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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汕“出花园”祭拜习俗相关研究综述

2023-01-05李言统陈元丽

韩山师范学院学报 2022年4期
关键词:潮汕习俗花园

李言统,陈元丽

(韩山师范学院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广东 潮州 521041)

潮汕地区的人们特别崇敬神灵,很多民俗生活与神灵信仰相关,其中“出花园”作为该地区特色鲜明的民俗文化之一,影响广泛,积淀深厚。花公花嫲崇拜是“出花园”仪式中祭拜的主要神灵,历代文献有花王圣母、花王父母、花婆、公婆神、床脚婆、阿婆、床母、床婆子等不同称谓,民间亦有公婆母、注生公妈、花公花嫲等多种叫法。此外,台湾又有七星娘娘、七星妈、七娘妈、七星夫人等不同称谓。而花公花嫲是潮汕地区对这类神灵最为常见的称谓。关于该神灵的起源及祭拜习俗的发展,由来已久,且个性十足。关于“出花园”及花公花嫲信仰的文献及学术成果,见于方志、著作和期刊中,跨越时段较长,内容较为零散,笔者对其文献进行钩稽梳理。

一、关于花公花嫲起源的文献

在国外,发现最早记述“出花园”祭拜神灵的是美国来华传教士卢公明。1865年他整理出版了《中国人的社会生活——一个美国传教士的晚清福州见闻录》一书。书中提到:“每年农历正月十一到十五,八月十一到十五,好几个香火最旺的娘奶庙里常有已婚但还未生育的妇女来烧香。‘娘奶’是儿童的守护神……在孩子十六岁以前的每个生日,父母都会给娘奶神像上供,烧纸钱,感谢她在一年中的保佑。这叫做‘烧娘奶纸’,一般可以自己做,不用请道士。”[1]书中这位神灵称为“娘奶”,把十六岁“出花园”仪式称为“出幼”。之后,对花公花嫲记录及“出花园”仪式,在国外学者研究中几乎阙如。

国内对“出花园”祭拜神灵花公花嫲的记载,最早的文献应是清代屈大均的《广东新语》,其中卷六有载:“越人祈子,必于花王父母。有祝辞云:‘白花男,红花女。’故婚夕亲戚皆往送花。”[2]该文献表明,花王父母是当时人民群众的生育女神和儿童守护神。古越地区的人民若是想祈求有子,必定去到花王圣母那里祭拜。如果送的是白花,就祈求生男孩,如果送的是红花,祈求生女孩,所以结婚的时候亲戚都去送花。该文献认为这是《召南·何彼秾矣》中“华如桃李”意义的衍生。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台湾出版的《中国民俗史话》中认为花公花嫲源于对周文王夫妇的崇拜,书中有“床公床母为周文王夫妇”的记载:“入洞房新娘新郎还要同拜床公床母,也有些地方只是续娶填房的要拜床公床母,初婚的夫妇不拜,相传床公床母是周文王夫妇,因为相传文王生百子,所以祀为司生育之神(也就是道教所说的九天监生明素真君和九天卫房圣母元君),娶填房的拜床公床母,为的祈求保佑新娘不受前妻亡魂的干扰。”[3]其中床公床母是否就是花公花嫲,有待进一步考证。

陈泽、吴奎信主编的《〈潮汕文化〉百期选》中记载:“至于所祀公婆的原型,潮汕地方一般认为是唐朝汾阳郡主郭子仪(有兄弟九人及八子八女)夫妇。如饶平县三饶城隍庙前院的西配殿(公婆厅)内,所塑花公花母及一群孩子,相传便是郭氏夫妇。”[4]显然,这是对花公花嫲原型的在地化演绎,至于与唐郭氏夫妇之间的关系,尚难深究。记载最详细、研究者引用较多的是宋代阿婆与皇子(亦说宋仁宗)的传说。刘志文的《广东民俗大观》(上卷)记载:“相传是古时当地的一位妇女,因其在哺儿育女和调教孩子方面很有一套本领,且非常喜爱四邻婴幼,而深受大家的爱戴。相传,当时宫中有一皇子日夜啼哭吵闹不止,又不肯进食,小生命危在旦夕。众大臣及御医们都没了办法。皇帝老子慌了手脚。于是便张贴皇榜招募民间贤妇进官调教医治皇子。结果应者寥寥。后来消息传到这位潮汕妇女的耳中,她便决定上京试一试,认为皇太子也是人,并没有什么难调教之理,婴幼儿疾病也并非不能医。说来也巧,皇子在她的悉心护理和调教下病也好了,人也规规矩矩、不再吵闹啼哭了。皇帝甚为高兴,一时龙颜大悦,便御驾亲临,想加封于她。正在喂哺护理皇子的她,不知皇帝驾到,一时慌忙乱了手脚,情急之下,便一头躲进皇子的眠床下‘避驾’,谁知用力过猛,头部撞在床脚上,顿即昏了过去,等到皇帝知晓,她已气绝了。皇帝深为痛惜,遂封她为少年儿童的保护神,尊称她为‘阿婆’。相传‘阿婆’是七月初七日死的,但民间却称此日为阿婆神的生日。这一天,有孩子的家庭,便将阿婆的神灵请至家中供奉祭拜,一直供奉到孩子15岁,于这一天(七月初七日)举行冠笄仪式(潮俗称为‘出花园’)时为止。出了‘花园’也就不再拜阿婆了。”[5]831这则传说,是将扮演花公花嫲的“阿婆”与宋朝南移、七七祭祀等潮汕地方知识连缀起来的一种敷衍。

同书还记载了拜“花公花奶”的另一个传说:“元朝时,元兵攻陷潮州之后,强迫三家人供养一个元兵。元兵无恶不作,霸占民妇为妻。老百姓忍无可忍,一个中秋之夜,一齐行动,都把家中的元兵打死。传说,元兵的阴魂不散,时常作崇,对幼小的孩子进行报复。后来,为了孩子平安,只得承认这些阴魂为祖宗,供起他们的灵魂,祭祀他们。母亲还得代表孩子带上供品,到街头巷尾的庙宇祭祀与孩子‘厮守’在一起的‘花公花奶’,答谢他们看护庇佑之恩。”[5]919这里将民众抗元历史与驱邪趋吉的心理结合起来,体现民间叙述的一种智慧。

在“出花园”故事流传过程中,亦有人把“花”解释为花心,说公婆神是一对“奸夫淫妇”。徐洗尘主编的《民族民间艺术研究》中这样记载:“公婆神是一对奸夫淫妇。女的因丈夫外出谋生,长期未回,便与人通奸,被回来的丈夫当场撞见,刀起斧落,奸夫淫妇双双毙命,这日正是七月初七。以后这对惨死者鬼魂不散,在家作祟,闹得这家人几个儿子病的病、亡的亡。后来,这户人家,便为这对死者设立神位,每年七月初七,奉祀祭拜,大小才得安生。风俗因此传播。”[6]

此外,在一些文学创作中也描述了“出花园”中公婆神的传说,如2011年卞正锋著的《麒麟丸传奇》中第十四回写道:“传说很久以前潮汕有一个阿婆特别善待乡邻婴幼,乐为街坊看管小孩,她在哺儿育女和调教孩子方面很有一套方法,深受四方乡邻的爱戴,后来皇帝请她进宫去医治和调教刚出世不久、日夜啼哭的皇子。经过一番护理和调教,小皇子不再哭闹,变得十分乖巧。皇帝十分高兴,御驾亲临,想加封阿婆。不料这阿婆是个未见过大世面之人,见到皇帝来了,吓得躲进床下,竟然昏厥人亡。皇帝为表彰阿婆功绩,封她为儿童保护神,主管人间婴幼儿的生命和健康。相传阿婆是在七月初七日死的,民间把这一天看作是阿婆成为神的日子。这一天,凡有孩子的家庭,便将阿婆的灵‘请’至家中供奉,一直供奉到孩子虚龄十五岁,七月初七日举行‘出花园’一时为止。”[7]显然,这是对前人传说基础上的一种文学书写,基本遵守了这一传说的原貌,可以看出民俗文化保存和传播的多样化途径。

以上关于花公花嫲神灵的不同记载,不管是周文王夫妇说,郭氏夫妇说,宋代阿婆与皇子说,还是元兵说、奸夫淫妇说等,都是结合当地史实、民俗风情做出的一种地方演绎,且不问其传说的合理性与可信性,其实都不同程度体现了民众对这一神灵的情感依赖和智性理解。

二、关于“出花园”习俗的记载

“出花园”习俗最早的记载是清代温应广的《南澳竹枝词》,其中有“出花园”一首:“花开花落漫同论,雨露栽培在本根。预卜春风红杏好,一枝今已‘出花园’。”[8]诗歌的大意是当一个人渐渐长大,要通过成年礼仪而进入成熟期,展望更加美好的未来。这是清代“出花园”的明证,也是古代关于该习俗文化传承的最早的文献记载。

后来,有方志记载中将“出花园”习俗与七夕结合起来,并且把它们作为固定的民俗活动。《惠来县志》载:“七夕用酒果并杂色花纸剪裁衣服供养九子母,俗谓‘床前母’。”[9]周硕勋纂修的清乾隆二十七年(1762)刊本《潮州府志》载:“七夕,剪纸为衣,供九子母,谓之‘床前母’。”[10]清刘业勤纂修的《揭阳县正续志》载:“七夕,晒衣。祭房中神,报产育功。”[11]清乾隆四十八年(1783)木刻本《南澳志》亦载:“七月七日家家各祀睡床,以祝公婆生,男女年十五者就床而食谓之‘出花园’。是夕人家女儿罗瓜果、针线于中庭为乞巧会。”[12]通过这些清代方志可见,当时潮汕地区在七夕举行“出花园”仪式比较盛行。

饶宗颐总撰的《潮州志》有引用清代钱塘陈坤《岭南杂事诗》的注解所言:“生子虑难育者,辄请禄神到家供奉。俟此子十六岁时(俗多在十五虚岁),请道士以纸为园,设列花盆,令此子坐其中,道士扮花公花妈为之宣诵,既毕,遣出,焚园,谓之‘出花园’,乃罢禄神之祀。”[13]3451此处道士扮花公花嫲祭祀的禄神,是民间信仰中的司禄之神。古代,做官和科举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故掌管文运之神,往往就是禄神。在传统的民俗吉祥年画中,也有禄神怀抱一个婴儿的形象,意寓送子男神、望子成龙等。所以请禄神到家中供奉,一是为了让孩子以后走上当官的道路,对孩子寄予厚望;二是禄神也有送子男神的称呼,也和花公花嫲有着相似的神力,所以要请禄神,共同护佑孩子平安健康。

《潮州志》还辑录了民国翁辉东《风俗志》的记载:“有婴孩之家,必祀九子母(潮阳呼拜床脚婆,潮安呼拜公婆。)于床上,值男女十五岁时,即于是日盛大祭祀,谓为‘出花园’。”[13]3451同一时期,同处闽南文化圈的《诏安县志》亦载:“七夕为‘乞巧节’。私塾儿童竞以瓜果祀魁星君。人家并以瓜果、糖饭设睡床上,画五色纸为衣裳式,令十五岁以下子弟焚供,俗谓‘祭花公婆’。男女年十五岁者就床食之。谓之‘出花园’。”[14]漳州一带也有类似记载:“小孩长到15虚岁,要行‘出花园’仪式,相当于古代的成人冠礼和及笄,俗称出‘婆姐宫’。男孩还要新做一套蓝布衣裤,穿过要珍藏。”[15]民国温丹铭的《潮州元宵竹枝词》写道:“花开结子有原因,传种原来也赖神。稽首花公与花妈,月华无语照金身。”[16]广西柳州地区的《来宾县志》亦载:“次则花王圣母者,省称曰花婆。嗣艰者,祈祷尤虔。”[17]民国《潮州志》载:“又有所谓“出花园”者,仿佛冠笄蜕遗,因男子一“出花园”,即呼之为成丁。”[13]3451

所以“出花园”常被称为成人礼的重要仪式,尽管各地风俗有些差别,但也是大同小异。民国时的这些文献表明,福建、广东、广西等地,都流行七夕“出花园”的仪式,而内容、形态各异,可以视为是同一文化类型的变异所致。

此后一直到20世纪90年代以来,记录“出花园”仪式的文献渐渐变得丰盈。1992年普宁县文化馆编的《普宁民俗篇》中,较为详细地记载了“出花园”的整个仪式过程:“‘出花园’一般是在每年的农历三、五、七月,尤以七月初七为多,据《荆楚岁时记》载:七月初七日为巧节。《红楼梦》中的巧姐也是七月初七生。选择这一天‘出花园’其寓意也在于‘巧’字,指望孩子长大后能出类拔萃,成为有名气的栋梁材。‘出花园’这一天孩子要穿外公外婆缝的新衣,脚着外公外婆新送的红木屐,要显得潇洒成熟。清早,孩子的父母便把先准备好的猪内脏,包括猪肠、肚、肝、肾、心煮熟成汤,并下点糖,让孩子吃下。其寓意就是十五岁了,人必须更新内脏,抛弃肮脏的东西。接着是拜‘公婆母’,这是最后的一次拜公婆母,孩子诞生之后,家中就要设置‘公婆母’神位,以保孩子健康成长,十五岁‘出花园’这一天,拜谢‘公婆母’,从此之后就不用再拜,这也说明孩子已经长大成人,‘公婆母’已完成其历史使命。中午,还要备办丰盛的午餐,午餐有肉、三鸟、蛋,共十二道菜。青菜以厚合、青蒜等为主,其意是吃了厚合,‘出花园’后处处‘六合’,青蒜,长大后能算会除,聪敏伶俐;芹,是终身勤劳。‘出花园’者的座位也是有讲究的,这一天,他(她)第一次用餐坐上正位,鸡头朝着他(她),别人不可动,由‘出花园’者自吃,鸡头便成了‘出花园’者的专利。其意是长大后能出人头地、兴旺发达,然后是跳‘胶掠’,‘胶掠’是用竹编织而成的大葫,里面盛放着粿品,糖果和花生米。‘出花园’的孩子要从葫上跳过,往返多次。同时‘出花园’者还要邀来邻里的小朋友,一边吃糖、吃花生米,一边戏耍,好一派热闹气氛。这就是几乎每个人都必须经过的‘出花园’。”[18]

方烈文《潮汕民俗大观》则明确提出:“‘出花园’习俗,潮汕各地也略有不同。有些地方只给男孩子‘出花园’,没女孩子的份;有些地方要先求神问卜,获知没有‘忌讳’‘冲撞’,才能举行仪式。”[19]

曾楚楠、佃锐东的《潮州胜概:风情篇》则有载:“‘出花园’的仪式比较隆重,一般选在孩子保护神九子母(民间俗称花公妈或公婆)神诞日的七月初七或于三月、五月择吉举行(也有于元宵日举行)。当天,‘出花园’的孩子要穿上新衣服和红木屐(受明状元林大钦传说的影响),挂上由母亲外家送来的腰兜(内除红包外,还有俗称桂圆的龙眼干和铜钱),不得见天日。父母要为其备办祭祀的食物,一般男的要一只公鸡,女的要一只母鸡,以预示着像公鸡那样雄赳赳、专司晨,像母鸡那样孵育小鸡;此外就是甜丸、乌豆酒、葱和豆干(与聪和当官谐音)然后置于竹(音胡)中,放在父母的睡床由孩子跪拜,谓‘拜公婆’。当天全家聚餐,还要让‘出花园’的孩子坐大位,先动箸,以表示对他的庆贺。”[20]

叶春生、林伦伦的《潮汕民俗大典》则这样记载:“澄海、潮安一带,要用六对花草(澄海有些地方现已改为红花、仙草二种)泡水给‘出花园’者沐浴,围新肚兜。六对花草是榕树枝、龙眼枝、红花、桃枝、状元竹、仙草各一对,把它们浸在清水里,便是‘六对花水’。榕树枝、龙眼枝、仙草取其永葆青春之意,象征朝气蓬勃;状元竹是得中高第,成才的象征;而红花、桃枝则取辟邪之意。‘出花园’这天,母亲还得代表孩子带上供品,到街头巷尾的庙宇祭祀保佑了孩子15年的‘花公花奶’(公婆神),答谢其看护庇佑之恩。‘出花园’后的公婆母炉(潮州方言,意为祭拜供奉公婆母时所用的香炉),如果“出花园”者还有弟妹,就继续供在眠床顶;要是‘出花园’者排行最小,便把这香炉丢弃于附近坑沟的清水中。”[21]

蒋明智《中国南海民俗风情文化辨岭南沿海篇》:“‘出花园’酬公婆神的仪式是,在床中央放上一只浅沿的大笸箩,即将公婆神的神位供在孩子睡觉的床下,在盛满米的米筒上插上三炷香,供上12碗甜薯粉圆,12盅乌豆酒以及红桃粿(即桃形粿)、酵粿(一种发酵的年糕),三牲(鱼、猪头、三鸟)。男孩供的三鸟是一只公鸡,象征朝气蓬勃;女孩供的是一只母鸡(不过也有些地方供公鸡),象征将来能生儿育女。‘出花园’这天有些人家要宴请亲友。家长破例让‘出花园’的孩子坐东边的‘大位’,象征他们已经成为家中栋梁。少年要吃鸡头,俗称‘咬鸡’,倘若属鸡的就要改吃鸭头或鹅头。还要吃甜菜汤圆和象征长寿的面条以及‘五碗头’。‘五碗头’无定式,一般取谐音吉祥之物,如鲮鱼、蟹、猪肝、豆芽以及芹菜、蒜、葱等配料,象征能、会、官、聪、勤劳、精打细算等良好愿望。”[22]

潮州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的《潮州市志》载:“不管男孩子还是女孩儿,生长到了15虚岁那年,都要举行隆重的庆祝仪式,意味着从此长大成人,这种仪式叫做‘出花园’。‘出花园’者要用12种鲜花泡水沐浴,换上外婆送来的新衣服,扎新腰兜,穿红皮木屐,躲在房里,整天不能见天日。并摆酒席,‘出花园’者坐‘大位’,接受族亲家人的祝贺,表示能出了‘花园墙’,脱了稚气,成了大人。”[23]

肖东发、郭艳红编著的《潮汕之根——潮州文化特色与形态》也记载了“出花园”的相关习俗:“在揭阳,有一个说法,‘出花园’这天,孩子不能跑太远的地方,甚至不能过桥。这一天,孩子只管玩、吃,不用做任何家务活,最后一次由父母宠着。为图个好兆头,孩子说的话,提出的要求,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一般都不会被拒绝。”[24]

《揭阳市志》有载:“旧时乡村妇女于七夕之夜摆上香案供奉瓜果,穿针引线朝天祈愿,以祈如天上织女心灵手巧,长于针黹女红,俗谓之‘乞巧’,亦称乞巧节、女儿节。是日乡俗:当年年满15虚岁子女举行‘“出花园”’礼仪,父母备办丰盛供品,让子女最后一次祭拜供奉‘公婆母’(床神),以示孩子长大成人,不用再‘公婆母’操劳庇护了。又传说此日是‘公婆母’诞辰,故也有出嫁女于是日备办礼物回母家团聚“还母恩”的,俗称‘走仔(女儿)会’。”[25]之所以固定在七夕,是因为人们认定这一天为公婆母的诞辰。

王史凤的《潮汕(普宁)民俗风情录》:“拜别仪式是将三牲粿品合凑成四件或八件、十二件,陈置在大粿箶上,请出‘公婆母’神炉,由‘出花园’的孩子穿上外婆送来的新衣服和新红木屐跪拜作别。午餐父母还要炒猪肚、猪肠等让‘出花园’的子女吃,意即从此换上成人肠肚,与童少告别;有的地方午餐备蒸熟全鸡,由孩子‘咬鸡头’,意为将来能夺冠,出人头地。”[26]

可见,进入20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传统旧俗的不断复兴,“出花园”仪式也不断由简趋繁,并将丰富寓意的祭品、食材与仪式巧妙融合,表达人们期望美好未来的情感诉求和“好寓头”的心理追求,体现出民众观念从儿童保护、健康成长到祈求出人头地、光耀门楣的转变。其中咬鸡头和穿红木屐是“出花园”习俗中不可或缺的仪式。关于“出花园”穿红木屐与咬鸡头的来源,跟潮州明代唯一状元林大钦结合起来演绎。1983年出版的《民俗(第二册)》中“出花园”这一节提到:“或云,穿木屐,因为是林大钦所穿也,林后来中状元。”[27]徐燕琳编著的《广东传统非物质文化》也载:“林大钦家贫,买不起红鞋,就把木屐涂成红色,穿去上学。那天,林大钦走到半路,见一老头抱着一只公鸡蹲在地上,旁边放着一张纸,写着‘雄鸡头顶髻’,要求路过者应对,对得上可得此公鸡,对不上的,要付给他一文钱。大钦站了一会,对曰:‘牝羊颔垂须’,大家都夸他对得好,老头也爽快地将公鸡送给他。到家后,林父宰烹了公鸡,将鸡头奖给林大钦,希望他日后能独占鳌头。后来林大钦果然得中状元,名扬天下。大家因此认为穿红木屐、吃鸡头是好兆头,便让自己的孩子‘出花园’时也穿红木屐和吃鸡头。”[28]

刘志文《广东民俗大观(上卷)》还记载了怀集种花、入花园和“出花园”的习俗:“种花有两个过程:求花、栽花,其仪式多在婴儿一周岁后举行,具体日期由择日佬择吉日行事。是夜,喃巫佬在婴儿房中搭起祭台,供上三牲香烛,由喃巫佬(即巫师)唱‘求花’和‘栽花’歌。这是以植物的生长来比喻人的孕育、出生的过程。入花园仪式亦为二:即壅花,淋花。壅花又培土,在小孩七周岁时举行。是晚,喃巫佬边唱壅花、淋花歌,边把用糯米粉拌制而成的浆糊,糊在人工扎成的纸花根上,再在花根处淋上水表示父母对幼儿的精心护理,望其茁壮成长。‘出花园’和‘入花园’差不多,不同的是仪式在白天举行,而且主人还要备办酒席,款待近邻和亲朋。‘出花园’表示小孩已长成,开始步入社会了。这仪式最迟也要在结婚前一日办完,否则不得结婚。据传不行这种仪式的人,便会过山断腿、过水淹死、成家无子、养猪猪死、养鸡鸡瘟,六畜不旺,百事不顺。只有做了‘出花园’的人,今后才可遇难呈祥、前途似锦、子孙兴旺、万事如意、人畜平安,这习俗建国前谁也不敢违抗,纵使外出工作的人到时也要回家履行此礼。”[29]

“出花园”在台湾又称“做十六岁”“出婆姐宫”“出姐母宫”等。林星的《闽台婚育文化大观》有这样的记载:“在台湾,孩子到了十六岁,要准备供品向注生娘娘和十二婆姐致谢,要‘脱絭’‘拜七娘妈’,举办种种‘感恩’和‘期许’的仪式,即‘做十六岁’。据说小孩在未满16岁以前由鸟母照顾长大,仙鸟受七星娘娘所托,而婆姐是注生娘娘身边的人。因此小孩在满16岁的时候,要祭拜‘七娘妈’,表示离开保护场所,从此不需要鸟母和婆姐的保护了,所以称之为‘出鸟母宫’或‘出姐母宫’。”[30]

《台湾省通志》载:“七月七日,传为魁星诞辰。士子多于是日为魁星会,置酒欢饮。祭以羊首,上加红蟳,谓之解元。以羊有角为解,而蟳形若元字也,今已废。此日又为七夕,又名乞巧节,传为牛郎织女相会之期。又传为织女或临水夫人婢女诞,故亦称七星妈诞辰,俗称‘七娘妈生’,七星娘为儿童守护神,有儿女户备鸡酒、油饭、软粿、园仔花、鸡冠花、树兰花、白粉、胭脂、线花、七娘亭拜祭,祭毕,花粉投掷屋上。周岁许愿求得‘絭牌’者,至十六岁应盛大还愿‘脱絭’。是夕妇女糊五色纸为彩亭,祀织女。入夜,陈瓜果针线于庭,祝牛郎织女双星福。此日亦为床母生日,备鸡酒油饭供拜,烧床母衣,谢其保佑幼儿。”[31]

《台湾民俗》载:“是日,家家户户为求子女长大,祭拜七娘妈,并于黄昏在门口供拜软粿(汤圆之一种,汤圆中央以指压凹),供拜圆仔花、鸡冠花,或供茉莉花、树兰花等香花,另供水果、白粉、造花、胭脂、鸡酒、油饭等物。家有成年者,特供面线、七娘妈亭盛祭。祭后,烧金纸、经衣(即有衣裳之纸),同时将七娘妈亭焚烧供献,此称‘出婆姐间’,其意表示子儿(孩子)成年。婆姐,传为临水宫夫人女婢。拜后,并将生花、白粉、胭脂,投掷屋上。‘床母生’:此日或称为‘床母生日’,以鸡酒油饭供拜,烧床母衣(木刻衣服图样之金纸),以拜谢床母保佑幼儿。”[32]

文献中所说的“床母”“床前母”都是对潮汕花公花嫲神的地方化称谓,而且这一习俗传播到台湾基隆、彰化等地区的时候,与七夕节密切结合,并做了更加丰富的诠释,内容也越来越充实。虽然各地在称谓、习俗上有所差异,但其祈求小孩健康成长的基本主题没变,而且还将心灵手巧、温良贤惠、光耀祖宗等美好寓意不断附加于其中。

上述仪式,因为时代的发展演变,目前在城乡出现了不同的表现形式。到了举行“出花园”仪式的时候,有的人家承古制不让孩子出门,有的则请亲戚到酒店聚餐表示完成仪式,有的人家祭拜的食物则用现代油炸食品炸鸡来代替,给孩子送礼选择了手机等产品,也有更简化的,带着孩子游公园,喻之为“出花园”。各种形式不一而足,这种悄然发生改变的传统古俗,也是民俗变异特征的具体体现。

三、关于“出花园”习俗的研究文献

“出花园”仪式的研究,比较晚起,成果也相对较少。截止2020年,中国期刊网上公开发表期刊论文共有13篇。它们主要是从以下几个方面展开学术研究的。

(一)将“出花园”视为文学书写的对象来研究

林宋瑜在2008年发表的《中国女性书写的“出花园”:论作为先锋文学的中国女性文学》[33]一文中,认为“出花园”意味着女性从孩童阶段进入成年阶段,性的意识、权利以及责任已经来临。作者以“出花园”习俗为跳板进行写作,说明“出花园”这种民间习俗已经进入到当代作家的视野,它的文学主题得到发现和发掘。

(二)“出花园”仪式的调查报告

陈泽芳、杨红在2014年发表的《潮汕“出花园”习俗调查》[34],采用田野调查法,描述并对比了潮州、揭阳、汕头3市15个村镇“出花园”习俗的异同。此外,它还对汕头市金平区各年龄段的潮籍居民做了抽样调查,得出“出花园”仪式正在逐年简化的结论。

(三)“出花园”仪式的传承演变及意义

2016年纪诗涵《关于潮汕“出花园”习俗评述》[35],通过对“出花园”起源的相关传说、仪式以及对现代青少年的影响分析,认为这是潮汕地区承传久远的成人仪式,它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承和实践以及对当今的青少年具有一定现实和教育意义。此外,沈方、周蕾的《汕头成人礼,非遗“出花园”》[36],陈纯娜、陈晗仪的《探析潮汕成人礼——“出花园”》[37],关溪莹、李欣曼的《广东潮汕地区“出花园”成年习俗的传统形态与现代传承》[38]等文,基本都是对“出花园”作为“非遗”如何在现代传承的进一步论述。此外,林小楚《论潮汕人的成年礼“出花园”的文化意义——以普宁地区为例》[39]、陈心怡《论潮汕地区“出花园”习俗的演变》[40]、陈万灼、姚晓芸《潮汕地区成人礼“出花园”的起源与发展演变》[41],《潮汕地区民俗“出花园”与青少年教育》[42]等文,论述了这一文化的价值和意义,尤其陈万灼文从潮汕地区“出花园”各地礼俗具体内容、仪式中使用的祭品及手工艺品所体现的潮人精神等方面,对“出花园”的意义和未来发展做出了较为全面论述,并与青少年教育结合,认为这一成人礼有着一千多年的传承,可以促进潮汕地区青少年的身心健康教育。杨建东《潮汕“出花园”成人礼仪的现实意义》[43],把“出花园”与现代社会所强调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联系起来,对潮汕“出花园”成人礼的现实意义进行了深刻的思考。

(四)探讨“出花园”仪式的文化内涵

赵洪娟的《潮汕“出花园”成人礼之祆教因素探究》[44],通过论述潮汕地区“出花园”活动中的相关西域元素(石榴花、胡、节日时间“七月初七”与祆教节期相近、穿新衣服和木屐等),引用琐罗亚斯德教徒成人礼仪式并且把其与潮汕的“出花园”习俗做了比较,大胆提出了潮汕“出花园”习俗来自于西域祆教的结论。袁泽锐的《与赵洪娟商榷潮汕“出花园”习俗的起源问题 ——兼论七夕节中的核心元素和变动元素》[45],根据赵洪娟的论文中提出的“出花园”是西域祆教成年礼的论点,论述了两者之间有着一定的渊源,但尚不足以证明潮汕“出花园”起源于西域祆教成年礼,作者在综合考察潮汕习俗中的诸多花崇拜现象之后,认为潮汕“出花园”起源于花崇拜。也有学者从生活观念出发讨论“出花园”,如陈顺宣《汉族生养益寿风俗》[46],认为“出花园”仪式带有严重的宿命观念,影响到年青一代的健康成长,必须予以淘汰。

(五)花公花嫲源流考析

截止目前,朱展炎的《花王圣母崇拜新考》[47]是文献考证较为翔实的一篇文章,通过文献稽考和田野调查得出了花王圣母崇拜最早可追溯到明万历年间,其形象并无特定原型,多与不同地域、民族的生育神崇拜相关。该文针对花王圣母崇拜最早追溯到清代李调元的《南越笔记》的观点,提出《广西通志》所载的“作星”仪式是众多地方志和文人笔记关于花婆崇拜的“母本”的观点。

(六)“出花园”习俗与其他地方的成人礼进行联系或比较

沈方、周蕾的《汕头成人礼,非遗“出花园”》不仅写了“出花园”习俗的具体仪式,还与藏族、傣族、布朗族等少数民族的成人礼以及国外的成人礼作对比;李英晓的《瑶族宗教经典系列之瑶家“出花园”探析》[48],以湖南道县、广西灌阳县瑶家“出花园”的基本情况为例,阐述了“出花园”仪式的整个过程,简析瑶家“出花园”仪式过程中所隐含的文化特性和社会特性。

此外,学位论文方面,最早研究“出花园”的论文是陈婷的硕士论文《从梅县地区“出花园”仪式看客家女性生存策略选择》[49]。文章以客家地区的花神信仰仪式——出花园成年礼为切入点,以女性的“被建构——实践——再建构”的逻辑过程探讨了客家信仰文化本身,微观分析了客家女性应对被建构的性别文化时的生存策略以及本土性别文化的再构建。与潮汕地区的“出花园”习俗直接相关的学位论文,有林婧的硕士论文《潮汕七月七习俗研究》[50]。文章运用文献法、田野调查法和比较分析法,描述了潮汕七月七的“出花园”“拜公婆”“走仔会”等习俗,从民俗学、人类学视角对潮汕七月七习俗延续的原因与价值,进行了较为系统全面的论述。

四、结 论

综上所述,国内外关于“出花园”祭拜神灵及习俗的文献,始自屈大均的《广东新语》,近三百多年积累,在花公花嫲起源、“出花园”仪式的描述以及基于此上的学术研究等三个方面有较为集中的反映。

花公花嫲神灵的起源是文献辑录和学术研究中比较突出的主题,产生了周文王夫妇说、郭子仪说、民间妇女说、元兵说、奸夫淫妇说等,由于缺乏文献依据,都停留在口传材料的记录,研究虽多有涉猎却鲜有令人信服的学术成果。

对“出花园”神灵及仪式记录,自清以来,不断引起文人的注意,进入方志、地方文化史料等文集中,而且内容由简趋繁,显示了这一民俗事象的文化传承和变迁,以及对当地民众的生活影响。20世纪90年代以后,这一民俗事象逐渐引起学术界的重视,相关研究成果不断涌现,主要集中在仪式调查、文化内涵、传承演变、神灵源流、现实意义的论述以及与相关民俗事象之间的比较等方面,同时也成为研究生论文的选题,但都以潮汕地区学者为主。

相对国内取得的这些成就,国外对其的记录和研究成果寥寥。尤其从对这些研究成果的梳理中不难看出,目前对这一文化的研究,仅限于国内本地学者为主,这也给从事地方文化学者提供启示,如果要发展地方文化,就要让国内外更多的学者参与进来,打破“花园芬芳自家赏”的园囿,不断扬弃,不断加强文化交流合作,在更为广阔的学术舞台展示和分享本土的学术资源和成果,还要敞开胸怀,展现出“墙内开花墙外香”的文化自信和气度,互鉴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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