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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约村,聆听穿越千年的故事

2023-02-04王祥奎

雪莲 2023年12期
关键词:遗址文化

【作者简介】王祥奎,西宁市作家协会副主席,青海作家协会、青海电视电影协会、河湟文学协会会员。散文、诗词等文学作品散见于《光明日报》《河南日报》《青海日报》《青海湖》《雪莲》《作家选刊》《西部散文选刊》《诗词月刊》等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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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约文化是青海境内的一支土著青铜文化,因1923年瑞典考古学家安特生于湟中县云谷川卡约村考察时发现而得名。这个不起眼的小村子正因“卡约文化的首发地”而声名鹊起。

在之后的岁月里,考古专家在青海境内发现了1700余处卡约文化遗址。其范围东起甘肃临夏地区与青海省的临界县,西至青海湖西岸到柴达木盆地的东北边缘,北起祁连山南麓,南至果洛藏族自治州玛沁县的黄河沿岸皆有分布。而湟水中游的西宁盆地,遗址最为密集,显然是其分布的中心地带。

譬如,湟源大华出土的两件“犬戏牛鸠首权杖”和34面铜镜文物(《黄帝内经》也有记载:帝与西王母会与王屋,乃铸镜十二面,随月用之)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这里才是西王母活动的中心地带,也印证了“古西羌所居,谓之湟中地”的条注。同时,透过遗址,我们就会知道中华文明源远流长的源头在哪里。

为了发掘中华大地所蕴含的历史文化,安特生全凭两条腿沿着湟水,沿着黄河,在苍茫大地上行走,他在卡约村发现了大量的石器和陶瓷碎片,这使他惊奇万分。因为卡约文化是人类发现仰韶文化、新石器时代马家窑文化、齐家文化之后的一个新发现。而且卡约遗址中青铜器的出土,说明这时期已进入青铜时代。

可以想象,安特生当时的表情与心情——再度的惊讶、颤抖,甚至于双膝下跪。当他抚摸着一件件陶瓷或一片片瓷片,似乎感觉到来自3000多年前的火焰,手心里一阵阵滚烫、战栗,他不敢相信,就在3000多年前,东方人就开始使用青铜器了……

据《通典·州郡·鄯州》条注记载:古西羌所居,谓之湟中地。从中可以判断,就在那相当于西周时期的3000多年前,古代先民羌人就已经在这里繁衍生息了。那时,农业和畜牧业并重,这成为卡约文化最鲜明的经济特点。

说起“羌”,《说文解字》解释“西戎牧羊人,从人从羊”。《检论·序种姓》中也指出:羌者,姜也。“姜之与羌,其字出于同源,盖彼族以羊为图腾……”我国最早创造的羊字系象形字,画的是大头、盘角、大眼、小尾巴的“羊”字,如殷墟甲骨文就有“羊”字,显然是古羌人崇拜的“羱羝”(即盘羊)。

关于卡约人随葬羊牛的习俗,在其典籍及墓葬中得以体现——“冉駹夷出旄牛,重千斤,毛可为旄……”(《后汉书》)上孙家寨有墓葬在二层台南部两侧置有牛头、蹄、牛尾骨;李家山下西河潘家梁、大通黄家寨及循化阿哈特拉等墓地中都发现用羊来殉葬。尤其是阿哈特拉山普遍以羊作为陪葬品,有的多达2000只,而有的墓中随葬羊角100多个,但多以某一段肢体,而很少用整只羊。同时,出土的陶器上还有大量的有关鹿、大角羊等动物题材的纹饰,这说明羌族从古到今对羊的图腾是一脉相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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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走访卡约村时,笔者多次走进“卡约文化展示厅”,展示厅中陈列的一件件出土文物,四面墙壁上呈现的一幅幅画面,全面有序地反映了远古卡约人的生活、祭祀、习俗、房舍等情景,目睹此景,使我不由想起“湟中昔赵侯,遗泽遍行潦”“忍及弟舞独留湟中,并多娶妻妇……羌之兴盛,从此起矣”的句章来。

在其广场边,一把陶制酒壶正往一只唢呐状的陶杯斟酒的造型最为显眼,寓意着卡约人的热情与好客。在一侧,一个三角的陶鬲昂然挺立,似乎讲述着3000多年前的故事。

据林先生说,这个陶鬲是仿照1984年湟中县发现的那件素面陶鬲而制成。侈口、高档、单耳、柱状足。据记载,陶鬲始见于我国新石器时代,是陕西客省庄文化数量最多的一种炊器,到商周时成为最典型的器物,青铜出现后,还出现了铜鬲,至春秋战国时基本退出历史舞台。

说起卡约村的文物来,林先生回忆说,孩提时,有一件由一片片铁片串连而成的盔甲,由于村民文物保护意识不强,见小孩们玩耍时动辄划破手脚,于是,被老人搭在墻头上,风吹日晒,最后不知归处。同时,村民们不知道这里埋了多少陶制品,反正在自家院子和田地里锄草、种植时,时不时就会翻出几片陶片或陶罐。那时老乡们叫它为“红泥罐罐”,可谁也不觉得它是文物,是宝贝。直到后来,才知道这就坛坛罐罐就是卡约陶罐。

站在卡约村对面的山梁上,感受着暖暖的阳光,思绪穿越时光,不由想起《周易·丰卦》“日中见斗,日中见沫”的记载及“日中有乌”的神话意象。卡约人和马家窑人、辛店人等古代先民的生活中,太阳崇拜贯穿了其生活的各个角落。记得在大通和湟源两县出土了两件卡约时期的鸟形铜铃,其形象逼真,腹内有一丸,摇之有声,富有阳刚之霸气。上孙家寨出土一件卡约青铜器牌饰,其中一面构图,布有五只一排的鸟纹……经专家分析,太阳崇拜观念在卡约先民心目中的重要地位已是不辩的事实。

徜徉在卡约村,我要仰天追问的话题有很多很多,但站在卡约村对面的山顶俯视云谷川河穿越而过的大川,所有的问题都好像落在了黄河、湟水及云谷川河水的漩涡里了,又好像刻在层层盘升在山坡上的梯田及河谷星罗棋布的农田书页之上了。

湟水,这条西宁的母亲河,浇灌“河湟谷地”这片肥沃土地的同时,也孕育出了河湟文化,孕育出了这里独具特色的远古文明与生态文化,成就了卡约文化中的动物造型艺术及独具特色的卡约陶器,也为黄河文明和中华文明的发展提供了不可替代的营养品,成为中华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透过出土的卡约陶器,我们可以想象那些史前的工匠,他们不知熬了多少心血,费了多少心机,用自己的生命,成就了这样一件件元气贯注、血肉滚烫的陶器。时隔3000多年,他们的生命依然是活生生的,成为我们解读远古生活及文化的解码器。

在走访中,一位70多岁的林姓老人回忆,新中国成立后,这里前后经过了两次发掘,出土文物除罐、鬲、瓮等陶器外,还有大量石制的刀、斧、臼、锤,骨制的针、铲、锥,铜制的镰、镜、刀等,此外,还发现粮食(豆、麦)碳化物和较多的马、牛、羊、狗等家畜骨骼。

在卡约村发现其遗址的岁月中,一直有着卡约文化无彩陶的观点。

孰知,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在西宁古城台和湟中朱家寨遗址发现有卡约文化的彩陶器、陶鬲和铜戈、铜泡等,纠正了过去认为卡约文化无彩陶的观点。

此后,在湟源、大通宝库、东峡、尖扎、刚察等多处相继发现卡约文化遗址,一处处墓葬、一件件陶器的重见天日,一次又一次地震惊了世人,也引起了更多学者的高度关注。

笔者在翻阅史料中发现,“卡窑”为藏语,意为山口前的平地,而且“窑”从“穴”从“缶”,原指烧制陶瓷器和砖瓦的一种地下土灶,后来沿用为人类居住的“窑”。卡约(窑)村的“约”除烧制陶瓷土灶外,是否还指古羌人穴居建筑呢?陡然间,这个大胆的猜想潜入笔者心头,且《黄帝内经》 《韩非子·五蠹》等文献中的记载也浮出脑海:往古之人居禽兽之间,动作以避寒,阴居以避暑;上古之世,人民少而禽兽众。人民不胜禽兽虫蛇,有圣人作,构木为巢,以避群害;下者为巢,上者为营窟……

带着疑问,笔者一行两度走进河湟博物馆,走近四五千年前的河湟历史。

经过考察,发现卡约文化的聚落遗址多选在黄河和其支流河谷两岸的台地上,房址结构有半地式和地面起建两种。选在河流两岸地势较高的台地上,其目的主要是为了取水方便和预防洪水;或建在高山或地势险要的地方以预防其他部族入侵。譬如,湟源约洛石崖、莫布拉和尖扎鲍家藏遗址,房址分单间双间,周围有圆形、椭圆形和长方形形制窖穴……

目睹着博物馆里来自河湟谷底的文物,浏览着书写古河湟生活的历史画卷,吮吸着来自四五千年前的河湟文化味道,脑海中不断浮现出3000多年前卡约人的生存图画来——

在云谷川那片良田美池间,一座座方状半地穴形、圆状半地穴形或平地凸字形的屋子掩映林木间,屋舍旁,河水潺潺,在东西两座大山苍苍莽莽的原始森林中,在芊芊苍苍的灌木间,莺歌燕语,鸟兽成群。就在这美丽迷人的“世外桃源”里,卡约人或种植,或放牧,或狩猎、或采集。闲暇之余,他们撞千年之钟,敲灵鼋之鼓,起陶唐氏之舞,听葛天氏之歌,百人唱,千人和……

在林先生的叙述及河湟博物馆的文献记载中,一个史前的村落渐渐露出了清晰的轮廓。适者生存,自然选择。站在卡约村对面的山脊上,远眺着这个水汽氤氲、生机盎然的云谷川,俯瞰着这个3000多年前的原始村落,那些在邈远岁月中难辨面目的古人,在云谷川春种秋收,生儿养女,生老病死,他们曾经的一切,又与今人何异?甚至觉得,远古的这个原始村落,比今天的现代新农村更充满了世俗的热闹。至少,他们不会像如今的村民那样四处打拼务工,聚少离多的一村人,一家人,从生到死都厮守在一起,团聚在一起。

望着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河水,一看就知道逐水而居是他们生存生活的选择,山下是东西两河,便于取水,便于灌溉田地,同时,夏天再大的雨水也只是顺着东西两河往下面淌,最后淌到湟水河,根本不会发生洪水淹没村庄的事情。而两岸是肥沃的土地,延绵的原始森林,宜于狩猎与种植……

在村畔,一座较有规模的砖厂正在运转,笔者随意抓起一撮土,在使劲揉搓中发现,这里的泥土不像其他地方那种松散的黄土,而是黏性很强的红胶泥。由于前一天刚下过一场大雨,不知不觉间鞋底粘了一层厚厚的红胶泥,进而使平日轻柔的鞋显得那么沉重。没错,这就是黏土,是古人用来制造陶器的陶土。由于东西两座山上都是这种黏土,也就不用担心这里会发生山洪暴发或泥石流之类的天灾。

正因为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及气候条件,卡约古村落在历史的框架里形成了一个有呼吸、有年岁、有传承的文化要地。

3

对于安特生,一个人类历史的伟大的发现者,那时一切还处于混沌未知的状态,而河流就是他唯一的方向。

倘若没有黄河、湟水、没有云谷川的指引,要在大西北的沟壑坡坎间找到一块距今3000年左右,甚至更久远的人类赖以安身立命的土地,将是一件极为渺茫的事。卡约村便是这渺茫中的一个渺小存在,在中国政区地图上,哪怕你用高倍望远镜也难以找到这个比针鼻子还小的地方,但在中国文化版图上,它却是黄河上游流域最显赫的标志之一,而第一个发现此标志者就是瑞典学者安特生。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自安特生发现卡约文化以来,从民国时期到新中国成立,中国经历了太多的战乱。地处青藏高原的河湟谷地,也经历了一系列的浩劫与痛楚,加之在和平年代的不断折腾,卡约文化虽声名远播,但国内一直缺乏保护。

四十多年过去了,但在1978年前后的几年大搞“农田基本建设”中,卡约村及与卡约村毗邻的新添堡、王家堡、包家庄、下西河、下坪等村庄相继挖出“坛坛罐罐、锈铁烂铜”的事情还依然清晰地留在老人们的心中。历时三个多月的挖掘,发现了古羌人居住的遗址和墓葬,运走了一箱箱文物后,就简单地回填了坑道,致使遗址遭到破坏。为了保护卡约文化遗址,1981年前后,青海文物部门抢救性发掘过一次。

就这样,这个古村落,一个让世人骄傲的古文化遗址,在历史的长河里,微笑着、快乐着,苦涩着,渴望着……

不论怎样,它与中华五千年文明接通了血脉,成了一条青藏高原由坚石造就的文化命脉。

“诸如卡约文化这些众多的大遗址起讫年代久远,分布地域广阔,气魄宏大,它们综合并直接体现了中华民族和文明起源、形成和发展,是构成中华五千年灿烂文明的主体,它们的价值和作用是其他古迹无法替代的。但现如今,除了来自诸如水土流失、风化、雨水等多种自然力的破坏外,经济的高速发展时期也成为文化遗产遭到破坏的高危险期……”卡約文化的自豪、无奈、伤感等诸多感情书写在林先生的脸上。

“我心中始终有一夙愿,沿着安特生走过的路走下去,成立卡约文化研究会和卡约文化投资有限公司,进而助推有关部门挖掘卡约文化,让我们的卡约文化走进世人心中。”在林先生的内心深处,卡约情,似大海波涛,似万千落叶,正恁凝愁,这一抹最纯粹最浓郁的乡愁嵌入他的心坎。

“何处寄乡愁,天涯聚乱流”。站在二十一世纪的阳光下,我们守望卡约文化,仿佛自己的肩上,又多了一副沉重的担子。因为,我们肩负的历史使命仍然与传承文明、传承文化有关,而且,所面临着神圣而艰巨的历史使命:建设新青海,建设幸福家园。

“假如像海东市乐都的柳湾一样,将遗址和文物保存下来,那一定是一处很吸引人的‘卡约文化旅游招牌……”曾多次,林兆寿先生感慨万千。也曾多次,我在晚风中,在清冷的月光下,感受着林先生的伤痛与渴望。

时光易逝,但在历史的长河里,卡约文化闪耀着圣洁的光芒,成为大美青海一处绝佳的古文化精神遗址,它将会向世人洞开一个又一个地表深处的秘密,传唱那千年不朽的神秘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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