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早期中国共产党人的婚恋观
2023-01-02欧阳古月胡忆红
欧阳古月,胡忆红
(湖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湖南 湘潭 411100)
婚恋观,是指对恋爱和婚姻的根本认知与基本态度,是人生价值观的重要组成部分,直接影响恋爱、婚姻行为的价值取向。[1]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表明,婚恋是独属于人的文化事件,推动了人类的进化与演进。近代以前,绝大多数人的婚恋观与传统的宗法制度紧紧联系在一起,婚姻与恋爱过程都充斥着父权和夫权的影响。[2]自戊戌变法后,中国婚姻制度受到西方思潮影响,多有变革。在婚恋走向自主化的过程中,早期中国共产党人充当了婚恋自由的先锋,他们既反对封建阶级的男尊女卑婚恋观,也反对资产阶级崇尚自由放任的婚恋观,而在马克思主义指导下主张男女平等与恋爱自由,将个人情感与家国情怀、婚恋道德与政治理想相统一,从而确立了无产阶级的婚恋观。本文即以部分早期中国共产党员为中心,管窥其在新旧思想交锋的背景下的婚恋观。
一、婚恋自由与道德自律相统一
近代婚恋观由守旧走向自由,由三妻四妾走向专一忠贞。一方面,中国传统社会有着“男女授受不亲”的观念,青年男女之间缺乏适度的沟通与联系,使得婚姻与恋爱脱节,男女个体的结合往往出于现实和利益考量。而新文化运动后,部分先进国人的个人意识开始觉醒,意识到人要解放,要形成“自主自由之人格”[3]。觉醒的个人意识与封建专制的婚恋传统存在着极大的分歧,接受了新潮思想的新国民不愿再让自身的婚恋关系受到封建宗法势力的挟制。
在经历1919年长沙新娘赵五贞为反抗包办婚姻而自杀的事件后,毛泽东在《大公报》连发九篇文章,对封建的旧社会婚姻制度进行批判。毛泽东不仅看到了当时代大环境、母家、夫家三方对赵女士的逼迫,更意识到了世俗舆论对于女子的冷漠与忽视。他提出:“这社会便是一种极危险的东西 他可以使‘女’死,他又可以使‘男’死。”(《“社会万恶”与赵女士》,原载1919年11月21日长沙《大公报》)显然,毛泽东从赵女士之抗争行为看透了旧社会婚姻制度的黑暗,也讴歌这种“不自由,毋宁死”的自由精神。他在文章中敬告男女青年:“你们自己的婚姻,应由你们自己作主去办。”(《婚姻问题敬告男女青年》,原载1919年11月19日长沙《大公报》)赵五贞事件的发酵影响了一代中国共产党人,1920年留法治学的向警予与蔡和森破除迷信,拒绝媒人制度,打破父母包办,自由恋爱结婚。“向蔡联盟”摆脱了封建婚姻制度的干涉,是近代中国追求自主婚姻的典范。
“在整个古代,婚姻的缔结都是由妇女包办,当事人则安心顺从。古代所仅有的那一点夫妇之爱。并不是主观的爱好,而是客观的义务,不是婚姻的基础,而是婚姻的附加物。”[4]婚姻自主在一定程度上能提升到“人”权诉求的高度。另一方面,中国近代以前,女子在婚恋关系中长期处于被牺牲的地位,婚恋关系中对于男女之间忠贞的要求大不相同。随着近代女性地位上升以及男女平等口号的提出,出现了传统婚姻与近代婚姻同时存在的现象,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在对待婚恋观上都是主张婚恋自由。资本主义社会婚姻道德将这一关系简单地划分为互相占有财产关系,在物质观的基础上婚姻被视作可随意更换的物品一般,出现了极端自由的现象。而社会主义社会婚姻道德推动婚恋进步,维护一夫一妻的婚姻制度,本质在于建立男女平等基础上的有爱情的婚姻。[5]在近代中国,资本主义所追求的“自由恋爱”与一夫一妻制看似是先进制度,但在马克思主义者看来,资本主义社会的所谓制度都是建立在物质上,实际上物质占有多数的人能在婚姻制度里掌握主动权,因此“自由恋爱”一度与“杯水主义”放在一起被人诟病。马克思主义主张专一的恋爱与婚姻,谴责以通奸和卖淫为补充的资产阶级一夫一妻制。近代共产主义导师之一列宁就提到:“杯水主义”不过是拥有名为“爱情解放”的锦绣外衣而已。[6]五四运动后,共产主义传入国内,其提倡的摆脱物质干预,双向专一的婚恋观也随之影响了早期共产主义者,这种对于美好爱情与稳定婚姻的向往符合绝大多数人的基本追求,天生就具备民众接受度上的优越性。
陈毅安作为有新思想的早期共产党人,在与未婚妻李志强交往过程中体现出了他与同时代大多数男性截然不同的尊重女性、对爱情忠贞的品质。两人在见面初始,陈毅安便显露出不同于当时代人的先进思想:“因为现在社会非往日可比,不得以深处闺门不问旁事者为好。凡女子必定要尽她的天职,要社交公开,何况我们有特别的关系呢?”[7]1在未婚妻面对旧式家庭的为难时,他愿意为其打碎旧时代的禁锢:“你受了旧式家庭的束缚,也不要悲伤!任凭什么坚固的锁链加在你的身上,我将替你打个粉碎啊!”[7]43与此同时,他在向未婚妻求婚之时不仅考虑到对方家庭的态度,更顾忌到未婚妻本人的意愿。“但是我早就要申明一句,你来了之后,我马上就要同你结婚,请你先同你母亲商量一下;同时也要你允许。”[7]55在婚姻恋爱过程中,陈毅安也表现出了正大光明的姿态,以两人相爱之心无惧他人议论,得以自主行使婚配权力。陈在远赴广东求学之际,曾向未婚妻写信提及,他早已走上光明大道(革命大道),绝不至向污浊的地方去。在面对独自外出求学的种种诱惑,他更是提出了他“怕”同校女学生:“因为我的爱情专注,早就下了怕的决心。”[7]26陈毅安的“怕”不是指害怕,而是对生活的一种自我监督,时时提醒自己为人夫、为革命者的责任。爱妻之情,自由之愿,贯彻陈毅安书信的始终。在家书的一端,生动记录了陈毅安与李志强同等互助,自由婚恋的真实历史,是连接革命者与爱人的“小我之家”。“志强吾爱”“志强妹” 抬头称谓让革命者的深情跃然纸上,这是当时代国人最柔软的情感寄托。在家书的另一端,陈毅安走出了近代中国国民个人意识觉醒的先驱步伐,是连接革命者与大时代的“大国之家”。
虽然处于新旧思想交锋时期的中国有特殊国情,就连鲁迅这样的先进知识分子都摆脱不了包办婚姻的安排从而背离了他自己所提倡的婚恋自由的思想,但仍有陈毅安这样用马克思主义理论武装自己,脱离低俗欲望追求婚恋自由的早期共产党员。
二、女性教育与婚姻幸福相统一
各个不同国家中的妇女教育是由这些国家的财政状况和法政轨制所支配的。[8]在数千年的封建婚姻制度中,妇女并没有被视作“人”来尊重,自然也极少会拥有受教育和工作的机会。近代中国面临数千年未有之变局,男女平等成为时代焦点之一,女子不接受教育、不参加社会工作的观念逐渐被国人抛弃。蔡和森在《妇女运动》中提到:“女子可以入校读书,受高等教育,再没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荒谬学说。”[9]13对于早期共产党人来说,推动自身及配偶接受教育、参与工作,是重要革命工作内容之一。妇女解放实质上可以说是人的解放。唯物辩证法要求处理事务要抓住主要矛盾,要彻底打破旧时代的思想禁锢,必须以受禁锢最多的群体为风向标。妇女就是全民思想解放中的典型群体,妇女解放也是国民个性解放的旗帜性部分。作为在旧社会最受压迫的群体,妇女的解放不仅仅是女性的事情,更是其家庭以及整个中华民族的事情。妇女得以解放,其所处的婚姻家庭才得以从封建落后中解放,成为以爱为前提自由平等的社会主义家庭;妇女得以解放,“人”的独立意义才被彻底尊重,任何人都不是附庸而是有独立意识不为别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个体,至此全体人民才算得以解放。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妇女被从一味依附夫家生活中拯救出来,一方面极大地解放了社会生产的人口,另一方面激起了全体国民觉醒并迅速成为具有独立自由意识的现代的“人”。
对于旧社会盛行的“女子无才便是德”,该说法强行将婚姻幸福稳定与女子无才绑定在一起,是建立在男子掌握绝对话语权的基础上。经历思想解放后,对于女子是否应该具备才学与思想,中国有各种时尚的“主义”,最后经历时间的检验,还是马克思主义脱颖而出。在马克思主义的指导下,妇女不再是家庭夫权的附庸,同样享受受教育与工作的权力,这一过程的推动离不开早期共产党人及其配偶身先士卒的尝试。李达在1919年便提出中国女子解放条件第一条便是男女共同教育,在此后更是提出平民女学是到新社会的第一步[10],认识到了在愚民政策下让平民女子接受教育存在着旧礼教、现军阀等诸多阻碍。向警予作为早期共产党女性领导人,更是对于团结女工、中等以上女学生的读书问题发表多篇文章,在中国妇女运动史上有着极显著的影响。此外,在陕甘宁边区更是对女性进行了干部培养,为妇女走向各级政府的工作岗位建立基础,让更多女性也参与到女界独立、国家独立的革命事业中。中央妇委在1939年发布对妇女运动的方针和任务的指示信中,就提到:“要动员妇女抗战,要达到妇女解放,必须提高他们的文化水准、政治觉悟和培养它们的工作能力。”[9]20
早期的共产党员更是对自己的配偶贯彻了以妇女受教育和参与工作来推动妇女解放的方针。陈毅安对于配偶的教育与工作问题亦十分重视,将劝学、督学、促工都化作文字寄予爱人。作为革命者,陈毅安的思想是顺应时代潮流的,在中国日新月异的时代,他主张与时俱进。“你要知道,人类是进化的,所以思想万不能落伍,如若哪个人,他的思想落伍,他就会变成朽木。”[7]3陈毅安在得知志强因家境紧迫意欲退学,在行动上尽自己所能给予物质支持,在信中也是表明自身态度:“闻你将欲罢学,适以拨我心头之愤火,故不如不见为佳也。”[7]3就连陈毅安对李志强偶尔的埋怨也彰显其殷切期望:“你平日不发奋读书,到了试验的时候,死死里来拼命,争得一点分子,这有什么价值?”[7]10“我之望你求学,是解决你本身问题,与我无甚关系。你当知我之意,努力学业,为自身谋福,为女界争光。”[7]720世纪20年代正是中国辞旧迎新的年代,三纲五常刚褪去热度仍留余温,妇女解放口号意义大于实际意义,陈毅安在这种时代背景下仍能支持配偶为自己而求学,越发显得难能可贵。而在工作方面,陈毅安积极督促志强参与妇女解放事业与革命事业。“我省有无妇女解放协会?如有,你必定要加入,去努力工作为要。”[7]60“我希望你努力革命工作,一举一动都要为别人的模范,自己先要革命化,然后才能把人家革命化,这是最要紧的。”[7]61陈毅安深知爱人与革命事业都是他生命中不可割舍的部分,他只有推动爱人思想进步,树立起共同的革命理想,他们的爱情才能日久岁长。人的蜕变并不会自发产生,蜕变来源于时代背景下的理想与信仰。陈毅安让自己的爱人接受马克思科学真理的教育,让她为妇女界的解放、革命的胜利而读书。李志强也因此彻底摆脱传统“贤妻良母”的限制,成为了陈毅安最亲密的战友爱人,树立了自己的人生理想信念。
三、共同理想与婚姻稳定相统一
屠格涅夫说过:“没有共同理想的婚姻,哪怕是自由恋爱,其结果往往也是十足的荒谬。”[11]婚姻里的共同恋爱,可以归为马斯洛所划分的人的需求最高层次,即爱与被爱,心灵的归属与依靠。资产阶级婚姻有很多都是出于利益交换,《傲慢与偏见》作为西方文学史上关于婚姻的经典著作揭露了典型的资产阶级婚姻的实质。其中最能体现利益至上的就是柯林斯与夏绿蒂夫妇。对男方来说,婚姻是职责;而对于女方,婚姻是生存捷径。这种类型的婚姻连真正的感情自由都缺乏,牺牲了感情而屈服于利益,暴露出了资产阶级婚姻里物质交易与情感买卖的本质。
作为中国共产党人在自由之上还有超越感情的一层,即追逐共同理想,在实现理想信念过程中升华感情。早期中国共产党人婚姻的共同理想是对于马列主义的追求,是对于无产阶级专政的追求,是对于以革命换新天的追求。在陈毅安写给李志强的书信中,追逐共同理想绝不是空喊的口号,而是越过欲望达到精神上共鸣的途径。陈毅安对自己的爱人说出他“移情别恋”了,他同列宁主义恋爱。“这个人不是我一个人喜欢同他恋爱,世界上的人恐怕没有人不钟情于他。这个人是世界上的怪物,也是帝国主义者的敌人 你若明了他的意义,恐怕你也要同他恋爱,若是你真能同他恋爱,就是我同你恋爱的真精神。”[7]26陈毅安对于马列主义坚定的热爱建立在马克思主义揭示的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的基础上。马克思主义毫无疑问指明了这个将来的、无限光明的、无限美妙的最高理想。[12]革命爱情在共产党员中并不少见,周恩来、邓颖超就将爱情融入到奋斗不止的革命事业中,双方为同一目标而殚心竭虑,在灵魂上实现真正的恋爱。邓颖超在1988年的忆旧中也对她和周恩来之间的革命婚姻与爱情做了总结:将个人相爱上升到革命理想高度就在于将党和国家的利益放在个人之前,将革命的利益摆在第一位。周恩爱与邓颖超两位革命先驱的婚恋都是伴随着革命事业,不计较个人得失与夫妇分离,爱情反而愈加璀璨。现代的爱情讲究双向奔赴向对方,而革命先驱们更高一层,双方共同奔赴理想。
在早期共产党人的婚姻生活中,也不乏他们对于爱情融入革命事业的实践。陈毅安不吝于宣扬自身的政治立场,并督促爱人走向光明的一方。“我之革命工作你以后不能干涉我,要我不革命是不可能的,爱情是爱情,革命是革命,为爱情而不革命可说他不是人了。”“我希望你要做我的一个同志,才可算是我真正的爱人。”在陈毅安的革命生涯中,革命、国家永远是摆在首位,并不因爱情而变迁,并认为只有志同道合的同志才能算是真的爱人,赫然将革命理想放于个人情感之上。在面对志强同志对于他学习炮科的担忧,陈毅安显露出了属于革命人不怕牺牲敢于奉献的高贵品格。“我老实对你说,只要是站在革命战线上,就不必论什么位置了。”[7]20唯有信仰才能让人将生死置之度外,它体现为一种对国家对集体非同一般的“认同”,往往在逆境中能得以壮大。超越生死的勇气才能化不可能为可能,在斗争中体会实现理想的认同感。
周恩来夫妇作为中国共产党早期领导人,在革命婚姻生活中也堪称模范。1947年中秋时节,周恩来作为留守书记之一继续留在陕甘宁边区领导全国的解放战争,他在思念妻子邓颖超之余,更是对妻子参与下乡农村访问的行动大加赞赏。他在转战途中与妻书中写道,此次分开过的中秋节比之前大有不同,不仅是因为年岁大了十岁,更是因为他们在为人民服务上有了更真切的安慰。[13]无法在中秋佳节团聚这件对于常人来说有遗憾的事情,在革命眷侣中因为为人民服务的理想而拥有了另一种圆满。周恩来以书信来表明对邓颖超向农民学习这一行为的赞成,认为农民纯朴的内心、坚定的意志能熏陶人,以后便能更好地投入土地改革和前线战斗的工作中去。
结语
早期中国共产党人婚恋观的形成,具有鲜明的时代性、优良的传承性、坚定的阶级性。一代人的思想观念都会有浓浓的时代烙印,而中国传统美德是优秀文化传承,中国婚恋有着不同于西方的含蓄、深沉,体现了东方古国度独特的魅力。自马克思主义传入中国开始,其中国化的进程就未停止,马克思、恩格斯对于婚姻家庭的观点在结合了中国的举案齐眉、和而不同等优秀传统文化后,成为了能深入人心的婚恋理念。接受了马克思、恩格斯学说的早期共产党员有了区别于封建婚恋与资本主义婚恋的特有婚恋观,即追求个性解放,向往美好爱情。在特殊的时代背景下,个人的幸福诉求与争取民族独立解放的革命事业联系在了一起,推动了个人与时代的共同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