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月求“厥阴脏结”论治原发性肝癌刍议*
2023-01-06马利节张聪聪于笑笑高月求孔晓妮
马利节 张聪聪 于笑笑 王 芳 高月求 孔晓妮△
1.上海中医药大学 (上海, 201203) 2.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曙光医院
原发性肝癌(PHC)是目前我国第4位常见恶性肿瘤及第2位肿瘤致死病因,严重威胁我国人民的生命健康[1,2]。中医药治疗PHC能够改善临床症状,提高机体抵抗力,减轻放化疗不良反应,延长生存期,是PHC综合治疗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3]。根据本病临床表现,可归属中医学“积聚”“胁痛”“黄疸”“鼓胀”等疾病范畴,《难经》有云“肝之积,名曰肥气,在左胁下如覆杯,有头足,久不愈,令人发咳逆痎疟”。高月求教授经多年临床体会,提出肝癌切除术、局部消融术、经动脉化疗栓塞术等治疗方式既为祛邪手段亦为致病因素,致PHC衍变为“厥阴脏结”之证。据此研创巴芪灵猫方,寒温并用,补泻兼施,燮理阴阳,随证加减治疗。高月求教授从事中医药防治慢性肝病临床和基础研究近30年,在病毒性肝炎、PHC、自身免疫性肝病等领域卓有成就。高月求教授以“厥阴脏结”论治PHC:PHC“体阴而用阳”,负极阴之寒而抱极阳之性[4],契合厥阴“阴尽阳生”之象;《中藏经》“积聚乃五脏六腑真气失而邪气并……积者系于脏也”,亦即《伤寒杂病论》“脏结”之义。笔者有幸侍诊旁侧,收获颇多。现将高月求教授“厥阴脏结”论治PHC经验整理如下。
1 “厥阴脏结”解义
厥阴,本义为《素问》所云“帝曰:厥阴何也?岐伯曰:两阴交尽也”,“三阳为表,二阴为里,一阴至绝,作朔晦,却具合以正其理”,即《黄帝内经》中厥阴为“阴尽阳生”之象[5]。至《伤寒例第三》:“尺寸俱微缓者,厥阴受病也,当六七日发。以其脉循阴器络于肝,故烦满而囊缩”,加之朱肱《类证活人书》提出“治伤寒先须识经络,不识经络,触途冥行”,故胡希恕先生指出《伤寒论》所论“厥阴”有别于《黄帝内经》[6],李克绍等后世医家认为《伤寒论》的厥阴病是足厥阴肝与手厥阴心包病[7]。
《伤寒论》叙述“脏结”证的条文仅有3条(第129条、130条、167条)。其中,第167条“病胁下素有痞,连在脐旁,痛引少腹,入阴筋者,此名脏结,死”,与《济生方·卷四》“肥气之状……诊其脉,弦而细,其色青,其病两胁下痛,牵引小腹,足寒转筋,男子为积疝,女子为瘕聚”类似,所诉之症与肝足厥阴之脉“循股阴,入毛中,环阴器,抵小腹,挟胃,属肝,络胆,上贯膈,布胁肋”循行相关,加之桂林古本《伤寒杂病论》有“脏结者,五脏各具,寒热攸分……假令肝脏结,则两胁痛而呕”之谓。据此,高月求教授提出“厥阴脏结”与PHC相关的理论[7]。
2 “厥阴脏结”病机
《素问·六微旨大论》云:“厥阴之上,风气主之,中见少阳”。因少阳相火寓寄其中[8],故而厥阴之本为寒,厥阴之化为热。其病可寒可热,可实可虚,复杂多变[9]。诚如李士懋所云:“厥阴为阴尽阳生之腑,主春生之气。春,阳乍升,始萌未盛,阳升不及或受克伐,最易损伤阳气,肝阳馁弱而为寒,然肝又寄相火,肝阳馁,相火郁,则郁而化热,呈寒热错杂证”。可见厥阴病病机为阴阳不和,寒热夹杂[10]。历来医家大多据“脏结无阳证,不往来寒热。其人反静,舌上白胎滑者,不可攻也”,认为脏结属于“脏虚阳衰,寒邪内结”之危证[11]。刘仲迈指出:“脏结之变,病因虽始于血气之寒,血凝气阻之后,血痹郁而化热,故脏结可见热实之证”。因此,高月求教授认为“厥阴脏结”病机如吴谦所云:“邪至其经,从阴化寒,从阳化热,故其为病,阴阳错杂,寒热混淆也”,即肝阳虚所致寒热夹杂证。
《PHC诊疗规范(2019年版)》[3]以“热证”为主,将PHC分为肝郁脾虚证、肝胆湿热证、肝热血瘀证、脾虚湿困证、肝肾阴虚证等5种证型。而《灵枢·百病始生》谓“积之始生,得寒乃生,厥乃成积也”,《素问·八正神明论》又云“以身之虚而逢天之虚,两虚相感,其气至骨,人则伤五脏”,故高月求教授认为原发性肝癌以肝阳虚为本。况西医手术治疗既为祛邪手段亦为致病因素,如 TACE 和热消融可加重湿热淤阻,冷消融可致寒邪凝聚,从而使证型衍生为“厥阴脏结”之寒热夹杂证。
3 “厥阴脏结”论治
高月求教授基于“厥阴脏结”寒热夹杂病机,研创巴芪灵猫方(由巴戟天、仙灵脾、生黄芪、猫爪草、夏枯草、山慈菇、鸡骨草、青皮组成),寒温并用,补泻兼施,燮理阴阳,随证加减治疗PHC,疗效颇佳。
高月求教授勤求古训,遵《寓意草》“则有培养一法,补益元气是也;则有招纳一法,升举阳气是也;则有解散一法,开鬼门,洁净府是也”之则,以巴戟天、仙灵脾温补肝肾;又因“中州之地,久窒其四运之轴,而清者不升,浊者不降,互相结聚,劳不可破”,以黄芪甘温大补中州[13],亦即仲景“肝病实脾”之治;夏枯草“气虽寒而味则辛,凡结得辛则散,其气虽寒犹温,故云能以补血也。是以一切热郁肝经等证,得此治无不效”,携猫爪草、山慈菇、鸡骨草以藉解散之功;青皮破滞削坚积,引诸药至厥阴之分。全方寒温并用,补泻兼施,燮理阴阳,以期纠正PHC“厥阴脏结”阴阳气不相顺接之象。
4 验案举隅
患者,62岁,2020年7月15日初诊,主诉:右胁下灼痛3月余。2020年4月CT提示:右肝占位,考虑恶性肿瘤,病灶周围可疑播散灶,须与病灶分叶鉴别,建议必要时结合MR检查;肝硬化,脾肿大。2020年5月3日于当地肿瘤医院行右半肝切除术,术后病理示:(右)肝结节型(瘤体6.5 cm×5.2 cm×4.5 cm)肝细胞性肝癌。2020年6月17日复查CT:肝癌术后改变,术区团片影;肝内新发多枚结节,肝内播散可能大;肝硬化,脾肿大;腹膜后、肝门区多发增大淋巴结。2020年6月20日于当地肿瘤医院行TACE治疗。2020年7月10日检验:丙氨酸氨基转移酶(ALT)62 U/L,天门冬氨酸氨基转移酶(AST)190 U/L,总胆红素(TBil)28.0 μmol/L,碱性磷酸酶(ALP)343 U/L,γ-谷氨酰转肽酶(γ-GT)527 U/L;HBV DNA定量135 IU/ml;HBsAg定量7 587 IU/ml,HBeAg定量14.35 s/co,HBcAb定量0.01 s/co。刻下症:右胁下灼痛不适,神疲乏力,四肢不温,口干口苦,纳眠差,夜尿频,大便溏,2~3次/d。舌暗红,有瘀斑,苔白,脉弦。西医诊断:原发性肝癌(右半肝切除+TACE术后);中医诊断:积聚(肝积)。辨证:厥阴脏结证。治则:攻补兼施,寒温并用。处方:巴戟天、生黄芪、炒白术、益智仁、炒薏苡仁各30 g,仙灵脾、猫爪草、夏枯草、山慈菇、鸡骨草、元胡各15 g,制半夏10 g,青皮9 g,砂仁6 g(后下),14剂,水煎400 ml,早晚分服。
二诊:2020年7月28日,服上方后,患者右胁下灼痛较前减轻,四肢不温,纳寐较前改善,夜尿频,大便质尚可,2~3次/d。舌暗红,有瘀斑,苔白,脉弦。予前方加桂枝9 g,细辛3 g(先煎),14剂,水煎400 ml,早晚分服。
三诊:2020年8月11日,家属代诉服上方诸症减轻,四肢转温,纳眠尚可,夜尿2~4次,大便正常。2020年8月10日肝功能正常。守方14剂,水煎400 ml,早晚分服。
按语:患者既往慢性乙型病毒性肝炎病史,未行规范抗病毒治疗,邪留厥阴未发日久[14],致“阳逆于上,阴陷于下”,阴阳气不相顺接,久则生“厥阴脏结”之证[15]。处以巴芪灵猫方,加元胡行肝经血分气滞以止痛,制半夏、夏枯草交通阴阳以助眠,益智仁固肾温阳缩尿。复诊患者诸症好转,四诊合参为寒多热少之证,加桂枝、细辛以温经通络,诸症得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