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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秦儒家人性论的六层内涵

2022-12-27任鹏程

齐鲁学刊 2022年2期
关键词:荀子天生孟子

任鹏程

(山东省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研究中心, 山东 济南 250001)

人性论是先秦儒家哲学讨论经久不衰的话题。从孔子到孟子再到荀子,先秦儒家人性论究竟有哪些内涵?这是本文所要回答的问题。本文作了历史的哲学的综合研究,从儒家哲学史的发展演变脉络指出:从孔子到孟荀,儒家人性论至少具有六层内涵,即天性论、性质论、材性论、性本论、气性论、性心论,并且先秦儒家人性论的演变呈现出由一到多的裂变发展趋势。以下即就此六层内涵具体展开论述。

一、天性论

性属于初生者,即“人之最根本的、初生的、本来就具有的资质”(1)陆建华:《性朴、情欲与性恶:荀子人性论的三个层面》,《学术界》2017年第10期,第199-205页。。这便是天性论。

孔子指出:“性相近也,习相远也。”(《论语·阳货》)孔子认为,“性”与“习”是两个相对的范畴,与生俱来的东西属于“性”,后天的东西属于“习”。至于构成人性的内容,孔子没有明言,但孔子说:“民之于仁也,甚于水火”(《论语·卫灵公》),“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论语·子罕》),这些表述似乎可以推测:孔子之性至少有两层内容,一层内容与仁有关,一层内容与生理欲望有关。

性乃天性。与孟子同时代的告子以为:“食色,性也。”(《孟子·告子上》)比如:“口之于味也,目之于色也,耳之于声也,鼻之于臭也,四肢之于安佚也。”(《孟子·尽心上》)在告子看来,嘴巴喜欢美味,耳朵喜欢美声,鼻子喜欢芬芳,身体喜欢舒适,感官的喜好属于天生固有。进一步说,人性便是人生而所具有的东西。这种对“性”的定义称之为“生之谓性”。

告子对人性的论述启发了孟子。孟子以先天性来解读人性,他说:“形色,天性也。”(《孟子·尽心上》)“这个性字就是‘生’。”(2)牟宗三:《圆善论》,长春:吉林出版集团,2010年,第5页。但孟子将人天生的东西为两类。一方面,他说:“人亦孰不欲富贵”(《孟子·公孙丑下》),“好色,人之所欲”,“富,人之所欲”,“贵,人之所欲”(《孟子·万章上》);“口之于味也,有同耆焉;耳之于声也,有同听焉;目之于色也,有同美焉”(《孟子·告子上》)。孟子以为,生理欲望是人天生的自然状态,并在人身上具有相似性、相同性。或者说,“孟子从未否定‘性’有恶端”(3)曾振宇:《“遇人便道性善”:孟子“性善说”献疑》,《文史哲》2014年第3期,第104-110+167页。。另一方面,孟子指出:“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比如:“孩提之童无不爱其亲者,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孟子·尽心上》)良知、良能是好的东西,是人生而固有者。

性乃初生者。荀子也有此种立场。他指出:“凡性者,天之就也,不可学,不可事”(《荀子·性恶》),“不事而自然谓之性”(《荀子·正名》)。人性是自然生成的东西,或者说,人性最大的特征是自然。至于构成人性的内容,荀子认为是情与欲,他说:“性者,天之就也;情者,性之质也;欲者,情之应也”,“性之好恶喜怒哀乐谓之情”(《荀子·正名》)。比如:“饥而欲食,寒而欲暖,劳而欲息,好利而恶害”(《荀子·荣辱》);“食欲有刍豢,衣欲有文绣,行欲有舆马”(《荀子·荣辱》);“目好色,耳好声,口好味,心好利,骨体肤理好愉佚”(《荀子·性恶》)。可见,人的欲求不仅包括感官之欲,而且涵括衣食住行等方面。荀子还说:“人生而有知”,“凡以知,人之性也;可以知,物之理也”(《荀子·解蔽》)。人性有认知能力,比如:“今人之性,目可以见,耳可以听。夫可以见之明不离目,可以听之聪不离耳,目明而耳聪,不可学明矣。”(《荀子·性恶》)“目辨白黑美恶,耳辨音声清浊,口辨酸咸甘苦,鼻辨芬芳腥臊,骨体肤理辨寒暑疾养,是又人之所生而有也,是无待而然者也。”(《荀子·荣辱》)人之认知能力是人生而就有、与生俱来的。

性乃天性。这便涉及到对“天”的理解。关于“天”,古人以为:“天性中的天主要指苍苍之天即自然界之天。”(4)沈顺福:《诠“天”》,《管子学刊》2018年第3期,第61-70页。“天”是人性的最终根源。孔子以先天性诠释人性。孟子将“天”视为是万物的创始者。他说:“天之生物”(《孟子·滕文公上》),“天之生此民”(《孟子·万章上》)。天能够生物,自然也是人性的源头。孟子说:“形色,天性也。”(《孟子·尽心上》)荀子指出:“天能生物”(《荀子·礼论》),“凡性者,天之就也”(《荀子·性恶》)。性即人生之初的原始形态。这便是天性论。

二、性质论

孔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论语·阳货》)对于性,孔子并未进行善恶属性的分别,仅将其视为是混沌的、善恶未分的。也就是说,孔子并未揭示出人的本性或本质。

从孟子时期,这种立场开始有了转变。孟子通过与告子的争辩逐步确立了人性质的属性。《孟子·告子上》记载,关于人性问题的争辩,告子和孟子前后历经了四场论战。第一是“生之谓性辩”。告子倡导“生之谓性”。孟子反问道:“然则犬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人之性欤?”第二是“以水喻性辩”。告子以为:“性犹湍水也,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人性之无分于善不善也,犹水之无分于东西也。”而孟子以为:“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第三是“杯棬之论”。告子认为:“性,犹杞柳也;义,犹桮棬也。以人性为仁义,犹以杞柳为桮棬。”孟子则以为:“子能顺杞柳之性而以为桮棬乎?将戕贼杞柳而后以为桮棬也?”第四是“仁内义外辩”。告子以为:“仁”是属于人性之内的东西,“义”则是属于人性之外的东西。孟子则以为:“仁义”都是属于人性内在的东西。

通过四场论战,孟子将人天生的东西分为两个部分,即感官之性和仁义之性。孟子曰:“口之于味也,目之于色也,耳之于声也,鼻之于臭也,四肢之于安佚也,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谓性也。仁之于父子也,义之于君臣也,礼之于宾主也,智之于贤者也,圣人之于天道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谓命也。”(《孟子·尽心下》)感官之性和仁义之性同时存在人身上。孟子说:“体有贵贱,有小大。无以小害大,无以贱害贵。养其小者为小人,养其大者为大人。”(《孟子·告子上》)感官之性属于“小体”,仁义之性属于“大体”,但孟子认为,只有“大体”或善的部分才能够被定义为“性”,所以孟子“道性善”。孟子断言:“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孟子·离娄下》)。具体来说,“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孟子·公孙丑上》)可见,“几希”是天生“善端”,“善端”乃人禽之异,这就意味着,孟子对生理欲望持消极态度。

孟子对“人禽之同”的内容不太关注,这是他的不足。荀子便觉察到了这点。他说:“有欲无欲,异类也,生死也,非治乱也。”(《荀子·正名》)荀子将情欲与异类、生死等问题相挂钩,犹如孟子将“四端”视为人之所以为人者,提倡扩而充之以成人。对荀子而言,人生之初便蕴藏致恶的端绪,这种萌芽就是性,顺从人性势必会引发强夺、争杀、混乱、淫乱等恶果,同时谦让、忠信、礼义制度也就会随之消失殆尽。或者说:“孟子的‘扩而充之’就是荀子的‘从’、‘顺’。”(5)廖名春:《〈荀子〉新探》,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86页。按荀子的话便是:“纵性情,安恣睢,而违礼义者为小人。”(《荀子·性恶》)放纵天生的性情,便是胡作非为,便是有悖礼义,便是小人。比如:“夫好利而欲得者,此人之情性也。假之有弟兄资财而分者,且顺情性,好利而欲得,若是,则兄弟相拂夺矣;且化礼义之文理,若是,则让乎国人矣。故顺情性则弟兄争矣,化礼义则让乎国人矣。”(《荀子·性恶》)荀子以为,仁义并非出自人的天生本性,是人性中本来没有的。换言之,人的本性是恶的或不好的。所以,荀子强调人性需要管治和整饬。

性是决定人之为人的东西,这种解说深化了儒家人性论的内涵。正如张岱年指出:“所谓人之性,乃专指人之所以为人者,实即是人之‘特性’。”(6)张岱年:《中国哲学大纲》,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年,第302页。这便是性质论。

三、材性论

在先秦儒家那里,人性不仅具有善恶的性质,而且有鲜明的材质特征。

性即材质,这种立场自孟子开始比较鲜明。孟子指出:“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孟子·告子上》)“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故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或相倍蓰而无算者,不能尽其才者也。”(《孟子·告子上》)性即质料。孟子以为,这种质料就是“四端”,即恻隐、羞恶、恭敬、是非“四心”。需要注意的是,孟子有时将“才”“材”共用,“才”与“材”意义虽近,却略有差异。

才即才能:“是一个人天赋的能力。”(7)刘锦贤:《修身:孟子的生命哲学》,海口:海南出版社,2008年,第17页。孟子认为,这种能力是一种好的行为,即“良知、良能”(《孟子·尽心上》)。比如:“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孟子·尽心上》)人天生虽具有相同的能力,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展现出来。孟子说:“富岁,子弟多赖;凶岁,子弟多暴。非天之降才尔殊也,其所以陷溺其心者然也。”(《孟子·尽心上》)心的陷溺决定才的展现。而“材”侧重的是材料、资质。孟子以“牛山之木”为例说:“牛山之木尝美矣,以其郊于大国也,斧斤伐之,可以为美乎?是其日夜之所息,雨露之所润,非无萌蘖之生焉,牛羊又从而牧之,是以若彼濯濯也。人见其濯濯也,以为未尝有材焉,此岂山之性也哉?”(《孟子·告子上》)牛山草木本来繁盛茂密,由于人的不断砍伐,牛羊不停啃咬,树木便逐渐消失,最终牛山变得光秃秃了。事实上,这并非牛山本来的面貌。孟子此举意在说明,人天生为善的材质本来比较丰厚,如果忽视了涵养操持,又不断加以戕贼损伤,那么,人身上的善质会越来越少,最终,善质就会像被砍伐完草木的牛山一样,消失殆尽。所以,孟子说:“虽存乎人者,岂无仁义之心哉?其所以放其良心者,亦犹斧斤之于木也,旦旦而伐之,可以为美乎?……人见其禽兽也,而以为未尝有才焉者,是岂人之情也哉?”(《孟子·告子上》)性乃善材。

和孟子一样,荀子也将人性视为材质。他说:“性者,本始材朴也。”(《荀子·礼论》)性是人初生固有的资质,或者说,性是“未经加工改造的质朴的原始素材”(8)夏甄陶:《论荀子的哲学思想》,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79页。。传统的观点以为,荀子是性恶论者,构成人性的内容自然是坏的。事实上,荀子将人的天生材质分为两类,即善的部分与恶的部分。正如廖名春指出:“荀子固然强调人性有恶的一面,但他并没有说人性的全部内涵皆为恶。因此,将荀子的‘人之性恶’这一命题,理解成‘人性皆恶’、‘人之性便全部是恶’,显然是错误的。”(9)廖名春:《荀子人性论的再考察》,《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1992年第6期,第70-76页。与孟子相同,荀子并不否认人天生有善的材质,并以为善的材质是人成圣成贤的基础。他说:“凡以知,人之性也;可以知,物之理也。以可以知人之性,求可以知物之理,而无所疑止之,则没世穷年不能遍也。”(《荀子·解蔽》)人天生具有认知能力,这是一种好的能力或素质。故,荀子曰:“无性则伪之无所加,无伪则性不能自美。性伪合,然后成圣人之名。”(《荀子·礼论》)圣人之所以成为圣人便是先天善材和后天努力相结合的结果。“性伪合”的命题表明:荀子并不否认人具有善的潜质或资质。

和孟子不同的是,荀子并不将人身上善的材质称作“性”,恰恰相反,荀子以为,天生材质中坏的部分即恶的材质才能称为“性”。他说:“性者,天之就也;情者,性之质也。”(《荀子·性恶》)情便是性的内容或材料。而“情”,荀子以为,至少具备普遍性和天生性两层特点。一方面,荀子说:“好荣恶辱,好利恶害,是君子小人之所同也。”(《荀子·荣辱》)“故千人万人之情,一人之情是也。”(《荀子·不苟》)无论是圣人,还是小人,抑或君子,甚至圣人皆有情,这是情的普遍性。另一方面,荀子说:“若夫目好色,耳好声,口好味,心好利,骨体肤理好愉佚,是皆生于人之情性者也,感而自然,不待事而后生之者也。”(《荀子·性恶》)耳目感官之欲是人天生自然的状态,此即情的天生性,荀子将其称作“天情”(《荀子·天论》)。比如:“人之情,食欲有刍豢,衣欲有文绣,行欲有舆马,又欲夫余财蓄积之富也;然而穷年累世不知不足,是人之情也。”(《荀子·荣辱》)荀子对此十分担忧,他说:“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顺是,故争夺生而辞让亡焉;生而有疾恶焉,顺是,故残贼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声色焉,顺是,故淫乱生而礼义文理亡焉。然则从人之性,顺人之情,必出于争夺,合于犯分乱理,而归于暴。故必将有师法之化,礼义之道,然后出于辞让,合于文理,而归于治。用此观之,人之性恶明矣,其善者伪也。”(《荀子·性恶》)顺性纵情会招致恶果,荀子为此倡导对人性进行规范、制约与教化。

性乃材质。材质兼具能力义和质料义,从静态的角度说,人性是好或坏的材料,人天生具有善或恶的资质。从动态的角度看,好或坏的材料能展现为善或恶的行为。这便是材性论。

四、性本论

人天生具备善质或恶质,但是善质或恶质仅仅是为善或作恶的基础,它们必待后天操持或放纵方能形成善果或恶果。性是善或恶的本原。这便是性本论。

孟子以为,性仅是为善的基础,它是仁义的本原。他说:“凡有四端于我者,知皆扩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达。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孟子·公孙丑上》)“端”即“初生、开始义”(10)杨泽波:《孟子性善论研究》(再修订版),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43页。。在孟子来看,“四端”就像树木的种子一样,具备长成参天大树的资质。树木的种子需要后天不断浇灌和培养方能长成参天大树。同样的道理,对人来说,人天生的善质(“四端”)需要养育才能长成仁义,发展成“四德”,由“四端”形成“四德”必然历经一个过程,这便是扩充说。

性乃仁义之本。“本”,《说文》曰:“木下曰本。”(11)许慎著,徐鉉校订:《说文解字》,北京:中华书局,1963年,第118页。“本”原义是指树木的根部,作为树木的根部,“本”至少具有两层内涵。一方面,树根是树苗长成参天大树的基础或起点;另一方面,树根也决定这树木的类型,比如杨树根不可能长出柳树,柳树根不可能长出榕树等。换言之,本犹如事物的DNA一样,它是事物最初的决定者。而对于这种生存状态的描述便是“情”。对孟子之“情”,学界有两种观点。1.“情”即情实、质实。如,戴震以为:“情犹素也,实也。”(12)戴震:《孟子字义疏证》,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第41页。徐洪兴说:“‘乃若其情’即就实情来说的意思。”(13)徐洪兴:《〈孟子〉精读》,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20页。2.情即情感。朱熹说:“恻隐、羞恶、辞让、是非,情也。”(14)朱熹:《四书章句集注》,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238页。蒙培元以为:“孟子所说的‘情’,是情感无疑。”(15)蒙培元:《蒙培元讲孟子》,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158页。事实上:“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孟子·滕文公上》)“故声闻过情,君子耻之。”(《孟子·离娄下》)这两处的“情”皆为实情。实情即物的本然状态。孟子将“情”的这种含义引入到对人性问题的讨论,他说:“人见其禽兽也,而以为未尝有才焉者,是岂人之情也哉?”(《孟子·告子上》)“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孟子·告子上》)孟子将“情”“才”相提并论,认为由“才”(“材”)而发生的反应便是“情”。换言之,“情”既指事物本来的样子、最初的面貌等,又与性有关,它是对性的描述。情即性之情。“情、才——皆谓质性。”(16)杨伯峻:《孟子译注》,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第241页。这便是孟子的性情说。学界早有学者注意到这点。如,张立文说:“在孟子哲学中,情范畴有二义:一是实情,二是本性,即人的才质。‘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告子上》)其情犹云其性,意为资质、才质、天性。在孟子哲学中,情性是涵义近似的范畴,而并未作明确的区分。”(17)张立文主编,岑贤安等著:《性》,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6年,第31页。

与孟子不同,荀子将性视为是为恶的基础,这种为恶的起点是情欲。在荀子思想中,“情”有两层含义,一方面,他说:“失万物之情”(《荀子·天论》),“疏观万物而知其情”(《荀子·解蔽》),“情”乃“实际,实情”(18)陈修武编著:《人性的批判:荀子》,北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13年,第203页。。另一方面,荀子认为:“性之好、恶、喜、怒、哀、乐谓之情。”(《荀子·正名》)“人之情,欲是已。”(《荀子·正论》)“情”是对初生者(性)的描述。比如:“夫人之情,目欲綦色,耳欲綦声,口欲綦味,鼻欲綦臭,心欲綦佚。此五綦者,人情之所必不免也。”(《荀子·王霸》)荀子认为,口腹之欲、衣食之欲是性情之自然。或者说,情欲乃是自然发生的事实。所以,荀子常常将性、情合称。比如:“纵性情,安恣睢,而违礼义者为小人。”(《荀子·性恶》)荀子还说:“欲不可去,性之具也。”(《荀子·正名》)天生的情欲不可根除。

情欲乃恶的根源。荀子说:“人情甚不美。”(《荀子·性恶》)也就是说,性含有“坏材料”(19)李德永:《荀子》,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59年,第69页。。荀子说:“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荀子·性恶》)比如:“凡人莫不欲安荣而恶危辱。”(《荀子·儒效》)又如:“人之情,食欲有刍豢,衣欲有文绣,行欲有舆马,又欲夫余财蓄积之富也;然而穷年累世不知不足,是人之情也。”(《荀子·荣辱》)人天生趋利避害,且好欲无节制。所以,荀子提倡:“今人之性恶,必将待师法然后正,得礼义然后治,今人无师法,则偏险而不正;无礼义,则悖乱而不治,古者圣王以人性恶,以为偏险而不正,悖乱而不治,是以为之起礼义,制法度,以矫饰人之情性而正之,以扰化人之情性而导之也,始皆出于治,合于道者也。”(《荀子·性恶》)显而易见,人性是消极的。

五、气性论

性作为初生的存在,古人认为,它与气有关,甚至将性理解为气,或者说,性气不分。当然,这并不是说,性气完全一致,而是说,性与气具有一定的一致性,这便是气性论。

孔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论语·阳货》)皇侃疏曰:“性者,人所禀以生也;习者,谓生后有百仪常所行习之事也。人俱天地之气以生,虽复厚薄有殊,而同是禀气,故曰‘相近也’。”(20)程树德撰,程俊英、蒋见元点校:《论语集释》,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1181页。性指人所禀赋的材质。性指气质。孔子所说的性,与气有关,或者说,性乃由气构成。但是,孔子认为,人初生之性是相近的、没有什么区别(21)任鹏程:《性中含气——孔子人性思想的另一种解读》,《管子学刊》2021年第3期,第50-61页。。

“到了孟子时期,性依然指气。”(22)沈顺福:《试论中国早期儒家的人性内涵——兼评“性朴论”》,《社会科学》2015年第8期,第108-115页。但是,孟子对人性之气做了区分。孟子说:“牛山之木尝美矣,以其郊于大国也,斧斤伐之,可以为美乎?是其日夜之所息,雨露之所润,非无萌蘖之生焉,牛羊又从而牧之,是以若彼濯濯也。人见其濯濯也,以为未尝有材焉,此岂山之性也哉?虽存乎人者,岂无仁义之心哉?其所以放其良心者,亦犹斧斤之于木也,旦旦而伐之,可以为美乎?其日夜之所息,平旦之气,其好恶与人相近也者几希,则其旦昼之所为有梏亡之矣。梏之反覆,则其夜气不足以存,夜气不足以存则其违禽兽不远矣。人见其禽兽也,而以为未尝有才焉者,是岂人之情也哉?故苟得其养,无物不长;苟失其养,无物不消。”(《孟子·告子上》)在孟子看来,与牛山之木相似,人天生的仁义之心之所以丧其养,是因为人违背仁义的结果。这里,孟子将“仁义之心”与“平旦之气”“夜气”相联系,可见:“孟子将某类气视作性。或者说,孟子之性特指某类气,即,能够引人向善之气。”(23)沈顺福:《试论中国早期儒家的人性内涵——兼评“性朴论”》,第108-115页。

由善气所充实的部分,即性。善气或作“浩然之气”。孟子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矣。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我故曰:‘告子未尝知义’,以其外之也。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孟子·公孙丑上》)养“浩然之气”即养“性”。

气是充实生命的材料。荀子也有此立场(24)任鹏程:《试论荀子“以气释性”的思想逻辑》,第31-38页。。一方面,荀子指出,人身上含有气。他说:“水火有气而无生,草木有生而无知,禽兽有知而无义,人有气有生有知亦且有义,故最为天下贵也。”(《荀子·王制》)人的形体就是气的产物。比如荀子言:“涓蜀梁……失气而死。”(《荀子·解蔽》)人的“形体和精神的共同基础都是‘气’。”(25)李德永:《荀子》,第69页。而荀子以为,人身上存有善气和恶气两类,其中,善气是顺气。荀子说:“正声感人而顺气应之”(《荀子·乐论》)。恶气则是逆气。荀子说:“凡奸声感人而逆气应之。”(《荀子·乐论》)比如:“有争气者,勿与辩也。”(《荀子·劝学》)“彼争者,均者之气也。”(《荀子·尧问》)争气、均者之气都是不善之气。然而,无论是哪种类型的气,荀子以为,它们都是可以被观察和识别的。他说:“不观气色而言,谓之瞽。”(《荀子·劝学》)气有形状,呈现于人脸便是“气色”。

人身上含气。荀子又指出:“性之和所生”(《荀子·正名》),“万物各得其和以生”(《荀子·天论》)。杨倞注曰:“和,阴阳冲和也……言人之性,和气所生。”(26)王先谦撰,沈啸寰、王星贤点校:《荀子集解》,北京:中华书局,1988年,第487页。“和”即阴阳二气。性是和的产物,等同于是说,性便是气的产物。可见,荀子论性与气有关。事实上,学术界已经有不少学者注意到这一点。比如物双松说:“性之和,‘性’当作‘生’。言人生下来禀一种和气。”王天海说:“性之和所生,言阴阳相和而生为人。”(27)荀况著,王天海校释:《荀子校释(修订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第885页。简言之,从荀子视角看,天以气生物,性作为天的产品,自然含气(28)如,林安梧将荀子之性视作“自然气性”。参见林安梧:《关于先秦儒学“人性论”的一些讨论——以孟子和荀子为核心展开》,《齐鲁学刊》2022年第1期,第5-29页。。

性含气。需要指出的是:“荀子把物类相感的原理联系到了教化活动。”(29)叶朗主编:《中国美学通史·先秦卷》,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396页。荀子提出:“凡奸声感人而逆气应之,逆气成象而乱生焉;正声感人而顺气应之,顺气成象而治生焉。唱和有应,善恶相象,故君子慎其所去就也。”(《荀子·乐论》)人身上含顺逆之气。逆顺之气即阴阳之气。董仲舒指出:“阴适右,阳适左。适左者其道顺,适右者其道逆。”(《春秋繁露·阴阳出入上下》)逆气是阴气,是消极部分,顺气是阳气,是积极部分。根据同类相感原理荀子指出:“制雅颂之声以道之,使其声足以乐而不流,使其文足以辨而不諰,使其曲直繁省廉肉节奏,足以感动人之善心,使夫邪污之气无由得接焉。”(《荀子·乐论》)声乐能够激发人身之气。奸邪之声能够感召人之逆气,不良之气与奸邪之声相应和,导致“人之心淫”(《荀子·乐论》),混乱争夺的现象就会随之产生。道义之声能够激发人之顺气,引发顺气的便是“善民心”(《荀子·乐论》),善良之气迎合道义之声,和顺稳定的秩序就会随之而来。换言之,凭借同类相感的原理,声乐能够迅速地变化人性之气。所以,荀子倡导“贵礼乐而贱邪音”(《荀子·乐论》)。

在整个乐教活动中,气是感应的主体,这也从侧面反映了荀子之性含气。正如有学者指出,在荀子思想中,“乐—气”两者以“刺激—反应”的机制发生关系,这正表明荀子是“以气说性”(30)参考王楷:《天然与修为——荀子道德哲学的精神》,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195-196页。。而通过乐教的感应机制,荀子认为,人身上的气能够达到“和平”的状态,他说:“血气和平,移风易俗。”(《荀子·乐论》)从儒家人性论发展史来看,孟荀以气论性各有侧重,亦各有不足。正如王充曰:“仲舒之言,谓孟子见其阳,孙卿见其阴也。处二家各有见,可也。”(《论衡·本性》)孟子看到了人性中善或好即阳性的一面,荀子看到了人性中恶或坏即阴性一面。美中不足的是,二人均仅看到了人性中的一面而忽略了另一面。调和二子,便是汉代儒家所要解决的主要问题,于是汉代儒家产生了善气恶气相混论(31)沈顺福:《性即气:略论汉代儒家人性之内涵》,《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1期,第125-132页。。

六、性心论

在先秦儒家哲学史上,“用性释心”,便是性心论。

性心论发端于孔子。关于“心”,孔子认为:“其心三月不违仁。”(《论语·雍也》)此种论断表明,心有“不违仁”和“违仁”两种形式,与仁有关的心,孔子将它和“志”相提并论:“苟志于仁矣,无恶也。”(《论语·里仁》)反之,不以仁义为志便是“降志”:“柳下惠、少连,降志辱身矣。”(《论语·微子》)孔子推崇的是,人心要循仁义而行。换言之,心是人行为或做事的基础。

这种思想启发了孟子。孟子认为,人天生有心,它分为两类,一类是善良的,即恻隐之心、羞恶之心、恭敬之心、是非之心。他说:“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孟子·告子上》)善心是仁义礼智之本。“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孟子·公孙丑上》)此类善心人皆有之,孟子称其为“不忍人之心”:“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非所以内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于乡党朋友也,非恶其声而然也。”(《孟子·公孙丑上》)善心或仁心是天给人的贵物,孟子称作“性”。或者说:“良心是性的别名。”(32)陈大齐著,赵林校订:《孟子待解录》,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176页。所以,孟子说:“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孟子·尽心上》)成人便是尽心或曰养性。

善心不仅是性,还是正确行为的本原。比如孟子说:“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掌上。”(《孟子·公孙丑上》)善心便是仁政的本原。孟子以为,此类善心或仁心容易遭到戕害和损伤,这便是“失其本心”:“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宫室之美为之;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妻妾之奉为之;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所识穷乏者得我而为之,是亦不可以已乎?此之谓失其本心。”(《孟子·告子上》)在孟子视域里,感官欲望以及名誉好恶是本心的大敌,人的天然善良本性容易被挫伤,然而孟子以为,大人却能够“不失其赤子之心”(《孟子·离娄下》),即保持人天生固有的本然之性。所以,成性便可成仁成圣。

事实上,对心灵的讨论,属于人性论的内容。由于孟子“道性善”,所以对于消极的心不太关注。他只是说:“人心亦皆有害。”(《孟子·尽心上》)人心有不好的部分。比如:“好战”(《孟子·梁惠王上》)“好勇”(《孟子·梁惠王下》)“好货”(《孟子·梁惠王下》)“好色”(《孟子·梁惠王下》)“好货财”(《孟子·离娄下》)“好名”(《孟子·尽心下》)等。这类消极或不好的心,孟子称之为“心之非”。他说:“惟大人能格君心之非。”(《孟子·离娄上》)孟子以非论心,显然是对消极之心的否定,这类消极的心需要整治和克除。孟子以为:“人能充无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胜用也;人能充无穿逾之心,而义不可胜用也。”(《孟子·尽心下》)将害人之心、穿逾之心统统剔除掉,仁义之心自然而然就顺之而来。换言之,孟子以为,作为本原的善心即性。

而消极的心,恰恰是荀子所关注的内容。荀子将心分为两类。一类是不善之心,并认为不善之心有多种类型。比如:“利心无足”(《荀子·非十二子》)“诈心”(《荀子·仲尼》)“奸人之心”(《荀子·仲尼》)“心欲綦佚”(《荀子·王霸》)“吾先攻其邪心”(《荀子·大略》)“心好利,而谷禄莫厚焉”(《荀子·王霸》)“贪利之心”(《荀子·君道》)“趋奸之心”(《荀子·强国》)等。荀子甚至将这类心与禽兽相提并论,他说:“心如虎狼,行如禽兽。”(《荀子·修身》)人心犹如豺狼恶虎,虎狼之心能够祸害人类,是没有什么仁义可言的。比如:“虎狼贪,故脯巨人而炙婴儿矣。”(《荀子·正论》)荀子将这类能够为害的心定义为性,他说:“若夫目好色,耳好听,口好味,心好利,骨体肤理好愉佚,是皆生于人之情性者也;感而自然,不待事而后生之者也。”(《荀子·性恶》)性恶或心恶是灾难祸害的本原。或者说,天生的恶心是性,这便是性恶论。由此可见,性恶论,毋庸置疑,也可以称作“心恶论”(33)陈林:《荀子以“心恶”言“性恶”》,《中国社会科学报》2013年3月4日,第A05版。。

值得注意的是,荀子认为,人天生有辨别力或理智力。他说:“人之所以为人者何已也?曰:以其有辨也……然则人之所以为人者,非特以二足而无毛也,以其有辨也。”(《荀子·非相》)“辨”是人与生俱来的能力,可以知晓等级秩序和礼仪法度。荀子说:“辨莫大于分,分莫大于礼”,“夫禽兽有父子,而无父子之亲,有牝牡而无男女之别。故人道莫不有辨”(《荀子·非相》)。而人之所以能辨,荀子认为是心的缘故。他说:“心者,形之君也,而神明之主也,出令而无所受令。”(《荀子·解蔽》)心灵具有理智力,这便是善良的心。但是,心灵常常没有约束,比如:“自禁也,自使也,自夺也,自取也,自行也,自止也。”(《荀子·解蔽》)有时甚至会带来风险。荀子说:“心不使焉,则白黑在前而目不见,雷鼓在侧而耳不闻。”(《荀子·解蔽》)坏心是错误行为的本原。

心是不善的、是消极的。荀子便倡导以道术改变人心。道术即治心之术。第一步是“虚壹而静”。他说:“心不可以不知道;心不知道,则不可道,而可非道……人何以知道?曰:心。心何以知?曰:虚壹而静。心未尝不臧也,然而有所谓虚;心未尝不两也,然而有所谓壹;心未尝不动也,然而有所谓静。人生而有知,知而有志;志也者,臧也;然而有所谓虚;不以所已臧害所将受谓之虚。心生而有知,知而有异;异也者,同时兼知之;同时兼知之,两也;然而有所谓一;不以夫一害此一谓之壹。”(《荀子·解蔽》)通过“虚壹而静”把心灵的污弊给扫除干净。第二步便是用礼仪法度占据人心,而人之所以能够接受礼教知识灌输,凭借的就是心灵的理智力。荀子说:“养心莫善于诚。”(《荀子·不苟》)“故相形不如论心,论心不如择术;形不胜心,心不胜术;术正而心顺之,则形相虽恶而心术善,无害为君子也。形相虽善而心术恶,无害为小人也。”(《荀子·非相》)“诚心守仁则形,形则神,神则能化矣。诚心行义则理,理则明,明则能变矣。”(《荀子·不苟》)修身便是化性,化性便是改造人心。心由此成为教化的本原。或者说,有为心或理智心是荀子性恶论的光辉。

心有两层内涵,即善心和恶心,并都与性有关,甚至心便是性,性即心。其中,善心是正确行为的基础,而恶心是错误活动的本原。这便是“以性释心”,即性心论。

结论

人性论是先秦儒家哲学的基石。先秦儒家人性论发端于孔子,发展于孟荀,奠定了后世儒家讨论人性问题的基本框架。本文站在六个角度,重新审视先秦儒家人性论,多方位思考先秦儒家人性论的内涵。

在先秦儒家哲学史上,孔孟荀皆以为性乃与生俱来者。但孔子仅将人性视为一个整体,并未对它做出详细描述。孟子首次将人性一分为二,即划分为善的部分和恶的部分,但孟子仅将其中善的部分视为性,认为性乃仁义之本。性有了质的属性,所以,孟子“道性善”。至于恶的部分,孟子不太关注,荀子觉察到了孟子思想的不足,他将人性中恶的部分称之为性。或者说,与孟子相比,荀子更重恶质,并倡导对人性进行改造即礼乐教化。而从质料性角度看,性乃材质,它既有善材也有恶质。就孟荀而言,孟子看重人性中善或好的材质,并认为它们能够呈现出正确的行为;荀子关注人性中恶或坏的材质,并认为它们是错误活动的本原。更为重要的是,先秦儒家认为,材质之性作为初生的存在,与气有关,或者说,性气不分。孟子认为善气是性,荀子反其道而行之,认为恶气是性。除此之外,先秦儒家还存在从人性论讨论人心内涵的做法。孟子认为,善心即性且为善,荀子则认为,利心即性且为恶。这便是性心论。

从儒学史的发展角度看,孔子是儒家性说的首倡者,却缺少对它的详细认知,孟荀将这个浑然模糊的概念,逐步辨析清楚,并相继发展出性善说和性恶说,孟子重善质,荀子重恶质,二人各有所长,亦各有所短,均看到了人性的一面而忽略了另一面,这是它们的不足。这便是先秦儒家人性论从一到多的裂变发展过程,这种变化是儒学史上的巨大进步。事实上,从早期儒家人性论的基本内涵看,性乃天性。人天生之性本来就饱含善、恶两部分。当然,这也是孟荀二子所承认的。那么,如何吸收孟荀人性论的合理因素并克服他们的不足,这便是汉代儒家所要讨论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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