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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志》吴志的文学性

2023-01-02王晓辉

鄂州大学学报 2022年3期
关键词:三国志名士

王晓辉

(鄂州职业大学教育与管理学院,湖北鄂州 436099)

《三国志》将细节描写、心理描写和白描手法浓缩在等叙手法中,塑造了有名士风度的儒士形象。同时,《三国志》中无论是引录的书表疏等政治文献,还是人物点评都有浓郁的抒情特征。

一、《三国志》运用等叙与概叙交替的方法写人叙事,塑造了有名士风度的儒士形象

“叙述时间短于故事时间为概述。叙述时间与故事时间相等或基本相等的叙述称为等述。”[1]76《三国志》擅长变幻叙事速度,“概述常用于介绍故事背景、事件全貌,交待人和身世、生平。等叙的手法用于描写屑细偶然事件。”[1]78《三国志》交替运用等叙与概叙等手法,在政治事件频繁变化的叙事洪流中插入清雅闲适、温馨幽默的生活画面。这样既舒缓了读者的紧张心理,使叙事节奏张弛有致;又通过对人物的逸闻轶事的细致生动的描写,展示了人物的志趣追求。

这些精心描绘的生活画面有热闹无比的宴饮聚会,有振人心魄的战争场景,还有人物的逸闻轶事。它们“记载了不少关于魏晋以来士风变化,充分表现了玄学之风下文化人内在心情的变化及生活态度的转换。”[2]305魏晋时期,受到玄学思潮的影响,“在上层文化人中流行一种追求心灵超越与精神自由的人生取向,并刺激着道家尤其是老庄思想的回归,这当然不止是在洛阳,邺下。“东吴同样如此。[2]301

《三国志》吴志中涌现了一些有名士风度的儒士,他们在为文写作、处理政务、为人处事、作战立功等方面践行了儒士忠义的价值观,又有追求精神自由、清峻通脱的名士气质。

魏晋名士崇尚的处变不惊、镇定自若等精神品格,在《三国志》中东吴名将身上得到了浓墨重彩的渲染,战斗场景的描写表现他们英勇无畏的家国情怀和仁爱思想,如朱然、吾粲。

朱然在江陵保卫战中表现出镇定自若的名士风度,这场战争持续了六个月。“魏遣张郃等攻江陵,郃围江陵,然中外断绝。时然城中兵多肿病,堪战者裁五千人。郃等起土山,立楼橹临城,弓矢雨注,将士皆失色。然晏如而无恐意,方厉吏士,伺间攻破两屯。江陵令姚泰领兵备城北门,见外兵盛,城中人少,谷食欲尽,因与敌交通,谋为内应。垂发,事觉,然治戮泰。郃等不能克,乃彻攻退还。”[3]582江陵保卫战中,镇定的决策转化为保家卫国的强大精神力量,使朱然所向披靡,成为人生赢家。

吾粲的军旅生涯也很精彩,但陈寿的叙述兴趣却在表现吾粲面对落难的士兵表现出的悲天悯人的情怀。“吾粲与吕范、贺齐等俱以舟师拒魏将曹休于洞口。值天大风,诸船绠绁断绝,漂没著岸,为魏军所获,或覆没沈溺。其大船尚存者,水中生人皆攀缘号呼,他吏士恐船倾没,皆以戈矛撞击不受。粲与黄渊独令船人以承取之,左右以为船重必败。粲曰:“船败,当俱死耳!人穷,奈何弃之?”粲、渊所活者百余人。[3]597

这段白描塑造了吾粲正直仁爱的形象,吾粲传承了儒家仁爱思想,三国时期儒家思想对士人仍有感召力。

在传统儒家孝亲观念的熏陶下,许多名人在童年时就能孝敬长辈,如陆绩怀桔和孔融让梨的故事,它们都是儿童启蒙的典范。又如8 岁的骆统离开再婚的母亲回会稽时,“其母送之,拜辞上车,面而不顾,其母泣于后。”原因是“不欲增母思,故不顾耳。”[3]595

儒士的忠义品格和责任担当固然值得歌颂,但名士深雄雅健的气量、精致敏捷的言谈、高情远致的生活更是传为美谈,如步骘、薛综、诸葛谨。

《三国志》借助步骘与同伴卫旌请求豪族庇护的故事表现步骘宽雅的气量。“骘与旌求食其地,惧为所侵,乃共修刺奉瓜,以献征羌。征羌方在内卧,驻之移时,旌欲委去,骘止之曰:“本所以来,畏其强也;而今舍去,欲以为高,只结怨耳。”良久,征羌开牖见之,身依几坐帐中,设席致地,坐骘、旌于牖外,旌愈耻之,骘辞色自若。征羌作食,身享大案,殽膳重沓,以小盘饭与骘、旌,惟菜茹而已。旌不能食,骘极饭致饱乃辞出。旌怒骘曰:“何能忍此?”骘曰:“吾等贫贱,是以主人以贫贱遇之,固其宜也,当何所耻?”[3]552

与同伴卫旌相比,步骘在求人时能在别人的鄙视中泰然自若,在困境中有着宽雅深沉、折节降志的气量,诚然“在人屋檐下,哪能不低头”。但从文化上考量,步骘晚年“代陆逊为丞相,犹诲育门生,手不释书,被服居处有如儒生。”[3]554步骘淡定执着的个性极像安贫乐道的传统儒士颜回,“宰相肚里能撑船”的气量使他有清峻通脱、率情任性的名士风采。步骘的身上,儒士品格和名士神采结合得相得益彰。

外交场合也有名士的身影。薛综兼职谒者仆射时,“西使张奉于权前列尚书阚泽姓名以嘲泽,泽不能答。薛综起座巡行斟酒,利用劝酒的机会对西蜀使者张奉说:“蜀者何也?有犬为独,元犬为蜀,横目苟身,虫入其腹。”奉曰:“不当复列君吴邪?”综应声曰:“无口为天,有口为吴,君临万邦,天子之都。”于是众坐喜笑,而奉无以对。其枢机敏捷,皆此类也。”[3]559

在严肃的外交场合,薛综以机敏谐趣的名士气质震撼了众人。薛综用拆字游戏暗讽了蜀国,让西蜀使者张奉无言以对,又帮宿儒阚泽缓解了几分尴尬。这种文字游戏以特有的思想锋芒和幽默诙谐的方式实现了政治目的。

谈玄说理还可用于君臣应对。诸葛瑾用谈玄说理的方法,解开了孙权的心结,使孙权对待举荐过自己的朱治不再有无法排解的忿怨。诸葛瑾“遂于权前为书,泛论物理,因以己心遥往忖度之。毕,以呈权,权喜,笑曰:‘孤意解矣。颜氏之德,使人加亲,岂谓此邪?’”[3]550谈玄说理被用于政治情景,这种新时尚值得留意。

《三国志》中高情远致的儒士生活也被描写得别有风味。诸葛融“摄兵业,驻公安,部曲吏士亲附之,疆外无事,秋冬则射猎讲武,春夏则延宾高会,休吏假卒,或不远千里而造焉。每会辄历问宾客,各言其能,乃合榻促席,量敌选对,或有博弈,或有摴蒱,投壶弓弹,部别类分,于是甘果继进,清酒徐行,融周流观览,终日不倦。”[3]552

樗蒲是棋类游戏,投壶是士大夫宴饮时的投掷游戏,它们给人带来轻松愉悦的心理感受,但诸葛融受兄长牵连被迫饮药伏诛,这种悲喜境遇的对比描写冲击着读者的情感,表明了在当时的社会人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只有及时行乐才能缓解生命短暂与宇宙无穷的矛盾。

虽然儒学“在魏晋南北朝时已失去了其维系人心的力量,转而被玄学所代替。”[4]但在政界,儒士的忠义品格沉潜在内心,并适时得到践行和弘扬。如吕范:

初策使范曲主财计,权时年少,私从有求,范必关白,不敢专许,当时以此见望。权守阳羡长,有所私用,策或料覆,功曹周谷辄为傅着薄书,使无谴问。权临时悦之,及后统事,以范忠诚,厚见信任,以谷能欺更簿书,不用也。[3]584

吕范处理财务问题时,秉公办事、坚持原则,毫不袒护孙权,将孙权的各种请求及时禀告孙策。但孙权执政后却重用了吕范,这主要着眼于其忠义品格。

《三国志》用等叙手法描写了许多气韵生动的生活画面,表现了在玄学思潮影响下儒士观照世界、人生的方式的新变化。传统观念中所确认的社会责任,为人道德,言论意义得到儒士新的扬弃,有时忠义品格和名士气质能很好地融合在一起。

二、浓郁的抒情性

鲁迅把魏晋风度归结为药与酒、姿容、神韵,李泽厚补充说:“还必须加上华丽好看的文采词章。”《三国志》吴志中随处可见华章丽句、妥贴的修辞和抒情的文字,如大臣的上书、上表和上疏等政治文献。

虽然这些政论文内容不一,或劝谏吴王减轻赋税、发展农业、终止军事行动或为同僚求情,行文的政治目的性很强,但它们却有浓郁的抒情性,有的纯粹是精美的抒情小赋。

无论是将军骆统为张温辩白的长篇上表,还是群臣为阻止孙权亲征公孙渊的多篇书表,抒情酣畅淋漓,行文铺张扬厉,常以委婉诚挚的情辞打动吴王,达到劝谏的目的。

以骆统为张温求情的上表为例,这篇上表文笔明净凝重,句式骈偶匀称,修辞手法多样,字里行间都流露着同僚之间惺惺相惜、义气相慕的温情。

骆统首先用骈偶的句式,旁征博引,分析张温因权重才高而遭忌的社会处境:“温实心无他情,事无逆迹,但年纪尚少,镇重尚浅,而戴赫烈之宠,体卓伟之才,亢臧否之谭,效褒贬之议。於是务势者妒其宠,争名者嫉其才,玄默者非其谭,瑕衅者讳其议,此臣下所当详辨,明朝所当究察也。”[3]594

他列举了贾谊的远退和孔子的感慨,表明张温为臣的不易之处,骆统认为仅凭张温与暨艳有深交,就治张温死罪不妥。“君臣之义,义之最重,朋友之交,交之最轻者也。国家不嫌於艳为最重之义,是以温亦不嫌与艳为最轻之交也。”[3]

骆统盛赞张温出使蜀国的业绩,“昭我臣之多良,明使之得其人,显国美於异境,扬君命於他邦。”[3]594他列举了孔子和季子出使外国的典故,“故孔子使邻国,则有私觌之礼;季子聘诸夏,亦有燕谭之义也。”[3]594在骆统看来,自古以来,礼义都是两国深交的基础,也是使臣必备的素质,张温作为使臣的所作所为是合情合礼,是人之常情,不必猜疑。

为了增强抒情说理的气势,骆统选用了排比句式。骆统认为张温能与历史上促成了晋楚弭兵之盟的赵武,和主张“所宝唯贤”的楚国使者王孙圉相媲美。最后他阐述自己出于忠心为张温辩护,“今者人非温既殷勤,臣是温又契阔,辞则俱巧,意则俱至,各自言欲为国,谁其言欲为私,仓卒之间,犹难即别。”[3]595

可惜“权既阴衔温称美蜀政,又嫌其声名大盛,众庶炫惑,恐终不为己用,思有以中伤之。”[3]593这使骆统的劝谏失败了。但这篇上表却以激荡人心的情感力量打动了读者,其文学品格可以与贾谊的《吊屈原赋》相媲美。陈寿认为“张温才藻俊茂,而智防未备,用致艰患。”[3]598将惋惜之情寄托在简洁的评语中。

魏晋士人是最深于情、重情,也是长于抒情的,陈寿更是一位善长抒情的诗人,《三国志》的字里行间流露出鲜明的创作个性,他用饱含深情,简洁隽永的笔触,评价了历史人物。或叹惋其身世,或赞赏其智慧,或深思时与命的差异。如他加在各回回末的评点。

虽然评语很简洁,却浓缩着他浓厚的情感和深沉的思考。如:“吴书十一”回评:“朱治、吕范以旧臣任用,朱然、朱桓以勇烈著闻,吕据、朱异、施绩咸有将领之才,克绍堂构。若范、桓之越隘,得以吉终,至於据、异无此之尤而反罹殃者,所遇之时殊也。”[3]587

陈寿认为吕据、朱异和施绩都能继承父辈的遗业,是出色的将领。可吕据却因阻挠孙綝掌权,被迫自杀。朱异因军中缺粮不救降将诸葛诞,被孙綝杀害。虽然父辈都有明显的性格缺陷,如吕范追求奢侈的生活,朱恒曾因愤激发狂而伤人性命,却能善始善终。但晚辈没有这些性格缺陷却罹殃。陈寿思考了环境和时机的不同对士族大家族命运的影响。

针对诸葛融兄弟、步骘的子孙卷入政治旋涡中遇难,对顾谭、张休的被贬,陈寿发出感叹爱恶相攻,流播南裔,哀哉!?”[3]555不仅忧叹、感慨历史人物,陈寿引录了周昭讨论了“古今贤士大夫所以失名丧身倾家害国者的原因”的长篇评论,从理性上思索了人物成败不同的命运。

陈寿喜爱吾粲和朱据,吾粲以正直仁爱闻名,朱据则乐善好舍、文武兼备,但他们都因主张明确嫡庶之分,介入了太子和鲁王的争斗,遭到谮毁谗谄而死。陈寿感慨道:“吾粲,朱据遭罹屯蹇,以正丧身,悲夫!”[3]598

作为封建时代的士大夫,陈寿有一定的思想局限性,他“以统治者个人的仁义或暴虐作为衡量治国的准则,只停留在中国传统的伦理价值取向评价历史人物的水平上。”[5]但瑕不掩瑜,《三国志》中吴志保留了他对历史人物和事件的感性评价和理性思考。

《三国志》吴志用等叙手法塑造了有名士气质的儒士形象,插入叙事洪流中的闲适清雅的情景画面,宛如一个个小岛,供读者徜徉自由的想象,回味隽永的意旨。《三国志》吴志中无论是引录的书表疏等政治文献,还是人物点评都有浓郁的抒情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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