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以来山西药店店名文化心理探析*

冯丽梅 周利军 薛芳芸

(1.山西中医药大学基础医学院, 山西 太原 030619;2.太原理工大学建筑学院, 山西 太原 030024)

人类在创造丰富多彩的文化的同时，语言成为展现文化特征的重要表现形式，各种名称都浓缩着文化的精华，展示着时代文明的轨迹。人名、地名、店名、建筑名等专用名称的形成都有很强的文化规定性，都是在人们强烈的参与下，在经过明确的文化选择后才获得的，在它们身上体现出来的文化因素是相当典型的[1]。这些专名往往蕴涵着民族社会文化、历史、心理等丰富的色彩，对其进行探讨有利于对不同时期精神文化的认识。

大街上形形色色的门店让人应接不暇，稍用心思就会发现每一个店名都体现着不同文化内涵，流露着经营者不同的心理与价值倾向。药店店名颇具特色，展现了医药行业的文化特征与价值追求。我们在对山西明清以来医药研究过程中，发现当时药店的命名多数儒雅含蓄，不仅闪耀着中华民族深厚的精神文化，还体现着先辈们的智慧。

搜集山西明清以来药店名称430个，其中25家药店未命名，后人在回忆和统计时都标为“X家药铺”。然后对其用字进行考查统计发现，民国时期药铺名称仍然多为3个字，多数没有通名，通名中178个用“堂”，少数用药铺、药店、药房这些字词，还有用“××记”。属名430个店名，用字111个，一些来源于传统文化与医学文化中核心字词，一些出自经典或诗词，还有许多吉利字词，有少数是姓氏。其中“和”字使用率最高，达71次。见表1。通过对这些药店名称的仔细分析，山西明清以来药店命名文化心理特征主要表现在3个方面。

1 尚和的文化传统

“和”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价值理念,其所塑造的文化心理、思维取向与行为方式深深烙印在中国社会历史进程中。而这一“和”的价值追求、文化心理与社会行为的形成是传统文化人格在历史中培育并养成的[2]。在432个店名中“和”字使用率最高，反映了明清以来山西药商对中华“和”文化的高度认同感。在明清以来山西的药店命名中有“太和”“保和”“中和”“和合”“忠和”“永和”“广和”“谦和”“和顺”“庆和”等，充分反映出药商的文化烙印与价值追求。在《易经》乾卦《彖传》有“保合太和，乃利贞”，“保合太和”这4个字是我们中华民族最高的价值取向。“保”是要保持住，“合”是要相合，就是要保持住全宇宙间万事万物阴阳和谐的最高状态。“和”又分为“太和”“合和”“保和”，另外加上一个“中和”(《易经》最崇尚的是“中”，二爻和五爻都在中间，在中间的往往都是吉的)。“太和”精神是我们中华民族的精神，“合和”是中华民族的魂。达到了这4个“和”才“利贞”，才对一切万物都是有利的，或者说有利于万物去持守正道。“太和”是一个目标，后面3个是手段，通过这3个“和”才能达到“太和”[3]。《中庸》里讲的“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与此是一致的。儒家道家文化有关“和”的论述人们耳熟能详，《论语》中“礼之用，和为贵”，《孟子》的“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道德经》中“知和曰常，知常曰明”。还有 “和气生财”“家和万事兴”等一些广为流传的词语。受儒家“礼之用，和为贵”的思想影响，儒、道、佛三家尚“谦让”思想的影响，尚“和”已成为中国人的一种集体潜意识[4]。明清以来山西药商深谙“和”的文化，店名中“和”的使用凸显出追求和谐的心理，显现出“尚和”的传统。“广和”“谦和”“和顺”“庆和”等字与“和”相连，也反映出药商盼望药店各种关系圆融，生意兴隆顺利，冀希着“和为贵”“和气生财”等心理期望。

2 生生不息的心理追求

生生不息出自《易经》。《周易·系辞上》：“生生之谓易也”。宋·周敦颐《太极图说》：“二气交感，化生万物，万物生生而变化无穷焉”。之后生生不息成为一个常用成语，为不断地生长、繁殖之意。生生：指变化和新生事物的发生；不息：没有终止。中国古人喜求长生不老，因此还发展出了炼丹术。皇帝被称“万岁”，祝万寿无疆，百姓喜祝长命百岁，寿比南山。自古开门做生意或任何事业，都希望能一路亨通，长长久久，生生不息。在明清以来山西药店店名中可见这种生生不息精神文化的印记。《易经》乾卦彖传中“保合太和，乃利贞”，“保合太和”是中华民族的精神，只有“太和”了，才能生生不息[5]。用字使用率最高的“和”，之后就是“生”。其次“永”“德”“庆”“兴”“广”(“广”字是因为太谷“广字号”多用“广”而倍增)等字使用次数达30次以上，“元”“亨”“通”“顺”等字均有使用。这都是店名常用字，有生生不息、广开财路、永生永世、吉庆有余、方兴未艾、元亨顺达等意，显现出药商希望药店生意兴隆、事业长久的心理期盼。一方面，仔细查看相关药店名字，这些字多和“仁”“济生”“和”“义”“德”等表示道德品行的字相连，如“广仁堂”“广义庆”“广德”“广济生”。在432个店名中“德”的使用达41次，“仁”“义”使用20多次，表达了药商十分看重仁义德行，这与《易经》“元亨利贞”相应，《易经》中乾卦辞“乾，元亨利贞”。乾取天之象，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元，就是开头，元首的意思，引申为万事万物的根源。亨是“亨通”，利是“有利”，贞是“正道”。元亨利贞意为开始亨通有利于守持正道。《易经》乾卦文言解释，曰：元者，善之长也；亨者，嘉之会也利者，义之和也；贞者，事之干也。君子体仁足以长人，嘉会足以合礼，利物足以和义，贞固足以干事。君子行此四德者，故曰：乾，元亨利贞。“元亨利贞”在《文言传》里变成了四德“仁礼义事”，“事”也可以理解为“智”，就是智慧；所以君子有了这四种德行，就可以成就一番大业。这四德再加上“信”，就变成儒家的五常了[6]。换言之，要成就事业，就需要开始亨通，自强不息，守持正道，拥有仁义之德。药商通过店名呈现自己认同坚守道德才能事业亨通，生生不息的理念。另一方面，通过店名告示顾客他们讲诚信、德性正，服务好，值得信赖，可以放心购买的心理状态。

3 济世延寿的价值理念

中华医药有悬壶济世、橘井泉香的传说，医者仁心、回春之术的美誉，延年益寿、保养生命之价值。一些药店店名多重复使用相关字词，明清以来山西药店店名统计发现“济”使用27次，有仁济、和济、济生、济世、同济等。其中“济生”使用7次，济生堂3个，还有济生泉、广济生、永济生等。“寿”使用19次，“益、保、春”各使用9次，“延”使用7次。延寿、延龄、益寿、保寿、保和、保元、济春、永春、长春等。“延寿堂”4个，“益寿”使用4次，其中3个叫“益寿堂”。“保和堂”3个，“保元堂”2 个。还有叫“橘井堂”的。这些店名展现出药商的济世救人、延年益寿的价值理念，也非常直接表达了药店的功能，起到很好的广告效应，容易赢得信赖。

还有一些药店店名较有特色，均是明清以来山西各地有名的老药店，不同程度显现出药商的文化素养和胸怀。如太原“大宁堂”，临汾曲沃“乾育昶”等。大宁堂药店位于太原市钟楼街，始建于明崇祯年间，近400所的老药店经营至今。“大宁”首见《庄子·列御寇》：“悲哉乎，汝为知在毫毛，而不知大宁。” 这里“大宁”是“无为而极安宁的境界”。“大宁”还有一种含义，天下安定。《汉书·扬雄传上》：“瞰帝唐之嵩高兮，脉隆周之大宁”。“大宁堂”牌匾初建时由山西著名书法家傅山先生题赠，重建后为阎锡山书写。这种典型的古老中药铺风格，经常引起路人的注目和观赏。傅山曾赠七言律诗书写在墙上：“不学韩康隐市中，好将妙药学雷公。者番更得夷夷木，劫火徒输一炬红。寿世婆心为货殖，青囊方术古今灵。阎浮病苦能除却，不愧堂名是大宁。”用一首诗谱写了古代医药文化，最后一句更是气宇轩昂，有不可冒犯之感。大宁堂创办者的赵又玄是傅山密友，深受其影响，“大宁”可见无为安宁之精神境界与天下安定之气度。曲沃“乾育昶”从明弘治年间创办直到1956年公私合营并入结束。“乾育昶”中“乾育”有乾坤化育之意；昶有日长与通畅之意。“乾育昶”意有乾坤(天地)化育万物会长久顺畅。乾最早见于《易经》乾卦，虽无乾育一词，但有乾坤资生化育万物之意。唐诗有“乾坤资化育，海岳共休明”之句。可见创办者熟谙《易经》文化，店名表达了其天地化育万物，长久顺畅的一种美好愿望，渴望人们长寿，日月同辉，天地齐寿的博大胸怀。“大宁堂”和“乾育昶”也许正因为别有深意的店名中蕴含着期盼，才使一代又一代人遵循共同的价值理念而生生不息吧！

店名是经营者所造的新词，既可看到外在文化形态特征，又可反映内在品质与心理状态。仔细品味明清以来山西药商所造的药店店名，是一种耐人寻味的语言符号，隐含着深远的中华文化传统，彰显着时代的价值取向与表达药商的心理渴望。“尚和”的文化传统在明清以来山西药商中最为突出，生生不息是其普遍的心理追求，济世延寿是其共同的价值理念。明清以来山西药店承载着一个丰富的精神文化世界，这里只是粗浅的认识，值得作为一种文化现象继续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