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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信史应该怎样撰著?
——以陈思广《中国现代长篇小说编年史(1922—1949)》为中心

2022-12-29乔世华

社会科学动态 2022年11期
关键词:无名氏野兽文学史

乔世华

2021年,陈思广教授以一人之力撰著的三卷本《中国现代长篇小说编年史(1922—1949)》(以下简称《编年史》)由武汉出版社出版,这部总计130余万言、收录800余幅图片的巨制,于现代文学研究事业来说,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事情:该书是迄今为止第一部收集资料至为完善的中国现代长篇小说编年史,任何从事中国现代长篇小说研究的学者都无法绕过这个巨大存在。撰著一部“内容全面丰富、史料扎实可靠、叙述客观真实,能成一家之言的‘信史’”①,应该是包括陈思广在内的一切文学史家孜孜以求之事,因此,《编年史》写作上的任何成与败、得和失,都值得我们认真检视,它将如何撰著一部客观、公正而准确的文学编年史这一有意义的学术话题实实在在地端到了台面上来。

现代文学三十年间新体长篇小说到底有多少部?一般学者、通常文学史著作恐怕都不甚清楚。《编年史》以作者坚持不懈的努力为我们摸清了中国现代长篇小说的基本“家底”:自1922年2月15日新文学史上第一部长篇小说张资平的《冲积期化石》出版,到1949年9月30日王林的《腹地》出版,中国共出版现代长篇小说370部左右。进入《编年史》视野的总计有356部之多,可谓将现代长篇小说几乎“一网打尽”,据此可以想见陈思广教授在寻获初版图书、查阅各种史料、调查考证作者生平等方面所付出的巨大辛苦。或许有人会对如此用心于搜集整理现代长篇小说的意义发生怀疑:文学史不是应该越写越薄吗?的的确确,区区三十年间三四百部长篇小说不会有多少真正成为传世之作的。但长篇小说创作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是很有分量的文学体裁,透过它可有效力地检视现代三十年间中国文学的成就。作为一个文学史家,陈思广正是要通过全面客观介绍和评说这三十年间长篇小说的思想艺术及命运起伏,来帮助读者从整体上透视中国现代长篇小说乃至现代文学的转型道路和经典化,摸清文学发展规律、把脉时代审美风尚。可以说,以编年方式全面清晰地梳理现代长篇小说创作,集中展示现代长篇小说的整体风貌,正是《编年史》写作的核心所在。

长篇小说,自然意味着小说字数多、篇幅长,但到底多少字数可以称得上是长篇小说?不同时代有不同时代的界定,不同人有各异的理解。《编年史》秉持发展变化的“长篇小说”观,对现代三十年间“长篇小说”观念与形态的演进做出了有益展示。在十余年前出版《中国现代长篇小说编年(1922.2—1949.9)》(四川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一书时,陈思广是以相同位数的十年为段进行划分,并对不同时段长篇小说的字数加以区别对待的:“1922年至1929年,8万字以上;1930年至1939年,10万字以上;1940年至1949年,12万字以上。”②《编年史》则在历史分期和字数要求上有了更切合实情的细化和调整:1922至1929年为6万字以上;1930至1935年为8万字以上;1936至1949年为10万字以上。这一调整是以1936年“良友文学奖金”和1939年8月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征文等对长篇小说10万字以上字数要求为据的,故此看似微小,但充分尊重了彼时文学界对长篇小说篇幅所达成的共识,实则更合乎情理、更为精准。同时,《编年史》对略少于上述字数而具备长篇小说要素的个别作品和标为中篇小说而字数显然达标者,亦予以收入。如1926年6月出版的超超《小雪》虽仅有6万余字,但《编年史》基于审美特质考虑,认为它“确是一部名副其实的长篇小说,而且是优秀的长篇小说”③,即使当时有评论视《小雪》为“新《儒林外史》”,《编年史》并不人云亦云,而是给出“虽似短制,颇同长篇”④的评价。这既可减少过去因为长篇小说认知不清所造成的遗珠之憾,也益于我们检视现代长篇小说观念在走向科学合理过程中的蹀躞往复。又如1922年12月出版的黄俊《恋爱的悲惨》,全文有8万字之多,文中所记人事、时间、地点等都确有其事,但记叙有如流水账,艺术上乏善可陈,作者和出版社都将其作为恋爱写实长篇小说,这一事实“说明新文学伊始,作家的长篇小说文体意识薄弱”而误以为“长篇小说就是长的小说”⑤。这些都反映着编史者求真务实的学术态度。

近些年来,采取编年体例来记述中国现当代文学某一阶段、某一文学类型或某一文体发展进程的文学史出版了不少,诸如於可训等主编《中国文学编年史·现代卷》《中国文学编年史·当代卷》、张健等主编《中国当代文学编年史》、钱理群等主编《中国现代文学编年史——以文学广告为中心》、刘勇等主编《中国现代文学编年史(1895-1949)》、张大明著《中国左翼文学编年史》、刘福春著《中国新诗编年史》、王泉根著《百年中国儿童文学编年史》,等等。这些文学编年史各自保有特色的写作方式,对文学编年史的写作提供了有益经验。文学编年史的写作通常都是以时间为经、以事件为纬,采取春秋笔法,逐年逐月客观记录和呈现文学写作、出版、翻译、评论等大事记,以此方式客观呈现历史进程中的诸种事项,这固然能更客观地反映历史进程,但也会存在一些问题,比如容易令文学编年史变成纯粹文学史料的堆砌和资料索引,读者也很容易对有关事项或文本产生怠惰心理而疏于发现。

陈思广教授的《编年史》写作吸收前人编写编年史的诸种长处,同时又有自己的探索与发展。该书做到了有述有评,有史有识,深深刻写着作者的个人印记。较之一般文学编年史,该著多出了“导论”和“按”,遂令其吸收了“纪传体”文学史的某些长处,从而提升了这部文学史书的学术品格。《编年史》“导论”凡七章共5万余字,先是从时间维度对中国现代长篇小说从1922—1929年的发轫与奠基、到1930—1937年的发展与深化、再到1938—1949年的低回与复兴的演进轨迹进行勾勒,在这当中充分考虑到了中国文学由古典向现代转型的内在渴求、“人的文学”影响下的开疆拓土、底层革命者的精神诉求、人性问题的探索、社会镜像的展示、民族不屈灵魂的呈现、现代意识对人生姿态的观照等多重因素的交替推动;继而正视日本侵华战争等因素给现代中国造成的区域分割以及因之对现代长篇小说形貌的各异塑造,分别描绘了东北沦陷区、华北沦陷区和解放区长篇小说的地方景观;最后则就融汇了时代精神、美感和风韵的现代图书装帧设计对中国现代长篇小说所蕴含的深刻内涵与审美意味进行探究。该著“导论”视野开阔,宏拔前沿,在全书中起着提纲挈领的作用,较好地梳理了现代长篇小说的历史脉络,呈现了现代长篇小说生长的生态环境和演进历程。《编年史》在对所有作品内容进行梗概介绍、对重要史料进行整理辑录之外,还采取“按”的方式对作品艺术成就以及部分有价值的文学史料予以简评,一些重要文学讯息以及文本价值由是得到有效揭示。

茅盾1929年5月12日发表《读〈倪焕之〉》一文,因其对《倪焕之》的时代性、文学史意义、人物典型性的评价公允准确,而被后来的研究者广泛征引。对此,陈思广认为“茅盾评价《倪焕之》的角度、方法、立场以及观点等,是与茅盾重新审视无产阶级的文学观、重树小资产阶级的文学观一脉相承的,可以说是对《从牯岭到东京》中所表达的文学观点的再补充甚至再捍卫”⑥,此论可谓眼光犀利,发人之所未发。《编年史》基于文本、基于史料来说话,不溢美,不回避。如在引用1929年11月《开明》杂志上的《灭亡》广告语后,就直言不讳:“该广告为巴金自己撰写,有夸大、煽情的成分,所言也非作品本身的内容,只是借革命文学的潮流推销自己的处女作,说明巴金此时首先考虑的是市场,而非文本本身。”⑦巴金的《家》最初以《激流》为题在上海《时报》连载一段时间后险遭“腰斩”,巴金本人和报馆都将其归于受“九·一八”事变影响,而《编年史》认为“《家》险遭‘腰斩’的命运与《时报》的定位有关”,《激流》的各项要素难以符合《时报》取悦市民阶层的办报理念,也难以引起市民阶层的共鸣⑧。又如,沈端先对叶永蓁《小小十年》亦有不客气的批评,《编年史》认为:“此论当为偏见与臆断,叶永蓁对此表示强烈不满,并在生活书店1934年再版后记中予以反驳,也在情理之中。”⑨

《编年史》还基于事实为长期遭到学界不公平批评的黄震遐《大上海的毁灭》正名,认为这是第一部以“一·二八”淞沪会战为题材,“讴歌中国军民不屈不挠地抵抗外来侵略的爱国主义小说”⑩;如实评价萧乾根据自身经历写就的传记小说《梦之谷》,“虽然书中一些比喻新奇独特,但整体而言,全书缺乏故事性,记叙如流水账,加之所抒发的仅是个人情感失意的呻吟,故在当时抗战的背景下未能引起太大的反响也在情理之中”。《编年史》引用老舍1935年11月10日发表的《一个近代最伟大的境界与人格的创造者》中对康拉德的高度赞美之词,特别说明这是老舍“唯一一次毫不吝啬地将‘最伟大’三个字冠之于他所敬重的一位作家身上”,这篇关乎老舍创作发生学的重磅文章对我们理解包括《骆驼祥子》在内的老舍诸多文学创作颇有助益。过去,笔者在阅读袁犀《贝壳》时,觉得这不过是一部与政治无关、单纯描写华北沦陷区大学生风花雪月的小说,还因袁犀的“卧底”色彩而对其人持同情之理解。《编年史》中就《贝壳》对日本军国主义“反英美思想”及构建“大东亚共荣圈”的迎合、对“大东亚文学奖”宗旨的暗合以及写作者赴日参加“第二次大东亚文学者代表大会”、踌躇满志地撰写获奖感言并欣然领奖等事实的有力阐发,令人信服地看到了袁犀其人其作的真实面目。可以说,《编年史》是按照“审美的、人性的、历史的、时代的标准”,基于史料、真相和文本实际情形来发一家之言的,作者从不掩饰个人好恶,斥《大地的波动》“一派无耻谰言!一副丑恶嘴脸”,说《新生》是“一部彻头彻尾的汉奸小说”,评《贝壳》的情节逻辑“何等荒谬绝伦”,可谓快人快语、一针见血,足以见出写作者嫉恶如仇的真性情。

《编年史》主要是从长篇小说的创作生态史料、创作发生学史料、创作传播接受史料、装帧史料和思想艺术评价等五个方面入手来试图还原和呈现中国现代长篇小说发展风貌的,亦即在保持通常文学编年史体例的基础上,充分贯彻了写作者对文学编年史写作的个人理解。

全力打捞珍贵的文学史料,努力还原现代长篇小说发展整体图景,这是《编年史》莫大之功。该书辑录了自1922年2月15日到1949年9月30日期间在各类报刊上公开发表的关于所收长篇小说的重要创作言论、评论文字、广告、序跋、书信、日记等,包括可以查知并确定的版本、版次、印数等完备信息。有如许扎实的第一手史料作为桥梁,读者可有效地返回到现代长篇小说发生的历史现场,见识到生长了这一棵棵“树木”的气象生动的广袤文学“森林”——丰富有机的文学生长、图书出版设计、文学传播、批评和接受的大环境;因为有足够的史料作支撑,文学史上的许多待解、难解、费解之题迎刃而解,许多有价值的发现顺势而出。例如,国民党文化政策的出台和调整、新闻检查制度的设立和废止曾对现代长篇小说图书出版产生了巨大影响,像开明书店从1934年6月到1936年9月先后出版的四版茅盾《子夜》删节本,就是当时国民党文艺禁毁政策实施的结果。《编年史》照录《飞絮》出版前预热的广告宣传语和出版后重要报刊上的评论文字、启事和广告等,同时把1926年6月到1936年5月期间创造社、现代书局、复兴书局等印行该书的版数和印数均标示出来,从而见证这部令张资平名声大噪的小说在当时的畅销程度和受关注度,还从张资平本人的声明文字打开了其《飞絮》《爱力圈外》两部小说的创作发生史,它们实际上都是对日本小说的改写仿写。《编年史》收录了大量有价值、有意义的史料,对后人了解作家精神世界、作品意涵、探察文学史真相殊有帮助。如《编年史》对梁实秋1942年发表的《读〈骆驼祥子〉》和美国新闻处前总编辑华思1945年发表的《评〈骆驼祥子〉英译本》两篇评论文章的发掘就很有意义,这是《骆驼祥子》早期接受传播中的重要史料,尤其华思一文视《骆驼祥子》为一部捍卫人类尊严与价值的小说,此种他者视角独特而有价值。又如《编年史》收录了1946年8月29日《大公晚报》刊载的一条文艺消息:关于萧红将《呼兰河传》版权赠送骆宾基以及骆宾基后来出版《呼兰河传》并收回该书版权。这对后人评判端骆公案中的是非恩怨具有重要参考价值。1947年9月27日钱钟书在《观察》上发表为竞文书局出版《英文新字辞典》所写的书评《补评英文新字辞典》,文中有对该辞典就“存在主义”所下定义的补充评说,这小段材料的发掘有助于“表明钱钟书对存在主义哲学的来龙去脉是了如指掌的”,因此“从存在主义的视角揭示《围城》的意涵或许更接近钱钟书的本意,从现代主义的视野肯定《围城》的价值与文学史意义或许更符合文学史实”。

在评说现代长篇小说的思想艺术时,《编年史》坚持依据1922—1949年间小说的初版或再版,而并不采用1949年后出版的经过修改的单行本、选集或全集,这都是为了维护相关长篇小说的“现代”纯粹性。《编年史》所收录的800余幅现代长篇小说初版本书影和版权页图片(非初版本书影和版权页仅为个位数),也有同样目的和同等效力,均能帮助读者更好地回到现代文学发生的原初现场。譬如,多本作家无名氏的传记和文学史在提及无名氏作品《野兽·野兽·野兽》《海艳》等的初版详细信息上语焉不详,像司马长风《中国新文学史》仅只标明《野兽·野兽·野兽》是1946年12月初版,《海艳》是1947年9月初版。《编年史》给出了更为明确的出版信息:《野兽·野兽·野兽》是1946年12月由上海时代生活出版社初版,1947年3月由上海时代生活出版社再版;《海艳》是1947年9月由上海真善美图书出版公司初版。凭借着大量扎实严谨的第一手资料,《编年史》以图文互证的方式把文学史上许多含糊其辞、模棱两可的事情都说清楚了,这是尤其值得肯定的。其中大量难得一见的初版本图像史料既是在为历史立此存照,更让读者能真实触摸到那段文学历史,见识百八十年前现代长篇小说装帧设计者们的艺术匠心。

《编年史》可圈可点之处还有很多,限于篇幅,不一一赘述。这里稍微提一下该书有可能错漏缺失的地方,属于我这个愚者的千虑之得,愿表芹献。

《编年史》首次提到徐訏《风萧萧》,是对1946年2月11日《申报》所刊载的广告词摘录,其后还收录了1946年8月9日《申报》刊载《风萧萧》的预告,后又辑录了1946年10月1日徐訏《风萧萧》由上海怀正文化社初版的信息。这些都没有什么问题。但“按”中说:“徐訏的《风萧萧》是抗战胜利后间谍小说的代表作,也是徐訏的小说代表作。”这就大错特错了。《风萧萧》是名副其实的抗战期间写作并发表的小说,作者在1946年9月13日所写《〈风萧萧〉初版后记》中交代得很清楚:小说是1943年3月1日在渝市内一个小旅馆开始写作的,在1944年3月10日夜半十二时写完;小说在写作到二十几万字的时候就应重庆《扫荡报》之邀而在上面连载,小说脱稿后就同出版家签订合同预备很快出版,结果迟至1946年问世。《风萧萧》在《扫荡报》上连载时大获读者欢迎,有人甚至因此而把1943年说为“徐訏年”。所以,按照《编年史》的写作体例,应在1943年的文学事项中将《风萧萧》在重庆《扫荡报》上连载的信息记录在案才比较好一些。

还有,《编年史》在1944年10月的事项中注明“无名氏的《海艳》由无名书屋初版(无名丛刊第三种)”,而后介绍该小说内容梗概,同时列出该书书影和版权页照片;从版权页来看,上面注明该书为“无名丛刊第三种”,出版者为“无名书屋”,出版日期为“三十三年十月”,亦即1944年10月,可谓有图有真相。但这实在是一件很诡异的事情,即出现了“弟弟”早于“哥哥”诞生的情形。要知道,《海艳》是无名氏《无名书初稿》(最终被无名氏定名为《无名书》)的第二卷,该书第一卷是《野兽·野兽·野兽》(《编年史》在1946年12月的事项中进行了介绍),从所有无名氏的传记以及无名氏本人晚年在内地演讲、访谈来看:无名氏对《无名书初稿》的写作是按部就班逐卷进行的,全书写作始自1946年4月,直到1960年5月,这部总计6卷的长河小说最终完成。其中第一卷《野兽·野兽·野兽》在1946年4月开始写作,当年10月完成,12月出版;第二卷《海艳》是在1947年写作并于同年9月完成上册交由上海真善美出版公司出版,1948年2月完成下册写作并于3月出版的。《编年史》所提供的《野兽·野兽·野兽》版权页也能部分证明这一事实:该页上半页罗列了数种“无名丛刊”,注明《野兽·野兽·野兽》是“无名书第一卷”“已出版”,在其左侧所列《海艳》名目上特别标明“无名书第二卷”“将出版”。依照笔者不成熟的判断,所谓1944年10月无名书屋出版的无名氏《海艳》存在两种可能:其一,当年校对出版粗枝大叶,以致出现《海艳》足足提前三年出版的低级印刷错误;其二,更有可能的是,此《海艳》可能就是一部伪托之作,属于有人冒“无名氏”之名搭顺风车写作出版借以牟利的。当无名氏1944年先后以《北极风情画》《塔里的女人》两部爱情小说大红大紫之后,即于是年年底赴重庆,并开始潜心构思多卷本长篇小说《无名书》,期间自办无名书屋,主要出版售卖其《北极风情画》《塔里的女人》,1946年春因国内战争造成若干铁路瘫痪,交通受阻,这两本畅销小说无法运达,各地便纷纷翻印,盗印版多达21种。还有一个事实可作为笔者这一揣测的旁证:1946年11月15日《萌芽》第1卷第4期有何家宁《略评无名氏的小说——〈北极风情画〉〈塔里的女人〉〈海艳〉》一文,对无名氏《北极风情画》《塔里的女人》两部小说的评说切中肯綮,但对《海艳》的评说就让人摸不着头脑——该文屡屡提及一个叫做“夏莱”的主人公,批评《海艳》“把和敌伪斗争的英雄认错了。《海艳》这部小说的‘英雄’,以及这‘英雄’夏莱的上司,完全不能成为与敌伪斗争的英雄”,“《海艳》里所写的敌伪统治区完全是虚构,没有一点生活实感……如像在狱中蹂躏日本营妓,发泄兽欲,不以为耻”等等。很显然,作为评论者的何家宁在当时亦有可能误将这部表现敌伪统治区斗争生活的小说《海艳》当成了无名氏(卜乃夫)的小说。那么《编年史》所提供的1944年10月无名书屋出的无名氏《海艳》是否即何家宁当年所读到的小说读本呢?既然《北极风情画》《塔里的女人》都不是长篇小说,而此文中的《海艳》又分明不是无名氏(卜乃夫)的《海艳》,则《编年史》没有任何理由关注何家宁的这篇评论。

陈思广曾谈到长篇小说接受史料中存在着两个问题:一是辑录者的“偏”“漏”“瞒”;二是创作者的“添”“改”“删”。据此认为,“尽可能充分地掌握并严谨地运用第一手原始材料,返归现场,还原历史,做出符合历史本相且客观的评价,是每个学者所应具备的基本素养”。对此笔者非常认同,历史发生之时就已经会有一些有意无意产生的或虚假或错误的信息在淆乱视听,多少年后当这些信息也变成“史料”被打捞上岸之时,很可能还会继续“瞒天过海”,文学史家即或取得了第一手原始材料,也还需要炼就火眼金睛进行仔细核查以辨伪存真,如是我们才能更好也更精准地返回历史现场。这一切也正是《编年史》写作上的优长或不足带给我们的有益启示。

注释:

②陈思广:《中国现代长篇小说编年(1922.2—1949.9)》,四川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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