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清至民国时期贵州食蕨的灾荒文化探析

2023-02-06汤欣瑀严奇岩

安顺学院学报 2023年6期
关键词:灾荒食用贵州

汤欣瑀 严奇岩

(贵州师范大学,贵州 贵阳 550001)

蕨菜,又名山菜、龙爪菜,是一种历史悠久的野生植物。陆玑《诗疏》:“山菜,周秦曰蕨,齐鲁曰虌。”[1]12在中国古籍中常称为“蕨”或“虌”。关于蕨的文字记载,最早可追溯至春秋时期,《诗经·召南》记载了民间采蕨之风:“陟彼南山,言采其蕨。”[2]50清至民国时期,贵州多本地方志中详细记载蕨的多种食用方法及救荒成效,可看出清至民国时期,蕨对贵州具有重要影响。贵州民众拥有长期食用蕨类植物的历史,至今仍喜食蕨,“在贵州的野菜中,最常见的还是蕨菜,它既可当粮食充饥,也可当菜蔬。”[3]78当前学界对蕨的研究多着眼于蕨的生长、种类、栽培及资源保护等应用层面;从历史的层面来看,少数文章在研究贵州的灾荒赈济中对蕨略有提及①和少数专著对贵州饮食梳理过程中对蕨有简要介绍②。专文论述贵州蕨的仅有班娟《清代民国时期贵州蕨食用与价值利用探析》一文,主要对贵州食蕨的方法、原因以及蕨的经济价值进行探析[4],未深入探究贵州荒年食蕨的衍生文化。贵州留世的文学作品与谚语、歌谣等都显示出荒年食蕨留下的饥馑记忆,衍生了蕨指代灾荒文化含义,却鲜有学者对此现象加以探究。灾荒一词,强调灾害所带来的“荒”,在《中国灾荒辞典》中“荒”释意为:“历代救荒中,通常认为荒乃是由于自然灾害而致的土地荒芜与谷蔬瓜果缺乏,从而民不聊生的状态。”[5]113本文通过对清至民国时期贵州的地方志、竹枝词等文献史料及谚语、侗族歌谣等口传史料的梳理,试对贵州特殊的地理、经济、人文环境下蕨的生长、食用进行分析,借此梳理清至民国时期蕨在贵州救荒实用、救荒成效,从而探讨蕨引申出的饥馑记忆及灾荒文化。如有不当之处,恳请批评指正!

一、贵州自然、人文环境与蕨的生长与食用

蕨类植物的生长以泛亚热带为中心,贵州蕨类属东亚区系,省内蕨类植物异常丰富。据统计:“贵州蕨类植物现已知53科,151属,770种。就种数而言,贵州仅次于云南、四川,居全国各省区第三位,而贵州的面积分别约为云南、四川的1/2和1/3,科和属的数量则稍多于四川。”[6]13蕨类植物种属众多,分布于除荒漠、沙漠、寒漠以外的全国各地区。[7]7但贵州蕨类植物的分布与食用相较其他省份更甚,主要是因为不同的气候、地形条件下各地区蕨类资源分布不同,区系特点不同。贵州阴雨连绵的气候条件与崎岖破碎的地形条件是贵州蕨广泛分布的根本原因,而地瘠民贫的经济条件与山地民族的采食体系是贵州广泛食用蕨的根本原因。

(一)贵州自然条件与区系蕨的生长

贵州多阴雨天气,其年降水量常在1,000~1,400毫米范围内,在全国范围内降水量都为充沛,《广志绎》对于贵州下雨曾描述到:“又多蛇、雾、雨,十二时天地暗忽,间三五日中一晴霁耳,然方晴倏雨,又不可期,故十人每出必披毡衫、箬笠,手执竹枝,竹以驱蛇,笠以备雨也。”[8]133由此可见贵州雨多潮湿的气候条件。贵州境内地貌复杂,地形破碎,河网密布,高原、山原、山地约占全省总面积的87%,丘陵占10%,盆地、河流阶地和河谷平原仅占3%。[9]714田雯曾对贵州地形地貌分析道:“黔地居五溪之外,于四海之内为荒服,其称藩翰者未三百年,其地寸尺皆山,欲求所谓平原旷野者,积数十里而不得袤丈。”[10]465这样的自然环境却有利于蕨的生长,故“贵州很适宜蕨菜的生长,荒坡林边。普遍生长,蕴藏量及其丰富,且品质优良。”[11]251

从贵州蕨类植物特点来看,贵州区系蕨类植物分布的科主要为:“鳞毛蕨科、蹄盖蕨科、水龙骨科、金星蕨科、铁角蕨科、凤尾蕨科、鳞盖蕨科,卷柏科和三叉蕨科,占贵州全部种数的70%。”[6]13以上在贵州广泛分布蕨类植物亦是主要食用的蕨类种类,贵州拥有丰富的可食用蕨类植物的资源。从自然条件看贵州符合食用蕨的广泛生长,贵州区系蕨类资源通常适宜在山坡阳处或山谷疏林中的林间空地,海拔570~3,000米处。[7]8贵州是山地省,位于东部常年湿润常绿阔叶林带和西部干湿交替常绿阔叶林带的过渡地带,为蕨类植物提供适宜的地理条件。且贵州境内大部分地区属于中亚热带,南部和西南部的低山河谷地区则属南亚热带范围,水热条件良好,雨热同期,雨量充沛,为蕨类植物的生长提供了良好的气候条件。民国《贵州通志》载:“蕨,通产,生山地中。”[12]140《贵阳市指南》亦载:“黔省山地,羊齿类植物特别繁殖。故初春初产蕨菜极多。”[13]25总的来说,贵州地形条件和气候条件与毛轴蕨、凤尾蕨、蹄盖蕨等可食用的蕨类植物生长特征极契合。

(二)贵州经济条件与蕨的多样食用

关于蕨的食用,唐宋时期已有人指出食蕨的弊病,认为食用蕨会导致腿脚无力,并指出背负重物的人不食用蕨。《植物名实图考》载:“陈藏器云:多食弱人脚。朱子《次惠蕨诗》:枯筇有余力。意亦谓此。而或者释蕨为蹶,且云负荷者不肯食。”而作者吴其濬对此观点进行反驳:“以余所见,黔中之攀附任重、顶踵相接者,无不甘之如饴。”[14]86并引发思考,为何贵州背负重物者,对蕨菜甘之如饴?这实际上和贵州社会的经济状况有密切关系。

贵州地处边远,开发较晚。清至民国时期,贵州的社会经济状况可谓是“地瘠民贫”,方志中对贵州经济情况多有描述,如郭子章《黔记》认为:“贵州……山多箐广,流水涵停,土无货殖,通计民屯仅十四万石,为天下第一贫瘠之处。”[15]304《黔南职方纪略》对贵州的介绍为:“黔居西南,介楚、蜀、滇、粤,据南条之脊。地高寒而瘠薄,赋税所收,不足以供官养廉兵饷。”[16]273喀斯特地貌环境下的贵州,多山地丘陵少耕地、土壤质量差,导致在农业上投入的劳动力多而收获少。在此条件下,贵州农业脆弱,物产资源不足,但蕨生长于贵州的群山之间,覆盖面广、储藏量大。其他省对蕨的食用偏重于蕨芽,而贵州不仅食蕨芽,还食其根。蕨的根茎粗壮,根茎系统呈蛛网状四通八达,层层叠加,通常可深入地下30厘米到100厘米,蕨的食用能够一定程度上补充贵州匮乏的物资,《贵阳市指南》载:“春初产蕨菜极多,黔人以与豆豉、肉丝、辣椒合炒,以为家常便菜,亦有拌作素食,或泡作酸蕨菜,以佐食者。”[13]25除此之外,还以蕨根烧成灰代盐食用,方志中对此习俗有记载:“黑苗……艰于盐,用蕨灰浸水所得。”[17]122竹枝词中对蕨灰代盐也多有记载,余上泗《蛮峒竹枝词》:“盘有山蔬频苦淡,蕨根渍水代盐尝。”并注:“黑苗所居之地缺盐,用蕨灰渍水代之。”[18]43以蕨根为主要的草木灰代盐,草木灰中的钾盐虽苦,但可补充盐的缺失。可看出当时贵州物产较匮乏,蕨补充了贵州对菜蔬及盐的需求,丰富了贵州民众的饮食生活。

二、清至民国时期贵州蕨的救荒成效

蕨有救荒之用,《救荒本草》载:“鹿蕨菜,采苗叶煠熟,水浸淘净,油盐调食。”[19]144蕨分布范围极广,多地均有食蕨的记载,但因各区域自然环境特性不同,蕨的分布情况不同,故蕨在各地区的食用程度不同。蕨的食用程度与其分布区域成正比,云南、四川、贵州地区蕨类植物资源分布均位于全国前三,故滇川黔地区对蕨的食用程度深。同理,蕨在各地的救荒成效亦不同,如在山西、河南等地区,蕨分布少,而其灾荒范围大、程度深,蕨的救荒成效微乎其微。就云南、四川、贵州三省而言,蕨在贵州的食用及救荒最具有典型性。四川蕨的分布不及云南、贵州二省密集,主要分布于乐山、宜宾、江津等地区,且云南、四川多以蕨为菜蔬作物产所记载,如民国《乐山县志》:“蕨名鸡儿头,即蚕窝草心。”[20]811光绪《云南通志》:“滇蕨满山高至三四尺,肥极。土人不知道摘蕨拳,不知洗粉,闻宣威颇知洗之。”[21]卷六十七可见,云南多食蕨芽,提取淀粉的方法是由云贵交界处的宣威传入。云南以蕨备荒载于民国《新纂云南通志》:“根部有粉质,可制蕨粉备救荒之用。”[22]卷六十二相比之下,贵州对蕨的救荒记载早且详细,乾隆《贵州通志》载:“生山地中。白者为薇,紫者为蕨。善治之,可食根,滤为粉,荒岁赖以救饥。”[17]284康熙《平溪卫志书》:“幸有蕨粉充饥,人赖以活至今。”[23]307清至民国时期,贵州灾荒的特性与蕨的救荒特性相契合,故其在贵州救荒具有典型性。

(一)贵州灾荒的特性

1.频发性

贵州喀斯特地理环境下水旱灾害有交织影响:“因为喀斯特普遍发育的特殊地质环境,因为对水旱灾害的响应特别灵敏,表现更为脆弱。‘水多’或‘水少’都会造成喀斯特地区易涝和易旱,造成贵州水旱灾害频繁发生。”[24],贵州的水旱灾害情况为:贵州全年都有水、旱灾害发生的可能,且二者集中发生率最高、破坏范围最大的均在5-9月,此一时期为农作物生长关键期。[25]11、66水旱灾害的交织影响,对贵州农作物生长影响大,粮食歉收,食物供给不足导致饥荒频发,水旱灾害频发亦导致饥荒频发。据统计,清至民国部分贵州饥荒发生的年次和地次来看,顺治五年至民国二十二年(1648-1933年)间,贵州饥荒发生的年次总计为110次,地次总计为151次。[26]403-407在285年间,饥荒发生年次为110次,平均2~3年一次。在1933—1949年中,饥荒发生更频繁,16年间每年都发生饥荒。[25]34-39清至民国时期贵州饥荒发生率高。

2.分散性

清至民国时期贵州的灾荒发生率较前代更甚,灾荒虽频发,但呈分散状,未大规模连成一片,从灾荒记载看:“顺治五年思南大饥食木叶。”[17]20“顺治五年至六年,连遭荒疫,民大饥。”[27]431“乾隆三十六年,清平大荒,斗米千百钱,饿殍相望,燕麦断种。”[26]410等记载众多,故不一一列举。除志书外,《贵州历代自然灾害年表》与《中国气象灾害大典·贵州卷》等资料的统计,亦显示贵州的灾荒呈分散性,在《贵州历代自然灾害年表》附录三《饥荒统计表》中,共记载158次饥荒,饥荒范围区域为“贵州全境”的仅5次,其余多为州、县区域。[26]403-427这主要是因为贵州属于季风气候,但又受高原地形影响,省内小环境多样,故少导致大规模连成一片的旱灾,较中原地区和邻省相比,灾荒规模小,而多为分散性局部灾荒。正如《桑梓述闻》的评价:“百年中,虽久雨未闻沉溺连州,久旱未闻赤地千里。较之中州之凶荒自无一二。”[28]458

(二)蕨的救荒特性

1.产量稳定

蕨是野生植物,其产量稳定,且蕨的生长受水旱灾害的影响小,只要符合生长环境,蕨能够自行生长。咸丰《兴义府志》:“蕨,全郡皆产,而府州亲辖尤多。”[29]412且繁殖能力极强:“野人今岁焚烧山,则来年岁繁生。”[30]272其他贵州方志所见的救饥粮,如同样有救饥作用的番薯、蒟蒻,虽具有产量大、易存活的特点,但其生长周期长,其耐旱耐寒性均不如蕨,且需要人工培植。而贵州水旱灾害多发生于农作物的生长关键期,对农作物产量的影响极大。野生的葛根、红子等产量均不及蕨。

2.食用期长

蕨的食用周期性长,春可食其嫩叶,其余季节可食其根,此特性方志多有记载,如民国《息烽县志》所载:“二三月生芽,拳曲如小儿拳,长则展开如凤尾,高三四尺,其茎嫩时,取以灰汤煮去……其根紫色,皮内有白粉捣烂再三洗澄,取粉作粔籹。”[31]203又如康熙《湄潭县志》载:“春取其苗可以做菜,冬取其根可以做食,济民食之不足。”[32]618其他救饥物的食用周期不及蕨。如方志中所载的红子,实际上就是沙棘果,其具有救荒充饥之作用:“二三月开细白花……八九月熟。”[27]373番薯、蒟蒻的生长期固定,蕨的食用周期长,几乎通年可食用,其根易保存,极难腐坏,民间非荒年亦会挖掘根以备灾荒。

3.易于消化

以蕨救荒,主要是通过蕨根提取淀粉食用,淀粉能被人体所消化。而其他救饥物难有此特性,如观音泥“居民皆垫蕨粉以食,甚有掘白墡泥,名观音粉,杂糠粃为丸食者,因之病满痞,死者极多。”[33]24如红子:“今贫家及其熟时争摘之,磨以蒸饼作粮,惟久食难便。”[27]373沙棘果、观音泥等救饥食,食入具有极强的饱腹感,但其在肠胃中形成一团黏物,久食难便,容易肠梗阻而死。观音泥还带有泥土中的细菌,只要开始食用,命将不久。

(三)蕨在贵州的救荒成效

清至民国,蕨在贵州的救荒成效显著,康熙《平溪卫志书》:“己亥庚子连年大旱,斗米千钱,黑虫蔽山,草木食尽,幸有蕨粉充饥,人赖以活至今。”[23]307

乾隆《贵州通志》:“蕨,生山地中。白者为薇,紫者为蕨。善治之,可食根,滤为粉,荒岁赖以救饥。”[17]284道光《遵义府志》:“乾隆庚寅、戊子,两丁歉岁,流民四集,长林狂野,掘取一空,赖活甚众。”[27]369嘉庆《黄平州志》:“蕨,春取苔做菜,冬挖根取粉食之,荒年人多赖以救饥谓之土仓。”[34]138从“赖以救饥”“全活甚重”到称其“土仓”等记载可看出蕨自身的救饥特性与贵州灾荒的特性相契合,其救荒成效显著。

三、清至民国时期贵州蕨衍生的灾荒文化

“灾害文化是对灾害发生原因和过程的解释,是对灾害应对和减灾方式的经验总结,是一种象征符号和历史记忆。”[35]蕨在荒年时的广泛救饥食用,在文学作品中多用于突出饥馑之景,这与蕨的救饥象征相关,使蕨作为“饥饿的符号”并形成一种可唤起的饥馑的记忆,衍生出蕨所蕴含的灾荒文化。

(一)蕨作救饥物的象征含义

罗兰·巴尔特认为,在食物的想象中包含着食物的“精神”:“这种食物的精神特指在食物的关系线索中历史性地形成了在口味和习俗上的复杂机理,却有明确的同质性的历史传承关系。”[36]117蕨在记载中常与“贫、困”相联系,同时蕨在救饥时的食用方法等都极具象征意义。

1.蕨的“贫、困”象征

蕨在记载中多同“贫、困”联系,如《食蕨行》:“黔中多穷山,山穷富薇蕨。”[27]455《蕨根赋》:“牂首瘠而何,鲋辙涸而难待。丸泥乏术,谁封函谷之关?空腹多馋,谁塞尾闾之海也?供菜把佐咀嚼于盘餐,赖有草根助煎调于鼎鼐。”[30]273均可看出蕨生长于“贫”处。而关于蕨的食用记载:“掘其根,捣洗浸木盆中,淀去土及粗渣即成粉,山中贫人用为食。”[37]194“贫民掘其地下茎制成淀粉曰蕨粉,和水煮熟成饼名蕨粑。”[38]527“每遇饥年,贫家男女向率掘根,反复淘捣,声震山村。”[39]241还有许多描写都凸显蕨的生长及食用都带有“贫”的象征意义。“困”在《说文解字》释义为:“困,故庐也。从木在囗中。”[40]278后引申为困境、苦难之义。蕨破土而出的生长特征也具意义,《蕨根赋》中:“原夫蕨之为物也,冒夏雨以芽抽,惊春雷而萌发。干独立以摇风,枝三叉而映月。天机打破,象有类于拳伸;地势踢开,状无殊于足蹶。”[30]273此生长意象具有在危机中迎难而上,并战胜困难的“破困”象征意义。

2.蕨的食根象征

在饥荒中,最骇人听闻亦是惨烈程度最深的是食人肉,“人相食”“易子而食”的记载触目惊心。其次是观音土,但观音土是走投无路的选择,因为食观音土后易于肠梗阻,致死率极高。这是在极荒情况下才选择食用的。贵州的饥荒虽频发,但其惨烈程度通常少至食人肉、观音土等,多是食用蕨根、葛根、红子、蒿芝、蒟蒻等一类救饥食物。同此类救饥食物相比,蕨根茎的食用方式更符合吃树皮、扒草根等具有深刻记忆的荒年救灾行为,强化了荒年的“食根记忆”,扒根能加深灾荒记忆,如罗兆甡的《采蕨篇》:“采蕨采蕨,十指流血。血流指为枯,腹枵气将绝。山灵骨露不忍呵,猛虎怜人低缩舌。朝采采,暮来归。一担枯根擎入户,饿眼无光唤声微。”[30]273挖蕨根至十指流血,早出晚归仅带回一担枯根的描写具有极强的画面感,“食根”带来更深刻的饥馑记忆。

(二)贵州灾荒中蕨的书写

1.官方文献中的书写

官方志书中《灾祥志》《物产志》中大量描写蕨,专写蕨在灾荒中的作用,但此类记载众多,此类记载是灾害的“直接史料”,清晰显示蕨的救荒作用,但难以看出蕨衍生的饥馑记忆。除《灾祥志》《物产志》外,《人物传》《烈女传》中的记载是灾害的“间接记载”,更能体现蕨的饥馑记忆与饥荒指代,如乾隆《贵州通志》中所载:“杨再亨,余庆人,六岁失父,事母至孝。十四岁播州逆作乱,再亨负母避山箐,采藜蕨以供。”[17]562道光《遵义府志》:“杨士杰妻石氏,年二十,夫亡,姑老,子幼。值吴逆之交,负姑携子。潜匿深山三日。乏食,采蕨供养。”[27]209“李睿妻胡氏,睿好猎,氏泣劝感悟,年十七夫卒,阅四月生遗腹子,当值岁旱,襁负箐中采蕨疗饥。”[27]209官方文献中多为事实性描述,书写简洁。孝子“采蕨”供母、烈女“采蕨”养姑,“采蕨”供子等等,均以蕨来指代其生活之苦。在荒年中,救饥食物不止蕨,而均以蕨来指代,实际上体现蕨救荒含义。

2.诗词歌赋中的书写

清至民国时期贵州有许多以蕨为对象的诗赋,如《庚寅年记事二首》:“自从乙丑八九月,家家打锄备挖蕨。有蕨之处乱如麻,野阜荒岗尽翻蕨。……四山塌地撑茅蓬,远来掘蕨于此宫。雪深几尺蕨难蕨,蕨泥充饥哽胡龙。食尽蕨泥雪不止,死人枕藉山洞中。”[27]454-455此诗将描写荒年之中,家家户户去挖蕨充饥的景象。《蕨根赋》:偶过山居,询知饥民,活计在此,感而赋之。半菽无存,一箪何在?户户啼饥,人人忧馁[30]273《采蕨篇》:“采蕨采蕨,十指流血。血流指为枯,腹枵气将绝。山灵骨露不忍呵,猛虎怜人低缩舌。朝采采,暮来归。一担枯根擎入户,饿眼无光唤声微。”[27]454《采蕨其二》:“其二:移家非避翟,无计裹糇粮。采掇依山麓,春熬就水傍。粉稀稚子泣,腹裹几人忙,回首高原上,何时裕盖藏。”[41]740地方文人以蕨指代对象作诗赋,产生在诗赋中的蕨的含义,侧重蕨的指代性,指代民生多艰。

3.民间文献中的书写

民间文献中亦多有灾荒中对蕨的书写,如侗族琵琶歌中有一首口口相传的《挖芒歌》,芒即指蕨,流传了挖蕨的饥馑记忆。采蕨救饥:“拼命一天挖葛挖蕨只得芒粑一大碗,一人只够一天糊口粮。”[42]74此段描写挖蕨费力而收获甚少,而连续食蕨:“一日三餐都吃芒粑肠肚如刮很难受,老人小孩常吃难吞咽最痛苦。”[39]74文史资料亦是民间灾害的反映文献,其特色为:“在于其在史料征集过程中的‘亲历、亲见、亲闻’这三大原则,着重民间文献和基层社会集体记忆资源的挖掘、利用。”[43]115在文史资料中,记载了民国时期黔东南地区关于蕨的故事,《跪拜如像挖蕨样》:“皮厦各庵懂懂狂,跪跪拜拜像挖芒;村寨内内广麻拜,可考增朝唱辣忙?”将拜庙磕头比作挖蕨,并指出挖蕨是为了度荒年。[44]25可看出挖蕨在民众日常生活中的频繁性与重要性。这些民间资料都系统而形象地体现出蕨在贵州民间救荒的作用。

(三)贵州荒年食蕨的衍生文化探析

贵州的自然生境为蕨的大量繁衍提供条件,在清至民国时期,贵州灾荒的特性与蕨的救荒特性相契合,使蕨在贵州的救荒成效显著,并引申出以蕨为指代的饥馑记忆,衍生出蕨为指代灾荒文化。饮食人类学家萨顿,使用了“唤起的感受”的概念,即通过人们对食物的品尝行为唤起一种集体的感受。[45]7蕨在贵州突出的救荒成效,在官方文献、诗词歌赋、民间文献中均有记载,但侧重点各有不同。官方文献表达官方视野下蕨所代表的灾荒文化,其描写简洁,侧重蕨的实用性。诗词歌赋表达地方精英视野中描写蕨所代表的灾荒文化,其救荒多了感情色彩,同时还以蕨讽政哀民。民间文献表达了民众眼中的蕨,作为灾荒的直接承担者,民众对灾荒的记忆更为深刻,描写也更为生动,对灾荒的描写完整,民间文献中蕨所蕴含的灾荒文化更为生动,且以灾荒记忆的形式为主要体现,歌颂蕨的救荒作用:“说起芒粑难吃又难挖,它只能帮助穷苦百姓度过灾荒填肚皮。芒能救人灾难皇帝官府狠心不闻也不问,皇帝官府不如蕨根葛兜有仁义。”[42]74总之,蕨在清至民国时期的灾荒中发挥重要的救荒作用,此一时期的官方、精英、民间虽表述侧重点不同,但都体现出由蕨衍生的灾荒文化。

结 语

贵州多山多雨的自然环境为蕨提供适宜生长的条件,地瘠民贫的社会环境为蕨提供广泛食用的条件。清至民国时期,贵州灾荒呈频发性、分散性的特点,与蕨产量稳定、食用期长的特点相契合,使蕨的救荒成效显著。同时,官方文献、诗词歌赋、民间文献中均对蕨进行书写,侧重点各有不同,官方文献书写简洁,侧重蕨救荒的实用意义;诗词歌赋以蕨抒情,侧重蕨的象征意义;民间文献最为生动,侧重灾荒中以蕨救荒的细节,以灾荒记忆的形式呈现;此一时期,蕨在贵州的救荒具有典型性,衍生了丰富的灾荒文化内涵。

注 释:

①提及到蕨的救荒作用,但未深入探讨的论文如下:覃婷婷《1937年贵州旱灾与救济》(硕士学位论文,贵州师范大学,2008);赵文婷《清代贵州灾荒赈济研究》(硕士学位论文,西南大学,2019);聂选华《清代云贵地区的灾荒赈济研究》(博士学位论文,2019)。

②涉及到蕨在贵州野菜食用中具有重要作用的著作主要有:严奇岩《竹枝词中的清代贵州民族社会》(巴蜀书社,2009)。

猜你喜欢

灾荒食用贵州
在国民党灾荒统治下的饥饿大众
辣椒食用也有禁忌
冷冻食品,如何选购和食用?
贵州,有多美
沉醉贵州
多彩的贵州 多彩的茶
我与贵州茶一起
叙述·立场·记忆:戏曲文学中的灾荒叙事
晚明河南灾荒原因探究
食用芹菜六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