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佳爷爷的森林别墅
2022-12-29孙以煜
走进俄罗斯的丛林,我住进了这里的小木屋。天然、原生态的自然,啁啾、鸣啭的鸟啼,把我整个身心都包裹在向往的浓绿中。不由得想到苏联作家康·巴乌斯托夫斯基的写作手札《金蔷薇》,知觉中散发的腐殖质泥土的气息、丛林的味道,在这一瞬间充溢周身。
这是一座真实的田园。
咖佳爷爷,倾尽40年心血建造的森林别墅,以独具的原始风情迎接了我们。
这位七十多岁的老人,为了显示曾有过的创建者的姿容,竟沿着长长的木梯,一级一级地爬到木屋顶。蓝蓝的天空,让他飞动的发须变成云朵,使天空、木屋有了一个衔接。
我感动于老人这一勇敢的行为,感动于这个让心灵颤动的情景……
雨,在正午的丛林散落下来。
不很稠密的雨滴,打在密集的白桦林与白杨木的嫩叶上,散落成琵琶的节奏,我们任它尽情地砸在脸上、身上,使劳顿在原始的雨林中洗涤消散。
木屋对面开垦出来的一片空地,还残留着昨晚烤肉的灰烬与满是烟火的烤炉。一把板斧成了我们不时钻入林丛、砍伐败枝引燃篝火的利器。
雨中,白絮一闪,咖佳爷爷又出现了。他步履蹒跚地从小栅栏里向我们移近。洪钟似的嗓音,带着习惯了的歌唱痕迹。他是来向我们讲述他的生命故事的。
闪动的相机,勾出他藏匿久远的话题:
他曾是俄罗斯《真理报》的记者,写过大篇文章;
他曾是俄罗斯某哲学杂志的编辑,在很久以前就与中国的学者有过交流;
他做过歌者,舞台留下了他如歌的岁月;
他挥动过画笔,小木屋里到处都有他的美术作品……
他是为了咖佳奶奶离开这一切的——
这位早年美丽的俄罗斯冰雪运动员,曾以运动场上的矫健与美丽吸引过无数艳羡的目光,最终却将自己的目光定格在咖佳爷爷身上。
为了这位美丽的冰雪运动员,咖佳爷爷别去了他的歌唱事业,别去了他的文坛,别去了他曾有过的奢华与喧闹的生活,在这原始的田园中,开始了他40年的农耕与宁馨……
老爷爷用带着回音的嗓音,边讲述,边低沉地吟起为孙女写的诗,颤抖着唱起忘不掉的俄罗斯小曲。
他说,与他一同唱歌的朋友,如今已经是大名鼎鼎的俄罗斯功勋歌唱家了,而自己则只是这座乡间别墅的建造者……
声音里满含幸福的幽怨。混浊的黄眼睛透过浓密的丛林伸向远方,洪钟似的声音,带着回响。远望并不很久,却让人感到这短短一瞬,犹如跨过一个漫长的世纪。许久,他才接着说:“在这座别墅的建造中我度过了人生中非常快乐的一段时光,当我有了孙女,并为孙女继续着别墅的建造时,我曾感叹:盖完了我就要死啦!”
老爷爷说“死”这个字眼时,如同道着一句天籁,洪钟似的声音,平缓而生动,苍莽而浑厚。让我感到,那是来自苍穹的、来自丛林的回响。我的眼睛有些潮湿,不知是雨打的还是泪浸的……
爷爷的重孙小阿廖萨天使般跑来,打断了老者的回忆。小小的、趔趄的步子,只有他自己明白的小声音,在花丛中一闪一闪的。那只诡诈的老猫不情愿地躲开了,仿佛明白:只有这个小阿廖萨他不敢惹,他是天使,是不能侵犯的小帝王。
这座诗一样的别墅,建在莫斯科郊外的古典小城谢尔盖巴萨附近的丛林里。这个布满丛林的国度,掩映着一座座木屋,那是诗意的民族享受天伦的最好居所。两亩见方的别墅田园,种植了郁金香、康乃馨,种植了苹果树、樱桃丛,还有草莓、土豆和洋葱……
老爷爷青筋爆凸的双手,述说着这座田园建造的历程。有舒适的木板屋,我却不愿进去,整整一天,我的身心都沐浴在丛林的湿润中。让青草的、嫩叶的、花蕊的气息,浸透我的身心。让咖佳爷爷稀疏的、纷乱的白须,云朵般在我的眼中飘浮……
(摘自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夜空的云已不似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