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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西南”区域观念的演变发展

2024-01-10翁建平郭国庆

安顺学院学报 2023年6期
关键词:驿道西南地区西南

翁建平 郭国庆

(贵州民族大学民族学与历史学学院,贵州 贵阳 550025)

一、古籍中的“西南”

从历史古籍中来看,我国的方位名词经历了一系列的发展过程。根据学界观点,首先以太阳的升起和落下有了东、西的概念,要早于南、北概念的产生。殷商时期,已经普遍存在了东、西、南、北、中等方位的概念。《礼记》有载,那时候已经开始使用“东、西、南、北”来代指四方少数民族。[1]这也从侧面反映出古代中国以王朝为中心,笼络、管理四方的政治格局,也反映了古代以方位名词来区别、划分少数民族的特点。

《尚书》中有将天下划分“九州”“五服”的概念,后来随着王朝疆域的扩大,逐渐演变为“十一州”“十二州”“七服”“九服”等区位概念。[2]《淮南子·天文训》中关于方位有着较为系统的记载,将天下分为“九野”,即将天下分为中方、东方、东南、东北、西方、西南、西北、北方、南方等九块区域。[3]从以上记载可以看出,古代区域规划具有以下特点:一是方位划分基本上以当时统一的王朝政治中心为参照物;二是辐射的范围受当时王朝的统治力量而改变,中央王朝强盛,则辐射范围就大,反之则小;三是划分没有明确的标识,一个地域可以在方位名词上从属于多个区划;四是区域划分具有差异性,如我们所说的“西南”,既可以指地理范围,也可以指西南方向的区域。

有关“西南”的史料记载,最早应是司马迁所撰的《史记·西南夷列传》,司马迁在书中所记载的“西南区域”是历代认识“西南”区域的核心与基础。《史记·西南夷列传》中所论述的“西南”区域大致指今天的云、贵、川及广西一带。但根据相关学者论证,司马迁在《史记》中所记载的“西南”,虽然基本形成了今天西南区域的蓝图,但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西南。《史记》中所记载的西南,实际上是以巴蜀为参照物而划分的,并不是以当时秦汉政治中心为参照物划分的,即所记载的西南是指巴蜀的西南,故为巴蜀的西面与南面。《史记·西南夷列传》中“西南夷”是针对巴蜀地区西面与南面的少数民族而言的。[4]

二、明以前的“西南”区域观念

中国古代,一直存在“华夷”之分,最初是以地理位置划分。春秋以前,按照地理位置、风俗习惯的差异将中原地带称之为“中国”,将四周边疆称为“蛮夷戎狄”。[5]秦汉以来,随着中央王朝对西南边疆地区政治控制的加强,西南区域得到了重视,“西南夷”一词也广泛使用。早在西汉的时候,汉武帝曾经多次派人到西南夷地区考察,先后设置了西南七郡,并增设太守负责监管这一区域,此后西南演变成为正式的行政区划。西汉对于西南一带区域划分,也有考虑到当时西南夷地区管理的合理性,当初在设置西南七郡时,是以当时西南夷中最大的七个部落族群为考虑依据的,为了使这一区域更加便于管理,更有凝聚力。

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习惯性将西南区域称为“南中”,当时有南中七郡。《华阳国志·南中志》中记载:“南中在昔盖夷越之地,滇濮、句町、夜郎、叶榆、桐师、巂唐侯王国以十数”[6],当时的南中区域大致包括今天的云南、贵州、四川西南部分以及今天的缅甸部分地区。到了隋唐时期,曾经设立过西南道行台,当时的道行台的管理方法和管理内容,已经可以看成是我们如今所称的行政单位了。在五代十国时期,前蜀和后蜀的政治中心便在今天的四川成都。后面经过两宋,到了元代,云南历史上存在过南诏、大理等政权,这一个时期的西南是不完整的,或者说是被分裂开的,因为这些地区属于不同的政权之下。但是,从历史的大方向来看,这一时期的西南大致上仍是以四川、云南、贵州为主区域,只是没有统一的称呼。[7]

元代,“西南区域”在概念发生了本质上的改变,元代中央王朝将云南纳入了行政区划当中。这使得“西南”不管是作为方向概念,还是作为划分少数民族的区域,其核心区域基本上包括了如今的云南、贵州和四川三省。张勇在《“西南”区域地理概念及范围的历史演变》一文中指出:“明清时期随着人们认识视野的进一步拓展,人们对西南地区的认识和论述愈加丰富,对 ‘西南’范围的界定也趋于多样。”[8]从明代开始,西南的地域界定出现了较大的变化,当时把如今的广西纳入了西南区域的省份,随之湖北、湖南和广东等也被划分为西南。这一时期的史料明确划分了西南的范围,大致上包括四川、贵州、云南以及湖南、广西的大部分区域。有关广西为何划分到西南的范围中,可以参考历史上有关广西的演变过程,追溯其原因,根本性因素是三国两晋时期政治权力中心的转移。

历代王朝政治中心的转移,会对当时的方位划分产生一定的影响。例如唐代以来,中央王朝政治中心大多建在地处关中的长安,即如今的西安,故而使得当时的区域划分是以长安城为参照物划分的,广西处于长安城的正南方向,而湖南则处于长安城的东南方向,这就使得当时广西、湖南没有被纳入西南区域范围内。

随着王朝的更迭与演变发展,到五代十国及两宋时期,政治中心主要集中在洛阳、开封等地方,这使得无论是从方位来看,还是从地理区域划分当中,广西、湖南都处于西南一隅。特别是明朝初期建都南京,更是使得广西纳入西南区域无可厚非。以南京为参照物,广西、湖南等地皆属于西南。

再者,从民族区域划分的角度来说,元代有意将西南诸地区划分到一个以少数民族为主的大范围区域。元代就有将过去所说的西南诸民族即“西南夷”与“西南蛮”组合起来的特点。明代将广义上的西南各少数民族合称为“西南诸蛮”,实际上是将以前的“西南夷”与“西南蛮”合并了,这个称呼覆盖了今天所说的西南大部分地方,并给这些地方一个总的名称,这便是“西南”。《明史·土司列传》中又将西南地区的土司统称为“西南诸部”[9]。清朝的改土归流活动中,改土归流的主要范围集中在川滇黔桂四省以及两广地区,其改土归流的重点区域还是在西南。

三、明清以来“西南”区域的发展与演变

从明清以来地缘政治的层面上来看,广义上的西南地区凝聚力在明清时期得到了很大程度的加强。明末清初的时候,南明的永历政权曾经一度占有贵州、四川、云南、江西、湖南、两广等七个省份的地区,虽然永历政权内部复杂,但是西南地区也曾经归于一个政权的管理下,这对于西南格局的形成有一定的促进作用。

有关西南概念的形成,可以参考元明清时期有关驿道的修建。据黄菡薇在《元明清“湘黔滇驿道”建置过程及路线变迁》一文中所提及的:至元二十七年(1290年)由四川行省备右丞耶律秃满答儿根据四川省情奏请元朝廷修建连通湘黔滇的驿道,同年三月就得到元中央王朝的同意并着手修建,至元二十九年(1292年)就投入使用。[10]根据史料记载,此次修建驿道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当时元中央王朝的强盛使得当时的地方纷纷依附,云南等地方选择归入到元中央王朝的管辖范围内;二是当时旧驿道已经衰弱,随着地方发展,生产力的提高,原本的驿道已经不是最佳的路线,新的路线更适合地方的联动与发展。“湘黔滇驿道”指的是在元代由地方奏请中央开修,经过明、清发展的东起辰州沅陵,西面到达中庆路(昆明)的官修驿道。“湘黔滇驿道”在元代的时候开始得到元中央王朝的支持开发,投入使用的标志是元朝廷在普安路段建立起了站赤。元朝政权被新的明王朝覆灭后,“湘黔滇驿道”在明朝洪武年间得到重建,重建后的驿道较之以前有了很大的变化,首先是驿站数量的增加,相比元代,明代驿道上驿站的数量呈现出大幅度增加的趋势,增加了数倍之多。接着是路线也相对于元代更为清晰,明朝驿道经过重建后,驿站的增加也使得该驿道更加容易辨认,影响比元朝更加深远,明朝时重修的驿道也因为地方发展等种种原因改变了大部分路线。在清朝雍正年间,该驿道再次经历了较大规模的重修,重修后的驿道有多段北移,在贵州境内,该驿道路线在整体上也呈现向北移动的趋势。经历三个朝代变化的“湘黔滇驿道”,最终对湘、黔、滇三地的现代交通建设产生了深远影响。

自元朝建立以来,结束了南宋时中华民族的分裂局面,并将云南、西藏等地纳入了有效管理范围,这在历史上有着极其重大的意义。面对如此广阔的疆域,需要众多管理人员和地方政策来进行治理,所提及的“湘黔滇驿道”的修建能迅速得到元朝廷统治阶级的支持与同意并着手修建也与此有关。无论是云南的归入使得云南成为西南核心区域之一,还是西藏的归附使得西南范围中有西藏一说,都说明西南概念在元代就发生了重大的改变。

笔者认为有关西南概念的发展,自有史以来,所受之最大影响在元朝,云南和西藏的纳入,给西南概念的发展带来了根本性的变化。在明朝时期,政治中心由南京迁都北京,原政治中心南京地处江苏,以南京为参照物而言,则云南和西藏大部分位于南京西面,将之归入西南地区似有不妥。但是迁都北京后,以北京为参照物,无论是从方位还是从地理位置上来说,云南与西藏都属于西南这个范围。相比于元代,明代重修的驿道路线有所改变,驿站也有所增加,清代“湘黔滇驿道”上的驿站呈几倍增多,一方面反映出随着生产的发展西南地区的经济路线调整;另一方面驿站的增多则反映出湘、黔、滇等地区的内部联系更加紧密。“湘黔滇驿道”的修建,对于西南地区少数民族间的交往交流交融,也起到重要的促进作用。这条驿道的修建,既带动了沿路地区经济贸易的发展,又使得这些沿路做生意的各民族在文化交流上有了更广阔的活动空间,同时使得沿路地区之间的联系更加紧密,在促进西南地区的经济发展、文化联系中都有巨大的贡献。

自元代以来的史籍中有关“西南诸部落”“西南蛮夷”等说法可以看出,在这一时期,已经开始用“西南”来作为这一地区民族、地域的佐称,这一概念的出现直接影响到了大部分人对于西南的印象,也是有关“西南民族”这一概念出现的历史渊源。

到了民国时期,西南概念多用来形容军阀政治区域,它大多是使用在民初的政治护法运动当中,当时形成了西南六省的说法,并有不同的认知。民国时期部分著名学者对“西南”区域的范围看法见表1:

表1 民国著名学者对“西南”区域认知

从上表可以看出,在民国时期,相关政治人物和社会贤达在对“西南”区域的认知上有其共同性,也有差异性。共同性主要表现为,基本上都认可四川、云南、贵州、广西、广东、湖南属于西南范畴的事实。差异性主要体现为个别人对西南诸省区域范围的划分有所不同。

纵观整个历史发展脉络,西南区域实际上是一个动态变化的区域。早在西汉时期,就已经奠定了当时西南区域的范围,是以四川、云南、贵州为核心的区域。从明代开始,广西逐渐加入进来。到了近代,湖南、广东两个省份也逐渐加入进来,湖北也渐渐列入西南的范围。到了民国的时候受到政治、经济、文化等因素的影响,有了有关西南六省的说法。西南作为一个方位概念,大体上是指一种空间的表达,很少受到有关地理因素的影响,它既可以只包括云南、贵州、四川等地,也可以包括青藏高原,还可以表达更多的地方。这种概念是在人们一直以来形成的西南区域的概念的基础上形成的。西南概念有广义和狭义的说法,狭义的说法中西南包括四川、贵州、云南还有重庆市,称为小西南。广义的说法中还加上西藏、两广等地形成了大西南。在以往所提到的西南概念中,往往随便就界定了西南的范围,或者是直接套用我们今天所用的西南范围,并没有认真考证历史上西南的演变过程。实际上在历史上西南区域概念是在不断变化的,是一个复杂的、一直在不断变动的历史发展过程。诸多学者在引用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西南概念的整体性,就直接用今天所说的西南概念,这是在地理学还有区域史方面需要深入研究的范筹,也需要广大学者共同努力研究。

四、有关“西南”概念的认识

费孝通先生指出:一个民族的格局似乎总是反映着地理的生态结构,费孝通还进一步提出了民族走廊的概念。[18]费孝通在1950-1956年间,先后考察了贵州、广西、云南等西南民族地区,在西南这个民族分布最为复杂的地方进行调查,虽一开始是为了更好进行民族识别工作,但在考察了西南地区民族问题后,提出民族走廊概念,指出我国西南地区的民族文化是成类型的,是可以划分到一个大的地域里面来进行考察研究的。

总的来说,费孝通从一开始考虑的是单一的民族问题,考察了多个民族地区后,转而思考复杂民族地区的民族多元交往交流交融问题,进而考证各民族在历史上的融合过程。西南地区民族众多,有的民族一开始就在西南扎根,为西南的本土民族;还有的是在历史的发展下或由战争或由生计等其他原因迁入进来的,还有的是明朝的随军驻扎,进而长期生活在西南地区,最后发展成居住在贵州的少数民族的一部分。我们今天看待一个民族的构成,眼光已经不能仅仅局限在这个民族的传承上,必须综合各方面因素来考证,尤其是这个民族的起源、变迁、迁徙以及与其他民族的交流交往交融情况。研究民族问题,必须把民族放到大的民族地区来进行综合考察。今天中华民族有了丰富多彩的民族文化,每一个民族都有自己特殊性,而每一个民族都是我们中华民族里面不可缺少的一部分。[19]

有关“西南”区域的界定,在我们看待“西南地区”的发展演变过程中,从《史记·西南夷列传》中首先提到的巴蜀的西夷与南夷;三国两晋时期的“南中七郡”,朝代更替和政治中心的迁移;元代云南的纳入,西南局面的基本形成;到明清时期将四川、云南、贵州统称的西南民族,大范围的改土归流活动,纳入广西、湖南等;到民国时西南军阀局面的形成以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划分的贵州、云南、四川、重庆、西藏。这些都需要从历史的维度,结合地域、民族分布、发展脉络、行政划分来结合考察,如费孝通提出的民族走廊概念一般,将其放在一个大的历史地域内,进行整体的考证。这也是界定“西南”历史渊源的重要方法。

结 语

考证和界定西南范围以及其历史由来,需要结合历史上西南的发展、各时期西南的不同界定和当今界定的西南范围来综合考证,单从任何一个层面来说都不全面,也不能令人信服,缺乏历史佐证。即使在今天,也有广义上的西南(四川、贵州、云南、西藏、重庆,有时还包括广西、湖北、湖南)和狭义上的西南三省(贵州、四川、云南)之分,现我们界定的西南地区包括贵州省、云南省、四川省、重庆市和西藏自治区。我们在引用其概念时,需加以说明,表明所说是某个时间段的西南地区,不可不加以考证就直接引用。不同的历史时期,因行政中心、经济社会的发展、政治格局形成的不同,对西南概念的认识和解释均有所侧重,不可以昨日之西南论今日之西南,也不能以今天的西南范围去解释历史上的西南划分。历史上的西南是一个动态的、不断发展变化的区域,故在引用时需要加以说明,以求严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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