对高度是指行为主体当前实际境况与愿景希冀之间的差距,是一种实然与应然的距离。在合理范围内,愿景的相对高度越大,行为主体实现愿景的动力越强,其严格要求自我,自觉抵制腐败的意念越高;反之,其自觉抵制腐败的意识越低。倘若愿景的相对高度突破了合理范围,随着高度增加,愿景将愈来愈脱离现实条件而难以实现,愿景实现难度的增加对行为主体产生的消极意念越来越强,逐渐消解其实现愿景目标的积极意念,行为主体自我抵制腐败的意念就会相应衰减。以上所述在现实中经常得以应验:志存高远的个体,其往往对理想的追求相对强烈,对自我的要求亦相对严格;倘若个体的志向过于缥缈而脱离了实际,其往往在无法实现愿景的困境中意志消沉,继而放松对自我的要求,走向腐化堕落。
行动力是影响愿景驱动式防腐效果的重要行为主体因素。本文所述的行动力是指行为主体将意志转化为行动的能力,即行为对思想的执行力。有研究者通过构建结构方程模型并运用AMOS 软件对行动力的影响因素进行了实证分析,结果表明:信念、身体健康、价值、意志力、精力分别正向影响行动力,影响值分别为0.364、0.341、0.236、0.179、0.171①戴西超:《行动力影响因素的路径分析》,《统计与管理》2018 年第8 期,第64 页。。不同行为主体其信念、身体、意志力、精力等各不相同,因而其行动力强弱必然有所差异。相同愿景状态下,行动力强的行为主体对愿景的理解力与执行力较强,能够果断、迅速、准确地进行有利于实现愿景的行为选择,做出较为明确坚定的抵制腐败的行为;行动力弱的行为主体对愿景的理解力与执行力较弱,实现愿景的行为选择较为迟缓、偏差性大,做出抵制腐败的行为的坚定性欠佳。在现实中,典型表现为行动力强的人总能将愿景不折不扣地付诸实践,坚持廉洁自律原则,积极实现抱负;行动力弱的人往往心怀愿景但犹豫不决,在事业追求和廉洁自律中缺乏果断与坚定。
控制力是影响愿景驱动式防腐效果的另一行为主体因素。控制力包含两层含义:一是行为主体保持愿景的定力。愿景的稳固程度除与愿景自身状态有关之外,还与新信息作用于行为主体意识后行为主体对保持既有愿景的定力大小有关。定力强的行为主体崇尚事业、抵制腐败的愿景一经形成,其愿景不容易因受到外部信息刺激而发生改变;定力弱的行为主体愿景形成后,其愿景较为容易因受到外部信息刺激而发生改变。二是行为主体对自身行为的控制能力。相同愿景状态下,控制力强的行为主体能够始终按照愿景的意志推进行为,持续抵制腐败,并确保其行为不受外部力量干扰而变形;控制力弱的行为主体其抵制腐败的行为容易受外部力量干扰而变形。
外部环境因素中周围群体的反腐态度对愿景驱动式防腐效果产生潜在影响。根据从众效应(Bandwagon Effect),当个体受到群体的影响(引导或施加的压力),会怀疑并改变自己的观点、判断和行为,朝着与群体大多数人一致的方向变化①赵春林:《从众效应》,《大众心理学》2017 第4 期,第26 页。。受从众效应影响,如果行为主体的周围群体多数对廉洁自律、抵制腐败持积极、坚定态度,那么群体的这种态度将向行为主体传递并作用于其意识,促进行为主体的反腐行为;如果行为主体的周围群体多数对廉洁自律、抵制腐败持消极、质疑态度,那么群体的态度将作用于行为主体意识,消解其反腐行为。需要指出的是,从众效应对行为主体的作用力程度受到其人际信息感知力水平影响。当个体对他人的人际信息感知力强,在意他人对自己的认可与接纳,避免被群体边缘化时,他也更容易受到亲社会从众压力的影响②魏真瑜、邓湘树、赵治瀛:《亲社会行为中的从众效应》,《心理科学进展》2021 年第3 期,第536 页。。因此,行为主体的人际信息感知力水平,一定程度上决定着周围群体态度对行为主体廉洁自律、抵制腐败行为的影响程度。
其他防腐措施的作用亦对愿景驱动式防腐效果造成影响。事物的发展是内外因共同作用的结果,内因和外因相互依赖、相互联系,在一定条件下可以相互转化。研究发现,人的正常心理和正确行为,既要有严格的自律,也要有充分的他律③傅小兰:《不忘初心 守正出新?——试论个体的信念形成与改变的心理过程》,《中国科学院院刊》2017 年第8 期,第891 页。。愿景驱动式防腐作为一种典型的内因导向型的自律式防腐机制,其防腐效果的发挥受到惩戒震慑式防腐和制度约束式防腐等外因导向型的他律式防腐机制作用的影响。不敢腐、不能腐、不想腐不是各自独立、互相割裂的三个环节,而是密不可分的有机整体。它们相互融合、环环相扣、同步实施、同向发力,体现了内因和外因、自律和他律的辩证关系①梁莉:《一体推进“三不腐”彰显标本兼治的治理策略》,《廉政瞭望》2022 年第14 期,第39 页。。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腐败斗争的历史经验和现实成就表明,只有一体推进不敢腐、不能腐、不想腐,将愿景驱动式防腐与外因导向型防腐机制协同贯通、有机融合,才能实现对腐败的标本兼职,确保防治腐败的高质效。
四、良好愿景的塑造路径
愿景驱动式防腐发挥作用的关键在于行为主体对良好愿景的塑造。如何塑造良好愿景?根据愿景驱动式防腐的发生机理以及影响因素,应重点从四方面入手。
首先,强化正向认知信息源的作用质效。行为主体对人生价值、权力实质、事业发展的认知是防腐愿景形成的基础,从根本上决定着防腐愿景的底色。而人生价值、权力实质、事业发展的认知质量取决于相关信息源本体的质量以及信息源在行为主体意识中作用的质量。应从信息源本体质量与信息源作用质量两个层面提升认知质量:一方面,研究表明当人们面对不一致信息时,会降低原有信念的强度②傅小兰:《不忘初心 守正出新?——试论个体的信念形成与改变的心理过程》,《中国科学院院刊》2017 年第8 期,第890 页。。应健全对人生价值、权力实质、事业发展相关信息资源的生产管控机制与传播监测机制,特别要摸清不良信息源的滋生条件、生存土壤与传播规律,从根源上杜绝错误人生观、权力观、事业观信息源的形成与传播;同时还要全方位、体系化培育健康正确且生命力强的人生观、权力观、事业观信息源,确保正向信息源全面占领各类信息阵地,充分传递到认知主体的意识之中。另一方面,根据研究,人的焦点意识对对象的觉知程度最高,其标示人全神贯注于某特定刺激而得到的明确意识经验③陈相光:《马克思主义信仰的心理发生逻辑》,《思想理论教育》2016 年第5 期,第52 页。。应优化信息源形式及传导方式,增强信息对人的焦点意识的作用。在对人生价值、权力实质、事业发展认知过程中,不仅要强化对认知信息源品质的把控,还要加强对认知主体的认识与分析,深入掌握认知主体的认知经验、思维习惯、兴趣焦点等,并根据认知主体的认知经验、思维习惯、兴趣焦点来优化信息源的展现形式,促进信息源以易被关注、易于接受的模态作用于认知主体意识,提升信息源与认知主体既有经验和思维方式的耦合度,最大限度减少认知主体对外部信息的排斥与免疫,确保其对正向认知信息的真信与深信。
其次,促进愿景各基础要素的协同贯通。根据前文分析,行为主体对人生价值、权力实质的认知及对事业的希冀并不必然导致防腐愿景形成,只有以上三者具有逻辑相容性和目标一致性的状态下,经过意识综合作用,才能生成防腐愿景。三者逻辑相容性和目标一致性越高,愿景越稳固。因此,应通过提升人生价值、权力实质认知及事业发展希冀的逻辑兼容性和目标一致性来增强防腐愿景的稳固性:一方面,在认知内容层面应强化三者之间的统一性,对人生价值的认知应包含权力使用目的和事业发展目标的认知,对权力实质的认知应包含人的价值定位和事业发展意义的认知,对事业的希冀应涵盖人生价值实现路径和权力科学运行方式的认知。而对上述三者内容的认知应统一、深化于为人民谋幸福和为民族谋复兴的崇高政治信念之中。另一方面,在认知方式层面应强化三者的协同互促,全面、有机、相互融合地推进三者的整体认知,应积极打造逻辑完备的人生观、权力观、事业观信念谱系,并基于信念谱系推行系统化、操作性强的认知模式,通过科学高效的信念谱系及认知模式促进认知主体对人生价值、权力实质认知及事业希冀之间的深度耦合、一体认知,为形成坚实稳固的防腐愿景提供聚合动力。此外,应构建有助于愿景形成与巩固的认知训练机制,通过对行为主体认知思维的专项训练来不断强化其对人生价值、权力实质、事业发展希冀的内在统一性认识,并通过训练抓早抓小,对有关错误倾向性认知予以实时纠偏校准,确保认知始终处于良性状态,为形成良好防腐愿景提供坚实认知基础。
再次,合理设置愿景相对高度。行为主体应在合理范围内将愿景的相对高度进行最大化设置,以保障愿景抵制腐败的内生动力最大化。何为合理范围?其临界值就是以行为主体基于自身能力和现实条件,经过全身心不懈努力所能达到的潜在高度。前文已经分析,在临界值内,愿景的相对高度与该行为主体抵制腐败的动力成正相关关系;倘若愿景的相对高度超出了临界值,愿景的相对高度与该行为主体抵制腐败的动力就转化为负相关关系。如何找到合理范围的临界值,是促进行为主体设置合理愿景相对高度的关键。一方面,愿景的承载者和实行者是人,设置合理愿景高度首先要全面了解行为主体的自身条件与状态。应通过构建针对性与实效性强的判断力塑造提升机制,促进行为主体不仅能够正确评价自我、客观判断现实,同时能够精准预判自身努力后所能达到的状态,帮助行为主体准确找到合理范围临界值,科学设置愿景相对高度。另一方面,不同愿景主体的合理范围临界值不同,同一愿景主体在不同时域、不同环境,因自身状态或外部条件发生变化,其愿景相对高度的合理范围临界值亦会发生改变。应构建时效性、操作性强的愿景综合评价系统,评价系统能够根据不同的条件预设生成适合既定条件的评价维度,有效帮助行为主体实时效验其愿景相对高度的合理性,并基于行为主体实际情况提供调整愿景相对高度的最优化建议。
最后,在实践中不断推进愿景良性发展。人们借助实践将存在于心理世界的意识或观念付诸现实的活动,并经由检验、反馈、调整、再检验,最终形成稳定的与理想信念相一致的思想行为模式①韩丽颖:《论理想信念形成研究的心理学视角》,《思想政治教育研究》2018 年第6 期,第137 页。。实践不仅是人们生成愿景、实现愿景的唯一路径,更是推进愿景不断发展的关键力量,应切实强化实践对防腐愿景形成发展作用的发挥。对于愿景驱动式防腐,应在实践中站稳人民立场,持续投入为人民谋幸福、为民族谋复兴的伟大事业中,通过实践锻炼磨砺崇高防腐愿景,推进防腐愿景不断获得新的演化、新的升华。在具体防腐实践中,应坚持系统思维、强化标本兼治,通过不敢腐、不能腐、不想腐一体推进机制倒逼行为主体朝着追求崇高事业、抵制腐败的正确实践方向深入前进,促进行为主体在追求崇高事业、抵制腐败的反复实践中不断获得对人生价值、权力实质、事业希冀的更高水平的认知,持续悟深悟透三者的内在关联性与逻辑一致性,进而不断巩固愿景、优化愿景、发展愿景,源源不断生成实现自我价值、追求事业发展、自觉抵制腐败的新的更大内生动力,在“实践—认识—形成愿景—再实践—再认识—进化愿景”的良性循环中不断促进自我价值实现、事业发展与自觉抵制腐败的一体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