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素材

安石榴

这些日子特别憋闷，一相识多年相处极好的编辑约我一篇小小说，就怪，就写不出来。

您可能会说：“哎呀，你这也太柴了，一篇小小说，千儿八百字呗，还能憋成这样？”

实不相瞒，真的就是这样。

素材有，还挺有意思的，但缺东西。我得找到那些东西，可是我找不到。憋，就憋在这儿了。

这是个什么故事呢？我这就竹筒倒豆子，把材料放这儿。您看看，或许可以给我出点儿主意。

这个故事的背景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發生在黑龙江一个地级城市M。过来人都懂，这个时代极有特点，经济欣欣向荣，改革的春风遍及每一个角落。M市也一样，经济形势红红火火，你看银行大厅的人流就能看出状况来，那是一种包藏不住的繁荣啊！

这个故事的女主角是一个企业的出纳员，二十岁左右，好看，尤其一双大眼睛，看谁都像付出一番深情似的，真的太美了。您大概猜得出来这个故事是真事儿，我不能写得太“真”，所以我给她虚构个名字，叫小红。

当时还有一个现象是独具时代特色的，就是大学还没有扩招，而六十年代人口高峰期出生的小孩开始参加高考了，这座独木桥尤其拥堵。在M市，班级五六十个学生里排不上前五名的，基本没有可能上大学。这个事儿对很多特想上大学的人意义非常重大，当然这是一个特定的视角。如果从社会层面看，因为经济繁荣，相应地，社会提供了多样化的就业机会和途径，去南方发展、从事个体经营、念中专技校，以及考银行、铁路部门、法院等等，不一而足。

这个故事的男主角就是一个高考落榜生。据说他高中阶段一直是全市前十名，他自己和他的老师都觉得他是清华北大的料。他属于意外落榜。就有这样一种人，学习没得说，老师同学公认的“学霸”。各种模拟考试都没问题，但是，高考就是他的死穴，没办法，就失常。他属于这种。据说他重读两年，却一年不如一年，一点儿办法没有，总是在高考时折戟。最后他以第一名的成绩考进银行，在窗口做出纳员。我给他虚构一个名字叫小明。考进银行之后，小明上了两年脱产金融专业的在职大专，正式上岗时二十二岁。

好了，故事可以开始了。

小红每天都见小明，比自家的亲人见面还频繁，毕竟结婚了的哥哥没啥大事儿的话，兄妹俩差不多几周才能和爸妈吃一顿团圆饭。但小红每天都去银行，去存销售款，就在小明的窗口。小红虽然和小明天天见，却并不怎么熟悉。依小红的看法，原因主要在小明。小红认为小明这个人不太好琢磨，有时对她很好，有说有笑的。跑银行的出纳差不多都是小姑娘，姑娘小伙相遇，的确应该欢歌笑语是吧？但有时就不，小明板个脸，面色苍白，一言不发。这时候小红如果有点儿差错，比如单据年月日填错了，那是不能改动的，得重填一张，就见小明阴沉着脸，啪地把单据拍到大理石台面上，态度差极了。即便这样，小红也不得罪小明。因为这是存钱，一旦厂里需要现金，小红取现金的窗口就在小明旁边，而且取现金啊、换新钱什么的也要经过小明的手。所以不管小明什么德行，小红都笑眯眯，眼神不变。

突然有一天，事情复杂了。

小红递上几沓长长短短的钞票，小明复核之后，两个人报的钱数不相符。小明把一堆钞票退给小红，小红没动地方，就在窗口重新数了一次，发现小明说得对，比她说的数目少了十元。

在厂财会室清点的时候可能大意了，小红赶紧从自己的钱夹里拿出十元放进去。这事就过去了。

接下来两个月里，接连出现了几次相同的事儿，有几次少五元，也有少十元的。小红也是认真的人，业务能力不差，她觉得这事很怪，自己明明把钱点得清楚明白，怎么到了银行，一过小明的手就出错呢？小红回厂子跟会计说了，会计老张是个工作经验丰富的中年人，他没说啥。下一次老张亲自下场点钞，然后陪小红一起去银行，但他没堵在窗口，而是远远地拿眼睛瞟着。也是巧，这一次又出状况了，少了一张五元的。小红非常确定，是小明动了手脚，因为在老张的指导下，小红私下里把这次存款中多少角分的、多少一元两元的、多少五元十元的，记录在小本子上，清清楚楚。

老张带着小红找了银行办事处的一把手老王，关上门小声把这件事来龙去脉一说，老王立马蒙了。自办事处建立以来，从来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但是，老王绝不敢把老张的话当儿戏。说起来话长，老张和老王年轻的时候，曾经在一起工作过。后来由于各种因缘，老张去了企业，成为会计大拿；老王去了银行，先在会计科做会计，后来成长为一家银行办事处的主任。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两个人依然在业务中交往。的确老相识，彼此了解，根本就是知根知底。

这天下班，银行职员离开单位之后，老王和保卫科科长就查看了小明的办公桌。说起来，银行的规则很多，比如出纳员办公桌抽屉里不能有私人物品（银行有专门的房间放置立式箱柜，存放职员私人物品）。小明的办公桌可以用“空旷”来形容，除了几种票据本，没别的。

第二天，银行方把厂家会计请过来，双方设计了一个场景。但抓现行不是那么容易的，因为发不发生、什么时候发生都不确定。老张和老王耐心等待。（是不是也会希望这个状况永远终止不再发生？）有一天傍晚，“少一张钱”的状况重现，保卫科科长带着人突然登场，拉开小明的抽屉——一张十元钞票躺在那儿，纹丝不动。

结果就不用说了，您猜得到。值得记录的一个细节是，真相大白之后，小明慢吞吞地站起来，淡定地说了一句：“太傻了。”

好了，这个故事的素材都在这儿了。问题也在这儿了。小明说“太傻了”，他说谁傻呢？

我说我一直在琢磨这个故事，但是没有想明白。我说这个故事里有缺失——当然也可能是我写作经验不足的缘故，我所谓的缺失就是我不知道他说谁傻。

他是说：“小红，你太傻了。”

或者对自己说：“天哪，我太傻了。”

抑或是：“哈哈，你们太傻了。”

因为我没有弄明白这些，我就没法把这个素材组织成一个完整的故事。真的，我憋在这儿了。

哦，我得多说几句。那张钞票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放进抽屉的？小明的实木办公桌上有一条肉眼可见的贯通裂缝。但看起来那裂缝十分细小，要想进行小明的那番操作，除非有一双魔术师的手。

[责任编辑 王彦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