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文化视域下吃播的文化资本研究
2023-01-05赵上苏州大学传媒学院
赵上 苏州大学传媒学院
一、引言
“吃播”即“吃饭直播”,最初作为一个相对小众且新兴的网络直播分支,在短时间内得到风靡,2015年作为由韩国兴起的“舶来品”在国内开始逐渐普及,由网络主播在镜头前呈现自己用餐的过程以及和网友们展开交流这一表现形式,让国内的众多网络主播开始模仿,也由此涌现了一批知名的吃播主播,吸引了大量的粉丝追捧。
当下“吃播”的节目形式逐渐由网络直播扩展为经过精良剪辑后制作而成的“吃播”短视频。近年来,在技术的更新与变革下,短视频逐渐凭借其“短”“平”“快”的视频播放特点,成了“快节奏”社会中更被当代人接受的视频传播方式。根据第47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20年12月,我国网络视频(含短视频)用户规模达9.27亿,较2020年3月增长了1个亿,占网民整体的88.3%。短视频逐渐成为新媒体引流的主要发展风向和突破口。与短视频的用户规模短时间增长较快相比,根据《报告》显示,截至2020年12月,我国网络直播用户规模为6.17亿,较2020年3月仅增长5703万,用户规模增长程度远不及短视频。尽管短视频在制作难度上相较网络直播而言存在一定门槛,但因其更符合当代人的碎片化浏览习惯,且更有趣味性等特点,同时“吃播”类短视频凭借多元化的风格和更多样的场景、食材、内容的选择更加贴合了不同圈层受众的喜好,从而拥有比网络直播类“吃播”更大的受众群体和市场份额。
短视频平台的快速普及,成了“吃播”席卷互联网的重要传播媒介,“吃播”成为当下互联网语境中饱受瞩目的新标签。在“吃播”系列短视频影响力迅速增加的今天,社会的关注度和褒贬不一的议论也随之而来。在对“吃播”的研究中,大多数学者基于亚文化视角对“吃播”现象进行剖析,并认为“吃播”体现了草根阶级对主流文化的抵抗,但当下多数网络青年亚文化不再具备明显的抵抗性,“吃播”又是否具备激进的表现形式仍值得探讨;“吃播”类短视频在内容生产的同时出现了资产变现,有学者认为“吃播经济”是体现国民经济整体发展的表现,由此说明主流文化对待“吃播”不再是以收编作为最终目标,而是产生了一种交织且相互促进的新关系。“吃播”这场“表演的饭局”也在潜移默化的改变着人们的消费行为和审美心理,本文将从多维度的传播和文化理论入手,对“吃播”这一互联网新兴事物进行研究,以深入分析"吃播"的传播实践,探究其中的社会文化隐喻。
二、“吃播”的亚文化定性
(一)“吃播”的典型亚文化特征
“吃播”来到中国后,发展为一种火爆的网络亚文化。“吃播”所具备的亚文化特征表现在风格化和边缘化两个方面。
伯明翰学派指出“对风格的解读其实也是对亚文化的解读”。“吃播”类短视频的火爆是因为其具备独特性和猎奇性。剪辑后的镜头以及主播与受众互动的话语结合后呈现出一种完整的媒介形象,在“吃播”类短视频中,主播具有不同的符号体系并标签化的塑造其独特的媒介形象,例如吃高热量食物的胖女孩、“大胃王”萌妹子或农村大妈的“土味吃播”等。观看“吃播”类短视频的受众不仅会获得一种“打破空间”的互动感,还会获得特定的情感替代满足。
“吃播”的边缘化,首先,体现在“吃播”反映出的价值观念上。最初“吃播”类网络直播的走红很大程度归功于“大胃王吃播”,主播们纷纷效仿“大胃王”,以吃的多甚至吃的怪、吃的丑为噱头造成各种异化现象,从食物的选择到场景的布置,把“吃”进行夸张的“表演”,完全违背了主流文化推崇的合理的“吃”、健康的“吃”。其次,边缘化还体现在“吃播”类短视频的受众构成上,根据调查得知,“吃播”类短视频的受众结构偏向年轻化,这部分群体多数为学生或刚迈入社会的年轻人,较低的社会地位和影响力使他们处于边缘化的地位。
(二)“吃播”的温和性抵抗
在伯明翰学派视域中,亚文化是一个抵抗性的仪式,是以一个抽象的形式去表达当今社会的实际问题。“亚文化是由特定亚文化群体所奉行的一套生活方式、价值追求,他们将自己从主流文化中抽离,反抗主流文化”。①伯明翰学派认为亚文化终会因其与主流文化的矛盾以及意识形态的针锋相对而遭到收编,但当下青年亚文化抵抗意义呈现减弱的态势,亚文化与主流文化之间的冲突也并非阶级的明显对立,转而呈现的是一种并不典型的“温和”抵抗。
“吃播”对主流文化的“温和”抵抗包括了两种层次:主播与受众。
主播层面,网络平台的“零门槛”环境不仅给主播提供了曾经遥不可及的成名机会,还收获了在现实世界很难拥有的话语权。观看“吃播”的受众不会因为主播的学历、家庭背景、熟练的新媒体操作技能或对话技巧等来决定看不看主播“吃饭”。只要主播吃的多、吃的香或吃的快,就算主播只有一张桌子、一部手机和食物,即可吸引受众观看“吃饭直播”。主播在“吃”的过程中建立起和受众之间沟通的桥梁,也通过“吃”成了“名人”,使其对生活的成功渴望得到了现实意义的满足。这在大胃王主播身上展现的更为明显,现实生活中饱受批评的暴饮暴食却在网络平台收获了热度。以“吃”为自己的奋斗的方式,是在当下许多吃播主播自诩的筑梦方式。
受众层面,“吃播”类短视频因受众的喜爱而掀起热潮。观看“吃播”也可以解决观众的替代心理,特别是为保持身材的年轻女士。民以食为天,“吃”一直深受人们重视,且当今社会主张的是“吃的健康”“合理搭配”,人们渴望通过健康的饮食以保持身体的健康。同时社会存在的畸形审美要求“以瘦为美”,无论男女在身材焦虑严重的现代社会中,既想保持苗条的身材,又面临着过度繁忙的工作、学习导致的“过劳肥”风险的增大,以及各种随处可见的美食宣传广告带来的诱惑。这种时候,不惧怕热量且食量惊人的“瘦主播”或完全与“以瘦为美”的审美标准相悖的“胖主播”像丝毫没有这些顾虑一般吃着高热量、大分量的食物,完成了观众心目中“光吃不胖”或“不惧世俗眼光”的美好愿望,因此,受众看“吃播”是一种心理的满足与压力的释放,是一种“温和”的抵抗。
“吃播”作为一种不稳定的社群文化,之所以具备大量亚文化的特征是因为网络是它所产生的主要场域。在亚文化视域下,“吃播”只是通过内容生产对主流文化进行解构和拼贴,是一种用温和的手段争取话语权的方式。“吃播”正是一个围着食品所展开的亚文化实践活动,青少年群体在“吃播”的虚拟社会中尽情“狂欢”、解放压力,从而得到了感官上的快乐和补偿。
三、吃播中的资本转换
赫伯迪格将美国主流文化中对青年亚文化的收编归纳为“意识形态收编”和“商品收编”两种方法。两种收编方式有相同的目的,即缓和、消解亚文化的风格,最终使亚文化失去原本的抵抗意义。当代社会的亚文化特征已经随着社会的进步而产生了一些变化,伯明翰学派所阐述的主流文化对亚文化的收编也不具有绝对性,“吃播”是一种不具备典型亚文化抵抗性的网络青年亚文化,其也必定不会迎来被主流文化收编这一种结局。“吃播”与主流文化之间,因为商业因素的介入而产生了新的关系。
观看“吃播”类短视频在当下已成为流行的解压方式和娱乐方式,有稳定且牢固的受众群体。随着“吃播”形式的多样化,以及短视频平台的迅速发展,“吃播”背后的商业价值也被进一步挖掘。更有经济学家表示,吃播经济的发展,恰恰是国民经济整体发展的表现。根据第47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20年12月,我国网络购物用户规模达7.82亿,网络直播成为“线上引流+实体消费”的数字经济新模式。除了早期网络直播形式的主播打赏的部分收益以外,当“吃播”与电商进行结合时,吃播经济站上了新的风口。
(一)“吃播”拥有稳定的观看群体
1.大快朵颐拟像的放大呈现
“吃播”本身区分于任何一类直播视频或短视频的形式,是其具备强烈的食物视觉画面冲击力。“吃播”透过视觉展现了一个人的大快朵颐,将主播享受美食带来的快乐,通过画面和声音传递给受众。受众所观察到的“吃播”实际上也就是大快朵颐的拟像表现。主播通过“表演吃饭”,夸张放大视觉和听觉以达到让受众隔着屏幕也会有其他感官的反应。
麦克卢汉的媒体延伸理论指出一切媒体都是人的感觉和感官的扩大或拓展,是人视觉、听觉甚至味觉等各种感觉的扩展。“吃播”这一过程中,主播往往会准备颜色鲜艳、摆盘精美的食物,主播在吃的过程中也会不断变化机位、调整特写镜头来拍摄食物,于是观众在视觉上就获得了食物所带来的层次丰富的直接诱惑。在“吃播”中,主播还会刻意制造诱人的咀嚼声和夸张的感叹声以刺激受众听觉,“吃播”中有一大类被称之为食音类(ASMR),该类别的“吃播”中主播会购置更为专门的收音器械,把进食过程中的视听元素无限扩大,以引起受众味觉和心理的联动反应。
“吃播”旨在通过主播的“吃饭表演”将特殊的“视觉”和“听觉”体验达到刺激受众“味觉”体验的目的,在这其中“视觉”和“听觉”的真实感觉与“味觉”的虚拟感受都将被无限扩大。即便这个被建造起的美食拟像,受众自身是碰不到、尝不到、闻不到的,但是观看“吃播”这个过程会让受众对主播创造的美食拟像产生好奇、期待和情感投射。
2.虚拟情景中的情感陪伴
当下生活节奏日渐加快,人们对“陪伴”产生了更为具象的需求。“吃播”类短视频把吃饭这一日常且私密的场景搬运到屏幕前,在主播和受众之间创造出一个“虚拟饭局”。“饭局”可以营造出一个在相同地点、只是你我二人之间、对局外人设有界限,且双方注意力都聚焦于同一个事件或共同的行为上,并分享着共同的情绪体验的场景,而这也正好符合了兰德尔·柯林斯所提出的互动仪式链的四大基本要素,主播和受众进行了情感层次的双向互动,以加深了受众对主播陪伴的依赖感。
“吃播”场景多设置在“家”这一特殊场景中,主播在镜头前表演出在家吃饭的舒适和自在,意图让受众通过观看“吃播”而产生在家吃饭的亲切感。戈夫曼认为,人们总是偏向于在前台的表演情景中展示出最合乎观众标准和需要的形象,在后台情景中展示最轻松真实的自己。主播把“吃播”场景主要放在“家”中,就是为了能够让受众完全沉浸在“吃饭”的氛围,实现在后台场景中的最大程度放松,这样受众通过“观看”就可以身心得以释放。
(二)“吃播”的资本转换
“吃播”存在的本质意义在于其是互联网技术与数字资本共同作用下的经济产物。②所谓数字资本,是指利用“吃播”这一传播行为来获得观看受众的注意力,然后再把吸引到的注意力转变为资金,由此形成利益链条。表面看受众在观看“吃播”的时候是在探索美食并且似乎满足了自己的观看欲望并获得了替代满足感,但是事实上受众在享受“吃播”的过程成了“吃播”数字资本的目的。
受众看似在观看吃播的时候在选择自己喜欢的观看内容,但实则整个观看过程都是被数字资本支配着的。“吃播”资本变现的关键就是吸引受众的注意力,观看“吃播”对于受众来说是观看了一场“吃的表演”,即便主播描绘出的美食拟像如何逼真,受众都无法真实品尝到主播吃到的美食,所以由此就会对主播所吃的美食是否真的美味而产生好奇,从而去“打卡”主播吃的美食或餐厅,受众对“吃播”的注意力间接产生了巨大的经济价值。
在电商加速“吃播经济”发展的当下,注意力成了主播进行资本变现的筹码。喻国民认为,传播回收的是公众的“注意力”,出售给广告商等的也是公众的“注意力”,由此可见,注意力是媒介价值生产的基础。商业资本因“吃播”有效的带货能力而将视线从单一的直播带货转移到形式更多元的“吃播”中,谁在网络平台中拥有更高的人气,谁就更为符合商业资本所需的注意力,拥有足够注意力的“吃播”主播就拥有了议价权。“吃播”主播会因为有足够的粉丝而接到某种食物或餐厅的商业推广,主播只需通过表演“美味的吃”就可以达到带货的效果。“吃播”主播不需要用言语介绍这个食物如何美味,仅通过“吃”的表演就获得了与商业资本进行合作和议价权力,而这种议价权就是一种象征性文化资本。
在互联网经济和数字资本的强推力下,“吃播经济”以惊人的发展速度成为一股强大力量,这不仅体现在“吃播”自身具有“注意力经济”所需的属性,而其具备的强大广告变现价值,令“吃播”在与主流文化相处的过程中找到了一种与被收编之外新的交织又相互促进的关系。
四、结语
当下,即便对于“吃播”这一互联网新兴事物依然存在很多争议,包括审美、消费的异化、“吃播”市场存在各种乱象和失范行为等,但对其的看法不应以偏概全。
“吃播”作为舶来品,能够在中国特有的文化语境中迅速发展,其源于中国“民以食为天”的悠久审美标准,同时与国内经济发展水平密不可分。“吃播”作为网络青年亚文化的一种,不仅满足了当下年轻一代所需的情感陪伴,还为商业价值带来极大的贡献。作为当下亚文化实践活动的产物,“吃播”在拥有典型的亚文化特征的同时用不典型的抵抗性呈现出当代青年亚文化的转变,用一种“温和”的方式,在未对中心价值进行强烈的对抗同时以娱乐消遣的方式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主流的话语权。此外通过“吃播经济”的发展,在与主流文化的关系中找到了一种相互促进的和谐关系。
注释
① 赵陈晨,吴予敏 . 关于网络恶搞的亚文化研究述评 [J]. 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1(07):112–117.
② 石玉莹 . 景观社会之下的网络吃播的受众审美与消费异化——以哔哩哔哩网站吃播为例 [J]. 艺苑,2019(04):75–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