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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之洞幕府中的“崇苏”观念

2023-01-06姚凯

书画世界 2022年10期
关键词:幕府张之洞东坡

文_姚凯

长治学院美术系

内容提要:苏轼书法在张之洞的湖广幕府中影响力较大,学苏者众多。从社会文化环境来看,这与“同光体”诗词创作过程中的取法对象密切相关,诸如陈三立、郑孝胥等在诗词取法上即推崇宋代苏、黄诸家;从内部环境来看,作为幕府之主的张之洞的“崇苏”情结无疑起着以上率下的作用;另外,从自然环境来看,东坡赤壁地处黄州,这也成了此地士人的“崇苏”因素之一。

张之洞幕府是晚清四大幕府之一,也是一个有特色的幕府。张之洞(1837—1909),直隶南皮(今属河北)人,重仕、重学。光绪十五年(1889),张之洞调任湖广总督,在武昌幕府的人员招聘上侧重于“门第”“科甲”“名士”。从张之洞的幕僚构成上来看,除了在政治、事功上有建树的士人,还有一些擅长书画创作和金石鉴赏的学人。

在诗文方面,张之洞主张学唐而并不贬宋,存世诗词中大部分与苏轼有关。如《登眉州三苏祠楼》《赤壁东坡词》《金山观东坡玉带歌》等,我们从中不难看出张之洞对苏轼满怀敬仰。另外,同治十三年(1874)张之洞来四川受任,在此创办尊经书院,并整顿四川学风;次年来苏轼故里眉州三苏祠并留下诗作《登眉州三苏祠楼》,希望以苏轼为楷模,改善四川学子的求学之风。晚清碑学活动频繁,学人们纷纷访碑、学碑,加上包世臣《艺舟双楫》和康有为《广艺舟双楫》的问世,碑学活动达到顶峰。在《轩语》《书目答问》中,张之洞倡导碑学,但是在具体的书写实践上走的却是帖学的路。

张之洞《行书立轴》(图1)中除“年”字与苏轼《黄州寒食诗帖》中的“年”字的处理方式不尽相同,其他字体势欹斜,外形宽扁。另外,张之洞在日常书写作品时常摘录苏轼诗词作为内容。可见,其书法多取法苏轼,而且对其诗作颇有感情。马宗霍在《书林藻鉴》中记述道:“文襄喜用侧笔,力能刷纸。虽法东坡,然有其横肆,无其敦和,殊未能成家。”[1]张之洞书法取法范围较窄,加上只能学到苏轼书法的势,而未能得其“敦和”,所以书法创作中的创新不够。在张之洞的幕府中,多有“宋诗运动”的中坚人物,如郑孝胥、陈衍等。

图1 张之洞 行书立轴

郑孝胥(1860—1938),晚清诗人,字苏戡,又字太夷,号海藏,福建闽县(今福州)人,是“同光体”的倡导者之一。郑孝胥在诗文方面服膺东坡,正如其《哭爱苍》云:“共推左癖如元凯,酷慕诗流必老坡。”[2]288郑孝胥还将自己住所取名为“海藏楼”。“海藏”二字出于苏轼诗《病中闻子由得告不赴商州三首》中的“惟有王城最堪隐,万人如海一身藏”。这也许是其热衷苏诗,在阅读过程中有感而记。由此可见,郑孝胥对苏轼诗词一往情深。

不仅如此,郑孝胥在实践方面也曾取法苏轼。《海藏楼书法抉微》中曾记载其学书路数:“早习颜书,中兼苏、米诸家,其书法固未大成……专习篆、隶、六朝诸碑,其气息始晋于古。”由上可知郑孝胥曾取法苏轼。(图2)郑氏学古而不拘泥古,结体饱满,深得苏书朴茂之韵,然厚重、雄强则源于碑版书法。在学习苏轼书法上,郑孝胥有着清醒的认知。正如他在点评孙邦华等人临摹苏轼作品时说:

图2 郑孝胥 行书八言联

笔资可取,宜避俗书。(评孙邦华临东坡书)[3]1141

颇有姿致,宜求平实。(评孙邦华临东坡书)[3]1141

下笔凝重有意,再求精致。(评孙邦华临东坡书)[3]1141

颇有姿致,再求凝重。(评孙邦华临东坡书)[3]1141

颇能取势,务趋软弱。(评某君临苏书)[3]1142

临苏帖颇书,以之取悦俗目则可矣,纵极精工,难以达到耳。(评洪祥麟临苏书)[3]1142

从上述书论中可知,首先,郑孝胥在临摹苏书上扮演着导师角色,对后学者起指点迷津的作用;其次,郑氏在学习东坡书法上有着自己的见解——学习过程中应取其笔态、字势以及用笔的厚重;最后,郑孝胥的书学观念以及其对诗书关系的看法也受到苏轼影响。如《海藏楼诗集》云:“苏戡胸中先有意,以意赴诗,故不求工而自工。”[2]588这种诗歌创作理念与苏轼提倡的“书初无意于佳乃佳”有相同之处。另有叶灵贶云:“先生之诗如其书,纯以气盛,前无古人,则豪旷固是本色。”[3]1153这也说明了郑孝胥在诗书方面的审美追求与苏轼不谋而合。

张之洞幕府成员中除郑孝胥之外,杨守敬也是以苏轼书法为底色,同时兼顾碑学的书家。杨守敬(1839—1915),字惺吾,号邻苏,湖北宜都人。光绪二十五年(1899),杨守敬受张之洞邀请,在两湖书院任总教习。杨守敬对苏轼十分推崇,因黄州城北是东坡赤壁遗址,乃于此筑藏书楼,名曰“邻苏园”,取斋号“邻苏老人”,可见其有着强烈的“崇苏”情结。在为日本学生水野原直而写的书稿《学书迩言》中,多处有关苏轼书法的内容被提及,可谓鞭辟入里:

苏东坡书,自是有宋第一,流传既多,沾溉亦众,不能悉举。今略择其最煊赫者,如《快学》所刻诸札,《经训堂》所刻《楚颂帖》《烟波叠嶂帖》,皆于二王后独出冠时,别开生面。或以掩笔少之,或谓其学徐季海,皆皮相也。《洞庭春色赋》《中山松醪》颇用侧锋,然是坡公本色。《秋碧堂》刻之,亦未为过,故《经训堂》复刻,钱梅溪以为伪作,非也。《送师叔之岭南》诗,擘窠书,老横古厚,郭兰石跋,谓如“老熊当道,百兽震慑”,适善形状。[4]739

余谓坡公书无一笔俗气,乃知其浸淫于六朝深也。[4]740

宋人书碑,多杂行草,蔡君谟《洛阳桥》最为整饬,然以视鲁公《中兴颂》,邈乎远矣。东坡《罗池庙碑》,端庄流丽兼而有之。[4]722

元人自以赵松雪为巨擘,其碑刻今存者,不下数十通,《寰宇访碑录》可按也,其墨迹今存收藏者,亦指不胜数。要之,简札脱胎于右军,碑版具体北海,自是东坡后一人。[4]740

从上述书论我们可以看出,杨守敬对苏轼书法整体上是推崇备至的。其论书最著名的是学书之五要,即“天分”“多见”“多写”“品高”“学富”。杨守敬认为苏轼书法在宋代是第一,在历朝历代影响很大,学苏者人数众多。苏轼书法的意态与书卷气与“二王”拉开了距离,形成自己的书法面貌。究其原因,书法形态只是其学养修为的外化皮相,而书之气格神韵更为关键。杨守敬还对苏轼的刻帖具体分析,辨认真伪,对苏轼的侧锋用笔和笔力雄厚也是赞赏有加。苏书“无一笔俗气”,是天分、自然的体现,取法六朝并浸淫其中,是勤奋学习和探索的结果。苏轼书法有端庄和流丽之美,也是书学中和之美的体现,此境界非品高者不可及。杨守敬将元代书法巨擘赵孟与苏轼相比较,两人同时脱胎于大王,兼及北海。以上对苏轼的评价与杨守敬的学书五要不谋而合,这也说明了苏轼书法是杨守敬心中的学书标准。

除了在书法理论上对苏轼书法有着深刻的见解外,杨守敬在书法实践上也吸收了东坡书法的特点。从图3、图4可知,杨守敬的取法是笔意和形态上的运用,而非全盘吸收。他将苏轼雄厚的笔力、欹斜字势与沉着痛快的碑派书法相结合。

图3 杨守敬 行书七言联

图4 杨守敬 行书条屏

张之洞幕府中除了部分学者嗜好苏轼书法之外,还有担任机要文案的幕僚喜好苏书,由此出现了“代笔”现象。李宗侗在自传中曾记述这一现象:

大家全都知道文襄写苏字,常在琉璃厂买清代信札的人,必然对此全熟悉,不止他亲笔写的信是苏字,就是他代笔的人也是写苏字。因为我看过上千封文襄公的信札,我很容易辨别哪一封是亲笔,哪一封是代笔。代笔的甚多,但主要的是张曾畴先生,他是在幕府中最久的人。[5]

李宗侗是张之洞外孙,其话必然可信。这些代笔者除张曾畴外,还有赵凤昌、周锡恩、易顺鼎、瞿廷韶等都擅长苏体。关于代笔的现象,究其原因:一是张之洞热衷苏体,起到的示范性作用;二是这些书家工于苏体,可以在张之洞公务繁忙之时代笔,减少其工作量。这一现象也可说明苏轼书法受众群体具有多样化的特点。除幕府内人员,在各级官吏中,崇苏风气也久盛不衰。如黄冈知府杨守昌、宜昌知府丁克柔等,都练就了一手苏体字。

结语

苏轼书法在张之洞的湖广幕府中影响力较大,学苏者众多。我们从社会文化环境来看,这与“同光体”诗词创作过程中的取法对象密切相关,如陈三立、郑孝胥等在诗词取法上即推崇宋代苏、黄诸家;从内部环境来看,作为幕府之主的张之洞的“崇苏”情结无疑起着以上率下的作用;另外从自然环境来看,东坡赤壁地处黄州,这也成了此地士人的“崇苏”因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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