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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性反思视角下的中国道路

2023-01-04段晶晶

湖北行政学院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现代性逻辑资本

段晶晶

(中央社会主义学院马克思主义理论教研部,北京 100081)

现代性作为世界历史的必然环节,是世界各国发展的总目标。肇始于西方的现代性凭借其强势输出塑造了“一元现代性”的话语霸权,这是后发民族国家建构现代性无法回避的外部语境。自觉反思西方现代性实践的负面效应,最大限度地规避西方现代性风险是中国现代性建构的必然要求。中国道路在对西方现代性进行反思的基础上实现了超越,走出了一条完全不同于西方现代化模式的社会主义道路,创造了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这一前无古人的道路,既具有中国性,也具有世界性。

一、西方现代性的本质及内在困境

“资产阶级在它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1](P36)现代性在起源上的西方属性和进步性,使得西方成功书写了现代性的经典版本,实现了人类“数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然而,随着西方现代性的全球扩张,其弊端也暴露无遗,引发了一系列的现代性危机。马克思深入到历史本质的维度中,通过剖析现代社会存在论的根基,深刻揭示了隐藏在现代性背后的物质动因——资本才是现代性的本质,现代性不过是资本逻辑在人们观念中的呈现,“资本被创造的过程,就是现代性形成的过程”[2](P26)。

在马克思的理论视野中,资本本身“是一个活生生的矛盾”,既有“伟大的文明作用”,又是一个导致现代性危机的“魔鬼”。资本之所以具有伟大的文明作用,是因为资本不断追求价值增殖的本性,这促使它到处开发、不断扩张,永不停息地追求剩余、增殖和积累。而资本之所以是导致现代性危机的“魔鬼”,是因为资本逻辑内部包含着无法克服的矛盾,“资本不可遏制地追求的普遍性,在资本本身的性质上遇到了限制”[3](P391)。换言之,资本追求无限积累的本性总是受阻于种种限制条件,导致资本主义必然走向自我毁灭。需要指出的是,马克思在分析资本的二重性时,虽然也肯定了资本促进文明进步的方面,但对资本的“否定的理解”是占据主导地位的。这不仅是因为资本本身存在着不可逾越的矛盾、限制,而且也基于马克思改变世界的立场。而西方近代以来的现代化发展历程也印证了马克思的这一观点,以资本为原则的西方现代性在现实的发展过程中面临着无法克服的内在困境。

第一,人的物化与精神贫困。西方现代社会创造了丰裕的物质生活,但物质生活的富足并没有带来人的精神解放与自由发展,相反却造成了“物的世界的增殖同人的世界的贬值成正比”[4](P156)的现象。马克思在描述现代社会人的生存境遇时曾明确指出,“个人现在受抽象统治”[5](P59),所谓“抽象统治”就是物质关系、资本关系的统治。可以说在资本主义社会,由于资本的全面宰制,人存在的意义逐渐被一种单纯追求物质财富的运动所取代。在这个物化的世界里人日益“单面化”,进而形成了与物质丰富相对立的精神贫困,从而导致信仰缺失、价值危机等诸多现代性精神问题。

第二,自然的异化与生态危机。资本逻辑的趋利性、增殖性决定了资本主义社会必然会遭遇生态危机。马克思对此曾有过深刻揭示:“如果说以资本为基础的生产,一方面创造出普遍的产业劳动,即剩余劳动,创造价值的劳动,那么,另一方面也创造出一个普遍利用自然属性和人的属性的体系,创造出一个普遍有用性的体系。”[3](P389)这表明在资本逻辑主导下,资本总是从有用性的角度看待一切存在物,包括自然界。在这一原则的驱动下,不计后果地开发自然、掠夺自然就成为资本增殖的主要方式。换言之,在资本主义社会自然界彻底沦为一种赚钱的机器,必然导致“自然的异化”从而引发严重的生态危机。

第三,社会的分化与全球冲突。“资本和劳动的关系,是我们全部现代社会体系所围绕旋转的轴心。”[6](P79)建立在资本剥削劳动基础之上的资本主义现代化模式,必然会带来“资本积累”和“贫困积累”的两极,从而导致严重的社会分化与阶级对抗。而资本的全球扩张又必然会将资本与劳动的这种对抗关系带向整个世界,继而引发全球冲突。值得注意的是,这种全球冲突不仅表现为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对落后国家的殖民与控制,而且表现为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之间的冲突和对抗,而隐藏于其背后的根源始终是资本逻辑的全球扩张导致的利益分裂。

总之,西方现代性的本质是资本,马克思把资本看作是“现代之子”。在资本逻辑的支配下,现代社会充满了风险,暴露了自身无法调节的矛盾和危机,这也启示我们关于现代化路径的多元探索。中国道路的开辟就是这一探索的重要成果。

二、中国道路的现代性使命及积极探索

现代性在特定阶段上的“绝对权利”形成了“东方从属于西方”[7](P405)的世界历史格局。处于这一世界历史进程中的近代中国,在探索中国道路的过程中必然以实现现代化为奋斗目标。然而,纵观西方现代化历史可以发现,民族国家的独立是实现现代化的根本前提,没有这个前提,现代化就不可能发生。因此,近代中国面临着寻求民族独立和实现现代化的双重任务。特殊的历史境遇和时代条件决定了中国现代化探索的艰难性和复杂性。作为既追赶现代性又区别于西方现代性模式的一种尝试,中国道路通过扎根于具体国情的本土化方式,实现了对西方现代性模式的突破和超越。

第一,“救亡图存”与中国现代启蒙的初步开启。就现代性而言,有学者把中国说成是“后发外生型”国家,即中国走上现代化道路不仅时间较晚,而且是在西方“胁迫”下被动选择的结果。自鸦片战争起,曾经在封建文明时代被视作理想国度的中国,在西方列强的入侵下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从此,“救亡图存”成为近代中国最为紧迫的任务,而帝国主义在扩张过程中展示出的现代化力量,激发了中国现代性的启蒙。

从1861年洋务运动开始到1919年五四运动,无数仁人志士在西方现代化的启发下,提出过各式各样的方案,但最终都以失败而收场。反思这一段中国人认识现代化的历史,可以说这是中国现代性意识的初步觉醒阶段。从器物、制度到文化,中国一步步效仿西方,结果却是“学生”总被“老师”欺负。有学者概括这一历史时期中国现代性的探索,说中国只是在地域意义上重新复制了一个西方,这种“空间上的跨界平移”终究是水土不服的。经历了种种失败的尝试之后,我们也开始反思:资本现代性是否构成现代性的唯一逻辑?超越资本现代性逻辑是否可能?直到马克思主义传入中国,并寻找到中国共产党这一主体力量,中国的现代性探索才逐渐放弃对西方模式的幻想,开始探索植根于本土化发展的可能。中国要实现现代化,首先必须获得民族国家独立,这就需要一场深刻的社会革命来为之奠基。“中国的社会革命最终采取了新民主主义—社会主义的定向”[8],中国现代化道路由资本主义模式转为社会主义模式,凸显出与西方现代性的本质区别。

第二,新中国成立与中国现代化探索的曲折前行。新中国的成立标志着中国现代化历史进程的真正开启。对于当时中国这样的落后国家来说,社会主义的意义不仅在于它是一种美好的理想和目标,还在于它是一种更好实现现代化的途径。这其中既有苏联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成功实践的鼓舞,也有马克思晚年的“东方社会理论”做理论支撑。马克思晚年进一步深化了对东方社会的研究,他明确将资本现代性逻辑的“历史必然性”仅仅限制在西欧国家。通过对俄国社会的进一步考察,他提出了俄国可以跨越资本主义制度的“卡夫丁峡谷”,直接过渡到社会主义社会的天才设想。实践发展证明了马克思设想的科学性,苏联成功的社会主义实践为落后国家的现代化建设提供了一个全新思路。

新中国成立后,随着社会主义制度的逐步确立,社会主义现代化成为中国社会的首要任务和重心所在。囿于当时条件,“公有制+计划指令+集权型现代国家”的苏联现代化模式成为中国现代化建设之初模仿的原型。在这一过程中,中国共产党立足中国具体国情,以和平、有序的方式推动社会主义改造,建立起以农村集体经济和城市国营企业为主体的公有制经济体系,并依靠强大的国家计划指令构建起比较完整的工业和国防体系。但由于缺乏历史经验,加上对“什么是现代化、怎样发展现代化”这一问题缺乏正确认识,中国在现代化道路的探索过程中也遭遇了一些挫折,甚至一度偏离了社会主义的正确方向。究其原因,根本就在于没有正确认识和处理好社会主义和现代化的关系问题。有学者将这一时期中国的现代化模式归结为“反资本的现代化模式”[9](P65),即仅仅从资本主义的对立面来理解社会主义,实践中过于强调社会主义因素,忽略了现代化本身的内涵和要求,因而也就无法实现社会主义与现代化的真正结合,没能开辟出一条成功的社会主义现代化道路,中国的现代化道路仍在探索中艰难前行。

第三,改革开放与中国现代化建设的突破进展。中国自20世纪70年代末开始步入了现代化建设的快车道,并探索形成了一条中国式现代化道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回顾中国现代化探索的历程可以发现:无批判地肯定资本不行,完全消灭资本也不行,资本已经构成我们无法回避的生存处境。而资本具有的二重性特征决定了中国现代社会必须能够驾驭这一“猛兽”,才能保证社会主义的方向不变。换言之,中国道路必须处理好“社会主义和资本的力量对比”这一矛盾,引导、规范、约束资本的力量为社会主义服务。

改革开放是这一时期中国现代化建设的显著特征和主要任务。这一时期的现代化探索不再从教条的社会主义理念出发,而是以更加务实的态度,包容不同社会主体的现代化探索实践,不断深化对社会主义、对现代化的认识。“不管黑猫白猫,只要捉住老鼠就是好猫”[10](P323)“发展才是硬道理”[11](P377),正是有了这样的开放态度,中国才逐渐探索出一条立足本国国情而非教条式照搬、扎根本国实践而非坚持固有模板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道路。这一道路打破了资本主义对现代化的垄断,厘清了社会主义现代化与资本主义现代化的差异和冲突:一方面利用资本,发挥资本“伟大的文明作用”,大大解放和发展生产力,为中国的现代化建设提供充足的物质保障;另一方面又通过对资本的消极作用加以合法限定,服务于社会主义和人的发展,保证中国现代化建设的正确方向。这一“既利用又限制资本”的现代性逻辑,超越了资本的现代性逻辑,在“依附发达国家发展”和“封闭低层次发展”之外,找到了一条独立自主的现代化发展道路,实现了社会主义和现代化的真正融合。

由此可以看出,在经历了现代启蒙和跌跌撞撞的探索波折后,中国终于认识到现代化的本质:现代化不等于西方化,资本主义只是世界现代化的“阶段性重合”[12]。中国道路坚持在社会主义制度下既拥抱资本又限制资本,以一种“扬弃”的方式成功走出了一条“驾驭资本”的社会主义现代化道路。

三、中国道路的现代性逻辑及世界价值

现代性是多元的。由于文化基础、历史传统、具体国情等的不同,“同样是达到了现代化的国家,它们在现代性方面却是有所差别的,乃至有天壤之别,因为它们可以奉行不同的价值观念与行为方式,从而表现为制度规范上的差别”[13](P36-37)。与西方资本主义现代化道路相比,作为后发的社会主义国家,中国道路在吸收西方现代化发展模式经验和教训的基础上,形成了自身独特的现代性逻辑。

第一,中国道路坚持以人民为中心而非以资本为中心,以“人民至上”实现对资本逻辑规制下人与人的全面异化的超越。以人为本还是以资本为本,构成中国道路与西方道路的根本分野。在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指导下,中国道路确立了以人民为中心的价值立场,以“人民主体性”代替“资本主体性”,克服了西方现代化进程中“人的丧失”的困境。现代化的本质是人的现代化,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是现代化的终极价值目标。邓小平在“南方谈话”中曾指出:“社会主义的本质,是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消灭剥削,消除两极分化,最终达到共同富裕。”[11](P373)“共同富裕”既表明了中国道路与西方道路根本价值追求的不同,也蕴含着丰富的人民情怀。江泽民提出的“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特别强调“中国共产党要始终代表中国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胡锦涛提出的“科学发展观”,其核心就是坚持“以人为本”。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始终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坚持“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是我们的奋斗目标”[14](P70),以促进人的全面发展作为中国现代化的最高价值目标。可以看出,中国共产党在探索中国道路的过程中,始终牢固树立“人民至上”的根本宗旨,坚持人民群众的主体地位,为中国道路的发展不断开拓新的境界。

第二,中国道路追求全面现代化而非片面的现代化,以生态文明、绿色发展超越资本逻辑规制下人与自然的全面对立。西方现代化主要是经济领域的现代化,即“单向度现代化”;中国道路追求的是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态全面发展的“多向度现代化”。与以追求物质财富为唯一目标的西方道路不同,中国道路将现代化领域扩展到整个社会,推进“五位一体”协调发展,建设“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中西道路追求的目标不同,决定了其发展方式的不同。西方道路以资本为核心的现代性逻辑决定了其必然无限地扩张资本,并借助现代性的技术理性,把一切关系都变成纯粹的金钱关系,从而造成严重的生态危机。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中国道路摆脱了资本逻辑的束缚,在“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新发展理念指导下,走出了一条生态、绿色、可持续发展的新道路。中国道路追求绿色发展,通过不断地改变生产、调整生产——遵循“自然界的尺度”扩大生产,按照人的真实需要发展生产——超越了资本逻辑主导下“过度生产—过度消费—过度增长”的发展悖论,从而避免了无节制地开发自然导致的人与自然的全面对立。

第三,中国道路坚持和平发展,以“命运共同体”超越资本逻辑主宰下的全球霸权冲突。资本主义性质的西方现代化本质上是暴力的、反和平的。正如沃勒斯坦所言,资本主义作用的内部逻辑——最大限度地寻求利润,总是迫使它不断扩张,从而广泛地占据整个地球[15](P138)。西方现代化的这一本质特征是造成当今世界战争、冲突、对抗持续不断的根源。与此不同,中国道路的社会主义性质决定了其和平主义的现代定向。这种和平主义与社会主义是统一的,二者内在地相互规定,从而使中国道路深刻地体现出不同于西方道路的价值追求。中国道路有明确的社会主义价值目标和方向,因此不可能像西方道路那样与扩张和战争相伴随,更不会走向西方式的霸权主义。需要强调的是,作为中华文化一以贯之的传统,“和平主义”并非停留于想象的和平,而是表现为现实的历史运动,这一点在近代以来中国的历史发展中随处可以找到依据。近些年,中国大力倡导的“不冲突、不对抗、相互尊重、合作共赢”的新型大国关系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就是对“和平主义”这一文化传统的生动诠释,也是为民族国家的和平崛起、维护世界和平贡献的中国方案。

总之,中国道路是中国的现代性逻辑改造世界的结果。随着中国日益走近世界舞台的中央,中国道路愈益展现出其世界价值。第一,中国道路为世界上其他国家和民族的现代化发展提供了有益借鉴。现代化道路是普遍性和特殊性的统一。中国道路作为对更好实现现代化的探索,其世界价值正在于它的“特殊性”。当然强调“特殊性”并不意味着中国经验是无法复制的,相反这种以自己的特殊方式探索实现现代化的过程对其他国家选择自己的发展道路具有积极的示范效应。第二,中国道路为现代性注入了独特内涵,丰富了现代性的理论形态。现代性不是只有西方文明一种理论形态,“中国的新现代性,源于马克思主义的价值立场,源于社会主义的性质定向,源于传统文化的优质基因,源于对西式现代性的积极扬弃,归根结底内生于当代中国的历史性实践和独特语境”[16]。中国独特的文化传统、历史境遇和现实发展共同孕育了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塑造了现代性的理论新形态。第三,作为探索实现现代化的中国方案,中国道路创造了人类文明新形态,代表了一种新的现代性文明的出场。这一新文明以唯物史观的公共性逻辑为哲学基础,以国家富强、民族复兴、人民幸福为根本立场,以绿色发展、全面发展、和平发展为核心理念,构成了一个逻辑严密的科学体系,是超越西方现代性文明的具有原创意义的人类新文明。

结语

在“人类和地球的欧洲化”[17](P1019-1020)成为世界历史的主导逻辑下,中国道路的成功显得尤为难能可贵。中国道路是中国现代性改造世界的成果,打破了“西方一元现代性”的神话,为人类现代化展示了新的发展图景。现代性没有完成时,中国的现代性建构仍在路上。当下中国正面临着“时空压缩”的紧张状态和“时空倒置”的现代挑战,如何在全球化的世界历史语境中,充分利用各种有利条件,努力推进中国现代性建构,任重而道远。而这项任务的完成程度,关系着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的实现,关系着人类现代性文明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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