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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农民政治认同:变迁历程、显著特征与提升路径

2023-01-03常轶军刘梦婷

黑龙江社会科学 2022年5期
关键词:农民政治农村

常轶军,刘梦婷

(1.云南大学 民族政治研究院,昆明 650091;2.武汉大学 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武汉 430072)

孟德拉斯说过,“一、二十亿农民站在工业文明的入口处:这就是在20世纪下半叶当今世界向社会科学提出的主要问题”[1]。毫无疑问,中国在这“一、二十亿人”中占有相当大的比重。今天,农民仍然占中国总人口的近半数,以“农民”“农村”“农业”为代表的“三农问题”始终是中国社会发展的重大问题。基于此,农民政治认同的状况、构建逻辑及其发展变化也必然成为学界关注的“重大问题”。改革开放使农村经济、政治、思想和文化生活发生巨大变迁,农民的政治认同状况也随之发生变化。而农民政治认同状况、农民和政治体系之间的情感连接与互动对国家政治秩序、治理体系及社会的发展运行都具有重要意义。因此,在社会转型期,对农民政治认同问题进行深入研究十分必要。

本文从历史变迁的角度,分析了当代中国农民的政治认同情形在不同社会环境下的动态转变,尤其对改革开放以来农民政治认同构建逻辑进行了分析,并探索了党和政府在新的历史条件下获得农民认同的关键所在。这不仅有利于向下观察农民的生存、生活现状,还能向上探究农民的政治认同与国家政策及制度之间的互动关系,以维护农村政治稳定并推动乡村政治发展。

一、研究现状

国内学者对政治心理学的关注大致始于20世纪80年代,政治认同作为政治心理学的重点议题,对其展开研究的时间并不长,而将政治认同的主体细分,对中国农民这一群体的政治认同进行研究则起源于20世纪90年代。这主要归于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三农”问题较为突出,国家对农村投入加大、政策倾斜明显,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关注“农民”这一群体的心理变迁和行为变化。具体而言,国内对于农民政治认同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农民政治认同的构建机制

政治认同是如何发生的,其建构逻辑是什么,彭正德从生存理性的角度出发认为,现代社会,生存理性是影响农民政治认同的根本性因素,政治认同的构建、发展变化在本质上是农民与政治权力之间持续进行社会交换的过程[2]。孔德永更为全面地指出,政治认同通过利益、制度、价值三方面共同构建,政治认同的逻辑起点是利益认同、关键是制度认同、核心是价值认同。政治认同的构建具有一定的逻辑顺序,遵循从利益认同到制度认同再到价值认同的上升曲线,在利益认同、制度认同和价值认同三者的循环交互中,人们得以构建牢固的政治认同[3]。笔者认为,从更为宏观的角度看,政治认同的构建是历史渊源、绩效推动和意识形态的统一。国家历史赋予政治认同历史依据,党和政府在国家治理中取得的绩效成绩是政治认同的现实依据,实现理想是政治认同的未来依据[4]。事实上,这种说法在利益、价值构建外还强调了历史记忆对人的塑造作用。万海玲、杨源从国家与农民双向持续互动的视角探讨了农民政治认同产生的具体逻辑,这种逻辑推论与前文孔德永论述的在利益认同、制度认同和价值认同三者的交互中构建政治认同的逻辑思路是一致的。具体来说,农民受利益驱动,为了满足自身基本的生存、生活需要而参与政治生活,党和国家通过制定并实施恰当的制度和政策,产生一定的治理绩效来满足农民的利益需求、保障和提升农民生活水平,从而获得农民政治上的认可和支持。随着参与政治生活进程的发展,农民的政治参与意识逐渐觉醒,政治心理逐渐成熟,认识到参与政治生活是自身权利和义务的统一,其政治参与的积极性也随之提高,由此农民和政治权力之间持续的良性互动得以形成,在这一良性互动的过程中,农民的政治认同状况得到了巩固和提升[5]。总而言之,政治认同一定是在认同主客体之间良性、持续的互动中被构建起来的,但这一构建过程却受多种因素的影响。

(二)农民政治认同的影响因素和提升路径

明晰了农民政治认同的构建机制,同时也就可以总结推演出农民政治认同的影响因素和提升路径,三者实际上是同一个问题的不同诠释角度。秦燕、万海玲从经济、政治、文化三个层面分析了农民政治认同低落的原因,认为经济层面上主要是一些地方政府在涉及农民基本权益的问题上由于政策执行不到位而损害了农民的利益,从而对其政治认同产生了一些消极影响;政治层面上则主要表现为基层政治权力运作的不规范和不透明,农民利益申诉渠道有限,在和地方政府沟通的过程中往往容易爆发矛盾和冲突,从而对农民政治认同产生了一些负面影响;文化层面主要指农民的政治心理尚不成熟,最基本的法制意识和政治自主性等意识缺失,政治认知有限,政治认同存在障碍[6]。笔者仍然从较为宏观的层面列出了影响政治认同的四大因素,即历史记忆、现实利益、价值观念与话语体系。现实利益和价值观念是人们评价政治体系的依据,历史记忆和话语体系直接建构人们的自我理解、自我身份,人们在对自我和他者的认知中产生归属感、认同感[7]。分析了政治认同的构建过程和影响因素,即可以对症下药,找到农民政治认同的提升路径,目前学界的看法主要体现在实现农民合理利益诉求、提升农民群众获得感,保障和增加农民政治权利、提升政治参与效能,规范和完善政治权力运用、建设群众满意的服务型政府等方面。

(三)农民政治认同的倾向和发展变化

学界一般认为,改革开放初期,农民政治认同程度较高,随着经济建设和社会制度的进一步发展,社会分层严重、农村和城市逐渐呈现出分离对立局面,对农民非制度性抗争的研究也表明,农民政治认同存在弱化倾向,可能出现部分群体的认同危机[8]。于建嵘就明确提出,农民失地失业已经成为严重的政治问题,这些问题激化了农村矛盾,致使农民政治认同呈现下降趋势[9]。新农村建设以来,对“三农”问题的重视和社会结构的进一步变迁、城镇化的快速发展等因素使得农民政治认同呈现“复合性”局面。

近30年来,农民政治认同领域产生了许多具有代表性的研究成果和著作。目前,对农民政治认同的基本理论,农民政治认同的产生、构建、变化、影响因素、提升路径等内容都有论述,但对农民政治认同进行历史研究、在历史发展中把握农民政治认同的逻辑和变迁轨迹、进而为当前农民政治认同的提升提供经验借鉴的成果却并不多。

本文主要采用历史分析法、文献分析法、定性分析法等研究方法,以农民政治认同的相关论文著作及党和国家的政策为研究依据,在历史和现实中把握国家对农民政治认同的构建方式,了解国家和农民的基本互动模式,探究国家政策对农民情感的导向。分析改革开放以来,农民对国家、政治制度、政治体系的情感特征和情感诉求的变迁,以及何种因素导致农民政治认同状况的变化,这些变化又是否与国家政策或者社会经济相适应,同时面对当前农村社会的巨大变迁和国家乡村振兴战略,我们又能在巩固农民政治认同方面作出哪些政策选择。

二、改革开放以来农民政治认同变迁历程

本文将政治认同的主体限定在中国农民这一社会群体上,进而研究改革开放以来农民群体政治认同的变迁。需要注意的是,在改革开放过程中,“农民”的内涵是在不断变化的。过去我们认为农民是一个阶层、一种身份、一种谋生方式,农民一般具备三个要素:一是具有农业户口、二是居住在农村、三是从事农业生产。然而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中国社会的经济、文化、政治制度发生了巨大变化,农民内部也不断分化,传统意义上具备以上三要素的农民越来越少,进而出现了失地失业农民、农民工、农村留守老人和儿童等新型群体。农民也不再处于过去那种与政治生活完全相互绝缘,“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状态。更多的实证研究显示,当前中国农民正不断与政治靠近,他们越来越倾向于参与政治生活、关心时政要闻,并且尝试去干预政策制定和实施,他们开始试图参与国家政治去寻找、表达和捍卫自己的利益[10]。

此外,农民身份及其意识的变化是本文研究的重要前提,需要注意的是,本文中所使用的“农民”不仅包括农村常住人口这些传统意义上的“农民”,也包括离开乡镇外出务工的具有农村户口的人员,采用了广义上“农民”的概念。

农民政治认同的主体是农民群体,认同客体(对象)是其身处其间的政治体系。美国著名政治学家戴维·伊斯顿总结了政治系统的三大构成要素:政治共同体、典则与当局,并将政治认同的客体对象进行了细分,这也可以理解为是政治认同的三个层次。政治共同体主要是指国家、民族、区域等;典则是指国家重要的制度和政策;当局通常指的是政党、政府等[11]。按照伊斯顿的观点,政治认同的对象可以归纳为国家认同、民族认同、政党认同、制度认同和价值认同等。就中国具体国情而言,在政治认同的构成中,国家认同是基础,政党认同是核心,制度认同和价值认同则占有重要地位。

更进一步说,了解农民政治认同的具体对象,便于我们分析应该在何种维度上对农民政治认同进行考察。结合政治认同心理层面和实践层面的双重特点,具体可以从农民的政治认知(对国家基本政治常识、重要涉农政策的了解)、政治情感(对政治系统的情感态度:厌恶或偏好)、政治态度(对政府、政党、政治制度等基本政治要素的看法)、政治参与(比如“村民自治”的参与情况)四个方面来考察[10]。

农民的政治认同状况受经济、政治等多种因素的影响,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呈现出不同的特征。学界立足于时间维度进行的政治认同研究,主要包含以下三个重点时间段:一是考察“土地改革”前后党赢得农民政治认同的机制和启示、二是“人民公社”集体化时代农民政治认同的复杂变化、三是改革开放以来农民政治认同的变迁。

事实上,改革开放使农村社会结构、利益关系快速变化,在这一过程中,农民的政治认同也发生了一系列变迁,我们可以从以下三个时期理解这一变迁过程。

(一)总体升高阶段:1978—1989年

学界普遍认为,改革开放带来了农民和国家关系的第二次“蜜月”期,过度集体化留下的满目疮痍中,包产到户把土地重归农民,再一次让农民感受到翻身的愉悦,一种朴素的认同感由此而生[12]。

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拉开了中国改革开放的序幕。中国开始实行农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土地经过改革后包产到户,人民公社式的农业集体生产模式开始瓦解,农民“耕自己的田,吃自己的粮食”,以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为代表的农村经济变革对农民生活改善和农村经济发展产生了巨大作用。根据1984年出版的《1949—1984中国农业的光辉成就统计资料》中的数据,1957年至1978年农民人均纯收入仅仅增长了61元,年均递增率不到3%。而1978年到1984年,中国农业总产值增长了两倍以上,同时全国粮食产量由1978年的6095亿斤增加到1984年的8146亿斤,仅仅6年的时间,就实现了粮食产量增产1亿吨。据估计,在1979—1984年的农作物产值增长中,家庭承包制改革贡献率为46.89%,产值增长的近一半都来自于家庭承包制的推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实施极大地调动了农民生产生活的积极性,农民终于从农业过度集体化的沮丧、惫懒情绪中走了出来,焕发出全新的生活热情与生机,农村生活水平开始不断提高。1982年,中央针对农村、农业、农民出台了《全国农村工作会议纪要》,并对农村政策进行了相应的调整,不断释放农村经济的活力。虽然此时中国农村经济发展状况仍然相对滞后、总体经济发展水平也不高,但农民生活热情高涨,政治认同感不断增强,农民与国家的关系进入了“蜜月”期。

此时期,农村基层组织结构仍然相对涣散。1979年,人民公社体制开始了其被废止的进程;1983年,国家下发了《关于实施政社分开建立乡政府的通知》,规定在各地建立乡政府,同时成立村委会。事实上,在此阶段基层民主自治制度尚未建立,农民政治参与基本为零,农民受生存理性支配,生活仅仅围绕经济建设展开,民主和权利意识较为淡薄。面对这种独特的社会经济状况,国家将农村经济体制变革作为中国整个系统化转型的触发部门,并且在农村经济的发展上取得了重大成就[13]。改革开放初期,尽管此时农民政治认知水平低,政治参与体系也还未建立,但经济利益的巨大满足足以引发农民对国家和政府的信心与热情,农民政治情感的认同度较高,政治认同程度总体上处于不断升高的阶段。

(二)趋向弱化阶段:1990—2011年

改革开放后,我国确立了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发展道路。同时,国家为促进工业建设,长期实行工农产品剪刀差的制度,农产品卷入市场竞争中,产品价值不断被削弱,农民收入水平低下,日常劳务繁重。此外,随着国家现代化进程的加快,城市化建设需要大量劳动力,加之户籍管控的放松,使得农民对自身劳动的支配权增加,大量的农民可以在城市就业,“半耕半工”型的经济结构由此形成。而城乡二元体制的松动也造就了农民群体内部的快速分层和分化,农民和城镇居民之间、农民与农民之间的收入差距不断拉大。

这一时期,一方面,农村组织制度逐渐完善,村委会在全国范围内已经组织建设起来。1994年,农村基层群众自治制度开始施行,以“民主选举、民主决策、民主管理、民主监督”为代表的农民自治制度逐渐完善,农民开始参与政治生活。在这一过程中,农村管理的日益完善使得基层管理人员和村民的接触、互动增多,农民出于自身权利和利益的需求也逐渐主动参与到政治生活中。另一方面,随着经济的快速发展,社会转型期的群众矛盾有所加剧,其中经济矛盾较为突出。有研究表明,因土地问题所引发的冲突是农村首要的社会矛盾,农民大都采取合法或非法(主要是非法)的抗争性行为来表达自己的利益诉求。

从政治认知上看,基层群众自治制度的完善使得农民对自身权利更加了解,开始具有一定的民主意识,然而农民整体政治素养仍然不高,对政治体系、政治制度等方面的认识有限、认知不足。农民政治情感复杂,一方面对党和政府抱有极大的感情偏好,并对其持肯定和支持态度;另一方面又对具体牵涉自己日常生活的基层政府和工作人员在某种程度上抱有情绪,进而导致冲突时有发生。此外,政治认知的有限和政治情感的复杂也对农民的政治态度和政治参与产生影响,农民对国家总体的认可和支持使其政治情感显得相对平和,虽然也会产生利益矛盾,但总体上仍较为支持国家机构的正常运转、响应国家号召。这一时期,虽然村民自治制度愈加完善,但农民整体政治参与的水平却不高,在“四个民主”中,民主选举的成效较好,但对于农村日常事务的管理和监督,农民仍未真正参与进来,许多村庄的民主决策、民主管理、民主监督形同虚设。而因为政治认知的有限和对基层政府的不信任,农民的非法性政治参与在这一时期有所增加。

总之,此时期是改革开放以来农民问题最复杂最严峻的时期,国家对此非常重视,出台了废除农业税、开展新农村建设等一系列重要的涉农政策,力图通过推进农村建设来缓和社会矛盾。而农民的政治认同问题在此时期也呈现出复杂的局面,具有弱化倾向。

(三)逐渐强化阶段:2012年至今

资料显示,2018年末,我国常住人口城镇化率接近60%,人口的城市聚集效应明显,中国一半以上的人口工作和生活在城镇,和改革开放伊始相比较,这一数据比1978年末提高近35个百分点[14]。城镇化率快速增长的背后同时反映了农村社会的巨大变迁。大量农村青壮年劳动力涌入城市,选择进城务工,投身制造业或服务业。农村主要劳动力转向非农产业,种田已不再是农民的主业,农民收入多元化,务工收入(非农收入)成为农民增收的主要来源;农村内部分层进一步加剧,大量进城务工人员及其后代选择留在城镇生活,农村成为留守老人和留守儿童的居住地,农业生产进一步荒废;农村地区内部差异明显,东部沿海发达地区农村现代化建设速度快,农村基础设施、社会保障制度完善,部分农村成为生态良好的旅游示范区,完成了传统农村的现代化转型,而中西部地区部分农村空心化严重,本就脆弱的农村经济在人才加剧流失的冲击下愈发难以抵抗,导致村庄逐渐没落。

党的十八大以后,国家大力实施脱贫攻坚工作。2014年,国家精准扶贫政策落地,面对贫困群体,积极解决其生存和生活问题是关键。中国的贫困人口主要分布在农村地区,精准扶贫作为一项兜底政策,让挣扎在生存线上的农民有了最低保障,并帮助其发展长久的生存技能,不仅授之以鱼,更授之以渔。这不仅有利于缩小农民内部、农民和城镇居民之间,不同地区之间农民的收入差距,还有利于维护社会稳定。

这一时期,农民政治认同状况呈现内部复杂、逐渐强化的倾向。农民政治认同内部复杂是因为经济发展带来了农民内部分化严重,不同类别群体受现代化影响程度和受教育程度不同,其政治认同也不相同。比如,东南沿海发达地区的农村建设相对完善,农民对外沟通频繁,农民政治认知水平较高,政府对其帮扶力度大,因此农民也就更支持党和政府的工作,更愿意参与政治生活,以维护自身的权益。而落后地区的农民政治认同则在不同年龄层农民之间有所差异。例如,受网络媒体的影响,农村青少年受教育程度较高、政治认知水平也较高,其与外界沟通频繁,更愿意参与政治生活;而中老年农民则思想较为传统,对现代社会缺乏相应的了解,其仍主要以经济利益的满足作为政治认同的标准。与之类似,不同职业农民之间的政治认同状况也存在一定的差异。

2012年之后,中央多次出台相关的涉农文件,以解决农民问题,促进农村经济社会发展,而精准扶贫政策的实施则进一步缓解了底层农民的生存问题。国家对农民越重视、对农民利好的政策越多、与农民互动越频繁,农民的政治认同就越强。政治认同始终是一个主客体交互的过程,而良性的互动则必然推动认同的巩固和强化。

三、改革开放以来农民政治认同的显著特征

本文梳理了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农民政治认同的变化历程后认为,政治认同始终是一个动态过程,其受利益、制度、价值等多方面因素的共同影响。不同时期客观条件不同,农民政治认同的强弱也随之变化。纵观不同时期农民政治认同的构建过程,主要具有以下四个特征。

(一)生存理性主导下的利益满足是政治认同的关键

徐勇认为,生存理性是影响中国农民心理、感情和行为变化最根本的原因,农民行为的出发点和价值标准始终是基于自我生存,一切为了满足生存、生活需要,以使生命能够延续。为了生存,中国农民能够高度忍耐,但一旦外界变化威胁其生存延续,农民便会反叛[15]。几千年来,中国农民都在为生存苦苦挣扎,精耕细作、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即使是在现代也仍对农民影响巨大,农民高度的服从性和思想的局限性使其往往处于被统治地位。正如徐勇所言,他们不关心价值,更关心生存。新中国成立后乃至改革开放初期,中国农民生活水平低下,温饱问题始终是困扰其生活的重要问题,生存需求也是农民最基本最主要的需求。改革开放初期,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实行使农民有田种、有粮食吃,因此也使农民对未来生活有了希望、对政府抱有信心。之后,在经济的快速发展中出现的一些矛盾和问题,使农民的被剥夺感加重,导致其出现一些非理性行为,严重影响了其政治认同感的提升。总而言之,对生存的强烈渴望、对经济利益的追求始终是影响农民政治认同最核心的要素。

(二)社会公正和权利意识是影响农民政治认同的重要因素

改革开放使农民开始了解更广袤的外部世界,开始参与到市场经济的建设中。一方面,农民在社会化的过程中受到公平、公正等现代价值观念的熏陶,自身的权利意识开始觉醒;另一方面,现实社会中“城乡差别”“城市居民与农村居民的差别”使农民心理上感受到强烈的不平等,两者之间的矛盾也导致农民不满足感和被剥夺感累积,这也是改革开放第二个阶段农民政治认同弱化的重要原因。当前,经济的快速发展使生存已不再是农民最紧迫的需求,而随着教育水平的提高和大众传媒的普及,农民的思想也得到了极大的解放,进一步满足日益增长的对美好生活的需要成为其良好愿景,而那些不顾农民切实需求、唯经济发展式的治理模式,已不能充分提升农民的政治认同感。

(三)国家制度、政策和农民政治认同的双向互动

政治认同这一概念本身就具有“互动性”,政治认同是社会成员或社会群体在与政权进行双向的、持续的社会交换过程中产生的,是主体与客体之间双向互动的实践过程。如徐勇所说,国家制度、政策将中国广大分散孤立的农民组织到政党和国家体系中来,通过政策在乡村地区的实施,推动了政府权力在乡村的集中和渗透,促进了农村社会的组织化和规范化,强化了农民对党和国家的政治认同[16]。例如,改革开放后,国家在农村地区实行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取代了过去高度集中的农业合作社模式,政治上重塑了农村的组织模式,经济上将土地重新还给农民,极大地调动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农民在这一政策实施过程中高度认可国家的制度和政策,其政治认同感大大提升。而制度的实施并不是单向的输出,其还包含农民的反馈,农民通过态度、行动上的反馈影响国家涉农政策与制度的制定和调试。例如,20 世纪 90 年代以来的农业税费政策,当时正值中央和地方的分权改革,地方政府出于利益考量采取了各种办法向农民征税收费,农民负担加重,由此引起不满、申诉增多。鉴此,中央开始逐步减税降费,直至2006年全面取消农业税。农民对政策的反馈促进了政策的调试和优化,使之更能代表农民的利益,更能维护好农民的权益,也增加了农民对政策的支持。总之,政治认同一定是在认同主客体之间良性、持续的互动中被构建起来的。

(四)对宏观政治体系始终具有较强的认同度

受我国的历史文化和国家结构影响,对于各级政治体系,农民有着不同的认同程度。许多研究表明,在农民心中,组织层级越高,认同感越高,组织层级越低,认同感越低,农民的政治认同感随着组织层次的降低呈降序排列。也就是说,越靠近农民日常生活的政府组织,反而越难得到农民的认同。纵观改革开放以来农民政治认同的变化过程,无论对其他层级的政府组织认可程度如何,农民群体始终对党和政府充满信心,认同程度极高。这主要归功于中国共产党自建党以来就始终关心农民的利益,出台的一系列帮扶政策(如初期的“打土豪、分田地”政策)影响深远。在中国,对于广大农民群众来说,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土地革命和改革第一次使农民能吃上饭、吃饱饭,免受贫困和饥饿,农民从心底里真正感谢、支持、认可中国共产党,农民对其所代表的中央政府、社会主义意识形态也始终都抱有较高的认同态度[6]。

四、中国农民政治认同的提升路径

从实践上看,研究农民政治认同的根本目的在于寻找农民政治认同的提升路径。未来,我们将进一步深化改革开放,社会经济、政治、文化等领域也将持续变迁,乡村振兴三步走战略已经纳入国家规划。农民政治认同关系到国家和社会的稳定,在复杂的国内外局势下,我们要持续关注农民政治认同,并多途径促进农民政治认同的提升。

(一)完善社会利益结构,满足农民合理利益诉求

利益认同作为政治认同的逻辑起点,增强农民政治认同感的关键就在于实现和保障农民的根本利益[17]。因此,要提升农民的政治认同,首先要以人为本,考虑农民的实际生活需要,解决和满足农民的基本利益需求。为此,可以从以下两个方面着手。

1.完善农民基本社会保障制度,加强农村基础设施建设。首先,要建立农村最低生活保障体系,保证农村低收入人群都能“吃上饭、穿上衣”,尤其要关注如农村“五保”对象这样的弱势群体,增加财政补贴,做到应保尽保。其次,要逐步建立和完善农村社会保障体系,加速推进新型农村合作医疗制度和农村养老保险制度,解决农民因病致贫、老无所依、老无所养等问题,保障农民群体的基本生活水平[18]。此外,在农民日常生活有保障的同时,还要建立起有保障的农村社区,加强和完善农村基础设施建设,不仅要包括农村道路、水利、电力、环保、通讯等经济性基础设施,还要涵盖文化、教育、体育、医疗等社会性基础设施,为农民营造一个良好的生活环境。

2.加大农村产业投入,促进农民就业,提高农民收入。一方面要加大农村财政投入,鼓励农村优质产业发展,鼓励产业扶贫,设立对点帮扶政策,对农村优质产业、产品增加农业补贴,始终保持粮食收购价格稳定,提高农民的收入水平;另一方面要完善农村的就业扶持政策,联合有关部门对农村劳动力进行就业培训、职业技能教学,提高农民劳动力素质;大力发展乡镇企业,鼓励村民建立和加入农村合作社,发展集体经济,创造更多就业岗位;在法律和制度上要关注和保障农民就业权益、减少就业歧视、打破人为建立的城乡人才流动隔阂,保证农民享有平等的就业和工资待遇。

(二)畅通政治参与渠道,保证农民制度化的政治参与

政治认同是在互动中形成的,通过促进农民政治参与的深度和频度,增加农民和政府间的互动沟通,实现良好的交互循环,从而提升农民政治认同。促进农民政治参与,主要包含以下两个内容。

1.增加政府信息的公开透明度。要促进农民政治参与,首先要营造良好的政治参与环境。对此,一方面我们要完善农民政治参与的相关细节和程序的法律规定;另一方面要推进信息公开制度,通过多种途径向农民告知政府的具体管理行为。农民不仅能通过政府公布的信息了解政府行为,而且也能把这些信息作为自身参政的主要根据,科学理性参与政治生活,避免因双方信息不对称而造成不必要的误解和矛盾。

2.拓宽农民政治参与渠道。当前,农民参与政治生活的渠道较为单一,主要是通过民主选举来参与村委会的管理,缺乏与上级政权组织沟通交流的渠道。因此,要通过立法拓宽农民政治参与的途径。例如,可以通过扩大农民在人大代表中的比例、开设农村意见征求会、建立农民社会组织等方式方法帮助农民表达自己的利益诉求。而互联网媒体的发展也为农民政治参与提供了更多选择,可以鼓励农民通过网络听证和网络问政等方式在线表达个人的利益诉求,参与国家公共事务。

(三)把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规范基层政权的权力运作

研究表明,农民对基层政府认同感最低,双方爆发的矛盾冲突也最多,而矛盾频发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基层政府行为的失范。造成基层政府行为失范的原因既有基层政府自身利益的驱使,也有制度因素的阻碍。

1.加强基层政权运行的法制化。对基层政权工作人员的工作行为进行制度规范、加强监管,促进基层政权的依法治理。在我国基层权力运作的过程中,历来就有行政色彩和人治色彩浓厚的问题,因此要通过法律法规对权力运作的各个环节进行规范,形成法治为主、人治为辅的良序治理结构。在基层工作人员的选拔上要落实“凡进必考”,消除裙带关系对人事管理的影响。不同职位工作分工应合理明确,避免出现越位和错位现象。总之,让基层的权力运作法制化、程序化、合理化。

2.完善基层政府的考核体系,向“服务型政府”转变。重建农民对基层政府的权威认同,还必须完善对基层政府的考核体系。对于各级政府,我国长期以来都实行以政绩为主的考核体系,实行绩效管理,这导致地方政府因片面追求GDP而漠视农民利益,一味地强调招商引资、发展经济,而追求经济利益的结果也造成基层政权服务社会意识不浓、民生类公共服务提供不足、对农民日常生活关心不足。为此,应该改革现有的政府考核评价体系,帮助地方政府回归本位,使其不仅要关注地方经济的发展,还要关注民生建设、增加公共产品供给、提升公共服务水平、建设“服务型政府”,使其真正成为农民的利益代言人和利益守护神。

(四)提高农民政治认知,奠定农民政治认同的认知基础

认知是认同的重要基础,要想增强农民的政治认同,从长远看,必须加强农村基础教育,提高农民文化素质,培育农民政治认知发展的社会基础。从目前看,大众传媒的信息传播功能对塑造农民政治认知、增强政治情感具有一定作用,因此要充分发挥好大众传媒的作用,搭建起有利于社会主义政治文化传播的平台。

1.加强农村教育,提高农民文化素质。教育的作用是潜移默化影响深远的,从长期看,发展农村教育、提高农民素质是农民政治认知发展的基础条件。发展农村教育要重视基础教育,我国现在采取普及九年义务制教育的方针,而青少年时期又是接受知识最快、最深刻的时期,因此一定要做好基础教育工作。除了保障基础教育,还要推进职业技术教育、远程教育及成人教育,政府应发挥积极作用支持各类职业教育学校的发展,把农村职业教育、培训同农民就业机制和与农民务工相关的公共服务体制结合起来,既使青年农民能提升文化程度,又能培育其生存就业技能,使其能够更快地适应现代社会的发展要求。

2.发挥大众传媒的作用,搭建有利于社会主义政治文化传播的平台。农村较为封闭的社会环境和农民长期以来相对封闭的心理状况,使得我国农村地区的信息传播存在政策传递延时、信息传播不完整、传播内容单调、封建迷信等低俗文化流传等问题,这对于农民的政治认知和政治情感有很大的影响。现代社会,信息高速传播,每个人的生活都离不开信息的传递,在这样的环境下,政府要利用大众传媒的优势,在报纸、电视、微博、微信等各种媒体上建立起理论宣传的政治教育主阵地,通过多种渠道增强政府与城镇居民、农民的信息传递与互动交流。而面对良莠不齐的海量信息,农民群体的分辨能力还比较有限。对此,政府要加大对信息传播的监管,及时对传播媒介进行筛选、对违法网站进行取缔、对有害言论进行制止,进而营造一个健康、高质量的媒体环境,传播积极向上的政治文化,引导农民形成理性的政治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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