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丁·马吉拉：时尚与艺术，消失与真实，或纪念已不再的现代

马丁·马吉拉的展场并不是一个开创式的先例。1938年，超现实主义者们以马塞尔·杜尚的思想为基础，在巴黎的美术画廊举办了一场名为“国际超现实主义展”的展览。进入展厅，观众被浸没在几乎完全黑暗的世界，观众提着手电筒，听着扩音器传来的哭笑声，迷失而惊叹。

在展覽中，马吉拉创造了一个可供“流浪”的地方，线索一直在，却又不断变动。

马丁·马吉拉是谁？

除了他的时尚、艺术，以及社会成就，我们对此了解得不多。马吉拉拒绝参加集会、媒体访问，甚至他自己的秀场。匿名给马吉拉打造了一个冷漠的形象。这与真实的马吉拉形象有些距离。接触马吉拉的那极少数人说，马吉拉非常热情和敏感，还有就是身材高大，古典英俊。少了曝光，要取得成功，马吉拉必须十倍百倍磨炼自己的作品。没有人知道，匿名是对他的保护，还是伤害。匿名最初只是对时尚过度商业化、保护时尚的惊喜感的反应，我们也可以将其看作是时尚辉煌的1980年代的一个特例。后来它被解释为，马吉拉希望聚光灯照给衣服、哲学、团队、品牌。

1999年，Elle为纪念50周年，将20世纪末最重要的设计师聚集在一起为所有人合影，马丁·马吉拉依然拒绝出席，最后让-玛丽亚·佩里尔的照片在第一排保留了一张空椅子，代之出席。

小时候，马吉拉孤独，依赖做裁缝的祖母，也被祖母偏爱。祖母做手工时，马吉拉会在一旁待着，偷看祖母如何识料，如何制样，如何剪裁。他回收祖母剩下的布料，剪裁拼贴，制作成手工的杂志。马吉拉很早就迷上了时尚，他喜欢皮尔·卡丹，也模仿着新潮做自己的假发、裙子、小人。

1988年，马丁·马吉拉与珍妮·梅伦斯在巴黎初创了马丁·马吉拉时装屋，即今天的马吉拉时装屋。1988年到2009年二十年时间里，马吉拉主导时装屋，以多变的风格和独特的理念引领着时尚风潮。马吉拉在1997年到2003年担任爱马仕女装系列的创意总监。他的工作主要集中在以下七个向度：舒适、品质、永恒、长久、手作、传统、运动中的典雅。那还是社交媒体时代前夜。

2009年，马吉拉离开了时装屋，有迹象表明2005年马吉拉就中断了时尚事业。自那之后，马吉拉几乎从时尚界隐退，他开始积极从事艺术实践，希望探索其他媒介，享受无边界的纯粹创作。马吉拉看到了艺术所能带来的开阔的可能性，在艺术实践中，他可以超越对身体、人体的关注，将视野投注到各式各样的媒介和技术上。2021年，马吉拉的首个个展在巴黎举办。

转瞬即逝的美

马吉拉着迷于“幻影”。原作被移除了，它在墙面上留下了一片银色的方形阴影。消失，取代了存在，成了马吉拉最在意的事。想想当代艺术现场，个人神话、个人符号常常是绝对的、核心的、符合秩序的，如此看来消失并不允许存在。从这个意义上讲，消失好像是负面的。想想社交媒体之前的时代，人的痕迹没有被完全记录，它们被允许不作保留，被允许自由地离场，如此看来消失恰恰象征着自由。两相结合，我们意识到，消失既剥离了撰写中的历史，又反拨了看似合理的建制。

马吉拉借助消失变成了无历史的人、无时间的人，也即永恒的人；同时也变成了边缘人，也即有些令人意外或惊喜的人。不过，就我个人看来，马吉拉的消失多少有些矫情、有些调皮，你可以理解为腔调，也可以理解为态度。

马吉拉擅长保留处理的痕迹，保留边缘，保留瑕疵，保留阵脚，它们看似冗余、留白，却制造出一种量身定制的撕裂、不相称之感，令穿上它的人越发痴迷。想想看，二手市场的旧物被马吉拉化了：手套制成了贴画的上衣，鞋带制成了女士紧身内衣，凉鞋制成了拼接夹克衫。被改造的不是旧物，而是和旧物相连的本源。而要说美，大抵就是这些不加修饰的存在吧。

1997年，马吉拉把一堆衣服放进艺术博物馆，任由霉菌和细菌在其中生长。时尚和隐藏在现代最深处的土纹、泥渍联系在了一起。马吉拉提示我们，要在精英时尚和拾荒者之间，奢华与贫穷之间，过剩与匮乏之间保持应有的平衡。而马吉拉的优雅，正来自新与旧、衣服与身体、覆盖与裸露之间的平衡。

马吉拉保留了时间消失的痕迹，他歌颂脆弱、转瞬即逝的事物所蕴含的美。

时尚

在时尚业工作时，马吉拉会直接将发套放到地上弄脏，然后才将它们戴到模特的头上。发套从手中到地上再到头上的过程，就是时间。成年后，马吉拉在父亲的理发店目送那些烫完头的女性走出，仍然满怀忧伤。他惊讶地意识到，人们热爱完整和平顺的形象和轮廓，而不是狂野的、松散的。在理发店，一团团头发掉在地上，新来的人踩了上去，错位，一缕缕头发抖落在地上，错位，时间中断了，马吉拉永远记住了这些瞬间。

很明显，马吉拉为那些智慧女性定制了这些服饰——马吉拉一贯的作品被认为是“半定制”，即介于成衣和高定制之间——即不依赖性吸引力的、自由的、幽默的女性。某种意义上，马吉拉为他少年时代的偶像碧姬·芭铎定制了这些女装。

在时尚诱人的表面下，栖息着被精心改造的身份；人们透过时尚的应用看到社会的秩序和规范，但鲜少刺破它。马吉拉所做的就是刺破这层伪装。就女装而言，马吉拉并没有诉诸魅力，或者优雅，或者典范，他不迷恋这些，他拒绝了也解构了这样的迷恋。拒绝，而不是温和，是马吉拉捕捉到的时尚精神。他的女装呈现着拒绝，也呈现着阉割，它们把压抑摆上了台面。这就是最新潮的时尚。

为了赋予服饰以最真实的存在，马吉拉常使用非专业模特，“我们绝对不是要反对作为个体的职业模特或超模，我们只是觉得更希望将关注点聚焦在服装上，而媒体和他们的报道并没有把全部关注给予它们。”1998春夏时装秀，模特不见了，“时尚技术人员”出现在观众面前。次年春夏，模特没有穿真实的服装，他们穿着夹心板。这些各式各样的模特，就像是马吉拉的提线木偶。

《防尘罩》受启发于《伊斯多尔·杜卡萨之谜》，它与后者几乎完全相似。《伊斯多尔·杜卡萨之谜》集合了曼·雷、马塞尔·杜尚、洛特雷·阿蒙三位超现实主义者的创见。“美得如同在解剖台上偶然相遇缝纫机和一把伞。”在20世纪末已变成了真实。

时尚曾经是新，是发明，是稍纵即逝的最近的未来。而马吉拉告别了新的不朽。当然，时尚没有结束，时尚在今天取代了电影变成了新的“总体艺术”，时尚与音乐、戏剧之间再没有了明确的区分。从资讯到生活，时尚无处不在，时尚时时刻刻伴生在我们身上。

后商，诗人，评论人。读书千余册。渴望着，行动着，清醒着。

作者说

“最早的‘在路上故事是塞万提斯的骑士故事和约翰·班扬的讽喻故事，这些真的只是故事的故事，大概是为真理做出的滑稽又辛酸的尝试，而这就是我们重新出发，面对世界的最大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