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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互文性理论的单元整体解读
——以统编高中《语文》必修下册第六单元为例

2023-01-11庄照岗

中学语文 2022年4期
关键词:高尔里科夫林冲

庄照岗

统编高中语文教材编排的新理念、新形式迫切需要我们转变教与学的方式,突破传统单篇教学精讲细析的惯性与藩篱,整合不同类型的语篇材料、学习资源,对单元进行整体观照、整体解读、整体设计,实施大单元教学。大单元教学,整体解读是基础,也是关键。整体解读要突出一个“整”字,要基于互文性理论,在群文之间找寻可供整合、重组、归并的逻辑序列,打通文本壁垒,建立文本联结,“从学科素养的高度对整个单元进行系统建构,从整体上认知本单元的主要内容和逻辑,统筹单个课时与整个单元之间的关系”[1],在把握单元整体特点、充分解读单元文本的基础上,创设真实有效的学习情境,设计科学合理的学习任务,开展教学设计和教学实施。

基于互文性理论的单元整体解读“要注意利用文本与文本之间在语言、结构、意象、手法等方面存在的引用、模仿、典故、重写、原型等关系,从他们之间相通与差异之处入手,在对比互文中见出端倪,发现节点,提炼出核心议题。”[1]19最重要的是发现单元各个文本之间内在的关联点、培养和提升学生语文素养的教学点,进而聚焦选点,以点带面,串起整个单元教学。以统编高中语文教材必修下册第六单元为例,单元共三课五篇文章,分别是《祝福》《林教头风雪山神庙》《装在套子里的人》《促织》和《变形记》,五篇小说风格各异、主题多元,覆盖古今中外,涵括文言白话,经比较研读,确定以下关联点和基本议题。

一、扭曲与变形:异化之下的生存困境与本能反抗

扭曲与变形是中外小说创作的重要手法,是“常格”的艺术方法的“破格”展现,常常通过扭曲事物的自然形态来创造“距离感”或“陌生化”的审美效果,用以表达特定情境、势态下人物的特殊情绪、心理和思想。按照美国美学家桑塔那的解释,“它违背客观事物的表面真实,却并不违背客观事物的内在逻辑。”无论是外在生理变形,内在心理变形,还是社会人际关系变形,都意在以残忍的方式展现现实的悲惨和个体的无力。本单元五篇小说都试图通过扭曲与变形的艺术手法来展现底层小人物的异化、辛酸与悲凉,虽然个体在面临局促逼仄的生存困境时会本能地反抗、咬牙地坚持,甚至一味地退让,但常常会陷入更大更广的命运罗网之中,无可遁逃、无路可走,最终被社会所吞噬。

《变形记》中格里高尔的变形,既展现了其奔波劳碌、受尽压迫的“艰辛职业”,也表现了其对自己命运无力控制的畏惧和逃避,更展现了个体性不断被社会性侵蚀、压抑直至异化的本质,人变成工作的机器,亲情被扭曲,社会变凉薄。《促织》中成名之子人化虫的故事,形象展现了底层百姓的痛苦挣扎和深重苦难,揭示了人不如虫的悲惨现实,喜剧的结局掩盖不了现实生活的悲剧。祥林嫂从模样周正、健壮耐劳到失魂落魄、沦为乞丐,“在鲁镇所见的人们中,改变之大,可以说无过于她了。”[2]外在形体模样的变形正是社会环境、现实苦难给她摧残与迫害的明证。林冲和祥林嫂面临的困境不同,祥林嫂面临的普通民众的冷漠和愚昧,林冲面对的是强权和威压,是功利扭曲的人际关系,领导不像领导,朋友不像朋友。面对高衙内的调戏,他先是喝斥又准备下拳;待识得陆虞侯的骗局时,先是把他家砸得粉碎又是拿尖刀去寻,但待认得是高衙内时先自手软了,几日寻陆虞侯不着“把这件事都放慢了”。别里科夫在僵化保守的社会环境影响下,整个人异化为迂腐、胆小、多疑而孤僻的“套中人”,不仅自己饱受奴役和毒化,还助纣为虐辖制禁锢着全城,给众人带来精神的压力和恐惧。

二、荒诞与真实:悖谬之下的价值困境与机械选择

荒诞是一种看似矛盾实则蕴含真理的表述,它摒弃语言、结构的逻辑性和连贯性,拒绝用传统的、理智的手法,而是选择通过颠覆常规思维去反映机械、重复又无聊的生活,构建起与现实脱节的事物和世界。正如加缪所说:“我们在荒诞作品一团漆黑的世界背后,总能看到一个反抗绝望的英雄,或者一个痛苦挣扎的灵魂。”荒诞看似极度夸张、不合情理,但它对现实社会的刻画更具有普遍性、真实性和前瞻性。语无伦次的表述,不可思议的变形,背离常俗常态的举止,并不妨碍其主题的严肃和深刻。可以说每一种荒诞的背后都潜藏着撕裂、创伤、畸形和矛盾,都暴露出价值观的崩塌、信念的瓦解,都昭示着一个个理想破灭后的深重失望,无路可走时的痛心疾首和挣扎反抗后的徒然长叹。

本单元五篇小说处处体现着荒诞,处处彰显着价值冲突与伦理焦虑,处处体现着无尽的讽刺和悲悯。祥林嫂偏偏死在祝福的夜里,林冲偏偏在山神庙里痛下杀手,格里高尔偏偏被自己最在乎的亲人抛弃,别里科夫偏偏自己闹出了乱子,成为别人取笑的对象,成名偏偏因让他“忧闷欲死”的促织富甲一方、裘马扬扬。于是,祝福仪式成了一个悲惨人生的反调环境,鲁镇人“一方面,在宗教礼仪上尽显敬虔;另一方面,又在实际生活中,践踏着这一宗教的信仰内核。”[3]祥林嫂一方面遵奉着“从一而终”的妇道,一方面又同时违背了“三纲五常”的伦理,只能在机械的选择中陷入一个始终无解的死循环。于是,神圣的山神庙成了杀戮之地,林冲一方面想逞英雄气“前街后巷一地里去寻”,一方面又想安分服刑“待雪晴了,去城中唤各泥水匠来修理”,最后只能在希望破灭之后彻底走上反抗的道路,山神庙前手刃仇敌,毅然决然投东而去,完成人生的蜕变。于是,套子成了别里科夫无法逃脱的桎梏,也成了全城人战战兢兢生活十五年的最强辖制、最恐怖氛围,他一方面想渴望爱情、渴望被接受,一方面又被腐朽僵化的社会思想所束缚,在一跌一笑中陷入死亡的深渊。于是小小的促织决定了人的生死荣辱,成名一方面痛恨着虐吏滑胥的敲诈盘剥,一方面又安心享受着县宰抚军的厚赉恩荫。于是,一个甲虫撕破了家庭温情脉脉的面纱,让我们看到一个儿子“非人”的奔波劳碌,换来的却是驱赶与排斥,“无情地把他往后赶,一面嘘嘘叫着,简直像个野人。”本应是温暖避风港的家,却成了荒凉的城堡,所有的人都在压榨、索取,格里高尔只能在冷酷、繁重的重压之下退变、异化,在饥饿和孤独中悲惨死去。

三、逃避与抗争:挣扎之下的精神困境与出路探寻

逃避与抗争是面对困境时普通人的两种道路选择,这两种选择不是截然分明、一成不变的,而是交织着反复与挣扎、权衡与追问,逃避是本能的反应,抗争是延宕的突围,逃避又是无力的妥协。正如海德格尔所言,大多数人是甘于堕落的,为了摆脱不可名状的畏惧,人们宁愿放弃自己本真的“能在”的方式去存在。[4]所以,我们看到逃避是人生的常态,而逃避的本质是“自欺”,萨特认为,“自欺”的根源在于意识的本性即“是其所不是同时又不是其所是”,以“与物一样的存在”或“为他的存在”来逃避选择和焦虑。[5]抗争则是面对世界与人生的荒谬勇敢正视、不屈抗争,如萨特所言,每个人在选择中造就自己的本质,英雄是自己成为英雄、懦夫是自己成为懦夫,一个人成为什么样的人完全是他自己选择的结果。最后,当个人无力抗争命运时,逃避又成为了另一种无奈的可行方案。小说的魅力正在于通过刻画小人物在逃避—抗争—抗争的个体探索与实践循环中来展现人类普遍的精神困境与出路探寻。

祥林嫂是以抗争者的形象出场又以逃避者的形象退场的,她不是一个束手就擒的人,第一次反抗是出门做佣人时的“瞒”与“逃”,第二次反抗是一路哭、嚎、骂、撞,第三次反抗是捐门槛自我救赎,所以张莉认为“《祝福》讲述的是一个女人不断反抗、不断挣扎、不断被掠夺直至一无所有的故事。”[6]但在抗争无效的最后,祥林嫂都是驯服与逃避的,被卖给贺老六后安心做老六嫂,被柳妈调侃额上的伤痕时,支支吾吾、躲躲闪闪,被柳妈恐吓阴司惩罚时又去捐门槛以赎罪。所以,“祥林嫂与其说是死于‘想做奴隶而不得’,莫如说是死于‘想信仰而无所信’”。[7]“礼教编织了一张巨大的社会伦理网罗,却没有赋予她内在的精神依托”,“既没有给她提供生的信念,也没有给她提供死的归宿”,祥林嫂在茫茫黑夜里追寻生命的终极价值,一方面“抗婚”遵奉“从一而终”的妇道,另一方面又违背了“三纲五常”的伦理,所以说“她无论如何行事都是错误的”。[8]

与祥林嫂不同,林冲的人生底色主要是逃避,面对衙内的调戏,他逃;面对高俅的诬陷,他逃;面对朋友的陷害和差拨的刺杀,他逃。最后在逃无可逃的情境之下才从“自欺”中醒来,在挣扎中脱身,选择反抗与斗争。林冲的抗争之所以一直延宕,根源在于林冲一直处于精神两难困境中,作为八十万禁军教头,一面是仕途正道,一面是绿林邪道;一面是已知的安稳生活,一面是未知的山迢路远;一面是可委屈求得,一面是抗争未卜,所以林冲才一路退避,直至无路可退,被逼上梁山。成名面对猾胥县宰的严限追比,先是逃避“忧闷欲死,惟思自尽”,后被迫起而寻之“探石发穴,靡计不施”。一个读书人,本应修齐治平,致君尧舜,却不得不在蹲石蒿莱间觅虫“以塞官责”,这背后是生存的困境,更是精神的困境。

格里高尔的变形既是逃避也是反抗,一方面,现实的压力和冷漠让他倍感窒息和压抑,从内心深处产生了一种逃避的本能,为摆脱非人的生活,他变形为虫,一方面他又深爱自己的家人,竭力履行自己的责任,为家人的幸福努力工作、四处奔波,抗拒着物质世界对他的挤压和异化,可以说“从深层心理学角度,格里高尔的变形是他逃避职业、逃避供养家人责任的隐秘心理的曲折外化,是潜意识中对生活厌倦之后的绝望反抗。”[9]别里科夫一出场就是一个逃避者,他将自己深深地埋进套子中,每天战战兢兢,总怕出什么乱子。他一方面不自觉地充当沙皇制度的维护者,反对一切没有政府公告允许的新事物、新思想,另一方面在众人的怂恿下也有过改变的愿望,甚至一度想结婚。但在爱情婚姻和旧思想旧制度之间,还是选择了精神的套子。套子是如此的顽强,哪怕是死亡,哪怕是爱情,都无法使他脱去强加在他身上的制度外衣。

四、突转与反常:巨变之下的命运困境与必然归宿

突转与反常是小说叙述的重要手法,是指情节发生剧变,偏离读者的惯常思维与预期心理,按照亚里士多德的解释是“行动按我们所说的原则转向相反的方向”。合理的突转能让小说情节陡生波澜,增强戏剧性和表达效果,将故事推向新的高度,让读者在巨大的心理落差中收获直抵心灵的审美享受。孙绍振认为:“情节的功能就是把人物打出常轨,让人物遭遇意想不到的灾难或者幸运,进入非常环境,迫使人物在常轨情况下隐藏在人格面具下的、隐藏在深层的甚至连自己也不一定知道的情感、思绪涌到表层。”“使相互之间本来亲密或者敌对的人物关系发生变幻、产生“错位”和矛盾,推动情节的发展,人物的心理就得到更奇妙、更独特的展示。”[10]可以说,突转与反常不仅是跌宕起伏的叙事特征,也是异峰突起的美学特质,更渗透着人生无常的生命体验与悲剧意识。本单元五篇小说之所以震撼人心、经久流传,一个重要的原因就在于在情节的突转与反常。越轨的笔法不仅让故事有悬念、有转折,成功吸引读者的注意,更能展露出人物思想性格的变化,让人物形象有了更广阔的成长空间,也更能深化小说的主旨意蕴,让小说主题有更丰富的解读空间。

祥林嫂命运转折的关键在于贺老六染伤寒离世,阿毛被狼吃,如果没有这个突转,祥林嫂可能过的是普通人的平淡生活,即使封建礼教仍在。正如周遐寿所言:“其精神失常的原因乃在于阿毛的被狼吃,也即是失去孩子的悲哀。”[11]但“不测风云”“无论是在传统社会,还是在现代社会,都是有可能发生的。”[12]鲁迅先生所要表达的正是“《祝福》文中弥漫着人在自然面前无能为力的生命悲剧意识”。[13]林冲的反抗是从一系列突转开始的,高衙内调戏妻子是一次,陆谦赚林冲吃酒是一次,白虎堂献刀是一次,野猪林被暗杀是一次,草料场李小二报信、草厅被雪压倒又是一次,一次次转折,都将林冲逼上反抗的最终命运,都让我们看到一个更加立体的林冲,如果没有这些突转,林冲可能一直都是声名显赫的八十万禁军教头。

格里高尔的变形,让情节发展一下子转向了截然不同的发展方向,不再叙述格里高尔所承受得奔波劳碌之苦,所面临得老板的责骂和同事的攻击以及还不完的家庭债务,而是聚焦于变形后被遗弃的境遇和悲凉凄苦的心灵世界。卡夫卡所要表达的正是小人物不管如何努力的与命运抗争,最后还是受强大外部力量的束缚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的宿命意识。“就像《变形记》中的格里高尔一样,为了逃避社会对他的异化,他变形为甲虫。然而他生而为人时尚且生活艰难,对社会无能为力,变为甲虫后就只能悲惨孤独地死去。”[14]别里科夫的人生转折是从恋爱、漫画、骑自行车以及楼梯上滚落开始的,这一系列看似偶然其实必然的悲喜事件,让别里科夫犹如一潭死水的生活溅起了一点涟漪,也让别里科夫谨慎、保守、胆小、奴性的人物形象更加立体。契诃夫正是想通过爱情的正能量把别里科夫身上的“套子”撕下来,让别里科夫活得像个正常人,然而别里科夫始终把自己封闭在所谓的“套子”里,使他可以与外界隔绝,不受外界的影响,活在个人的精神空间里。最终他被自己彻底断送了爱情甚至生命,被他所痴迷的“套子”埋葬。

总之,大单元教学关键是一个“整”字,情境创设和任务设计都要建立在对单元文本整体解读的基础之上,因此,我们的教师要尽快转变教学观念,尽快从注重单篇解读转向注重单元整体解读,基于互文性理论帮助学生建构起对单元的整体理解和深入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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