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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有张桌子

2023-01-05唐仔

记者观察·下旬刊 2022年9期
关键词:方桌堂屋饭粒

唐仔

小时候,我最大的愿望是有张桌子,可以趴在上面写字、做作业。

我们家是有一张四方桌的,但只有这一张,摆在堂屋里。这是一个农村人家的脸面,家里再穷,四方桌也得有一张。

遇到哪家办红白事,帮忙的人就挨家挨户去借桌子。摆在首席位置的,一定是队长家的四方桌,因为他家的桌子是全村最厚实最周正的四方桌,往办事人家堂屋的中间一摆,压得住台面。

我们家的四方桌比我还大一岁,是我父母结婚时爷爷置办的。照理说,一张四方桌是可以传代的,但我家这张可能是制作时木料还没干透,我还没有出生桌面就裂开了缝,抹桌子时饭粒掉进去卡在了那里。

等我长到两三岁,这些裂缝以及缝里的饭粒、碎骨头什么的,就成了我的玩具。我喜欢趴在桌边,用小树枝在缝隙里抠,试图将藏在里面的东西掏出来。

有一次,我竟然从桌缝里抠出了一个2分钱的硬币。这可是一笔大钱——过年时大人给的压岁钱,也只有5分钱啊!而且得等上一年,才能拿到下一个5分钱。自此,桌缝就像金矿一样诱惑着我。可惜这样的好事,后来再也没有发生过。

上学之后,这张桌子成了我看书做作业的地方。我喜欢将所有的书本都摊开来,摆满桌子,而不必像乡村小学的水泥桌子,胳膊挨胳膊地挤着写字。

可我很快发现,在家里的四方桌上做作业,也不能随心所欲。到了晚上,奶奶也喜欢把她那些针头线脑铺满桌子,做针线活;比我小两岁的大妹妹,和比我小4岁的小妹妹,不知何时也迷上了抠桌缝,不是将脏东西挑到了我的书本上,就是把我的书包划拉到一边;最受不了的是爷爷和爸爸,他俩一人坐在四方桌的一边,边抽土烟边闲聊,烟味混合着他们的干咳和说话声,就以四方桌为中心弥散在整个堂屋里。

最关键的是到了晚上,我们家只点一盏煤油灯,这盏灯,像个爷一样端坐中央,那如豆大小的亮光照到桌子的边缘就模糊了,与夜的黑混在一起。也就是说,离开了四方桌,你就成了黑夜里的一团黑。村里其他人家都一样,到了晚上,一家人就聚在四方桌旁,围着那一点儿的亮光,做着各自的事情。

我一直梦想着有一张属于自己的桌子,摆在我自己的房间里,我可以随心所欲地看书写作业。尤其我开始写日记之后,不希望任何一个人看到我的秘密,因为那些文字里记录着一个乡村少年心中的亮光。

父亲忙,没时间帮我打一张桌子,家里也没有多余的木料和钱,去请一个木匠。但爷爷肯帮我。一辈子只干过农活的爷爷不会做桌子,可他能在我用钉子将木板固定在一起的时候,帮我扶住不老实的木板。我从自己睡觉的床上拆下两块木板,用砖头垒起桌腿,再用3分钱买来了一张白纸铺在上面,就这样完成了一张最简陋的桌子。

然而在我心里,它比任何一张桌子都干净和有光彩。3年初中,2年高中,这张桌子陪伴了我5年。高中时我发表的第一首诗歌,就是在这张桌子上写成的。

父亲一直很奇怪我从哪儿弄来了做桌子的木板,我没告诉他。由于少了两块木板,床板的间隙变得很大,接下来那许多的夜晚,我都是陷在两块床板之间的凹槽里入睡的。一个乡村少年的梦,就這样漏下了去,桌面上和床底下游荡着同样的梦想。

多年后我参加工作,单位分给我的宿舍里,除了一张床,竟然还有一张正儿八经的书桌。那是我拥有过的第一张像样的桌子,它让我对工作和生活都充满了感激。

我的孩子一出生就有了自己的房间,从他会涂鸦的那天开始,我就给他买了一张桌子;当他上学以后,我又给他买了第一张书桌。有时候,我和他并排坐在他的书桌旁,聊聊他的学习和生活;也有时候他去学校了,我一个人在他的书桌旁小坐一会儿。我不会翻动他的任何东西,我知道那是一个少年的秘密。我只是安静地坐一会儿。

没有人能看见,我坐在一张简易的木板桌前,它上面铺的白纸,早已经泛黄。那张桌子,在我的心里,跟小时候的煤油灯一样——它像个爷一样端坐着,亮着豆子大小般的光。

摘自《品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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