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语民间叙事长诗中的女性意识及其价值
2023-01-02祝丰慧
●祝丰慧
民间叙事长诗是具有广泛民间性、社会性、通俗性的,“以第三人称进行叙事的具有完整故事情节并注重人物刻画的长篇韵文或韵散相间的诗歌作品”①向柏松:《民间叙事长诗的艺术特征及民间抒情长诗的分类》,《湖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5期。。自20世纪中后期以来,以《五姑娘》为代表的采用吴语方言讲述,并流传于吴语地区的民间叙事长诗,曾引起学界的广泛关注。吴语民间叙事长诗,在内容上热衷于表达男女之间的婚姻爱情故事:“有的是反映未婚青年私自相恋,有的反映已婚之妇不满既定婚姻、追求自由爱情,有的则描写以张扬情欲为主的男女关系,还有的是谴责情人用情不专,反抗父母或丈夫的压迫。”②杨俊光:《吴歌私情母题及女性成为原型探佚》,《民间文化论坛》2006年第4期。无郎无姐不成歌,讲述男女之情是吴语叙事长诗的传统。在这些讲述婚姻爱情的叙事长诗中,女性往往发挥着主导作用,男女主角之间的爱情关系通常是以女性敢于突破男女之大妨,摆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束缚为开端的。在吴语民间叙事长诗中,女性作为显要的构成因素,女性意识也得到凸显。在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看来,女性意识主要表现在文学层面和文化层面。“就文学层面讲,应当是自觉的独有女性视角、女性经验、认识和体验;就文化层面讲,应当是以‘非暴力’‘同情感’‘平等及和谐意识’等等为主要标志的女性特征。”③谭湘:《理性与激情——对近年中国女性文学的几点思考》,《作家报》1998年9月17日。整体而言,文学作品中的女性意识,包括女性的生命意识、自我意识、审美意识等内涵,所以从女性意识的角度出发,探究吴语民间叙事长诗的思想文化内涵,可为吴语民间叙事长诗的价值、情感和审美研究提供有效视角。
一、爱憎分明: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
在人类社会的发展进程中,由于生产力发展的需要和社会制度的变革,以男性为主体的父权制社会,很早便取代由女性主导的母系社会。在以“三纲五常”等礼制来巩固男性统治地位的封建社会时期,女性作为“第二性”,其思想和身体都在极大程度上受到压迫。在女性思想长期受到男权话语驯化的历史时期,女性作为男性的附庸而存在,受到生存环境和社会观念的影响,其关于自我的认知也蒙上浓厚的男权色彩。在经济、文化水平提升和社会观念更新的情况下,个体生命遭到长期压迫的女性,逐渐形成自我审视和审视他者的意识。“‘吴歌’篇幅虽然短小,却已具备抒情和叙事两大因素”①甘小盼:《在文学流变中产生的地方文学——〈双合莲〉的产生与表现》,《歌海》2021年第3期。,在吴语民间叙事长诗所描述的情爱故事中,男女双方尤其是女性的情感,常常不受世俗规则的约束,喷薄而出,表现出强烈的主体和自我意识。获得抒情和叙事的双重效果。可以说,女性主体意识的觉醒集中表现于女性主动追爱、亦敢于表达不满等言行上。
婚姻制度产生之后,婚恋成为人类日常生活的一个重要主题,也是历代文学作品热衷于叙述和探讨的话题。然而在封建社会中,青年男女的婚恋大多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主导。女性在婚恋关系中,缺少作为独立个体的自主权。追求爱情自主,其先决因素之一是女性作为婚恋关系的一方主体,已经意识到自己作为独立的人应该享有的恋爱和婚姻的权利。
封建时代生活于底层社会的女性,长期在生活方式和思想上遭受来自家人及社会各方面的压迫。生活中关于苦难的体验,为民间叙事长诗中的女性生命体验和情感需求提供了素材。现实越压抑,女性越主动积极反抗压迫,反映出女性主体意识的觉醒。在长诗《五姑娘》中,五姑娘毫不掩饰自己对徐阿天的爱意,在他的碗中总是多放几个鸡蛋。在《林氏女望郎》中,林氏于园中窥见姚喜春之后,立刻叫来丫鬟,“叫侬两梅香有正经事,我从头划一说分明,歇凉亭中有个后生人,叫侬两个接进门”②姜彬:《江南十大民间叙事诗》,上海文艺出版社,1989,第278页。,毫不忸怩地让丫鬟将其请入园中。在长诗《刘二姐》中,刘二姐在遇到情郎之前,饱受思春之苦,在遇到朱三之后,立刻萌生情愫,主动结交,二人一拍即合,结下私情。反映女性率先打破世俗禁忌、主动求爱的吴语叙事长诗,不胜枚举。女性敢于正视自己人性中的欲望,在遇到理想伴侣之后,突破常规思维,扭转女性在两性关系中的被动地位,她们在性爱关系中的大胆勇敢,突出了她们强烈的自我意识和性别意识。这些吴语民间叙事长诗,对于性爱的描写特别出彩,但是也并不过分露骨,多采用比喻的方式描写男女之间的性爱。女性在未得到世俗认可的性爱关系中,多是以主动、果敢的姿态投入其中,说明正当的性爱是人们基本的生理和情感需要。在几千年来的封建伦理关系中,谈性色变是不争的事实,女性更加没有谈论和享受性的权利。对性爱大胆、主动地追求,是女性正视并尊重自身需求、树立主体意识的突出表现。
女性主体意识的觉醒,还体现在女性对独立人格的追寻。拥有独立人格的女性,不仅仅是对自由爱情的追求,还应有表达愤怒和不满的勇气。女性不是为了迎合他人而存在的,她们拥有自己独立的意志和价值追求。在吴语叙事长诗中,女性通过自己的主动争取,在收获一段情爱关系之后,总会将最炽热的情感投入其中,却并未因此沉浸在爱情的温柔乡中,丧失判断是非对错的理智,或在遭受欺瞒时委曲求全。在长诗《薛六郎》中,六娘还魂后,在误以为六郎移情别恋的情况下,并没有因自己对六郎的深爱而忍气吞声,也没有选择委曲求全,而是极度愤慨地唱出心中“十怨”,字字泣血地唱出丈夫的十桩罪行,有力地宣泄了自己心中的悲愤与不满。在男女地位不平等的社会语境里,女性在婚恋关系中也同样处于弱势地位。从《诗经》中的“弃妇诗”到往后历朝历代的“闺怨诗”,都是对女性受到不平等对待的写照。“士之耽兮,尤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男性是绝对的人,是主体,女性则相对被认为是主体之外的他者。在婚姻爱情中,男性毫无疑问地享受自己作为主体的性别红利,而女性作为客体不得不接受自己的不利处境。然而在吴语民间叙事长诗中,女性敢于为自己发声,敢于挑战男性的绝对主体地位。女性主体意识的萌生,促使她们在婚姻爱情中要求得到尊重,在遭受背叛等损害个人主体权利的行为时,明显有别于传统社会关系中处于弱势地位的女性形象。
二、勇于反抗:女性生命意识的重构
吴语民间叙事长诗中的女性意识,不仅表现为对爱情的主动追求、渴望婚恋关系中的男女平等,还在于这些女性在面对迫害时,敢于奋起反抗。在传统封建社会中,男尊女卑的思想导致许多女性应有的权利和自由被剥夺。因为女性身份,她们不得不成为封建家长制苛责治辖的对象,各种压迫在底层女性身上层层加码,造成了她们的悲剧命运。“对于压迫的抗争与争取自由的坚韧意志,反映出吴楚地区坚韧不拔的文化精神与自主自由的价值认同。”①甘小盼:《崇阳〈双合莲〉的自由抗争与诗性传统》,《歌海》2020年第4期。在吴语叙事长诗中,底层女性同样是遭到重重压迫的对象。然而不同于现实生活中的绝大多数女性,长诗中的女性没有妥协和屈服,而是有意识地强烈反抗。
《刘二姐》讲述的是刘二姐和朱三相爱私奔,两次被状告官府的故事。刘二姐大胆勇敢,不仅主动向朱三求爱,而且在面对迫害时也绝不妥协,超越了中国传统女性软弱的形象。刘、朱二人私奔途中在饭店歇脚,刘二姐一眼看出店主陈安不怀好意,在听到陈安要推荐他们租房时,“二姐一听就动身,勿睬陈安无理人”②姜彬:《江南十大民间叙事诗》,上海文艺出版社,1989,第759页、778页。。在陈安调戏刘二姐不成,扬言要报官时,刘二姐并没表现出惊慌和恐惧,而是据理力争。刘二姐将陈安比作坑缸、癞蛤蟆、乌鸦,女性的泼辣、机敏尽显其中,可谓是大快人心,然而也因此而激怒了陈安,两个有情人被扭送官府。在官府中,刘二姐同样镇定自若,反驳县官的发问。在无辜被关进监狱之后,刘、朱二人也不曾认罪。后续的长诗中,讲述到刘二姐在面对家人的指婚时坚决不从,再度被父亲状告官府投入监牢。两度入狱,刘二姐身为一个女子没有表现出一丝妥协,反而是“两个犯人都欢喜”③王虹:《女性意识的奴化、异化与超越》,《社会科学研究》2004年第4期。。二进官府、三斗知县,刘二姐表现出极强的反抗精神。这种勇于反抗的女性还有许多,如与恶嫂嫂对骂的五姑娘、反抗家人安排婚事的庄大姐等。
女性意识的另一个重要体现,就是女性对致使其处于被压迫地位的社会秩序提出质疑和反抗。“妇女受压迫的根源并非仅仅在于经济,它更是本体论的,属于意识形态的范畴。”④姜彬:《江南十大民间叙事诗》,上海文艺出版社,1989,第759页、778页。在以男性为主导的社会格局中,女性的从属地位和被压迫的事实似乎是天经地义的。拥有既得利益的男性享受着性别带来的便利,而女性则在代代相传的集体无意识中,习惯甚至认同自己的不利处境。当女性需要通过更多的付出和服从来获取自己生存的权利时,她们将迎来更加严峻的生存困境。随着女性意识的萌发,生存和发展受到压迫的女性,经过反思和对比自身与男性之间的差距,将自身从男性话语的骗局中解放出来。她们逐渐建构起生命和发展的意识,作为无差别的人,女性也应拥有生存的权利和发展的空间。
吴语民间叙事长诗无疑塑造出了一批有生命意识的女性形象。刘二姐们在生存和发展空间受到官员、父兄、地主公子等掌握话语权的男性倾轧时,一改过去女性畏葸不前的形象。她们争取合理的生存权利,表现出强烈的对立和反抗意识。在不平等的压迫面前,长诗中的女性受到自我生命意识的鼓舞,对所遭受到的不公正、不合理对待进行反抗,虽然许多反抗行为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女性恶劣的生存环境,但是,生命意识的建构和女性话语的表达,持续为女性提供在逆境中成长和发展的勇气,迫使他者将女性的意志纳入考量范围内,并给予相当的回应。女性的生命意识是女性意识的重要构成,不仅体现在她们对所受压迫的奋起反抗,还在于女性表现出来的坚韧的生命力和极强的抗压能力。如果说对压迫的反抗是女性生命意识的外在表征,那么向死而生的韧性则是女性生命意识的基本内核。在现有的吴语长诗文本中,女性大多经历着各种各样的波折。《五姑娘》中的四姑娘和五姑娘,很小便受到非人的待遇,两姊妹成为供哥嫂二人驱使的奴隶。四姑娘更是遭遇诸多不幸,因嫂嫂的不满而被私自贩卖,在夫家又遭到严重的家暴,甚至因折磨而变了模样,仍旧顽强地活着。像这样的女性,一生面对各种磨难,生命带给她们的体验不甚美好,但是她们把生命的坚韧发挥到了极致。在苦难中对生命的坚守,源于女性厚重的生命意识。生活没有带给她们足够的幸福与欢乐,但是她们珍视来之不易的生存机会,坚持自己作为人的生存权利。
三、机智果敢:女性自我价值的凸显
封建社会中,女性是多重社会制度苛责和规训的对象,三从四德、男尊女卑、恪守妇道等规训无不扼杀着女性的人格和精神的独立。“这样的价值认知使得女性在面临价值抉择时,会习惯性地选择社会认可的价值观念,而缺乏自主的思考和抉择。”①李桂梅、张翠莲:《中国传统社会女德建构的价值向度》,《深圳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3 年第6期。许多女性在受到奴化教育之后,丧失了反思自身处境的意识,甚至成为自己悲惨处境的卫道者,相信女性的价值在于为男权话语牺牲、放弃自身的正当权利。当女性能够跳出社会为其设定的框架、真正反思自我人生价值时,独立自主的意识也就随之在女性的思想观念中扎根,一批具有现代精神的女性随之诞生了。显然,女性的价值绝不是在为男性牺牲自己的过程中获得的,而是借由反思与实践,拥有了推动社会、自我乃至他者发展和进步的能力。其中不可忽视的是,女性对自我价值的反思,体现为对自身发展的需求,而非一味地成为他者的牺牲品。
女性自我价值的凸显,在吴语民间叙事长诗中也表现得尤为突出。女性在呼吁人格独立、珍视生命的同时,也要求实现自我的人生价值。然而在男性主导的社会秩序格局中,女性要想发挥和展示自己的独特价值并非易事,很多时候女性需要表现出优于男性的智慧,才能赢得应有的尊重和认可。吴语民间叙事长诗中的女性,大多拥有不输男性的聪明才智和独挡一面的能力。长诗中的女性并未因为自己的性别和社会长期灌输的思想,而认为自己在能力和智力上处于弱势。她们在面对难题时,可以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迎难而上;在遭受挑战时,通过敏捷的思维化困难于无形。长诗中的女性极富聪明才智,五姑娘虽身处哥嫂的压榨中,但是她总能出色地完成各项工作和任务。在辣椒心想要“捉奸”的时候,五姑娘伶牙俐齿地反驳辣椒心的攻讦、质疑。在四姑娘的设计帮助下,五姑娘和徐阿天一起假死脱身,成家之后,又勤勤恳恳,让小日子过得风生水起。类似的还有《林氏女望郎》中林氏女前往姚家时,对小姑的考验对答如流。《薛六郎》中的六娘“勿但容貌好,外加心灵巧勒手脚勤,一双巧手飞针引线”①姜彬:《江南十大民间叙事诗》,上海文艺出版社,1989,第365页。。
在吴语民间叙事长诗中,女性并没有被放置在一个理想的生存环境中,她们中的大多数都生活在条件较为恶劣的底层社会。但是这些女性从未因为挫折或磨难而消沉、颓废。她们接受命运给予的苦难,也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化解困难,积极地应对挫折,渴望实现自身的价值。几千年传承下来的男尊女卑的思想,剥夺了女性实现自身价值的权利,也在无意识中影响着女性对自我价值的认知。吴语民间叙事长诗多是根据民间流传的故事改编而成,对女性形象的塑造也多集中于现实生活中她们经常活动的领域。女性活动和发展的领域虽不多,但是她们无疑都能在自己特有的活动空间中,表现出过人之处。长诗利用源于现实生活中的人物原型,真实地建构出女性日常活动的空间,审视了女性的独特价值,冲击了父权制社会中固有的价值评价体系。女性自我价值的凸显,无需男性话语的介入,她们并不是柔弱、怯懦的,她们可以在既有的社会分工格局中发挥自己的力量,创造自己的价值。女性内在和外在价值的实现,意味着女性在精神和生活等方面要求独立与自由。女性自我意识的形成,帮助女性从依赖男性、缺乏独立的境况中解放出来,也让长诗中的女性形象更加丰满和立体。
四、多维感知:女性经验的生动表达
文学中的女性意识包括文化层面的女性生命意识、自我意识等女性特征以及文学文本建构中采用的女性视角、表达的女性经验等内容。对文学中的女性意识的探寻,要将文本对女性价值的分析和文本所采用的女性视角相结合,才能较为全面地发现文学文本中的女性意识。吴语民间叙事长诗在文本内部的女性形象塑造方面,根据特定的社会文化环境,反映出女性突破原有的禁锢,追求自我价值、珍视生命和认同自身主体等女性意识;在叙述视角、语言范式等方面,也表现出了鲜明的女性意识。
叙述视角是影响叙述效果的重要向度之一,女性叙述视角不仅能有助于独特的女性经验和女性意识的呈现,还为女性话语的建构提供了便利。吴语民间叙事长诗是通过口耳相传的方式在社会成员中间流传和发展的,人们在日常劳作的间隙,借助演唱长诗获得精神上的愉悦。在长诗的演唱和接受中,女性都是重要的活动主体。现有吴语民间叙事长诗,也多是通过一些女性歌者演唱,继而又不断传播给更多女性受众的。在多种因素的共同作用下,吴语民间叙事长诗多采用女性视角对故事加以叙述:一方面,女性视角的运用为长诗中叙述的女性故事创设了合理的情景,在讲述女性私密的情感和心理活动时,显得更为贴切和真实;另一方面,女性视角拉近了长诗中的故事与女性歌者和听众之间的距离。女性视角的运用在为长诗的演唱提供便利的同时,也对传统的叙述视角做出了反拨,从女性的视角和细腻的情感出发,审视和讲述女性自己的故事,传递女性独特的生活体验,推动了女性意识的发展。
一些女性歌者传唱的长诗文本,时常会夹杂情节之外的、来自歌者的议论和评价,表现出了日渐觉醒的女性意识。以陆阿妹演唱的《五姑娘》版本为例,该版本细腻地唱出了五姑娘在面对各种人和事时的真切感受,唱到五姑娘见到来杨家做长工的徐阿天时,通过“双目窥”“走过来”“心里呆”等几段描述,把五姑娘对徐阿天的爱恋描写得十分传神。随后,歌者又对五姑娘的心理活动做出说明:“五姑娘做仔阿天格知心客,伊心里厢好比小小菜籽落地碰着夏雨搭春风。”①姜彬:《江南十大民间叙事诗》,上海文艺出版社,1989,第201页。这两句对五姑娘心理活动的概括,以歌者的旁观立场,独到深入地点明了长诗主人公内心的激动与幸福感。在吴语民间叙事长诗中,这种来自歌者对长诗主人公的评价较多。歌者在演唱中融入的评价话语,是长诗的组成部分,与长诗中的女性体验相辅相成。歌者以其入乎其内、出乎其外的方式,剖析长诗中女性的情感和心理活动,对于长诗中表现出来的女性意识,有特定的展示作用。
此外,长诗中出自歌者的评价,也能反映出歌者思想中的女性意识。特别是对于女性歌者而言,她们不同于长诗中生活在虚拟的苦难中的女主角,而是成长并活动于现实生活中的人,她们对生活中女性需要面对的压力和困难有着切身的体会,甚至也曾因此感到沮丧。但是,在特定生活环境中逐渐形成并发展起来的女性主体意识,激励着女性歌者寻求自己的社会地位和对自我的身份认同感。女性歌者对人物的评说、对长诗女性主人公的肯定和认同,是表现女性意识最直接的方式。她们不仅表达了对女性价值的肯定,呼吁更广泛的女性身份认同感,还以力所能及的创作和传承活动,服务于女性形象的塑造,也反映出女性歌者的审美意识,她们也许并未受过良好的教育,但是她们也能够发现和创造美,传达出现实生活中女性对美的追求和向往。所以,吴语民间叙事长诗的女性意识,是以多种维度体现出来的,文本内的女性形象和故事情节,以及文本外的叙述视角和歌者的情感表达都是其女性意识的有机构成部分。
结语
吴语民间叙事长诗多承袭前代的词曲套数,发展并成熟于资本主义经济萌芽的明清时期。“人类的文化和文学,总是受到特定地理环境的制约,从总体到细节,从外部到内部,从时间到空间,都是如此。”①邹建军:《“地理环境制约论”的提出与文学地理学研究——以中国民间文学作品的产生为例》,《歌海》2021年第4期。吴语民间叙事长诗的产生和发展就与当地的文化、经济环境有密切关系。吴语地区在经济上本就较为富裕,发展至明清时期新的经济体制出现,人们的生活方式和思想观念也发生了相应的变化,为长诗中女性意识的形成创造了条件。由长诗表现出来的女性主体意识、生命意识、自我价值意识、审美意识等凝结着女性独特体验的女性意识,让人们获得美的享受的同时,也发挥着重要的教化和熏陶作用。现实中的女性,也许无法像长诗中的女性一样恣意、洒脱,但是她们也应该拥有独立的人格和实现自我价值的权利。吴语民间叙事长诗对理想的女性形象的建构,传达出人们对女性生存状态的反思。吴语民间叙事长诗给人带来的强烈美感以及对女性意识的呼唤,在传递人们对美的诉求的同时,也在积极探寻新的性别话语格局。在女性意识高涨的当代社会,女性渴望实现自身的价值,期待获得身份的认同。然而,女性在自我价值的追寻和实现过程中,依然会面临难以破解的困境。对于女性面临的种种难题,吴语民间叙事长诗对女性价值的肯定以及对女性生存状态的思考,值得我们进一步研究和借鉴。总之,吴语民间叙事长诗保留了历史中长期形成的文化余韵,在探索女性意识等方面表现出一定的现代性色彩。其中表现出来的精神文化内涵,在叙述稳定的民族心理、表达过去人们的审美需求的同时,也为其当代传承提供了生生不息的动力和无限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