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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主义视角下从《苍蝇》看萨特的 “自由选择”

2022-12-28

文化学刊 2022年6期
关键词:瑞斯境遇存在主义

刘 勇

存在主义哲学思想形成于20世纪20年代的德国,创始人是德国哲学家雅斯贝斯、胡塞尔、海德格尔,在“二战”时期传到法国,出现了以萨特为主要代表的存在主义哲学家,存在主义文学也因存在主义哲学而得名。萨特还是法国著名的存在主义小说家和文学评论家,在其文学评论作品《什么是文学》提出了著名的“文学介入”理论,“写作,这是某种要求自由的方式,一旦你开始写作,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已经介入了”[1]142。萨特也是戏剧家,他改革了传统戏剧,独创了“境遇剧”,《苍蝇》即是他的首部著名的“境遇剧”。萨特的存在主义思想,概括起来主要包括以下三大核心:(1)“世界是荒诞的”;(2)“存在先于本质”;(3)“自由选择”。萨特借助“境遇剧”《苍蝇》,精心设计了一个极限“境遇”,表述了他的“自由选择”思想。

一、萨特的“境遇剧”和《苍蝇》的故事生成

萨特的“境遇剧”也称为“自由剧”,顾名思义就是在戏剧舞台上展现人物的“境遇’,这种“境遇”指的是人物赖以生存的客观环境、生活道路中的各种遭遇,更重要的是指人与人之间的关系[2]。萨特认为,人物在一定的境遇里可以进行“自由选择”,选择自身的自由。萨特在其“境遇剧”作品构思时,总是把剧中人物放置于生死存亡、性命攸关的极限境遇之中,运用所有艺术手段来突出人物对于生存境遇的惶恐惧怕,从而让他们面对这种境遇进行生存选择。观众能够看到,人物置于险恶的境遇,想要生存就得挣扎反抗,否则就将遭到灭顶之灾。《苍蝇》是萨特在1943年运用存在主义哲学创作的第一部“境遇剧”,其他有名的还有《间隔》(也译为《禁闭》)《肮脏的手》《死无葬身之地》等。

萨特的《苍蝇》取材于古希腊“悲剧之父”埃斯库罗斯的《俄瑞斯忒斯》三联剧(包括《阿伽门农》《奠酒人》《报仇神》)。埃斯库罗斯的《俄瑞斯忒斯》三联剧讲述希腊联军统帅阿伽门农征讨特洛伊胜利归来后,因为他曾在特洛伊战争中把亲生女儿献祭,遂被其妻子克吕泰墨斯特拉和她的情夫埃癸斯托斯共同谋杀。后来阿伽门农之子俄瑞斯忒斯长大成人,用计策伪装悄然回国,先后杀死母亲克吕泰墨斯特拉和奸王埃癸斯托斯,但在复仇女神的追踪下陷入疯癫逃离祖国。俄瑞斯忒斯后被复仇女神指控,在战神山接受诸神审判,在定罪票和赦罪票持平的情况下,最终雅典娜投了关键一票赦免了被告。被赦免后,俄瑞斯忒斯平安回国登上王位,并扩张了疆土,年寿90而终。

萨特的《苍蝇》剧情一开始,童年即被放逐异乡的俄瑞斯忒斯15年后终于回到了故乡——阿尔戈斯城,但是他根本没有回家的亲切感,在这里,人们冷漠无情几乎没有人理睬他,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外乡人”。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座像腐尸一样丑恶的城市:血迹斑斑的墙壁、数以百万的苍蝇、屠宰市场的腥臊、空空荡荡的街道、满面血污的神像、魂不附体的宅人、赤日炎炎的酷暑、毛骨悚然的呼号……这本该由他继位的城市满目疮痍。随着剧情逐渐展开,阿尔戈斯城“苍蝇”笼罩的真相终于揭开了:15年前,埃癸斯托斯杀死阿尔戈斯国王阿伽门农后篡夺了王位,并和天神朱庇特暗中勾结,把所有的罪责推给阿尔戈斯臣民,命令他们每年举行忏悔罪孽的祭奠仪式,天神朱庇特则蓄意派遣大批苍蝇笼罩阿尔戈斯城的上空以示降罪惩罚。当俄瑞斯忒斯获悉父亲被杀的真相后,天神朱庇特和老师都劝说他赶快离开阿尔戈斯城,放弃复仇,而俄瑞斯忒斯也准备马上离开。就在此时,厄勒克特拉和俄瑞斯忒斯姐弟相认,她15年来从公主降为宫女的屈辱经历极大感动了俄瑞斯忒斯,俄瑞斯忒斯随即作出了重大改变。他质疑朱庇特,向姐姐发出了“这座城市是我的城市”“我要变作一把大斧砍进这城市”的呼喊,最终杀死埃癸斯托斯和自己的母亲克吕泰墨斯特拉替父报仇。剧本结尾,希腊英雄俄瑞斯忒斯放弃了王位,吸引了全部苍蝇和复仇女神离开了阿尔戈斯城,也拯救了阿尔戈斯城全体市民。

通过《俄瑞斯忒斯》和《苍蝇》两部作品的剧情介绍,我们可以看出,两部作品已有很大不同。《俄瑞斯忒斯》里,俄瑞斯忒斯15年后回国是巧用计谋,骗过了埃癸斯托斯,然后精心实施自己的报仇计划;而《苍蝇》里俄瑞斯忒斯15年后回国是怀着“外乡人”的想法的,根本没想过替父报仇。《俄瑞斯忒斯》里,俄瑞斯忒斯复仇先杀死母亲克吕泰墨斯特拉,再杀死埃癸斯托斯;而《苍蝇》里俄瑞斯忒斯复仇先杀死埃癸斯托斯,再杀死母亲克吕泰墨斯特拉。最为重要的是,埃斯库罗斯的《俄瑞斯忒斯》三联剧表现的是古希腊由母权制社会向父权制社会的过渡,审判弑母的俄瑞斯忒斯是最重要的戏码,俄瑞斯忒斯最终与诸神妥协,顺利回归母国继承王位;萨特的《苍蝇》集中表达的是浓厚的存在主义哲学思想,俄瑞斯忒斯是否要复仇成了重头戏,该剧着重表述了俄瑞斯忒斯极限境遇下做出的自由选择,并积极承担责任,不向诸神悔罪、臣服,抛弃王位、带走苍蝇、引走复仇女神。萨特的存在主义思想,概括起来主要包括以下三大核心:(1)“世界是荒诞的”;(2)“存在先于本质”;(3)“自由选择”。萨特从古希腊埃斯库罗斯的悲剧《俄瑞斯忒斯》获得创作灵感,并对原剧进行了大幅加工、改编,成功表述了萨特存在主义的“自由选择”思想。

萨特的“自由选择”思想的形成跟他的人生经历有很大关系。萨特两岁丧父,母亲不久也改嫁,据他后来回忆说:“这件事究竟是好还是坏呢?我不知道。但我由此而衷心地同意一位杰出的精神分析学家的意见:我没有‘超我’。”[3]这件事从另一角度理解反而使萨特获得了更多自由。萨特由外祖父抚养教育,4岁开始读文学名著,8岁进入中学学习,表现出超乎常人的智力,19岁时就坚定了终身献身哲学的决心,24岁时自由选择了人生伴侣即后来法国著名的存在主义、女权主义代表人物波伏瓦。28岁时受到克尔凯郭尔、胡塞尔、海德格尔、雅斯贝斯学说的深刻影响,奠定了他存在主义哲学的思想体系。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前的萨特,创作上只关心拯救自我,写作题材方面侧重描写背叛、同性恋、娼妓等。1939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萨特投笔从戎,之后不久被德军俘虏并关押在集中营超过半年之久。这段战争经历成为萨特思想、创作的转折点,从此以后他从只关注个人转向了关注社会。萨特在1964年拒绝领取诺贝尔文学奖也是由于他的“自由选择”。

由此可见,萨特的《苍蝇》的故事生成既来源于古希腊悲剧《俄瑞斯忒斯》,又来源于萨特的“自由选择”观,但其实也来源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社会现实背景。由于法国当局政府对德一味推行绥靖政策,腐败无能。1940年6月巴黎沦陷,法国山河破碎,广大人民情绪低落,正如萨特所说:“1940年,我们失败后,太多的法国人灰心丧气、悔恨交加。我创作了《苍蝇》,我试图表明悔恨不是法国人在我国军事失败之后所应选择的态度。”[4]535萨特夫人波伏瓦也说:“编剧是他当时唯一可行的抗敌形式。”[5]萨特面对法西斯铁蹄蹂躏的法国,希望法国人民要勇敢地进行“自由选择”。就像《苍蝇》中的主人公俄瑞斯忒斯那样在国家正义和人伦道德间进行“自由选择”,奋起反抗,维护国家正义。萨特进一步鼓舞法国民众,“我们有办法掌握未来,……因为自由的人不会相信一次失败就完蛋,激起世人生活愿望的美好事物没有终结。”[4]535因此,萨特的《苍蝇》可以作如下解读,作品中所描写的苍蝇笼罩下的阿尔戈斯城的极限境遇,隐晦地象征了纳粹德国统治下的法国;朱庇特和埃癸斯托斯暗中勾结巧妙地象征了纳粹德国和法国傀儡政府的狼狈为奸;阿尔戈斯臣民的悔罪、痛苦、恐惧颇具意味地象征了纳粹铁蹄蹂躏下的法国人民。正如萨特自述:“为什么借用古希腊人的嘴说话?还不是为了在法西斯制度下掩盖自己的思想?”[6]

二、《苍蝇》文本中极限境遇下的自由选择解析

萨特的《苍蝇》文本,塑造了一个面对极限境遇敢于进行 “自由选择”的古希腊英雄形象俄瑞斯忒斯,那么他面对极限境遇是如何进行艰难地“自由选择”呢?接下来,让我们一起走入俄瑞斯忒斯的心灵世界,了解他“自由选择“的心路历程。

萨特的自由选择观,如果用最通俗易懂的的语言概括的话,大致是这样:人存在就必须行动;要行动,就必须选择;而要选择,就必须承担责任。三幕剧《苍蝇》中的第一幕,俄瑞斯忒斯以异乡人身份回到阔别15年的故国时,面对的是阿尔戈斯城市上空漫天的苍蝇、市民满脸的恐惧、杀父娶母的国王的淫乱、到处的腥臊恶臭,这个环境我们可以理解为就是主人公俄瑞斯忒斯所处的极限境遇。然而此时的俄瑞斯忒斯却认为这一切与他毫不相关,他只是来旅行游玩的一个过客,这是一个荒诞的俄瑞斯忒斯形象。得知真相后朱庇特劝他赶快离开阿尔戈斯;他的家庭教师也劝诫他不要介入一切是非;市民们也不支持俄瑞斯忒斯进行报仇行动。在此种境遇下,王子俄瑞斯忒斯陷入了如丹麦王子哈姆莱特一样的犹豫,要行动只有两种处境选择:可以选择复仇,杀死母亲和埃癸斯托斯;也可以选择不复仇,离开阿尔戈斯城。与姐姐厄勒克特拉的相认促使俄瑞斯忒斯做出了最终决定:选择复仇,杀死埃癸斯托斯和母亲。俄瑞斯忒斯没有听从朱庇特、老师和阿尔戈斯城的市民的意见,摆脱了荒诞的个人精神属性,勇敢做出自己的“自由选择”,这个“自由选择”本身是自由的,因为这个选择完全是出自他自己的“自由选择”;相反如果他听从了这些人的劝告,“不替父报仇选择离开”,那么这个选择本身实质上是“不自由”的,因为被动接受别人意见何来的“自由”呢?经过一番“自由选择”后,俄瑞斯忒斯终于替父复仇先后杀死了埃癸斯托斯和母亲克吕泰墨斯特拉。但复仇后俄瑞斯忒斯又处于一个极限境遇:阿尔戈斯的臣民并不接受他,喊出了“打死他”“砸死他”“撕碎他”、五马分尸”“抠眼睛”“吃心肝”的恶毒语言;天神朱庇特因为感到无法控制人类而谴责他;就连他的的姐姐厄勒克特拉也出乎意料地走向自己的反面诅咒他。在此种境遇下他是选择留下当阿尔戈斯国王呢?还是选择离开阿尔戈斯呢?这无疑又是一道横亘在俄瑞斯忒斯面前的选择题。在《苍蝇》第三幕结尾,俄瑞斯忒斯以果决勇气明确表示自己愿意做一位没有领土、没有臣民的国王,愿意承担弑母罪行的责任,愿意承担全体臣民的一切过错、苦恼、忧虑。他就像爱琴海岛上那位吹奏风笛的少年用笛声把肆虐成灾的老鼠带走消失一样,吸引着全部的苍蝇走出了阿尔戈斯城。《苍蝇》中俄瑞斯忒斯面对极限境遇:天神为祸、僭主淫乱、母亲不忠、姐姐诅咒、臣民麻木、苍蝇漫天,一方面做出了坚定的自由选择,另一方面又以大无畏的勇气承担了所有的责任,放弃了舒适安乐,解民倒悬,这都明显带有存在主义观念:在行动中进行选择,掌握自己的命运,勇敢地承担责任。《苍蝇》从两千多年前的古希腊穿越到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号召人们摆脱悲观绝望的消极情绪,选择奋起抗击法西斯的行动,并在反抗中改变人类自身的命运,正如萨特所说:“剧作家的任务是在这些极限处境中选择那个最能表达他的关注的处境,并把它作为向某些人的自由提出的问题介绍给公众。”[1]455

三、结语

萨特的境遇剧《苍蝇》从两千多年前的古希腊悲剧《俄瑞斯忒斯》三联剧汲取题材,但没有全盘照搬,而是取其精华,从存在主义角度出发对原作进行了大幅改编,突出了存在主义英雄俄瑞斯忒斯极限境遇下的“自由选择”,象征性地烛照了20世纪的社会现实,这一创作模式对我国当代文艺工作者的启迪意义是非常突出的。我国当代文艺工作者或可以此为参照物,注意发掘中华民族古代优秀题材,古为今用,不失为一条很有借鉴意义的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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