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间的悬崖上（组诗）

风过西塘

风喝了酒。乌篷船晃晃悠悠

不敢俯身，也不敢顾盼

被晚霞用过的波面

抚不平，我的羞赧

不能重叠的倒影里

藏着，船夫的慌乱

木楼驮着笑声，忽近忽远

回廊里，汉服女子走走停停

红纸伞撑起整个午后

桂花茶的余味，在舌尖试探

回甘似一段旅程

一座青石桥，悄悄把秋天走深

不能同行的人，坐在码头

隔水声，破译木橹的唇语

北雁振翅，惊落睫毛卷起的雪

一朵朵，虚构重逢

霜 降

以雾霭的形式走向我

辽阔而又细腻

触之不及，但无处不在

靠近，是一场盛大的重逢

人潮汹涌。泛着星光的眼神

仓促路过沿途风景

我爱过的那些花儿

阳光和你，都替我爱抚过

鲜活。用露珠的圣洁迎接绽放

从冷却到凝固

千山万水，咫尺天涯

你的影子里，有我爱过的暮晚

在烏镇

一只乌篷船，可以装满整晚的欢乐

揺撸，听风，看云，赏月

夜色伸出手，轻抚一张张笑靥

水波荡漾，撩拨沿途倒影

夹岸灯火是魔术师

适时捧出每一种想要的朦胧

挤进古香古色的木窗棂

在额头撒欢

古越龙山，金窖坊，三白

桂花酿，花雕，乌酒

满杯有满杯的风情

半盏有半盏的纯真

无非是，从入口惊艳到回味绵长

无非是，把所有过往

在原液里沥一遍

悄无声息，醉倒一路风尘

黄酒棒冰与糖画的邂逅，别样热烈

微醺的眼神，互相问候

苔痕像久别的故人

牵着我们，拐进水巷深处

步履愈轻，时光愈慢

没有说完的悄悄话

且盖上，乌镇的邮戳

寄往下辈子

在长安，十月比冷雨绵长

银杏坡。树荫日渐消瘦

终究没遮住，我看向你的目光

那些浓得化不开的忧郁

夜雨敲窗时，抱成一团

十月，开始失神

风，依旧是三秦的

掀起我湿漉漉的刘海又放下

颈椎的隐疾蠢蠢欲动

半声叹息，刚刚咽下

就匆忙从眼底钻了出来

一杯咖啡，装不下闲暇时光

我最后一次拿起杯子

邻桌的侧影，像极了你

我们都缄默不语

把黑夜，当成了白天

被淋湿的午后

我不知道雨的尽头是不是雨

球场边，月季花笑里含泪

它们拘谨的样子让人心疼

午休值班，临窗远眺

总有雾气扑满眼底

水的多种形态，交错更迭

时而朦胧，时而清晰

一阵大雨之后，我一滴滴还原

自己的泪腺。颗粒归仓

是倒流的酣畅淋漓

其实，银杏树已长出黄色的刀

刻不完，堆积如山的酸涩记忆

酢浆草伏在秋深处

数蚂蚁没有数完的苔痕

我试图抚平的那道疤

有着风一般的决绝与执拗

铃声响起，左手治愈

右手指缝又钻满薄凉

半窗拾念

不敢相信。日光功率

被调得这么小

贩卖快乐的晚霞已早早收摊

天黑之前，倚窗小憩

梦见月亮交出初心

在云中独行

给人间的街灯撒上细盐

灯火朗照。盐粒里

藏着我酿了一季的甜云朵

我被秋天卷起，卷进

温柔的清风里，云朵的绵软里

陷入，最喜欢的橘子味的拥抱

取暖的路，越走越长

心甘情愿。被天空裹住

沉默，是主旋律

我们站在不同纬度

或许也等过同一场黎明

深 渊

它不会计较，囿于其间的人

是如何深陷的。睁眼或者闭眼

黑，总是那么陌生

原地打转，起点也是终点

秋，以一场雨的淅沥抵达

天地不再玄黄。满溢之间

有千丝万缕在排兵布阵

挣扎，是汗滴隐入尘烟前

空气与肌肤有限的温存

不甘也就罢了

轻狂亦如此锈迹斑斑

在粗糙的八月启程

还没攀爬过的崖

已攒够半生的陡峭和凌厉

出 伏

时间被草木折叠成衣裳

风一吹，变了模样

从静默中抽出昏黄

在昏黄里摆正残荷的倒影

嫣然，是孤绝，也是蛰伏

细雨落在她白色的伞上

为她白色的衣裙染上禅意

这蒙上雨雾的尘世

连眼底清凉都不够彻底

惊喜，需要巧妙的铺垫

水波荡漾，她模糊的影子

隐去了一次次心动

秋在水里早已失去耐心

叶子不敢奉上残缺，哪怕

衰老的速度略高于激情

暮色合拢了喧嚣，几柄绿

撑开昏黄的独白

岸上不停按动的快门

见识过，季节深处

一朵花最无望的热烈

第一场秋雨

每朵云都下落不明

每一次飞散都仓促无序

砸在窗玻璃上的，不像雨

更像八月积攒的小情绪

有万马奔腾的气势

入秋了，是该有些秋天的样子

鸣蝉以涅槃的决绝，把柳叶喊黄

马鞭草的梦幻紫，迷离而又忧郁

摇曳着整个夏天的余味

误入歧途的人

总有唇语沿指尖滚烫

一些不属于七月的风

浅浅漫过秋的门槛

午夜，被律动越拉越长

漏掉的半拍心跳

淹没在风声里，黎明

便有了原谅一切的理由

路过的人和事，都不是主角

习惯失眠，习惯放空

似如约而至的秋

秋天般饱满的故事

故事里被反复复述的细节

以及没有猜对的结局

春雨湿透海棠

滴落的，是穿透花心的惊喜

澄澈，欢快，洒脱

以圆润的真实，没入道旁流水

清香便有了辨别黑白的弧度

不像我，身上还有一些

黄昏的镣铐不曾解开

被雨伞分割的擦肩

轻飘飘，泛着凉意

当背影跌入另一个背影

沾湿的裙袂，不再温柔

风漫出山谷，撩起

不知去向的自由

意 外

当你向我张开双臂时

雁荡山顶的阳光藏进了云层

它们那么羞涩，以至于

你未抬头，先红了脸

在雁荡山，石头是不打坐的

只互相眨着眼睛

鸟鸣滴在耳蜗里，溢出

淡淡的阳光味道

风儿轻柔，云朵慵懒

不像，你看我的眼神

如羽毛滑过锁骨

道旁百合，便轻悄悄开了

斟半杯秋色，等风停

越靠近黄昏，秋风越瘦

生怕摇落最后几朵桂花

睫毛卷翘的女子轻提裙摆

暗香，在衣袖里左奔右突

醉倒了青石路上的苔藓

她注释过的晚霞有干红的质地

目光绸缎般滑过

两行秋，从眼角缓缓溢出

玻璃海棠也是她注释过的

七分热烈，三分含蓄

恰似，她拖泥带水的前半生

侧 颜

凌晨三点，清风推门进来

我的脚丫被藏进了毯子

母亲的手，比梦里还轻

她转身时有些力不从心

扶住桌子，没有弄出声响

侧颜单薄得令人心疼

她的醒是醒，我的醒也是醒

我们之间隔着的

是夜和夜的一百零一次心颤

藕 遇

从烈日下掏出风，汗珠停止滚动

从风中滤出荷香，脚步开始轻盈

从荷香里打捞蜻蜓遗落的故事

羽翼一点一点拼凑起热烈

迎着朝阳，扇动向往

那些匿于心間的小秘密

未经翻晒，依旧鲜活

鱼儿吐出的泡泡

像一首童谣

拖着长长的尾音

荷塘边的心动，是仲夏的荒原

烧不完也割不尽

陷入轻盈里的人，撩一下裙袂

红霞，便飞上了天

【作者简介】吴双琴，女，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竹山县茂华中学语文教师。曾在《十月》《 延河》《 诗歌月刊》《长江丛刊》《芳草》《芳草潮》《读者》《江河文学》《少年文艺》等期刊发表文学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