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抑郁”添个新标签
2023-02-05李木子
李木子
“丧”“忧郁”“伤感”等情绪几乎占据了每个现代人的生活。
“24点,网抑云时间到了”“我又emo了”“你也玉玉了?我都玉玉症好几天了”……很多人都在互联网上看到过这样的句子然后一头雾水,“网抑云”“emo”“玉玉症”都是什么?是这两年非常流行的网络用语。
“网抑云”最早是来自互联网公司网易的一款名叫“网易云音乐”的APP,这款APP因为歌单分享和评论功能广受欢迎,后来人们发现越来越多的歌单分享的都是令人伤感的音乐,而这些音乐下面更是配有许多悲伤、失落、忧郁、孤独之类的评论,而在深夜的时候这种评论会尤其多,在深夜的时候打开这款APP,你会发现大家似乎都经历过不能承受之痛,人人都是悲伤文学的“大文豪”,10个用户9个抑郁症,好像没点悲伤的故事都不好意思用这款APP听音乐,久而久之,人们就把原本的“网易云”改成了“網抑云”,意思就是在网上“云”抑郁。这个称呼一部分是这些“悲伤用户”之间的共鸣,但还有一部分是其他用户对这种“无病呻吟”式评论的讽刺。“emo”的意思和“网抑云”差不多,也是网络上忧郁文化和丧文化的产物,“emo”最初是朋克音乐的一个流派Emotional Hardcore,意思是情绪硬核,是强调真实、深刻的情绪表达而反对理性的分析,而歌词大多也是肆意幻想的诗句或者是个人式忏悔。而在互联网上,人们吸取了这种音乐风格中敏感、忧郁的特征,从而形成了“emo”这个网络新词。相比起“网抑云”,“emo”的用法则更加多样化,任何事情不顺利的时候都可以说“我emo了”。“玉玉症”的指向性就非常明确了,这个词出自短视频平台,是抑郁症的谐音。如今,很多人在个人标签中加入了“玉玉症”,而在社交媒体上也经常会使用“我玉玉了”来表示情绪低落,忧郁甚至抑郁,不过也有很多人将“玉玉症”用来讽刺说自己抑郁的人。这些词虽然来源各不相同,但最终的指向却几乎一致,那就是抑郁症。
希波克拉底被称为医学之父。
emo原本是一种摇滚风格。意思为情绪硬核,emo典型的形象是穿紧身牛仔裤,蓄黑色长发,以冲动、敏感、忧郁为特征。
抑郁症的前世今生
抑郁症是一种非常可怕的疾病,它与忧郁情绪或者抑郁心情不同,如果说这两者还属于心理层面,那么抑郁症则是包含了心理、精神和生理层面的症状群。根据我国的相关报告显示,患有重度抑郁症的患者有10%—15%以自杀来结束自己的生命,而遗憾的是只有12%的人知道重度抑郁症是可以致死的。世界卫生组织的统计显示,抑郁症已经成为仅次于心血管疾病的第二大疾病负担源。其实,对于沮丧、忧郁这种情绪障碍的观察和研究也不是近些年才出现的,很多人不知道,人们对于忧郁情绪的研究从公元前就开始了。
在古代,以沮丧为主要特征的情绪障碍,人们通常用忧郁症来进行描述,一直到19世纪前后才开始使用抑郁症这个词,并对这种疾病进行系统的科学研究。早在公元前4世纪,被称为“医学之父”的古希腊医生希波克拉底就注意到了忧郁情绪带给人的影响,他可能是第一个将忧郁症描述为一种具体疾病的人。希波克拉底认为,忧郁症主要特征是沮丧、厌食、失眠、易怒和不安,这与如今人们对于抑郁障碍的描述非常接近。希波克拉底认为忧郁症是由生理原因引起的疾病。他的理论认为,人的身体中拥有4种体液,分别是血液、黏液、黄胆汁和黑胆汁,这4种体液在人体中的比例不同,但呈现出平衡的状态,这个时候人就是健康的,但是如果体液不平衡,那么就会导致疾病。希波克拉底认为,忧郁症就是黑胆汁过多造成的,并且这种病症与秋天、寒冷和干燥有关。亚里士多德提出忧郁气质可能与创造力和智力相关,认为这种气质经常出现在哲学家、政治家、艺术家和作家身上。
而到了公元1世纪,来自以弗所的两名医生对忧郁症的理论和治疗有了新的观点,索兰纳斯最早认为忧郁症和狂躁症是与理智丧失有关的慢性疾病,他提出改善身体健康的治疗方式同样可以改善心理健康,而心理干预也是对患者治疗手段的一种,比如他认为用水滴声诱导患者入睡可以减轻患者的病症。
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许多文化都普遍接受体液失衡是导致忧郁症的原因,不过对于忧郁症的治疗方法则是演化出一些不同的方案。被称为“世界医学之父”的阿拉伯医学家伊本·西拿在他具有深远影响的著作《医典》中也提到了忧郁症和体液论,他认为身体和灵魂都会受到忧郁症的影响,并提倡使用劝导性的谈话作为治疗方式。有人认为,这可能是认知行为疗法的先驱。
到了中世纪,由于宗教的影响,人们对于忧郁症的看法发生了明显的转变,开始相信精神疾病是不道德、罪恶和邪恶的象征,而对于精神疾病的患者,人们也不再让医生参与诊断和治疗,而是让神职人员来进行干预。就这样,人们开始认为忧郁症是对宗教信仰的挑战,忧郁症患者不可避免地遭遇了妖魔化,而很多患者都像“女巫”一样被放在火刑柱上焚烧致死。
在我国古代,其实也有关于抑郁症的研究,先秦时代的《黄帝内经》就有关于“郁”病的概念,书中不仅记载了“悲”“不乐”“忧”“恐”等情绪词,还认为情绪过度会导致五脏受到伤害。到了明清时期,中医在自身体系内对抑郁情绪的认识已经趋于成熟,明代张景岳在《景岳全书·郁证》中记载:“凡五气之郁则诸病皆有,此因病而郁也。至若情志之郁,则总由乎心,此因郁而病也。”今天,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和医学水平的进步,人们对抑郁症有了新的认识,抑郁症是一类复杂疾病,是一个庞大系统的综合表现,而并不只是某一个原因造成的。首先就是基因层面,抑郁症具有一定的家族遗传性,经过对比研究表明,遗传因素在抑郁症中能占到30%的比重,而大脑部分区域的异常也会导致抑郁症的产生。另外,药物的影响、生物钟的失调都可能引起抑郁症的发生,而我们平时认为的外界环境变化带来的刺激、幼年的创伤经历和生活中的压力等等心理因素的影响可能只是抑郁症产生的一个环节或者诱因。不过,对于抑郁症这个如此庞杂,各种影响因素相互作用相互影响的疾病来说,人们对它的研究远远称不上彻底,而对于抑郁症的诊断也存在着继续发展的空间,但不论从哪种角度来说,抑郁症虽然相对常见但远远没有到互联网上那样流行的程度。
明代张景岳在《景岳全书》中将抑郁症定义为独立的临床疾病。
希尔德加德修女认为精神问题是因为原罪的存在。
因新冠肺炎疫情影响,韩国年轻人的精神健康亮起了红灯。相关统计显示,2020年上半年,韩国20—30岁人群中自残行为多发,接受抑郁症诊疗的人也不断增加。
摇身一变成为个性代名词
如今,抑郁症成了互联网上十分常见的标签,人们似乎非常愿意将这种可怕的疾病放在自己身上,这就导致了如今的互联网上几乎“人人抑郁”的情况。就像一个视频中讽刺的那样,“朋友们,这年头你没个心理疾病,你好意思出门吗?好意思上网吗?好意思自称Fashion吗?”为什么有些人愿意心甘情愿的“认领”这种可怕的疾病呢?
其中一个原因就是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将抑郁症“浪漫化”,很多人认为患有心理疾病是一件“酷炫又值得骄傲的事情”,他们将心理疾病与文艺创作、先锋艺术等联系在一起。三毛、张国荣、崔永元等文化名人都是抑郁症患者,这就让有些人认为抑郁症是一种非常“高级”的东西,患有抑郁症的人都是出类拔萃、才华横溢、孤芳自赏的,而拥有抑郁气质的人又是分外“迷人”的。而在一些媒体的报道中,患有心理疾病的人进行的一些艺术创作又给了很多人错误的信号,认为患有心理疾病是“天才”的必要条件。他们并没有看到这些病人被疾病折磨的痛苦,只看到了其中一部分病人展现出的惊才绝艳,于是便匆匆的给自己贴上了心理疾病的标签,表达着自身对于独特性的需要。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人们在追求独特性的同时,也在寻求认同感。这种对“标签”和认同感的追求在互联网时代显得尤其的普遍与重要,《纽约客》杂志的心理专栏就曾经发表过文章,称互联网具有使人疏远的天然属性。研究中发现,在人们最开始使用网络的1—2年时间里,快乐感和社会连接感表现出持续的下降。其中,使用网络对人们的家庭关系影响最大,此外,伴随着社交圈的缩小,抑郁和孤独感会增加。
如今,一部手机几乎成了人们生活的全部,随着网络社交的发展,人际关系也正在变得肤浅而低质,单纯的“人际交流”似乎被一种莫名的虚荣心替代,点赞数量够不够多、营造的人设够不够好已经成为很多人在网络社交中最重要的事情,这种建立在虚荣之上的人际关系让很多人心中充满了不安全感,一方面人们渴望更真实的社交关系,而另一方面又不想放弃通过互联网给自己带来的“幸福梦”。这种落差难免会给人带来不安、焦虑甚至忧郁的情绪,而在这种情绪之下,人们纷纷给自己贴上了抑郁症的标签,一方面用来表达自己内心的负面感受,另一方面则希望依靠着这个标签寻找同类,增加自己在特定圈层的归属感和认同感。
如今,一部手机几乎成了人们生活的全部,使用网络对家庭关系影响最大。长期网络依赖不仅会伤害大脑,甚至还会导致抑郁症、依赖症的出现。
贫困使人更容易产生焦虑、抑郁等心理问题。
关怀是治疗抑郁症的良药之一。
网络上的泛抑郁化
如今,早已不是将心理疾病当成“精神病”的年代,人们对心理疾病的接受程度比以前要高得多,这也让很多人给自己贴上“抑郁症”标签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心理压力,而互联网上几乎随处可见的“抑郁症”测试题又给了人们很大的误导,因为大多数测试题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去做,都会将答案指向抑郁症,但是这种自我诊断其实是不准确的,甚至从某种角度来说,是很危险的。于是,有人将抑郁症作为情绪低落的原因,有人将抑郁症作为寻找“同类”的标签,甚至有人将抑郁症作为闯祸之后逃避责任的借口,很多人在网络上发表错误言论被人指责后,往往都会用抑郁症作为反击的武器,“你们不要再说我了,我都抑郁症了!”而这也是在互联网上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反感抑郁症这个标签的原因。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如今这种将抑郁症简单化、随意化的使用,其实受到伤害最深的恰恰是真的抑郁症患者。有的抑郁症患者就曾经陷入过深深的自我怀疑当中,因为身边好像所有人也在抱怨自己是不是得了抑郁症。在互联网上更是如此,很多人甚至表现出的情绪比真正的患者还要激烈。当然,其他人抱怨之后就回归到了正常情绪当中,但对于真正的抑郁症患者来说,自我怀疑带来的焦虑却不是抱怨之后就可以消失的。而有的抑郁症患者好不容易袒露心声将自己的病症告诉亲友,可能换来的只是一句“现在得抑郁症的人挺多的,网上到处都是。”
原本亲友弥足珍贵的关心很可能被互联网上“人人抑郁”的环境冲淡,原本可能會伸过来的援手被互联网上一次又一次地“狼来了”所扯远,很多时候这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从整个社会的角度来看,人们忽略了生活中抑郁症的最大群体——低收入人群。据调查资料显示,接受社会救济的人群抑郁症比例是总人口患病率的3倍,而美国也有调查表明,85%—95%严重的心理疾病患者都是失业或者贫困人群,其中抑郁症占据了绝大多数。这些人抑郁症的识别率低,更缺乏专业的诊断和治疗,很多人不知道自己已经是抑郁症患者,也更不为人所知。
社会的发展日新月异,外界的环境变化越来越快,人们对未来的选择前所未有的丰富,却也前所未有的迷茫,在陌生的城市,面对着各种各样的压力,偶尔丧一下,“emo”一会儿,夜深人静的时候“网抑云”一下,其实是十分正常的。从根本上说,人们之所以丧,是因为对生活仍有目标和期待;之所以“emo”,是因为希望可以变得更好;之所以“网抑云”,是渴望沟通,向往交流。每个人都希望成为自己儿时幻想的英雄,但长大之后不可避免的平凡让人无法接受,从而丧气,从而“玉玉”。网上有一条评论说出了很多人的心声,“宇宙那么大,而我却是那么渺小”,但是下面的回复同样道出了很多人的心声:“我虽然如此渺小,但是却独一无二。”别再“玉玉”了,每个人都可以是自己的英雄,正如罗曼·罗兰所说“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认识生活的真相后,却依然热爱生活”。
(责编:昭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