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荒岛文学的生态意识

⊙樊振华 ［晋中职业技术学院，山西 晋中 030600］

荒岛文学起源于18 世纪的英国，是一种较为特殊的文学创作类型。荒岛文学多以长篇小说为主，以人们在荒岛的冒险或求生为主要题材，代表作品包括丹尼尔·笛福的《鲁滨逊漂流记》、罗伯特·史蒂文森的《金银岛》、乔纳森·斯威夫特的《格列弗游记》、威廉·戈尔丁的《蝇王》等。这些小说都有着各自不同的或惊险刺激或引人入胜或耐人寻味的故事情节，背后也蕴含了荒岛文学的共同特征：人物形象的活动环境都被安排在人迹罕至、遥不可及的荒岛。而荒岛作为最主要的物质载体，不但能够起到塑造人物形象、传达思想感情的重要作用，同时更能够全面揭示生态环境的破坏对于社会的不良影响，突出地表现了作者的生态意识，激发广大读者思考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问题。

一、英国荒岛文学的起源与发展

正所谓“地理环境决定社会发展”，荒岛文学的出现和发展与英国独特的地理位置和生活习俗有着非常紧密的联系。海洋民族独特的倔强性格、狂热的冒险爱好和对扩张的渴望导致了英国狭小的空间无法承载他们的欲望，因此广袤无垠的海洋就成了他们征服世界的主要载体，一代又一代的探险者逐渐走上了海外冒险的道路。随着他们探索世界的脚步越走越远，航海产业和航海贸易也开始蓬勃发展，为地中海地区多种民族的文化交流和融合提供了重要的平台，荒岛文学就是其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被誉为英国现代小说之父的著名作家丹尼尔·笛福于1719 年创作了《鲁滨逊漂流记》，这部作品被认为是英国荒岛文学的开山之作。丹尼尔生活的年代正是英国进行海上贸易和海外殖民的繁荣时期，大量和航海、冒险有关的故事纷纷出现，由于船只受损，船员落难于荒岛的不幸事件也偶有发生，苏格兰的著名水手亚历山大·塞尔柯克就是其中一位，他曾于1704 年与英国海军一同出海考察，由于与船长意见不合而被抛弃在一个人迹罕至的荒岛上长达四年之久，直到1709 年才被航海家罗杰斯带回家乡。随后，丹尼尔·笛福以这个故事为蓝本创作了《鲁滨逊漂流记》，将亚历山大的奇妙旅程加以夸张和放大，并将其塑造成一位英勇无畏的冒险家。这部小说出版时正值英国资产阶级的崛起时期，因此它也有着非常重要的政治意义和现实意义。由此，荒岛文学开始登上文坛。

从19 世纪开始，荒岛文学开始出现了三个主要分支：第一是乌托邦与反乌托邦题材的具有浓厚政治色彩的小说；第二是讲述荒岛冒险的故事的小说；第三是以青少年为创作对象的教育类小说。英国作家罗伯特·迈克尔·巴兰坦曾于1857 年创作了《珊瑚岛》，这部小说是对丹尼尔式传统荒岛文学的继承。小说将《鲁滨逊漂流记》中鲁滨逊的故事改编为三个少年在荒岛求生的故事，以强烈的故事性和广泛的阅读群体而广为流传，深受青少年读者群体的喜爱。不久后，英国作家罗伯特·史蒂文森也创作了荒岛背景下的冒险小说《金银岛》，这部作品的价值不仅仅在于描写了藏宝的荒岛，更在于通过个人的冒险经历折射出主人公的成长经历，同时还塑造了正反两类人物形象，为荒岛文学的发展拓宽了新的路径。著名作家儒勒·凡尔纳于19世纪创作的长篇小说《神秘岛》也是不得不提的荒岛文学代表作。这部作品以绚丽多姿的环境描写、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和丰富多彩的人物形象而深受广大读者的喜爱，书中的文字描写出神入化，想象力更是丰富无垠，具有强烈的传奇性和神秘感，作者本人也被读者们誉为“科学时代的预言家。”

随着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结束，国际局势日益复杂，曾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英国现代作家威廉·戈尔丁于1954 年创作了小说《蝇王》，这部作品的重要之处在于打破了荒岛文学的传统，“荒岛”在小说中已经不仅仅是简单的故事背景，而是重要的虚拟场景，是为了反映文本主题而存在的文学要素。作者在其中深刻地探索并反思了两次世界大战以后人性深处的善恶碰撞，他认为人性的本质是邪恶的，一切发生在人类社会的弊端和异样都是由于人的劣根性所导致，尽管如今的文明社会可以将其掩盖，但难以撼动其根基。也是在这部小说中，戈尔丁提出作家的使命就是为了帮助人们认识和了解自己的本性，而荒岛文学也从这部小说开始完成了从传统到现代的深刻变革。20 世纪以前的荒岛文学作品大都有一套墨守成规的流程，即意外流落荒岛的主人公无论经历了多少艰难险阻，最终都会通过自己坚强的意志力成功获救，回到自己原来的世界中。但随着荒岛文学的日益成熟，其创作题材也呈现出新的发展趋势。女作家维多利亚·希斯洛普创作的小说《岛》就通过女性独特的细腻笔触，在温婉柔和的文字中展现出对小人物的深切关怀以及对生态破坏的深刻反思。总的来说，以英国为代表的荒岛文学发展至今，已经走过了漫长的岁月和曲折的道路，并伴随着时代的发展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展现出不同的审美文化特色，也带给读者以丰富多彩的阅读体验。即使是在21 世纪的今天，荒岛文学依然以自己独特的风情和蓬勃的生命力不断向前发展着。

二、荒岛文学中的生态悲剧

荒岛文学中所描绘的海岛，大都在人类涉足之前就存在并保持着相对完整的生态系统，自然环境优美，物种丰富，是不可多得的世外桃源。但从人类到达荒岛开始，岛上的自然生态便逐渐开始变化，这种所谓的变化也是一个生态稳定被打破的过程。以《鲁滨逊漂流记》为例，从荒岛的视角来看，鲁滨逊漂流到岛上，并在岛上寻求生存的过程不是与大自然和谐共处的过程，而是表现出高度的矛盾和对立，甚至是一种征服自然的过程。鲁滨逊为了生存下去，就必须展开一系列驯化荒岛的活动，要对岛上的一切享有绝对的控制权。具体来看，初到荒岛的鲁滨逊在面对大量飞禽走兽的时候，他首先意识到的不是与它们和平相处，而是“不知道打死以后好不好吃”；他养殖山羊不是为了与其做伴，而是为了在饥肠辘辘的时候可以杀死山羊用以充饥；他教身边的鹦鹉学说话，目的只是为了消遣；在遇到狼群的时候更是大开杀戒。在主人公鲁滨逊的意识里，动物是低自己一等的生物，是能够被自己随心所欲所支配的玩物，甚至有的时候对动物进行屠杀不单单是为了果腹和防御，更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游戏心理。他想要杀死荒岛上的熊，但却不肯将其一击毙命，而是借助各种办法折磨无辜的熊以供自己娱乐；他将杀死狮子的过程称为一场游戏，而这仅仅是因为狮子不能为自己带来食物；即使看到了没有任何攻击性的植物，他的第一反应也是思考这种植物能如何去利用。鲁滨逊唯一一次表现出对大自然的欣赏也不是出于反思，而是将这片荒岛视为自己的“领土”，将自己当作无可非议的“君主”，甚至还想将其传承给自己的子嗣。随后，鲁滨逊还在荒岛上建造了“城堡”“别墅”和“山洞”，并救下野人“星期五”，逐渐开始建立属于自己的统治“帝国”。从这时开始，他认为自己已经征服了这个荒岛，并将其变成了可随意支配的私有财产，荒岛的悲剧也由此开始。

如果说《鲁滨逊漂流记》中所描绘的荒岛只是生态悲剧的起点，那么从小说《蝇王》开始，荒岛的命运便开始滑向深渊。戈尔丁在这部作品里着重凸显了人性的罪恶本质，并在其中蕴含了深刻的荒岛生态悲剧。戈尔丁小说中的海岛风光旖旎、安宁祥和，是分外美丽的世外桃源。当一群孩子初上荒岛之时，它还是一个伊甸园般的欢乐之地，在为孩子们提供庇护的同时，更发挥着为落难者提供精神家园的作用。可是随着孩子们的来到，人性的异化和邪恶也逐渐扭曲着荒岛的生态命运，无情的暴力和杀戮在孩子们身上展开，两个派别之间的明争暗斗更是使这片无辜的荒岛日益陷入危机。小说中，以拉尔夫为代表的“文明守护者”在生死存亡之际无情地将大自然的馈赠舍弃；以杰克为代表的野蛮势力更是无情地在野猪栖息之地将其残忍猎杀，人性之恶被展现得淋漓尽致。在这里，戈尔丁用了很长的笔墨对屠杀老母猪的场景进行描绘：身负重伤的老母猪跌跌撞撞地逃进林间的一小块空地，里面曾经鲜花盛开、蝴蝶飞舞，但随着孩子们捕猎攻势的愈发明显，整个树林里开始展现出一片血腥四溢的恐怖景象，即使是小小的蝴蝶也不愿在此停留了。随后由于两个派系的斗争愈演愈烈，杰克为了追杀躲藏在丛林中的拉尔夫甚至放火烧岛，整个小岛瞬间被无情的大火吞噬，仅存的动物和植物也消失在这场生态悲剧之中。而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面对这场可怕的火灾，这群孩子不但没有感觉到愧疚和恐惧，反倒是一片欢呼雀跃，荒岛原本的生机和美丽也在顷刻间荡然无存。

随着经济的发展和科技的进步，人类对于大自然的过度开发越来越严重，成片的森林开始消失，水土流失问题严重，全球气温逐年攀升，海岸线也在慢慢提高，人类开始面临更加深刻的生存危机。英国荒岛文学的发展也是作者们试图从侧面提醒读者：人类在向环境索取的同时，也在悄然改变着地球生态，最终只能自食生态悲剧的累累恶果。而只有始终保持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才能得到真正的救赎。

三、荒岛文学中的生态反思

面对广袤无垠的大自然，人类就如同蝼蚁一样渺小，而过度膨胀的人类中心主义思想正是导致生态危机的主要原因，也是全体人类面临社会危机和精神危机的根源所在，荒岛文学也在发展的过程中不断对于这类问题进行着反思。乔纳森·斯威夫特在其小说《格列弗游记》中就运用了大量象征和讽刺的修辞手法，通过宏观层面的叙事来揭示深层次的生态反思主题。主人公格列弗不幸遭遇海难以后，被神奇岛屿“勒皮它”上的岛民救起，而登上岛以后，格列弗惊奇地发现包括国王在内的人对于数学和音乐以外的学问都不感兴趣，而自己恰巧也不精通这两门学问，所以也不被岛上的居民放在眼里。于是经过国王的允许，格列弗乘坐飞机离开岛上，来到一个叫巴尔尼的地区参观当地的科学研究院。在这段虚构的故事中，乔纳森借格列弗之口无情地讽刺了科学院中被人引以为傲的研究，在激发读者阅读兴趣的同时也引起了人们对于所谓的科学研究活动的反思。在科学院里，格列弗参观的第一项科研成果是从黄瓜里提取阳光，研究过程由一名衣着破烂的科学家负责。八年以来，这位科学家一直从事这一项研究，并为了这项所谓的科学活动付出一切。看到格列弗以后，老科学家也不忘抱怨原料不足、资金匮乏等问题，凸显了其想“要钱”的本质。在这段颇具讽刺意味的叙事里，我们不难发现作者对于这类冠冕堂皇的科研活动的质疑和讽刺，以此抨击那些毫无实际意义的研究。同时，对于那些假借研究名义大肆揽财，耗费大量人力资源和物力资源以后，依然对社会毫无用处的虚伪的科学家，作者也进行了无情的嘲讽，并对人类试图使用所谓的科技来征服自然提出了深刻的质疑。作为一位胸怀宽阔的人文主义者，乔纳森·斯威夫特通过敏锐的洞察力和深刻的伦理照亮了我们前进的道路，并通过别具一格的讽刺叙事警醒我们切勿妄想使用科技来征服大自然，而是要积极寻找与自然共处的和谐之路。

维多利亚·希斯洛普的小说《岛》中的荒岛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虚构地域，而是当时切实存在的麻风病人的隔离区。当时麻风病是象征不洁的不治之症，因此这座岛屿也被称为“死亡荒岛”。但在这荒岛上，有通过民主选举选出的为人民服务的政治领袖，有恪尽职守的医生和教师，也有看电影、购物等生活气息浓郁的娱乐活动，而在领袖尼克斯的领导下，岛上缺乏淡水和电的生存问题也被和平解决了，这里虽然是禁忌之地，但却是文明和谐的生态性社会。同时，小说中也没有那些自称是“征服者”，对大自然无情掠夺的人物形象，荒岛上的人大都怀揣对自然的敬畏和热爱，以平等、尊重的态度合理利用现有的资源，通过井然有序的开发将这座小岛逐渐建设成了一个空气新鲜、物种丰富的乐园。这背后隐藏的是作者对生态破坏的深刻反思，是对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真切呼吁。

生态悲剧不是一个简单的自然问题，而是全体人类的文化问题和社会问题。在丰富多彩、意蕴深厚的荒岛文学中，作者们对于荒岛原本的生态描绘展示了他们对于大自然的热爱和赞美，然而人类的肆意开发而对荒岛造成的破坏和践踏，不但影响着荒岛的生态环境，更凸显了人性中的伪善和异化。通过英国荒岛文学的发展历程我们足以发现，人类只有与大自然和谐相处，才能够维护我们赖以生存的地球家园，才能够展现人类社会的精神复归，达到真正的平等、自由和解放，这也是千百年来荒岛作家们深邃的生态意识的具体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