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门型村落:边疆民族地区乡村振兴的一种类型探讨
2023-01-10王顾言霍启龙
王顾言,霍启龙
(云南民族大学 社会学院,云南 昆明650504)
一、问题的提出与文献评述
边疆地区对于拥有2 万多千米漫长边境线的我国来说,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直接关系着我国的国土安全与社会稳定。并且,作为多民族国家,历史上的长期发展也形成了我国边疆民族相融合的局面。1999年国家就推行兴边富民行动,而如今正在推行的乡村振兴,边疆民族地区同样是其重要环节与部分。同步推动边疆民族地区的乡村振兴,不仅彰显着习总书记“一个都不能少”的要求,更是对保障我国边境社会稳定、促进我国边境发展具有重要的意义。但是正如上文所言,边疆与民族地区的双重特殊性,使得边疆民族地区的乡村有着不同于内部乡村的特点。不能僵硬的以内部地区的乡村振兴路径与经验进行套用,而应当在结合边疆民族地区自身特点的基础上进行特殊分析。本文的目的在于针对西南边疆地区其中一种类型村落的乡村振兴路径进行系统阐释。
当前我国学界关于西南边疆民族地区的乡村振兴的研究主要可以分为两种类型。一、边疆总述类研究。这类研究的研究对象是整体性的“边疆民族地区”,其聚焦于边疆地区的整体的、共性的特征,在此基础上针对边疆民族地区乡村振兴的不同方面进行论述。如,从边疆民族地区乡村振兴的困难与阻碍方面,曹昶辉认为当前边疆民族地区村庄存在产业发展疲敝、环境破坏严重、人口外流严重以及非传统安全问题凸显等问题[1],这些问题直接影响、限制了边疆民族地区村庄的发展与振兴。从边疆民族地区乡村振兴的目标与着力点方面,丁忠毅认为边疆民族地区的乡村不仅需要“振兴”,还需要“整合”,其乡村振兴与整合有着关系到国家稳定与民族团结的特殊战略意义与使命[2]。从边疆民族地区乡村振兴中治理有效方面,廖林燕在对边疆民族地区近些年产生的独特变化进行分析的基础上,提出边疆民族地区乡村振兴面临独特治理困境,应予治理机制以创新[3]。与廖林燕关注相似,吕文利、张玲也对边疆民族地区乡村振兴中的治理问题进行了研究,其认为边疆民族地区的村庄治理要利用文化的“内驱力”提升治理效能。黄薇则从社会秩序的角度对边疆民族地区的社会治理进行了分析,其认为边疆民族地区的村庄正在从礼俗社会向法理社会转变,这不仅是社会发展的现象,也应当是边疆民族地区乡村振兴的一条必由之路[4]。综合上述研究来看,该类研究均从边疆民族地区的整体性出发,对发展困境、发展目标与着力点以及治理问题等某一具体方面进行宏观论述。并且从研究领域看,分析更多的集中在社会治理方面,而对社会发展关注相对较少。除此之外,第二种类型则是边疆民族地区发展的路径、模式分析。这类研究主要以某村、镇案例为基础,通过对田野材料的分析归纳,提出某种边疆民族地区乡村振兴的路径。如郝玉松以中越边境地区某村为例,在分析当地特点的基础上提出了中越边境乡村振兴的五条路径[5]。方天建则从中越边境某地的空心化问题入手,通过实地调研剖析该地空心化的社会基础与发展悖论,在此基础上提出了该地乡村振兴的落实方向[6]。另外还有学者关注陆地口岸这一特殊地理区位在乡村振兴中的作用,提倡通过开放口岸做到以点带面[7]。总的来说,这一类研究的共同特点是都以案例分析为基础,在对个案的分析中提出相应的边疆民族地区乡村振兴的路径或者模式。并且,这些研究所提出的路径往往是综合性的,而非如第一类研究中那样从某个角度出发。
综上所述,当前我国学界关于西南边疆民族地区乡村振兴的研究成果较为丰富,为本研究提供了一定的基础。但是其也存在不足。首先,在总述类的研究中缺乏模式探索和类型分析,将边疆民族地区视为统一的整体,忽略了其内部的诸多不同,难以对边疆民族地区形成细化、真实的认识。同时,当前我国民族地区乡村振兴的研究恰恰缺乏类型学的视角[8]。其次,在第二类的研究中,都是以模式分析和机制分析为导向,注重对个例的分析和认识。缺乏建立在实地案例基础上的类型学划分,即没有将诸案例进行归纳总结用以产生新的类型知识。因此,虽然具有相当的实践指导价值,但是难以进一步产生出有理论价值的学术知识。本文在汲取上述研究的基础上,试图对位于我国西南边疆民族地区的乡村进行类型学探索,提出一种“国门型”村庄。“国门型”村庄并非笔者创造,而是袭承自陶自祥老师的著作《乡村振兴的路径》一书①在该书中,陶自祥老师将云南的村庄共分为五种类型:特色保护型、旅游养生型、国门形象型、红色教育型和郊区功能型。其中国门形象型尤其涉及边境、边疆因素,因此本文选择这一类型作为对象。但是在书中,陶老师限于篇幅没有对该类型村庄进行详细论述,故而本文将作为一种补充论述。。本文的写作资料主要来自跟随陶老师数次调研的经历。
二、国门型村庄的意涵与特征
国门形象型村庄指位于边境线上,与他国直接接壤,同外国发生频繁接触、交流的村庄,其典型代表就是位于边境线的口岸。当然,由于我国西南地区同东南亚气候地貌相承一致、历史上文化交流频繁密切,且多山岭、树木茂密,并伴有复杂的民族关系。因而能够与外国直接接触的村庄并不止有限的几处口岸,还包括边境线上由地理和历史文化因素决定并形成的与外国发生密切接触的其他村落。这些村落共同组成了我国同外国进行交流、贸易的毛细血管网。而之所以称为国门形象型,其意指这些村庄在乡村振兴战略中,不仅承担着振兴乡村,让人民受益,不让一个人掉队的功能,同时也是我国对外交往的门户,是我国形象的直接代表,更是我国安全的第一道门。因此,通过乡村振兴,在自身得到发展的同时可提升国家的形象、维护国家边疆和谐稳定。就此而言,国门形象型村庄在乡村振兴中承担着两种功能,其一是以发展惠人民,提升人民的生活水平,让人民与国家共同进步;其二则是以发展保卫国家,通过乡村发展,形成稳定、和谐具有强烈国家认同的边境社区,维护国家的边境安全。同时,这些村落同外国的密切接触是在其特殊的地理与历史文化环境的影响下形成的,而其本身与外国的密切接触也使得自身产生了不同于其他边疆民族地区村庄的不同特征。
(一)交通便利
能够成为国内、国外相互交流的节点,其交通的通达度是基本要素。不同于西南边疆其他部分村庄位于山坡、山顶、坝子等地形特殊、不便交通的位置,国门形象型村庄的首要特征便是其往往位于边境线上,能够成为两方交流的咽喉。然而,交通仅仅是国门形象型村庄得以产生的自然基础因素。而社会因素才是国门形象型村庄更重要的特征。
(二)文化多元
西南地区本就是文化多元、多民族共居的大熔炉,这里所强调的文化多元主要是外国相关文化的存在。无论作为交通节点的国门形象型村庄在历史上最初是因为何种原因开始兴起,但只要交流存在并持续,其本地的文化必然会因交流而多元。如缅甸、越南等国边境线上的“口岸”村庄,其内部的生活不可避免的受到对方国家文化的影响。出现相关的文字、歌曲、文化作品等。同时,在现代民族国家的治理下,边境地区尤其是国门形象型村庄中还会存在大量国家文化符号。即在该地区会出现:外国文化、本地文化、民族文化、国家文化共存的文化多元现象。
(三)人口流动
国门形象型村庄的人口流动并不同于其他内部地区村庄的人口流动。从人口流动的方向来说,在内部地区甚至其他边疆地区的村庄中,一般而言的人口流动事实上是人口的流出,是只流出、不流进。然而,国门形象型村庄中的人口流动,则是既流出又流进。一方面,同许多内部村庄一样,国门形象型村庄内部也有许多在打工经济下外出打工的农民,只是其打工选择更加多样,可以在国内、国外两个就业市场进行选择。另一方面,由于我国经济发展十分迅速,对于东南亚周边国家的人民具有很强的吸引力,因此在国门形象型村落中会出现大量的外籍打工者。而从流动的频率来看,一般的人口流出村庄,其一年中的人口流动量不会超过本村人口总数,并且流动具有鲜明的季节性;而在国门形象型村庄中,不仅人口流动的量远超该村本身人口,并且其流动的时间段也不如其他村固定。因为这类村庄往往存在大量的贸易商,其流动的机制并不是由农业或者工业生产决定的,而是由价格和市场所决定。因此其流动的季节性不甚明显。最后从流动类型来看,国门形象型村庄存在许多流入定居的人口,即跨境婚姻。而其他地区村庄则基本为长期活短期的流出。
(四)产业发展
国门形象型村庄除却其本身历史上所拥有的各种农业外,还具有依托自身上述特征开展贸易业、加工业和旅游业的潜力。但是无论是那种产业,其优势根源上都是依托于自身独特的人文地理位置——毗邻外国而产生的。一旦受意外如新冠疫情等突发事件影响,其特殊优势就会迅速丧失。因而,其产业在发展上体现出明显的外向依赖。
(五)社会问题
由于频繁、大量且异质的人口流动以及多种文化的共存。国门形象型村庄的社会问题较一般村庄也更为复杂,尤其表现为:非法婚姻、非法越境、跨境走私、毒品泛滥等严重社会问题。这些社会问题不仅性质恶劣,并且形成因素也较其他地区更为复杂。涉及到多个主权国家间的不同社会、经济与文化的互动。体现出社会问题的复杂性。
综上所述,国门形象型村庄是因其独特的人文地理位置而产生的具有诸多特殊性的一类村庄。从文化上看,国门形象型村庄有着多元的内外文化;从政治上看,国家在场是国门形象型村庄的重要特征;从经济上看,其产业发展有着多种选择,但都有着严重的外向依赖;从社会流动看,流动方向的双向性、流动时间的不确定性、流动数量的庞大性以及流动类型的多样性是国门形象型村庄的主要特征。从社会问题看,在社会问题的成因与后果两个方面国门形象型村落都显示出不同于内部村庄的复杂性。在这n 种特征下,国门形象型村庄在乡村振兴的浪潮中应该如何实现自己的振兴呢?
三、国门形象型村庄的发展路径
正如上文所述,国门形象型村庄有着两种价值定位以及自身的五大特征。在这两种价值定位与五大特征之下,国门形象型村庄应有着三条互为支撑的发展路径。
(一)产业多样带动社会繁荣
乡村振兴中产业兴旺是基础,因此国门形象型村庄的发展归根结底要依靠自身的内生力量作支撑——发展现代产业。国门形象型村庄可以在自身优越交通条件的基础上大力发展边境贸易、出口加工以及国内外旅游业。通过三种产业,从两个方面实现带动社会繁荣。一方面,边境贸易、加工出口以及旅游业都不同于自然农业,具有相对较高的附加值,有利于本地村民增加收入,提升生活水平。另一方面,通过发展产业提供更多就业岗位,缓解本地人口流失,保证该地常驻居民数量。由于国门形象型村庄跨境流动频繁,极易滋生违法犯罪行为,影响社会稳定与繁荣。但大规模、高频率的流动以及复杂的山地雨林地形使得国家安全监管压力大,需要一定的生于斯长于斯对本地社区有责任感与归属感的本地居民参与到维护社会稳定与和谐的行动中来。一定规模的产业为留住本地居民,并促使本地居民积极维护村庄秩序提供了经济基础。因此,通过产业多样性使国门形象型村庄达到社会繁荣并维持社会的繁荣。
(二)文化多元促进社会和谐
当多种文化共处一地,倘若不加以引导管理,则极易引发社会冲突,破坏社会和谐。西南地区国门形象型村庄不仅涉及两个民族国家间不同的国家认同、还包括长期历史发展中存在的不同民族文化的认同、不同地域间的认同、不同宗教的认同等等。同时作为国家的“国门”还极易受到境外势力的煽动影响,如利用宗教、民族情感等因素破坏国家认同与社会稳定。因此,国门形象型村落复杂的文化同居状况影响着社区社会的和谐稳定。但是,复杂多元的文化本身并不是或者不一定是影响社会和谐的“定时炸弹”,相反,如果能够加以利用与引导,多元的文化反而会迸发出自己的力量,促进社会的和谐。维持文化多元和平共存的重要前提是要坚定确立我们的主导文化,只有确定一个主导文化,其余文化才能如星系般围绕主流文化和谐运转。因此,我们应当坚持我国以爱国主义为核心的中华文化,同时提倡各民族文化的自由发展,兼容外国不同文化的传播和表达。具体而言,坚持文化的国家在场,同时要求各地区文化管理机构因地制宜,制定灵活的文化政策,引导多元文化的和谐共处,使其成为促进社会和谐的助力。
(三)组织治理缓解社会问题
国门形象型村庄复杂、多样的社会问题要求提升本地的社会治理能力。在边疆民族地区的国门形象型村庄,在社会治理中,其面对的价值要求不仅是恢复“社会的良性运行”,更重要的在于在解决社会问题的过程中维护民族团结、保证国家安全、促进国家关系稳定。即其社会问题的处理不仅关系着本地社区的稳定,更关系着民族、国家与国际关系的稳定。因此,要求国门形象型村庄的治理要在坚持以党为中心的基础上,充分吸收地区特色,促进治理主体的多元化。具体而言,就是要从治权的个体支配转变为复合型治权结构[9],充分考虑边疆民族地区治理的历史性、文化性。
综上所述,国门形象型的村落应通过发展多种产业促进社会繁荣,提供社会治理的经济与人口基础;通过构建良好文化协调机制,促进多元文化和谐共存,引导社会和谐发展;通过深度结合当地特色社会文化,坚持党组织的领导核心地位,构建复合型治权结构,促进社会治理能力的提升,从而实现国门形象型村落的乡村发展、振兴与整合。
四、结语
乡村振兴,关键在于因地制宜,要探索出不同地区的不同发展路径与方法。边疆民族地区作为我国重要的构成部分,不仅其自身在国家战略层面具有重要的价值,并且也拥有不同于其他内部地区的诸多特点。因此,找寻边疆民族地区村庄的乡村振兴路径必须要全面考虑其特点。但是,鉴于我国边疆之广阔,单纯的边疆民族地区一词无法涵盖所有的边疆村落,其内部也有着不同的特色。因此,本文选取边疆民族地区中与境外交流频繁、地理位置优越的“国门型”村落作为分析对象,以期拓展对边疆民族地区乡村振兴的研究。边疆民族地区村庄中主要存在着交通便利、文化多元、人口流动频繁、产业多样发展潜力大、社会问题复杂等多种特征,这些特征相互影响交织,共同构成了独特的“国门型”村庄的社会样态。在阐明以上特点的基础上,本文提出以产业多样带动社会繁荣、以文化多元促进社会和谐、以组织治理换解社会问题的三重“国门型”村落乡村振兴的发展路径,以期逐步达到产业兴旺、生态宜居、乡风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的乡村振兴。乡村振兴的道路上,每个人都不能掉队,远离发达地区的边疆民族地区在乡村振兴的大潮下也要走出自己的道路,只有这样才能实现真正的共同富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