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东盟自贸区背景下人民币充当东盟区域货币锚的可行性研究
2023-01-28张誉夫
金 丹 张誉夫
(广西大学,广西 南宁 530004)
一、引言
1997 年亚洲金融危机爆发,东南亚各国政府从此次危机中意识到单一的钉住美元制度是不可取的。在“清迈倡议”框架下,东南亚国家对于区域金融合作的态度日趋积极,东盟各国迫切希望建立双边货币互换网络,这为中国开展同东盟国家的货币合作奠定了基础。中国与东盟国家比邻而居、经贸合作空间广阔。2002年11月,中国和东盟正式启动自贸区进程,2010年,中国-东盟自贸区正式建成。2014年8月,双方宣布启动中国-东盟自贸区升级谈判。2015 年11月,中国-东盟自贸区升级议定书正式签署,2019 年10 月,升级议定书对所有成员全面生效。2021 年11月,中国与东盟宣布启动中国-东盟自由贸易区3.0版建设,这将为中国与东盟经贸合作带来更多机遇,同时也为人民币成为东盟区域货币锚提供良好基石。
随着中国经济社会快速发展、人民币汇率市场化水平不断提高以及中国在应对全球性金融危机中的突出表现,人民币在国际货币体系中所发挥的作用愈发重要。中国-东盟自贸区的建设推动了双边经贸合作的密切开展,使得人民币在东盟区域的影响力迅速攀升,进一步深化了人民币在双边贸易投资中结算货币、投融资货币以及储藏货币功能。对于中国来说,推进同东盟国家的货币合作有利于实现人民币“周边化、区域化、国际化”的发展战略,对于东盟国家来说,推进同中国的货币合作既有助于便利同中国的贸易往来,还有利于降低美元汇率波动的风险。在中国-东盟货币合作潜力巨大、双方诉求较为一致的背景下,寻找区域内稳定的货币锚是当务之急。随着中国-东盟自贸区的组建和升级完善,人民币成为中国-东盟自贸区区域货币锚的潜在优势逐渐突显。那么,中国-东盟自贸区建立后美元在东盟区域的锚效应是否发生变化?中国-东盟自贸区进程是否推动了人民币在东盟地区影响力的稳步上升?人民币是否已经成为东盟国家的主要“驻锚”货币?深入探讨上述问题,有助于对人民币国际化进程和区域地位作出判断,为促进中国汇率形成机制改革、推进人民币国际化以及加强中国-东盟区域货币合作提供依据和参考。
二、文献综述
货币锚是指一个国家(或地区)的货币在汇率制度安排中选择钉住的货币,是本国(或地区)货币币值波动的基础。一般分为“显性锚”和“隐性锚”,“显性锚”是官方政策选择的锚定货币,“隐性锚”是官方未公布而实际选择锚定的货币,是金融市场上各国货币竞争均衡的结果,通常需要借助一定手段进行相应测度;理想货币锚的根本作用在于降低一国与世界各国在贸易和金融往来中的交易费用和汇率风险(巴曙松和杨现领,2011)。
从20世纪40年代起,锚货币经历了英镑、法郎及美元等多种货币的变迁,特别是从1945年开始,美元逐渐成为西方发达国家中的主要锚货币,自此之后,对于最优货币的研究开始逐渐增加。研究货币锚的基础理论是蒙代尔(Mundell,1961)早期提出的最优货币区理论(Optimum Currency Area),他认为组建最优货币区的关键因素是生产要素的自由流动。此后,许多经济学者在不断完善和补充原有框架的基础上提出了货币锚理论。随着欧元区货币合作的成功推进以及统一货币欧元的有效实践,货币锚理论受到越来越多学者的重视,这为区域内国家开展货币合作夯实了理论基础。在经历全球性金融危机的冲击后,世界上许多国家开始对区域货币进行探索,其中不乏对人民币充当货币锚可行性的研究。
虽然人民币在中亚、东亚和东南亚区域具有良好的区域化基础,但是对于人民币是否已经成为亚洲国家普遍的货币锚这个问题,大部分学者的研究结果是否定的(李婧和解祥优,2016;何剑和柳开,2018)。但不可否认,随着中国-东盟自贸区的组建和升级完善,中国-东盟贸易投资活动不断拓展,必然加强双边货币合作的密切往来,使得人民币在东南亚区域充当货币锚的可行性增强。方霞和陈志昂(2009)运用GPPP模型进行实证研究,发现国际货币动荡正在使东亚各国货币逐渐脱离美元本位,在金融危机后呈现出锚定人民币的现象。杨荣海(2011)通过对汇率变动的实证检验,认为人民币已经成为东盟国家主要的“驻锚”货币。
关于一国货币是否成为锚货币的实证研究主要从两方面展开:一是由Enders &hurn(1994)提出的G-PPP 模型,主要思想是将实际汇率与一组外生宏观经济变量联系起来,用这组经济变量解释实际汇率。二是由Frankel &Wei(1994)构建的外部货币模型,主要思想是假设一国货币汇率是由一篮子货币决定,而本币汇率波动能够被篮子中某一货币(锚货币)汇率波动所解释。该模型被用来测算一篮子货币的实际权重,被广泛应用于测度货币锚效应的实证分析,是货币锚测度的经典模型。大多数学者均采用Frankel 经典货币锚模型来对人民币的锚效应进行测度。如石建勋等(2011)基于汇率视角,实证分析人民币汇率变动态势及其与东亚其他货币之间联动关系的变化,揭示人民币成为区域锚货币和区域主导货币的可能性及其途径。类似地,陶士贵和胡静怡(2021)基于汇改视角对人民币锚效应的各直接形成渠道进行检验,分析人民币为何能够充当货币锚。运用具有数据中立性的特别提款权,蒋平和詹自蓬(2021)借鉴外部货币模型,从不同阶段考察人民币在东盟经济区域内货币锚效应的变化。
鉴于现有文献构建的框架体系,本文在中国-东盟自贸区建设背景下以人民币国际化和中国-东盟货币合作为逻辑起点,从多边汇率视角出发,通过测度人民币汇率在东盟主要经济体汇率组成中的权重及动态影响力变化,探究区域货币合作中以人民币为主导的可行性问题,为推进人民币区域化寻求理论支撑。本文的边际贡献在于:第一,借鉴Frankel &Wei(1994)模型的思想,从不同阶段考察人民币在东盟国家汇率组成中的权重变化,以测度和比较中国-东盟自贸区成立前后人民币、美元等主要国际货币在东盟区域的货币锚效应差异。第二,基于VECM的脉冲响应函数,通过引入世界各主要货币作为变量以对比分析人民币汇率变动态势与东盟主要经济体货币之间联动关系变化,从而揭示人民币成为区域锚货币、区域主导货币的可能性,更好地了解人民币在东盟区域的发展趋势。
三、人民币成为东盟区域锚货币可行性分析
(一)中国-东盟政治互信增强
政治互信是中国与东盟经贸合作的基础,同时也是人民币成为东盟区域锚货币的前提。中国与东盟自1991年开启对话进程,经过30多年共同努力,双方政治互信明显增强,各领域务实合作成果丰硕。2003年,中国率先加入《东南亚友好合作条约》,并与东盟建立了面向和平与繁荣的战略伙伴关系。2013 年,中国提出“一带一路”倡议,东盟十国已全部与中国签订共建“一带一路”合作文件,双方致力于实现《东盟共同体发展蓝图2025》和“一带一路”倡议的对接,多方位挖掘合作潜力。2018 年,《中国-东盟战略伙伴关系2030 年愿景》正式发布,为中国-东盟关系中长期发展描绘了蓝图。2019年,中国-东盟自贸区升级议定书在所有成员国全面生效,为双边经贸发展提供了更多便利化措施。2020 年,全球新冠肺炎疫情不断蔓延,中国同东盟国家守望相助,共同加强疫情防控和公共卫生领域合作,率先推动复工复产合作,促进经济复苏。2021 年,中国东盟正式宣布建立全面战略伙伴关系,启动中国-东盟自由贸易区3.0 版建设,这将为中国与东盟经贸合作带来更多机遇。以上种种合作机制的构建为增进双边政治互信、强化双边战略合作奠定了坚实基础,而政治互信的增强又为双边贸易金融合作提供更加坚强的政治保障,有利于人民币在东盟区域内的流通和使用。
(二)中国-东盟自贸区助推双边贸易投资发展
人民币要成为东盟区域锚货币离不开中国-东盟双边经贸合作的良性互动,而中国-东盟自贸区的组建和不断升级完善则显著增强了双边贸易投资往来和资金流动。根据《中国-东盟合作:1991—2011》报告显示:1991年中国与东盟刚刚建立对话关系时,双方贸易额仅为79.6 亿美元,但到2010 年自贸区正式建成时,双边贸易额已达2927.8亿美元,扩大了近37倍。2020年,尽管受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中国与东盟双边贸易额仍逆势增长达6846 亿美元,东盟成为中国最大贸易伙伴,中国则连续12 年保持东盟第一大贸易伙伴地位。根据《2020年中国-东盟经贸合作简况》数据显示:在投资方面,中国-东盟自贸区建设以来,中国对东盟直接投资发展迅速,从2003 年的1.2亿美元增至2020年的143.6亿美元,增长了近120倍;在工程承包方面,随着中国-东盟自贸区的建设,中国企业在东盟的承包工程业务也得到了稳步发展。2003—2020 年,中国在东盟工程承包完成营业额从18亿美元提高到340亿美元,增长了近19倍。中国-东盟双边贸易投资活动的发展为推进双边货币金融合作提供了契机,使得人民币在东盟地区的结算货币功能、投融资功能和储备货币功能不断增强。尽管当前受到美国国际地位的影响,美元仍是东盟地区的主要锚货币,但是可以预测,未来人民币在东盟区域仍有望发挥关键货币的作用。
(三)中国与东盟国家双边货币金融合作持续深化
东盟地区是中国开展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较早的地区之一,也是与中国开展经济金融合作基础较好、业务较广的地区之一。近年来,中国与东盟初步建立起多层次、宽领域的货币金融合作框架,人民币使用环境优化,人民币使用的基础设施逐步完善。中国人民银行已与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泰国、新加坡、老挝等国央行签署了双边本币互换协议,与老挝央行签署了本币合作协议。与印度尼西亚央行签署《关于建立促进经常账户和直接投资本币结算合作框架的谅解备忘录》,在本币结算框架(LCS)下开展合作,顺应市场和经济发展需求,便于使用本币进行双边贸易和直接投资结算。在马来西亚、泰国、新加坡、菲律宾等国建立了人民币清算安排,人民币跨境支付系统(CIPS)及中资银行在东盟十国实现了全覆盖。人民币对新加坡元、泰铢、马来西亚林吉特、柬埔寨瑞尔实现了直接交易,老挝央行在当地推出了人民币/基普直接交易。在上述有利条件的推动下,2020 年人民币在东盟使用取得了积极进展。《2022年人民币国际化报告》显示:2021年我国与东盟间人民币跨境收付金额合计为4.15 万亿元,同比增长72.2%,占同期人民币跨境收付总额的14.6%,较2019 年提高2.4个百分点。其中,货物贸易项下人民币跨境收付金额合计为7458.98亿元,同比增长20.2%;直接投资项下人民币跨境收付金额合计为4250.99 亿元,同比增长70.8%。
四、人民币在东盟区域内货币锚效应实证分析
(一)模型设计
为了测度人民币和其他各主要国际货币汇率在东盟各国汇率变动中的决定力,本文在Frankel &Wei(1994)构建的货币锚模型基础上进行修改,以同一货币篮子内的五大国际货币有效汇率指数作为自变量,代替Frankel-Wei 模型中选择特别提款权(SDR)作为计价货币。在测算人民币汇率在东盟各国汇率组成中的权重时,本文参考Subramanian &Kessler(2013)的做法,忽略掉一国外汇市场的干预,更加注重于观察货币汇率的协同变化。因为各国汇率波动无论是受行政干预还是市场压力的影响,当估计系数的绝对值更高时就意味着该货币汇率对被解释货币汇率具有重要影响。
因此本文建立回归模型如下:
其中,式(1)左边lnCurrency 表示东盟五国的汇率对数值,等式右边lnCNY、lnEUR、lnGBP、lnUSD、lnJPY分别是以人民币、欧元、英镑、美元和日元五种货币组成的回归变量。本文所使用的汇率数据是国际清算银行(BIS)公布的以60 国货币作为货币篮子得到的有效汇率指数,因此不需要再额外选择一种货币进行计价。
在测度人民币汇率在东盟汇率变动中的决定力之后,本文继续分析人民币汇率与东盟五国汇率波动的短期动态效应。为了更加全面具体地解释主要国际货币和东盟国家货币的动态关联,本文使用向量误差修正模型(VECM)的脉冲响应来分析人民币汇率变化对东盟各国货币汇率的动态影响。考虑滞后p阶、不包含外生变量的k维向量自回归模型VAR(p):
其中,Yt为k维内生变量;α1,…,αp为k×k维的待估计系数矩阵;ε1~i.i.d(0,Σ),其中Σ 为k维向量ε1的方差协方差矩阵;p为模型的滞后阶数。
将式(2)变换为差分形式:
式中,Π=αβ′,矩阵α为调整系数矩阵,每个列向量对应一个协整组合的一组权重,矩阵β′为协整向量矩阵,每个行向量是一个协整向量。因此,式(3)中的ΠYt-1可表示为α β'Yt-1。由于β'Yt-1是误差修正项ecmt-1,故式(5)可写成:
其中,Y代表东盟各国汇率指数分别同五大主要国际货币汇率指数的组合。误差修正项ecmt-1反映了变量间的长期均衡关系,系数矩阵α反映了当变量间的均衡关系偏离长期均衡状态时,误差修正项将其调整至均衡状态的调整速度。自变量差分项的系数反映的是各变量短期波动对因变量短期变化的影响。
(二)样本选择与数据说明
在东盟国家的货币选择上,本文选择新加坡元、马来西亚林吉特、泰铢、印尼盾以及菲律宾比索五国货币作为东盟货币的代表。本文选择这五个国家的货币汇率进行研究的主要原因为:一方面是这五个国家的GDP 是东盟十国中的前五名,其GDP 总额占到东盟整体GDP 的一半以上,同时,中国与这五个国家的双边贸易额也排在东盟前列,双边贸易总量占到东盟整体的70%以上;另一方面是这五个国家是“清迈协议”创始成员国,是东盟货币互换安排的主要参与国家。因此,选择这五个国家来分析中国与东盟国家货币汇率的动态关联具有代表性和合理性。
在样本选择上,本文的数据来源于国际清算银行(BIS)所公布的东盟五国月度汇率指数并进行对数处理,同时,在探究人民币汇率对东盟国家的影响时除人民币外还选取了美元、欧元、英镑和日元4 种货币汇率进行对比分析。选取国际排名靠前的货币主要是为了更好地测度人民币汇率在东盟国家货币汇率决定中的权重,以进一步考察人民币在东盟区域汇率安排中的地位。此外,通过分析人民币、美元、英镑、欧元以及日元的汇率变动态势与东盟主要经济体货币之间联动关系变化,有助于揭示人民币成为区域货币合作主导货币的可行性。
在数据选择上,本文选取2000 年1 月到2020 年12月BIS提供的人民币、欧元、英镑、美元、日元、新加坡元、菲律宾比索、泰铢、印尼盾、马来西亚林吉特月度汇率指数,BIS 的月度汇率指数基期为2010 年,基数为100,以60个国家和地区货币组成的一篮子货币进行计价。在数据处理上,本文对BIS提供的十国货币有效汇率指数进行对数处理。各变量名称与符号对照情况见表1。
表1 各变量名称与符号对照
(三)数据检验
1.时间序列的平稳性检验。对于大多数时间序列,其在经济分析中是非平稳的,如果直接对这些数据进行回归分析会产生“伪回归”的问题,导致所得到的回归模型失去意义。因此,在进行计量分析时,需对时间序列进行平稳性检验。本文采用ADF检验方法对序列数据进行单位根检验,结果如表2所示。
从表2的检验结果可以看出,各汇率指数对数值的ADF 值均未通过临界水平为10%的单位根检验,说明该序列不平稳。在该序列的基础上进行一阶差分,再次进行ADF 检验,结果发现差分后的序列均通过了临界水平为1%的单位根检验,说明各汇率指数的对数值在一阶差分下平稳,符合一阶单整的条件,因此,可以通过协整检验更进一步来分析变量之间的协整关系。
表2 平稳性检验
2.协整分析。对于一阶单整的时间序列,本文对其进行协整检验以揭示各个非平稳时间序列之间可能存在的长期稳定关系。本文在对协整检验的方法进行综合比对之后,选用Johansen协整方法来检验不同东盟国家货币是否与主要国际货币间都存在长期均衡关系,检验结果如表3所示。
由表3结果可以得出:在5%的显著性水平下,东盟五国货币汇率指数对数的迹检验均拒绝了不存在协整关系的假设,同时也拒绝了至少存在一个协整向量的原假设,说明各变量之间至少存在两个以上协整向量。综上,协整检验结果表明,东盟各国货币汇率指数分别与五大国际货币汇率指数之间存在长期均衡关系,这保证了接下来所进行的实证分析是有意义的。
表3 Johansen的变量协整检验结果
(四)实证结果及分析
1.人民币汇率在东盟国家汇率组成中的权重。首先,本文使用Eviews10.0对东盟各国和世界主要货币的汇率数据进行整体回归,得到五个回归方程,表示东盟五国分别与本文所选定的五种基准货币间的关系,估计结果如表4所示。
通过观察表4各回归方程的系数可以看到,共有3个系数的t统计值未通过5%显著性水平检验,但是通过了10%显著性水平的检验,剩下所有系数均通过了1%显著性水平的检验。
表4 货币锚模型的回归结果
回归结果显示:在基准回归选取的样本期内,人民币在东盟货币篮子中的权重较高。其中,人民币在新加坡元汇率组成决定中所占的权重最高,在印尼盾的汇率组成决定中的权重占比排名第二,在菲律宾比索的汇率组成决定中的权重占比和美元、欧元的权重水平接近。美元的影响力在东盟区域内开始减弱,其在新加坡元和印尼盾中的权重均低于人民币。欧元在东盟区域的影响力不及美元,但强于英镑和日元。虽然美元在东盟区域货币篮子中权重降低,但是预想的日元区并未在东盟区域内形成。得益于中国经济实力的迅速增长以及中国和东盟日益密切的经济联系,人民币在东盟区域内地位迅速提升。
其次,对人民币的货币锚效应进行分阶段检验,考察不同阶段内5 种国际货币对东盟国家的异质性影响,以解释中国-东盟自贸区成立对人民币锚效应的影响。本文以中国-东盟自贸区建立为分界点,按照中国-东盟自贸区建立前十年(2000 年1 月—2009年12月)和建成后十一年(2010年1月—2020年12月)将样本分为两个阶段,具体的实证结果如表5所示。
表5 分阶段货币锚模型的回归结果
从上述分阶段货币锚模型的回归结果可以看出,中国-东盟自贸区成立前后两阶段世界各主要货币对东盟五国货币汇率的影响均发生较大变化。在第一阶段,中国-东盟自贸区组建之前,美元汇率对除印度尼西亚外的东盟四国货币汇率影响较大(均排在第一或第二位),特别是对菲律宾比索和泰铢的影响尤为突出。可能的原因是东盟各国的汇率制度受到美元本位(Dollar Standard)和浮动恐惧(Fear of Floating)的影响较为严重(吕秋红,2013),致使东盟各国纷纷选择盯住美元,使得美元成为东盟贸易中的主要记账货币和东亚国家的共同货币锚(Mckinnon &Schnabl,2003)。在第二阶段,随着中国-东盟自贸区的组建和升级完善,美元的货币锚作用明显降低,美元对东盟各国的影响力大幅下降。可能的原因是2009年的次贷危机对美国经济产生较大负面影响(曹璐琦和高悦蓬,2020),同时2017 年的贸易保护政策又不可避免地给美国的资本市场、汇率市场和国际贸易市场带来较大冲击(冯永琦等,2020),使得东盟国家进一步降低对美元的依赖;而人民币在此阶段表现较为突出,人民币在东盟地区的货币锚效应进一步上升。具体而言,人民币在新加坡元、印尼盾以及马来西亚林吉特的汇率组成中的权重占比均小幅提高,人民币的突出表现使其已成为新加坡、菲律宾和印度尼西亚三国货币汇率的主要影响货币。可能的原因是中国-东盟自贸区的成立以及不断升级完善推动了双边经贸合作的密切开展,使得人民币在东盟区域的影响力持续攀升,深化了人民币在双边贸易投资中的结算货币、投融资货币以及储藏货币功能,这为人民币国际化的推进夯实了基础,进一步促进了人民币在东盟区域内的锚效应。
最后,为了检验自贸区成立带来的政策效应,本文引入政策虚拟变量,以提高分样本回归结果的稳健性。虚拟变量回归结果如表6所示。
从表6 中可以看出,在引入中国-东盟自贸区成立与否的虚拟变量后,回归结果相较基准回归出现一定变化,但是各主要货币在东盟汇率组成中所占的系数仍十分显著。从虚拟变量的回归结果来看,该变量在东盟五国的货币锚模型中显著性极高,这说明中国-东盟自贸区的成立在人民币对东盟五国货币汇率变动影响中确实存在着重要作用。
表6 引入政策虚拟变量的货币锚模型回归结果
2.人民币汇率变化对东盟五国汇率的短期影响——基于VECM 的脉冲响应分析。根据上文的检验结果,为了更加具体地揭示东盟国家货币汇率与人民币汇率之间的动态影响,本节在VECM模型的基础上对样本进行脉冲响应分析,并通过引入世界各主要货币作为变量以对比分析人民币汇率变动在东盟国家汇率决定中的作用。图1中(a)-(e)分别表示东盟五国货币汇率对包括人民币在内的世界主要货币汇率变动的脉冲响应路径,脉冲响应图横轴表示冲击作用的滞后期间数,本文将滞后期间选为10,纵轴表示脉冲响应函数值的大小。
从图1(a)可以看出,印尼盾对自身一单位的正冲击呈现较大的正向反应,其次对人民币一单位的正冲击呈现较大的负向反应,再次是日元,对美元、欧元以及英镑的反应较小。人民币对印尼盾的滞后影响较为明显,第1期人民币一单位正冲击对印尼盾的影响是-0.004,第2 期为-0.006,在第3 期时冲击力达到负向峰值为-0.008,随后基本稳定在-0.007。综上所述,印尼盾除了受自身冲击的影响外,人民币对其影响最大,日元影响与之接近,均远高于其他几种货币。
从图1(b)可以看出,菲律宾比索受自身一单位冲击的正向反应最大,在中、美、欧、英、日五种货币的影响中,只有人民币对比索的冲击效应为正。在这其中,人民币和日元对菲律宾比索的影响较大,美元、英镑和欧元对其影响较小。人民币对菲律宾比索的滞后影响较为明显,第1 期为0.0028,第2 期为0.0029,从第三期开始滞后效应一直在增强。由此可见,在菲律宾比索汇率的短期影响中,人民币起着相当重要的决定作用。
图1 东盟五国货币与五种国际货币的脉冲响应路径
根据图1(c)所示,马来西亚林吉特受自身冲击和欧元的影响较为显著。从五种货币汇率对其影响的方向来看,日元和美元对林吉特的影响为负,而人民币和英镑对其影响为正,其中人民币的正向影响较为明显,第1 期为0.002,随着滞后期推移,这种冲击有所缓解,直至第10 期时减少为0.0012。总体来说,人民币在马来西亚林吉特的短期变动中起着较为重要的作用。
图1(d)显示,新加坡元受其自身冲击的影响最为显著,且方向为正。除人民币外,其余四种货币对新加坡元的影响均为负,其中欧元的影响最大,其次是美元。人民币对新加坡元的短期影响分为两段,在第4期之前,人民币对其影响为负,影响强度和英镑、日元接近;从第4 期开始,人民币对新加坡元的冲击变为正向,且滞后效应较为明显,之后6 期人民币的影响逐步加大,到第10 期时数值达到0.0017,大于英镑和日元的绝对值,但是小于欧元和美元的绝对值。综上,人民币汇率变动对新加坡元的影响处在第三位。
从图1(e)可以看出,泰铢汇率变动受到其自身因素的影响较大,且这种影响为正向。五种外国货币对泰铢的影响为负,其中影响最大的是日元,而人民币、欧元、英镑和美元对其的影响力较为接近。人民币对泰铢的滞后影响较为明显,由第1 期的-0.0001 增大到第5期的-0.0021。总体来看,泰铢受到日元的负向冲击影响最大,受到人民币的负向冲击在第5期滞后较为明显,接近英镑和欧元的水平。
五、结论与政策建议
随着中国-东盟自贸区的成立、发展和升级,中国同东盟的贸易投资密切程度逐渐提高,双方金融合作逐步加强,东盟地区已成为人民币区域化的重要突破口。在此背景下,本文基于双边汇率视角以及货币锚理论,分析人民币充当东盟区域货币锚的可行性,研究发现:第一,在波动性上,东盟五国货币与人民币的稳定性增强,在权重上人民币在东盟货币篮子中的占比较高。第二,随着中国-东盟自贸区的建立以及双边贸易一体化程度不断加深,美元在东盟地区的货币锚作用逐渐减弱,而人民币在东盟国家的影响力不断提高,人民币已在部分东盟国家(新加坡、菲律宾、印尼)的货币汇率变动中起着“隐性锚”的作用。第三,在动态影响力上,人民币汇率对印度尼西亚、菲律宾及马来西亚三国的货币汇率短期影响较大,特别是在印尼盾的汇率组成决定中已经超越美元。
为了进一步推进中国-东盟货币合作,深化人民币在区域货币合作中的主导权,推动人民币国际化进程,本文提出如下政策建议:第一,作为人民币国际循环机制的重要载体,贸易和投资在推进双边货币合作中的作用不容忽视,一方面,中国应继续升级和完善中国-东盟自贸协定,把握“一带一路”倡议和RCEP带来的契机,不断挖掘同东盟国家的贸易投资潜力,加快推进人民币在中国-东盟自贸区内的跨境贸易结算,逐步提高人民币在东盟区域内的货币锚效应,使人民币真正成为双边货币合作中的主导货币。另一方面,中国在开展区域货币合作时还要加强同东盟国家的基础设施互联互通建设,探索建设面向东盟的跨境金融服务中心,强化双方在金融领域的互联互通,为人民币“走出去”提供助推力量。第二,鉴于目前人民币已在东盟国家起到重要“隐性锚”作用,进一步完善顶层设计、推动人民币区域化是当务之急。中国要进一步深化人民币汇率形成机制改革,强化人民币的区域货币锚功能,通过加强同东盟各国政府间的金融交流来进一步提高中国-东盟金融合作程度,进而加快中国实现人民币周边化、区域化、国际化的战略进程,逐步形成一个以人民币为主导的货币合作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