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大西洋气候行动”:拜登执政以来美欧气候政治发展析论
2022-12-26谢淑敏
赵 斌,谢淑敏
(西安交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国际问题研究中心,陕西 西安 710049)
美欧在应对气候变化方面仅仅形成了“暂时”的统一,在全球气候政治领导力方面仍存在竞争。需要指出的是,新冠疫情成为加剧国际格局裂变的新变量,给人类社会带来了更严重的影响,气候治理形势也变得严峻复杂——后冷战时代以来,世界政治的变迁,包括气候变化、大规模流行疾病扩散(如新冠疫情)等,人类重新反思和评估全球化、工业化以及经济发展进程中的环境代价,并在全球政治互动中商讨气候环境风险的应对之策。(1)赵斌:《全球气候政治中的新兴大国群体化——结构、进程与机制分析》,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9年,第1页。1972年,首届联合国人类环境会议后,关于气候变化等环境保护相关议题的讨论,已历经半个世纪。过去50年间,气候变化成为国际政治议程的核心议题之一,气候治理亦成为各主要国家参与全球治理的重要实践。作为率先完成工业化的国家,美国和欧盟理应承担全球气候变化的历史责任,且美欧气候行动及其互动态势无疑对全球气候治理成效产生重要影响。(2)李慧明:《欧美气候新政:对全球气候治理的影响及其限度》,《福建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5期,第30页。一方面,拜登执政,一改特朗普政府“消极、不作为”的气候治理态度,力图重塑气候治理多边主义,将气候变化提升至外交政策和国家安全考量的核心位置,希冀提升美国的全球气候政治领导力;(3)赵斌、谢淑敏:《重返〈巴黎协定〉:美国拜登政府气候政治新变化》,《和平与发展》2021年第3期,第48-50页。另一方面,欧盟作为全球气候治理的先行者,在气候议程设置与行动中扮演重要角色。与其他国家行为体相比,欧盟被看作是环境保护领域的领导者。(4)郇庆治:《欧洲左翼政党谱系视角下的“绿色转型”》,《国外社会科学》2018年第6期,第42-44页;Robert Falknered,The Handbook of Global Climate and Environment Policy,Chichester and West Sussex:John Wiley & Sons Ltd.,2013,p.358.然而,长期以来,在应对气候变化的国际合作中,美国的气候立场常因国内政党政治因素发生摇摆,同欧盟之间有着较大分歧。但鉴于美欧同属发达国家阵营,且作为现代环境保护运动的发起者,长期占据全球气候政治舞台中心。从国际政治经济秩序和全球气候政治进程来看,美国与欧盟不仅作为关键参与者,同时也是重要责任方。那么,问题在于,美国与欧盟重启外交对话,试图修复和重建互动关系,一个新的、积极的合作动态无疑值得国际社会追踪。然而,是否可能制定一个更雄心勃勃的跨大西洋气候政治议程,重启气候行动,这显然需要美欧间持续政治互动、政策协调。从当前形势看,美欧气候行动及其竞合态势对当前全球气候治理进程将产生何种影响?其变化动因是什么?美欧应对气候变化的行动是领导力之争,还是为深化《巴黎协定》目标而达成共识?其背后的限制因素又是什么?鉴于此,结合美欧参与全球气候治理的最新动态,将气候行动置于跨大西洋关系的中心,尝试分析美欧气候政策的差异,以及各自内部层面的影响因素从而导致领导力变迁这一历史过程,探讨双方的气候行动和战略动因,有可能较全面评估美欧气候政策调整的动机,把握全球气候治理进程的未来走向。
一、“跨大西洋气候行动”何以可能?
客观而言,美国与欧盟在社会、政治、经济、文化和安全方面有紧密的联系。2013年跨大西洋贸易和投资伙伴关系的启动,可以看作美欧战略合作的标志。然而,特朗普政府时期美国对外政策的调整及对欧盟态度的转变,美欧关系开始“貌合神离”,跨大西洋关系陷入僵局,出现了许多不确定因素和裂痕。2020年新冠疫情蔓延,也给跨大西洋关系带来新挑战。同时,美国和欧盟强调制定新的跨大西洋议程。拜登上台后,推出一系列外交政策,传递合作信号,表明美国与欧盟间有机会重新规划跨大西洋关系,共同应对全球挑战,解决更广泛的全球问题。在应对气候变化问题上,美欧对深化跨大西洋气候合作充满热情与期待。2021年3月,美国气候特使约翰·克里(John Kerry)访问布鲁塞尔期间的“欧盟-美国联合声明”,宣布双方致力于“升级强大的联盟,以应对气候危机”。(5)“Joint Statement:The United States and the European Union Commit to Greater Cooperation to Counter the Climate Crisis”,March 9,2021,https:∥www.state.gov/joint-statement-the-united-states-and-the-european-union-commit-to-greater-cooperation-to-counter-the-climate-crisis/,April 14,2022.这种积极态势,预示着大西洋两岸在气候变化问题上有着强烈的合作意向,双方采取的气候行动无疑对正处于关键时期的全球气候治理产生重要影响。
(一)气候治理与气候行动不可分割
气候变化究竟是科学问题还是安全/经济/社会问题,学界一直存在争议。(6)赵斌:《全球气候治理的复杂困局》,《现代国际关系》2021年第4期,第37页。作为自然现象的气候变化并不鲜见,工业化以来,人类活动一直是影响气候变化的主要因素。气候变化不仅表现为气温升高或变冷,而且极端天气灾害频发,同时也给人类健康带来负面影响。2022年4月初,中国气象局气候变化中心公布了“2021年度气候变化十大科学事件”,正面回应气候变化作为一个“威胁倍增器”,对人类生产生活甚或整个社会文明造成真实且不可否认的影响。(7)崔兴毅:《气候变化正在影响人类健康》,《光明日报》,2022年4月7日第16版。换言之,没有一个国家可以在气候变化带来的负面效应面前独善其身。
假如气候变化无法逆转,那么气候治理和气候行动就显得尤为重要。1972年,联合国在斯德哥尔摩召开第一次人类环境会议,发表《联合国人类环境宣言》,次年成立环境规划署,负责统筹全球环境问题。可见,气候治理问题开始被国际社会关注,并随之逐步上升至各国国家战略和外交政策高度。制定气候解决方案是一个全球范围的、复杂的、需要持续讨论和谈判的过程,涉及国家、地方政府、国际组织、私营部门,及其他非政府组织和社会行为体等不同群体。(8)Sara Cognuck Gonzalez Emilia Numer,“What is Climate Governance?,”October 2020,https:∥www.unicef.org/lac/media/19651/file/what-is-climate-governance.pdf,April 14,2022.许多决策过程都是在国家或次国家层次进行的,尤其气候谈判、政策制定、解决方案等,而气候行动正是在这些方面展开的。
气候变化及其影响极为复杂,作为典型的全球问题,应对气候变化需要世界各国协调协作乃至合作,即采取紧急行动应对气候变化及其影响。就行动来讲,气候行动是“减少温室气体、增强对气候变化的适应力,或支持和资助这些目标的措施、政策和计划”(9)“From Local to Global,an Extraordinary Groundswell of Climate Actions is Emerging at All Levels,”http:∥www.climategroundswell.org/,April 14,2022.。世界各国参与气候谈判,通过协商沟通,达到一个各行为体都较为满意的结果,为实现这个谈判结果,行为体采取实质行动以趋近气候目标。在通往后巴黎时代的道路上,行为体不仅表现出对气候行动的承诺,而且还要求政府采取行动,实现气候目标。例如,欧盟委员会提出致力于将欧洲打造为世界上首个气候中和的地区,为了实现这一目标,欧盟围绕《欧洲绿色新政》(European Green Deal),以政府之力扶持新兴绿色产业,提升欧盟电池产业规模与竞争力,同时向瑞典、法国等国的电池项目提供优惠贷款。(10)董一凡:《试析欧盟绿色新政》,《现代国际关系》2020年第9期,第43页。此外,气候行动倡议是使用综合方法具体实施气候行动的一个很好的例子。各国政府、非政府组织、企业、其他民间团体共同合作,加速采取气候行动。(11)United Nations,“Climate Action,”https:∥www.un.org/en/climatechange/climate-action-coalitions,April 14,2022.又如能源、商业、金融、交通、建筑物、城市规划等方面,提高/扩大/加速气候行动的雄心。
因此,所谓“跨大西洋气候行动”,指的是美欧之间就应对气候变化而采取的直接/间接行动。一方面,美欧可以各自单独行动,等待盟友追随/搭便车,就此问题结成合作伙伴,或建立起某种政治联合;另一方面,美欧可以就此问题协调/协作/合作,从而产生双边互动/行动。然而,在气候变化领域,美欧之间的合作历程喜忧参半,(12)Louise Van Schaik,Paul Hofhuis,“Transatlantic Cooperation on Climate Change:Beyond the Beauty Contest,”February8,2021,https:∥www.wilsoncenter.org/article/transatlantic-cooperation-climate-change-beyond-beauty-contest,April 14,2022.每当共和党人入主白宫时,这种合作关系似乎会被搁置。相较而言,欧盟的气候政策比美国更具实质性。随着美国重返《巴黎协定》,又回到“气候博弈”,美国积极的气候新政对欧盟而言未尝不是一种机遇。在欧洲,气候变化被广泛视为最紧迫的优先事项,而美国向欧盟发出的合作信号,对欧盟气候行动而言无疑是重要外部动力。毕竟,美欧同属发达国家阵营,在能力趋近的条件下,美欧积极的气候行动可以为跨大西洋议程提供新动力,提供互补优势,进而激励全球气候行动。
(二)重塑跨大西洋气候政治议程
跨大西洋关系不同于(世界)其他双边/多边关系。跨大西洋联盟根植于二战胜利并成为冷战时代对抗苏联的军事联盟,在描述美国与欧盟之间复杂关系时,常有战略伙伴、盟友或大西洋之桥等“标签”。然而,9·11事件以来,美国一度忽略了欧盟,美国的单边主义行径,也导致美欧伙伴关系松动。当前,这种历史性的跨大西洋关系亟待重塑。拜登政府表达了修复与欧洲关系的愿望,希望“这一西方军事联盟重新焕发活力”(13)Molly Nagle,Michelle Stoddart,“Biden to Make First Overseas Trip to UK,Belgium in June,”April 24,2021,https:∥abcnews.go.com/Politics/biden-make-overseas-trip-uk-belgium-june/story?id=77268712,April 14,2022.。美国和欧盟此前一直是应对气候变化的关键合作伙伴,在奥巴马政府时期联合其他参与国一同制定《巴黎协定》;特朗普政府时期,伙伴关系趋冷,于是拜登上台后向欧洲发出积极信号,希望重新构建和重塑跨大西洋关系,将气候变化置于中心。美国内外政策制定者,包括国会议员、州政府和地方官员,都意识到需要对环境进行监管;欧盟成员国也在做出改变,例如建设天然气管道、淘汰核能、发展可再生能源等。美国和欧盟就如何应对气候变化,逐渐形成了一些共识。
第一,从国内做起,放眼全球,积极采取气候行动。随着全球变暖,大西洋两岸极端天气事件发生的频率和强度逐步上升,领导人也已经开始意识到应对气候危机从“黑色到绿色”的转变。2019年欧洲议会通过决议,敦促将气候和环境纳入欧盟政策的主流;美国拜登总统上台后,颁布11项有关气候和环境的行政命令,提出制定科学的气候政策,创建气候工作组,成立白宫气候政策办公室。2021年4月22日,拜登宣布一项新的2030年美国温室气体减排目标,通过这一倡议,美国与欧盟重新走向应对气候变化的共同目标轨道。
第二,利用经济手段刺激气候行动。欧盟在排放交易系统(EU-ETS)方面做了大量工作,EU-ETS作为世界上第一个总量管制和交易工具,以限额交易为基础,提供了一种以最低经济成本实现减排、保护环境的方式。2022年3月15日,欧盟理事会就碳边界调节机制(CBAM)相关规则达成协议。(14)康逸:《欧盟理事会就碳边界调整机制达成协议》,2022年3月16日,http:∥m.news.cn/2022-03/16/c_1128475778.htm,2022年4月17日。尽管美国对此较为抵触,但随着美国气候行动转型,美欧有希望共同设计此类机制,以加速关键排放部门过渡。此外,较理想情况下,若跨大西洋伙伴达成共识,寻求让其他伙伴参与这一设计过程,利用国家经济影响力,加强其他国家短期和中期的脱碳雄心,有望将气候承诺转化为即刻行动。美国和欧盟通过将生产外包到环境制度标准较低的地区,以解决美国和欧盟的生产可能对国内脱碳行为造成的风险。(15)Tania Latici,“Harnessing the New Momentum in Transatlantic Relations,”June 2021,https:∥www.europarl.europa.eu/RegData/etudes/IDAN/2021/690660/EPRS_IDA(2021)690660_EN.pdf,April 14,2022.在类似行动领域,其他关切可能一致,即通过合作解决国内气候行动带来的地缘政治影响,重建美国-欧盟双边关系。
第三,在绿色技术和绿色转型方面的合作。尽管美国和欧盟在能源技术上竞争不断,但拜登政府有望加强跨大西洋绿色技术和转型方面的合作,包括电池技术、甲烷排放、能源部门、建筑行业等。此外,可持续金融体系建设如绿色债券,可能加强同国际发展金融机构之间的合作;加快在农业、化肥领域制定新的清洁能源标准,以围绕绿色技术和可再生能源制定联合标准。
第四,联合中国以增强全球气候行动雄心。美国重返《巴黎协定》,意味着中美欧三大经济体在致力于实现长期目标方面达成共识,中美欧成为主导全球气候治理走向的“三驾马车”。(16)周伟铎、庄贵阳:《美国重返〈巴黎协定〉后的全球气候治理:争夺领导力还是走向全球共识?》,《太平洋学报》2021年第9期,第18页。虽然这并不意味着中美欧之间可以形成一个全新的合作框架,但应对气候变化作为三方合作的可能性,显然有助于焕发全球气候治理机制活力。历史表明,中美、中欧在应对气候变化方面能够形成伙伴关系。一方面,气候变化作为当下中美竞合甚或“新冷战”阴霾下难得的一片绿洲,拜登政府强调加强对华气候合作;有关碳中和目标,能源与气候合作亦成为促进中欧关系良性发展的一大亮点。另一方面,作为全球气候政治中的关键大国/国家集团,中国、美国和欧盟均具备推动《巴黎协定》实施细则落实与绿色发展的合作意图和能力。(17)寇静娜、张锐:《疫情后谁将继续领导全球气候治理——欧盟的衰退与反击》,《中国地质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1期,第101页。因此,启动中美欧三边对话甚或合作进程,联合发起一场全球气候行动,无疑可能极大增强全球应对气候变化的信心。
二、美欧气候行动及其差异
自气候变化议题进入国际议程以来,美欧作为全球气候治理中的重要行为体,双方气候变化政策及其互动对气候治理进程产生重要影响。拜登执政以来,美国在气候政策上表现出积极姿态,设置“30·50”长期气候目标;欧盟自2020年初以来,积极打造《欧洲绿色新政》框架下的零碳欧洲。总的来说,美欧气候行动有望为全球气候治理进程增强更多动力,将气候行动实践推到一个新高度——追求“碳中和”。
(一)美国气候行动:拜登政府气候新政
拜登在竞选时期提出“重建更好的美国”(Build Back Better)、“重拾美国的灵魂”(Restore American Soul)、“修复美国的联盟”(Repair America’s Alliances),并使“美国成为值得信赖的伙伴”(America is a strong and trusted partner)。(18)Briefing Room,“Inaugural Address by President Joseph R. Biden,Jr.,” January 20,2021,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speeches-remarks/2021/01/20/inaugural-address-by-president-joseph-r-biden-jr/,March 18,2022.换言之,拜登执政,某种意义上成为新的历史节点,即关乎美国气候行动和全球气候政治新变化。
第一,将气候变化置于国家安全和外交政策考量的中心。拜登在竞选初期,提出气候变化对生存构成严重威胁——不仅对环境,而且对人类健康、国家安全、经济发展造成严重破坏。(19)Joe Biden,“ The Biden Plan for a Clean Energy Revolution and Environmental Justice,”January 15,2019,https:∥joebiden.com/climate-plan/,March 18,2022.因此,拜登建议将气候变化提升为国家安全优先事项。2021年1月27日,拜登政府发布《关于应对国内外气候危机的行政命令》,明确将气候变化定义为“气候危机”,宣称气候因素应成为美国外交政策和国家安全的基本要素,(20)Briefing Room,“Executive Order on Tackling the Climate Crisis at Home and Abroad,”January 27,2021,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presidential-actions/2021/01/27/executive-order-on-tackling-the-climate-crisis-at-home-and-abroad/,March 18,2022.此举表明美国应对气候危机的行动比以往都更加紧迫和必要。此外,拜登设立了一个新的总统任命职位,即总统气候问题特使;设置“气候政策办公室”;成立“国家气候工作组”等。总而言之,拜登政府将应对气候变化融入政府机构各部门,通过各部门政策制定,增强部门之间气候政策协调与配合。
第二,国内层次,将长期目标与具体政策相结合。拜登气候新政是要确保将气候因素纳入美国国内行动之中,既要有长远的目标规划,又有可操作的行动计划,致力于打造美国有史以来最雄心勃勃、最全面的气候行动。其一,确立明确的气候目标。一方面,拜登政府提出一系列“绿色型”气候政策,并组建阵容强大的“气候智囊团”,提升气候议题在美国内政中的重要性。另一方面,提出“30·50”长期气候目标,即2030年将温室气体排放量减少50~52%(以2005年为基准年),2035年实现电力部门无碳污染,2050年实现净零排放。(21)Briefing Room,“Fact Sheet:President Biden Takes Executive Actions to Tackle the Climate Crisis at Home and Abroad,Create Jobs,and Restore Scientific Integrity Across Federal Government,”January 27,2021,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statements-releases/2021/01/27/fact-sheet-president-biden-takes-executive-actions-to-tackle-the-climate-crisis-at-home-and-abroad-create-jobs-and-restore-scientific-integrity-across-federal-government/,March 18,2022.其二,建立落实气候目标的政策体系。包括:投资气候科研与创新活动;进行智能基础设施投资;提高建筑物的气候适应性;加强新能源汽车等新型基础设施投资。其三,重视净零碳技术的开发及应用,确保美国在关键脱碳技术创新方面的主导地位。拜登政府鼓励以清洁能源创新来创造更多就业机会,加大清洁能源出口和投资,带领美国成为清洁能源超级大国。其四,加强对金融机构的监管,提高美国金融体系对气候相关金融风险的抵御能力。拜登政府拟出台“经济路线图”,以保护美国免受气候变化带来的金融风险。(22)Briefing Room,“Fact Sheet:Biden Administration Roadmap to Build an Economy Resilient to Climate Change Impacts,”October 15,2021,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statements-releases/2021/10/15/fact-sheet-biden-administration-roadmap-to-build-an-economy-resilient-to-climate-change-impacts/,March 18,2022.
第三,国际层次,重返多边主义,强调发挥领导作用。气候变化作为全球性挑战,需要世界各国采取行动加以应对。由于特朗普政府时期美国抛弃了来之不易的气候进展,倘若希望盟友,包括世界再次相信美国,重返《巴黎协定》只是第一步。拜登政府外交政策包括:一是推进美国气候外交进程,主要表现在召开世界领导人气候峰会、发起全球气候雄心计划、与世界主要碳排放国对话,敦促落实气候行动承诺。二是关于氢氟碳化物等温室气体减排问题,考虑接受基加利修正案,以切实提高美国气候行动水平。三是推动清洁能源创新。拜登政府鼓励清洁能源的研发工作,同时向国际市场提供低碳方案的公司提供奖励,以刺激美国的工业竞争力。四是扩大气候融资承诺。拜登政府提出美国将加入绿色气候基金,为发展中国家提供“绿色债务减免”,帮助其提高应对气候危机的能力。五是积极开展气候外交。克里作为美国总统气候问题特使,先后出访欧洲、亚洲国家。克里访华期间,与中国达成《中美应对气候危机联合声明》,强调中美致力于相互合作并携手与其他国家一道解决气候危机。(23)《中美应对气候危机联合声明》,2021年4月18日,http:∥www.xinhuanet.com/world/2021-04/18/c_1127342714.htm,2022年3月18日。克里的外交实践无疑反映出拜登政府希冀通过重返多边主义,向世界表明美国谋求领导全球气候治理的意愿。
(二)欧盟气候行动:欧盟绿色新政
如上所述,《欧洲绿色新政》是欧盟为实现欧洲(2050年)迈向碳中和目标的总体制度框架。《欧洲绿色新政》作为调整欧洲经济走向净零排放的路线图,致力于把欧盟转变为一个现代化、资源节约型和有竞争力的经济体。这是欧洲气候政策向前迈进的重要一步,为《巴黎协定》的实施细则提供气候雄心,向世界发出了推动全球气候行动的强烈信号。
第一,率先提出到2050年实现气候中和的目标。《欧洲绿色新政》是欧盟及其成员国之间协调的一系列政策举措,在多个成员国中具有广泛的民意基础。欧盟已经证明经济发展与温室气体减排是相容的,正如欧盟委员会所言,“欧盟在1990年至2016年间温室气体排放量减少23%,但同期经济增长了53%”(24)Directorate-General for Climate Action,“EU Cut Emissions by 23% from 1990 to 2016,While Economy Grew by 53%,”November 7,2017,https:∥ec.europa.eu/clima/news-your-voice/news/eu-cut-emissions-23-1990-2016-while-economy-grew-53-2017-11-07_en,March 18,2022.。从这个前提出发,加速向气候中和的行动计划似乎可期。欧盟的气候中和目标是对《巴黎协定》目标的回应,更重要的是,此目标已经被纳入到《欧洲气候法》中,且具有法律约束力。
第二,建设清洁、可负担和安全的能源体系。能源活动占欧盟温室气体排放总量的一半以上,因此如果不对当前的能源体系采取行动,欧盟气候雄心恐将难以实现。鉴于此,欧盟能源体系的转型应重点关注五个方面:优先考虑能源效率,开发以可再生能源为基础的电力系统;逐步淘汰煤炭使用;对天然气进行脱碳处理;开发智能基础设施和解决方案;在能源脱碳的同时,确保能源安全以及能源价格在可承受范围之内。
第三,提出欧盟循环经济行动计划。循环经济是基于资源的提取和交易、资源的转化和淘汰的替代方案,旨在提高全球竞争力、促进欧盟经济可持续发展并创造可持续工业和交通运输系统。循环经济行动计划是朝着采取更全面和更综合的方法应对气候危机的关键一步,重点关注循环潜力高的资源密集型行业,加强不同生产部门之间的合作,推动数字经济化并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
第四,发展可持续和智能交通系统。现阶段,交通运输占欧盟温室气体排放总量的四分之一,且近年来排放量持续增加。(25)“Five Mobility Developments for a Sustainable Transport System Towards the European Green Deal”,September 15,2021,https:∥www.intertraffic.com/news/european-g reen-deal-five-mobility-developments-sustainable-transport-system/,March 18,2022.为此,欧盟将实施具有竞争力的运输系统。发展多式联运系统,改善公共交通设施,通过利用数字化和自动化实现无缝、安全和高效的“出行即服务”的智能化解决方案。此外,欧盟还将利用数字化和智能化进一步提高公共交通的安全性、舒适性和高效性,从而保持欧盟在运输行业的领先地位,提高欧盟的全球竞争力。
第五,推行绿色农业战略,以“从农场到餐桌”的形式,打造生态的、健康的、可持续的、安全的食品系统供应链。绿色农业战略被誉为欧洲食品政策制定的重大进步,代表着迈向真正粮食系统治理的开始。(26)Hanna Schebesta .Jerone J.L. Candel,“Game-changing Potential of the EU’s Farm to Fork Strategy,”Nature Food,Vol.1,No.10,pp.586-588.作为《欧洲绿色新政》的基石,这是欧盟食品法历史上第一次全面解决从工厂生产到消费者购买的可持续性问题,致力于在提高农产品质量的同时更好地应对气候危机。一方面,欧盟将大量减少农药、化肥和抗生素的使用,以避免相关废物泄漏污染空气和水,对环境和人类健康造成二次伤害。另一方面,在食品分销链中发展循环经济,改善食品的包装和保存,减少食品加工和零售对环境的影响。
第六,实施生物多样性战略。此战略作为《欧洲绿色新政》的关键支柱,是一项全面、系统和雄心勃勃的长期计划,旨在保护森林和恢复受损的生态系统。为此,欧盟委员会提出启动自然恢复计划,通过具体的承诺和行动,对生态系统进行可持续管理。同时,建立一个更大范围的陆地和海上自然保护区网络,实施恢复生物多样性和支持无砍伐森林价值链的具体行动,并提出具有约束力的自然恢复目标。此外,欧盟委员会将为恢复生物多样性提供更多的资金支持,以实施基于自然的解决方案。
(三)美欧气候行动差异
2017年6月,特朗普政府宣布退出《巴黎协定》,全球气候治理进程遭到严重冲击,美欧盟友关系开始动摇,双方气候行动的分歧及差异也逐渐显露出来。事实上,美欧在气候政策上的分歧由来已久,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美欧对全球气候治理政策框架的认知差异。在应对全球气候治理政策框架上,美欧之间差异较大。欧盟是基于成员国间商定的具有约束力的目标,通过包括欧盟排放交易系统在内的共同立法框架去实施。成员国将气候变化问题作为欧盟及其成员国采取具有法律约束力的共同行动领域,所有成员国需遵守欧盟制定的气候政策,而各成员国内的法律法规不得与欧盟层面的规则相冲突。(27)“EU Climate Action and U.S.-EU Relations,”November 9,2021,https:∥sgp.fas.org/crs/row/IF11431.pdf,March 18,2022.此外,为了实现欧盟的国家自主贡献(NDCs),每个成员国必须制定一个具有法律约束力的明确目标。换言之,合力加强应对气候变化在欧盟层面已成为普遍共识。美国气候政策的制定围绕三个部门形成,即美国国会、总统和行政部门、美国最高法院。美国气候政策的脆弱性和易变性,很大程度上根源于两党执政理念的差异性,有关气候变化的认知和行动差异,也可能外化为两党之争,进而强化了美国气候政策的复杂性。此外,美国联邦各州在制定气候政策方面有很大的自主性,州政府可以绕过联邦政府制定符合自身的气候行动计划。因此,各州政府对应对气候变化的认知不同,亦导致美国各层级气候政策差异化。
第二,美欧对全球气候治理规则的认知差异。在治理规则方面,欧盟强调国际协议应具有法律约束力,明确具体减排任务和目标,依据各国占全球排放比例制定相应的减排指标,且必须在规定时间内完成。此外,欧盟主张责任和能力最高的国家应发挥榜样作用,制定高标准的国际气候承诺。美国认为应出于各国自愿的气候承诺,而非以共同目标强制他国设立相应的减排目标。国际气候谈判中,美国的立场是:气候协议不能包含约束性的排放目标,而更倾向于由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自下而上”设定目标,且要求占全球一半以上排放量的发展中国家必须采取行动。(28)Patricia Zengerle,Mitra Taj,“Kelly Tells Rich and Poor to Make Climate Deal to Avoid ‘Tragedy’,”December 12,2014,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us-climatechange-lima-idUSKBN0JP2GN20141212,March 18,2022.
第三,美欧气候政策目标差异。在气候政策目标制定上,欧盟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就争做气候变化领域的领导者,不仅积极推动气候变化立法,为其他国家提供立法参考,注重将自身的国际承诺转化为每个成员国的减排责任以及能源政策细化目标,更重视自身制定宏远目标,以对其他国家做出“示范与引领”。(29)董一凡、孙成昊:《美欧气候变化政策差异与合作前景》,《国际问题研究》2021年第4期,第106页。在立法方面,2020年出台《欧洲新工业战略》《新循环经济行动计划》,2021年出台《欧洲气候法》,标志着欧洲2050年实现气候中和的目标已被写入法律。(30)“European Climate Law,”https:∥ec.europa.eu/clima/eu-action/european-green-deal/european-climate-law_en,March 18,2022.在目标制定方面,2007年欧盟提出“20-20-20”目标,2014年欧盟提出“2030”目标,2018年欧盟提出“2050”目标。(31)2007年3月,欧盟委员会提出到2020年控制温室气体排放量在1990年基础上减少至少20%、可再生能源消费占比20%、能源效率提升20%;2014年10月,目标是到2030年前温室气体排放量减少40%、可再生能源消费占比27%、能源效率提升27%;2018年11月,目标是到2050实现欧洲大陆气候中和。美国方面,老布什政府时期,美国拒绝就减少温室气体排放采取措施;克林顿政府时期,美国国会提出“伯德·哈格尔决议”(Byrd-Hagel Resolution),受制于此决议,克林顿政府没有根据《京都议定书》采取气候行动;奥巴马政府时期,美国提出在不损害经济发展的前提下抑制气候变化,2012年多哈气候大会,美国不同意签署带有任何法律约束力的协议;2017年特朗普政府时期又高调宣布退出《巴黎协定》。总体而言,在气候政策目标制定方面,欧盟积极采取应对措施,反观美国,却不尽如人意。
三、“跨大西洋气候行动”的挑战与合作前景
当今世界正经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国际秩序进入动荡调整期,(32)陈须隆:《在世界大变局中推动国际秩序演变的方略和新视角》,《太平洋学报》2021年第1期,第35页。应对气候变化成为世界主要经济体关切的重点议题。2020年欧洲出台大规模经济刺激计划,《欧洲绿色新政》亦为全球气候治理注入强大动力;2021年1月,拜登政府上台,全面纠偏特朗普时期“灰色型”气候政策,推进“清洁能源革命和环境正义计划”。欧盟对于美国的“气候回归”报以欢迎态度,双方在气候治理领域的合作前景也明显上升,即使这种“跨大西洋气候行动”未必真的可以重启 “跨大西洋联盟”或实现跨大西洋合作,但这种“行动”是一种初始步伐,即重塑或强化美欧在全球气候政治中的主导权。
(一)“跨大西洋气候行动”的挑战
2021年拜登上台,意味着跨大西洋关系回暖成为可能,尤其拜登回归多边主义、全球卫生治理、全球气候治理等,这些都受到欧盟的欢迎。但也应看到,跨大西洋伙伴关系整体上是微妙甚或模糊的,美欧应寻求重塑跨大西洋关系,而不仅仅是重启“联盟”。(33)胡黉:《拜登任期,欧洲寻求重塑跨大西洋关系》,《世界知识》2020年第23期,第53页;Jorg Haas,“A Transatlantic Climate Alliance? A Closer Look at the Tensions Between European and US Approaches to Climate Policy,”January 18,2022,https:∥www.boell.de/en/2022/01/18/transatlantic-climate-alliance-closer-look-tensions-between-european-and-us-approaches,April 14,2022.因此,未来双方仍将面临内部因素掣肘、认知差异、利益冲突等一系列新旧挑战,修复美欧关系,开启“跨大西洋气候行动”任重道远。
第一,美欧各自面临内部因素掣肘。对美国而言,气候政策的演进有很强的脆弱性和易变性,在应对气候变化决策机制不变的基础上,利益集团与决策者之间的较量始终处于动态变化之中。(34)于宏源、张潇然、汪万发:《拜登政府的全球气候变化领导政策与中国应对》,《国际展望》2021年第2期,第28页。拜登上台后,首先要解决特朗普政府留下的政治遗留问题,重塑美国遭到破坏的全球领导力,展现出领导全球气候治理的决心,重新赢得盟友乃至全世界的信任。然而,鉴于美国国内政治和两党极化特点,以及全球气候政治格局新变化,拜登政府的气候政策仍面临巨大挑战。尤其是在疫情、经济、种族这三重危机下,气候治理之路不会平坦,治理目标能否实现,是否陷入“有心无力”的困局仍存在不确定性。拜登表示,在气候问题上,他不仅要回到国际谈判桌,并且希望重新领导全球气候治理。拜登能否在参议院动员为气候政策赢得更多的支持,说服私营部门相信气候转型行动的成功案例,则成了实践环节中的一大关键细节。前总统特朗普执政期间,美国在减排方面十分落后,预计赶上欧盟将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尽管当前美国向多边主义靠拢,但其国内“特朗普主义”并未完全消失。(35)孙成昊:《跨大西洋关系的变化与前景》,《现代国际关系》2021年第3期,第29页。此外,拜登的气候新政可能会面临来自参议院的限制/阻挠,因而气候承诺能否转化为实际的气候行动,尚需时间检验。
欧盟气候政策的制定和实施受到多层级参与者的动机、利益、行为的影响。具体而言,主要包括成员国、利益集团和公众舆论。虽然欧盟一直以来致力于争夺全球气候治理中的主导地位,气候政策的制定十分积极,特殊利益集团(商界、非政府环保组织)大力支持欧盟的减排目标,公众舆论也强烈支持环境保护和气候行动。但欧盟目前面临后疫情时代经济复苏的巨大压力,加之一些中欧国家担心采取气候行动导致经济成本提高,往往成为气候治理进程的阻碍者。此外,个别成员国在担任欧洲理事会轮值主席时,受到本国经济利益的驱使,可能一定程度上对欧盟的气候政策产生“额外”的影响,减缓欧盟气候议程的执行与推进。另一方面,面对疫情冲击,欧洲经济正遭受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经济下滑有可能引发成员国内部的政治和社会危机,导致民粹主义和右翼政党的上台,进而影响欧盟整体气候政策的推进与实施。(36)杨云珍:《欧洲右翼民粹主义对气候治理的影响》,《国外社会科学》2020年第2期,第77-79页。气候变化有可能是一个继续加剧不平等的公共问题。换言之,欧盟成员国在气候政策制定上存在分歧,并非所有成员国都反对气候行动,但欧洲右翼民粹主义政党反对,且更严厉的气候行动有可能成为动员政治反对派(例如巴黎“黄背心”运动)的沃土。(37)Louise Van Schaik,Paul Hofhuis,“Transatlantic Cooperation on Climate Change:Beyond the Beauty Contest,”Febrnary 8,2021,https:∥www.wilsoncenter.org/article/transatlantic-cooperation-climate-change-beyond-beauty-contest,April 14,2022.因此,欧盟应让公众意识到气候政策并不专属于精英群体,而是每个人都要面对的问题。欧盟气候政策是全面的、包容的,可将气候变化议题当作弥合不同政党、不同民族国家间分歧的桥梁,凝聚应对气候变化的共识,是欧盟仍须努力的方向。
第二,外交政策不协调、政治利益分歧、信息不对称,以及对合作伙伴偏好的认知差异等传统因素的影响。(38)Alexander S. Gusev,“Climate Change Issue in a Transatlantic Context,”Feb 2011,https:∥www.cairn.info/revue-l-europe-en-formation-2011-2-page-79.htm,April 14,2022.跨大西洋合作的基础是美欧共同的价值观,其中尤以民主和法治为甚。美国和欧盟都承诺提高对碳排放的处罚,但双方覆盖范围和方法不同,处罚力度也有所差别。事实上,通过税收或法律法规提高碳排放罚款,会使国内生产的产品变得更加昂贵。因此,与环境政策相对宽松(处罚成本低)的对手相比,则难免处于竞争劣势,这种劣势反过来又让其担心出口产品会受到贸易保护主义措施的不公平惩罚,进而导致贸易保护主义行动升级,破坏世界贸易体系。相较欧盟提出的碳边界税,美国依据国内情况也设立了相关税收方案,尽管不如欧盟方案那般详细,但也表明气候政策正愈来愈多地与贸易政策相互重叠。现阶段,欧盟大力使用和推广可再生能源,这不仅有利于环境恢复,而且对可持续发展有着积极影响。美国当下也在探索能源转型路径,加快开发可再生能源的利用,并逐步减少对传统能源的依赖。在全球可再生能源转型趋势背景之下,此领域将成为美欧竞争点之一。美国仍崇尚霸权,必定不会放弃争夺可再生能源领域的主导地位,而欧盟成员国则面临建立有竞争力的能源市场需求,将可再生能源相关技术的研发作为引领新一轮产业革命的重要关切点。美欧未来在技术研发、规则制定、能源安全、市场供应等方面可能存在竞争。
第三,“跨大西洋气候行动”有可能陷入领导力之争。2021年11月格拉斯哥气候大会(COP26)落幕,美欧双方都展现出积极的气候立场。回溯全球气候治理进程,1992年《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UNFCCC)的签署标志着以多边国际谈判为主导的模式基本形成。(39)李昕蕾:《全球气候治理领导权格局的变迁与中国的战略选择》,《山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1期,第71页。在这种模式下,气候议题成为各主要大国争夺话语权和权力博弈的试验场。从政治博弈角度看,美国将气候外交作为其重塑美国霸权的主要手段之一,试图强化和再造“全球领导者”身份,将气候议题置于国家安全与对外政策的中心,以在经济、社会等层面施行“绿色型”气候政策,努力探索更安全的气候行动进路;国际层次,美国回归多边主义,重塑传统盟友关系,将气候议题作为重要抓手,希冀美国在气候治理领域发挥领导作用。反观欧盟,同样将应对气候变化置于其内政与外交行动的中心,强调绿色复苏与应对气候变化相协同,并期望以更强有力的政策工具重塑欧盟气候领导力。
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全球大流行,也并没有削弱欧盟的雄心,反而更激发其重塑领导力的决心,试图在修复疫情带来的负面影响的同时,通过绿色复苏和能源转型,向世界释放重新领导全球气候治理的强烈信号。(40)赵斌、唐佳:《雄心与现实:透视欧盟气候政策的内涵及影响》,《人民日报海外网〈一带一路舆情报告〉(政情版)》2021年第12期,第6-17页。可见,非传统安全议题的关注度、连续性和重要性等都进一步强化,全球公共危机、经济复苏等一连串治理难题相互交织,国家安全和国际安全更趋于复合化。全球危机(经济、能源、粮食、气候、疫情)在时间和空间上的重叠,表明简单应对单一危机的时代可能已经过去,人类应该学会应对复合危机这个新常态。(41)刘钊等:《“柳叶刀倒计时:人群健康与气候变化”2020年度报告解读》,《科技导报》2021年第19期,第27页。尽管疫情是对地区和国际合作的一次抗压测试,然而也应看到,美国和欧盟都彰显出应对气候变化的决心,试图在修复疫情带来负效应的同时,转变经济发展模式,给国家和子孙后代带来更宜居的城市、更清洁的空气和更健康的食物。换言之,美欧对未来社会绿色发展的决心和愿望是坚定的。不论美国和欧盟在应对气候危机的分歧或大或小,“跨大西洋气候行动”是必要且可行的。对于美国/欧盟而言,双方都是共同应对气候变化道路上的重要伙伴。美欧间气候合作的主题不仅仅是减缓和适应,更重要的是创造绿色就业和实现绿色可持续发展。毕竟,在全人类共同危机面前,合作至少可能带来三种公共产品或效益:更好的公共卫生服务、更清洁健康的环境,以及绿色可持续的经济增长。
(二)美欧可能达成的气候合作
就当前形势看,美国和欧盟就气候变化的紧迫性以及如何应对气候危机达成实质性共识,推进合作的意愿也大幅上升。2020年12月2日,欧盟委员会发布《全球变革下的欧美新议程》,(42)“EU-US:A New Transatlantic Agenda for Global Change,”December 2,2020,European Commission,https:∥ec.europa.eu/commission/presscorner/detail/en/ip_20_2279,March 18,2022.包括共同承诺到2050年实现净零排放、发起跨大西洋绿色贸易倡议、防止碳泄露、投资绿色技术等范围广泛的全球监管框架,为美欧围绕气候变化建立新的跨大西洋伙伴关系提供了方向。2021年3月9日,美欧发表《加强合作应对气候危机的联合声明》,(43)“Joint Statement:The United States and the European Union Commit to Greater Cooperation to Counter the Climate Crisis,”March 9,2021,https:∥www.state.gov/joint-statement-the-united-states-and-the-european-union-commit-to-greater-cooperation-to-counter-the-climate-crisis/,March 18,2022.表示将气候问题置于跨大西洋关系的中心。具体来说,现阶段美欧可能达成的气候合作主要包括以下五个方面。
第一,《巴黎协定》实施细则的落实有望得到强化。客观而言,全球气候治理进程是否顺利取决于《巴黎协定》实施细则的落实。拜登政府提出实现净零排放,欧盟提出打造气候中和经济体,美欧在国家自主贡献目标上趋近一致,且美国NDCs目标的提高将促进减排前景更加明朗。同时,美欧致力于通过提升自身减排目标,敦促其他排放大国一道提升减排力度。在当前敏感而又关键的时期,美欧在落实减排方面无疑对其他国家起到示范作用。此外,在世界领导人气候峰会上,美欧也向其他国家施加压力,督促所有国家,尤其是主要经济体,必须采取更多措施来加强减排力度。
第二,强调绿色发展和可持续基础设施的建设。在新冠肺炎疫情大流行背景下,美欧都采取了大规模的经济刺激计划,确保经济可持续恢复和发展。拜登政府将绿色发展作为其“重建更美好(世界)”议程的核心部分,寻求投资绿色低碳基础设施并创造可持续的就业机会。例如,美国千禧年挑战公司(MCC)承诺加大对气候智能型发展和可持续基础设施的投资,促进低碳经济发展,并将50%以上的项目资金用于与气候相关的投资。(44)Briefing Room,“Fact Sheet:President Biden’s Leaders Summit on Climate,”April 23,2021,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statements-releases/2021/04/23/fact-sheet-president-bidens-leaders-summit-on-climate/,March 18,2022.欧盟委员会呼吁绿色发展,推动经济可持续复苏,打造绿色的生活方式。欧盟承诺在接下来的7年内提供722亿欧元,用于住宅和公共建筑的翻新,发展低排放甚或零排放的交通运输系统新模式。(45)“Delivering The European Green Deal,”https:∥ec.europa.eu/info/strategy/priorities-2019-2024/european-green-deal/delivering-european-green-deal_en,March 18,2022.
第三,提出跨大西洋绿色贸易议程。气候变化问题也有可能是解决贸易争端的一种手段。2021年3月10日,为防止碳泄露,缓解全球经济竞争带来的压力,“碳边界调节机制”(CBAM)应运而生。(46)《欧洲议会投票赞成设立“碳边界调整机制”》,2021年3月11日,http:∥m.xinhuanet.com/2021-03/11/c_1127200194.htm,2022年3月18日。然而,在此问题上,美国还未出台详细计划,美欧之间需要就CBAM的实施进行商讨。尽管CBAM是一项基于气候的提案,但它有可能对贸易产生影响。如果美欧未能就CBAM达成一致,未来可能会造成贸易紧张局势。在气候变化问题上,双方因地缘政治因素,在气候合作进程中有可能出现迟滞,边界税是否是促进美欧气候合作的最佳方式,这仍是一个有待验证的问题。但未来美欧若就碳定价、关税等问题达成一致,美欧将以此推动跨大西洋合作新形式生成。
第四,在绿色金融方面,加强对国际融资的监管,设置可持续金融监管框架。跨大西洋合作有可能为全球金融业制定新规,美欧双方拟加强对银行和其他金融机构的监管,要求企业评估和披露与其业务相关的气候变化风险信息,以及采取措施降低气候风险。此类规则可能导致银行将更多的资本用于清洁能源领域,加速推进能源转型技术的发展。(47)Douglas Hengel,“Transatlantic Trends:Locking in U.S.—EU Cooperation to Combat Climate Change,”June 9,2021,https:∥www.gmfus.org/news/transatlantic-trends-locking-us-eu-cooperation-combat-climate-change,March 18,2022.未来全球有望出现绿色产业蓬勃发展的局面,客观上有助于加速全球气候治理目标实现。
第五,致力于保护自然和环境。欧盟鼓励美国加入《生物多样性公约》,共同致力于恢复自然并使生物多样性再次繁荣。欧盟委员会建议恢复欧洲的土壤、森林和湿地,使环境更能适应气候变化。拜登政府也制定了“双30目标”,旨在通过保护更多的自然生态区域,扭转生物多样性减少的趋势,减轻气候变化的负面影响,创造更健康的环境,以保护美国30%的土地和淡水,以及30%的海洋。(48)Helen O’Shea,Zak Smith,Kate Poole,“Biden Administration Lays Out 30x30 Vision to Conserve Nature,”May 6,2021,https:∥www.nrdc.org/experts/helen-oshea/biden-administration-lays-out-30x30-vision-conserve-nature,March 18,2022.
总之,人们普遍期望拜登执政以来的美欧关系调整,可以促使跨大西洋关系迎来一个更加积极和更有建设性的新阶段。(49)Erik Brattberg,“Reinventing Transatlantic Relations on Climate,Democracy and Technology,”December 23,2020,https:∥carnegieendowment.org/2020/12/23/reinventing-transatlantic-relations-on-climate-democracy-and-technology-pub-83527,March 18,2022.这种政治发展建立在共同的价值观、共同的利益诉求和一定的历史基础上,旨在实现大西洋两岸互惠互利和对全球事务的共同主宰。但是,若想取得实际进展,需要的不仅是口头承诺和外交姿态,最终需要的是弥补日益严重的信任赤字,再锚定具体的合作领域,并采取联合行动。气候行动可能成为建立新的跨大西洋政治联合的基石,美欧之间保持持续对话、协调、协作,以进一步确保气候合作成为美欧双边关系中的共同优先事项,通过气候行动为其他复杂的议题领域实现实质联系而创造条件或提供可资借鉴的经验样本。
四、结语
全球气候政治的跨大西洋合作,尤其有关减缓、适应气候变化的美欧政策协调,可以说受到多重因素的制约,以至于同属发达国家世界的美欧似在全球气候变化议题上的分歧始终可能多于合作。(50)严双伍、赵斌:《美欧气候政治的分歧与合作》,《国际论坛》2013年第3期,第6-12页;赵斌:《全球气候政治中的美欧分歧及其动因分析》,《华中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4期,第85-92页。尽管美欧各自在气候行动方面展现出了一定的“领导力”,但其前行步伐却也受制于美国国内政治/欧盟成员国政治发展动态。在全球层面,尤其是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谈判平台及进程,美欧的气候治理行动存在显著差异,甚至在一些关键的战略抉择上分道扬镳。例如,对待《京都议定书》和《巴黎协定》的立场,双方甚至存在根本分歧。尽管美欧均为全球经济体系中举足轻重的行为体,却对个人、国家和市场的关系认知仍存在明显的差异。再如,美国的公共卫生体系标准就与欧洲极为不同,经济不平等的起源和后果存在广泛争议,从而导致整个西方世界难以弥合的左右极化。进而,美国中产阶级的“空心化”与不少欧洲民主国家的危机一道,给民主政治和气候行动本身带来了较为严重的负面冲击。换言之,“在一个全球主义世界中,很多事情都可能出错,尤其当这个世界被不负责任的大国主宰时,情况可能更糟”(51)Shunji Cui,Barry Buzan,“Great Power Management in International Society,” The Chinese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Politics,Vol.9,No.2,2016,p.206.。气候变化作为21世纪最为重大和复杂的全球问题之一,给包括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在内的国际社会带来了严峻挑战——全世界恐怕都不得不正视气候变化的严重性。尽管美欧在各自国内或成员国层次就减缓气候变化做出过重要成就,但某种制度化的、双边的跨大西洋气候政治合作仍较为有限,且在全球气候治理机制建构方面亦仍乏善可陈。诚然,与美国相比,欧盟在倡导并迈向具有约束力的全球气候治理机制方面,行动力比美国要强得多。在历届联合国气候大会中,不断涌现出新的不同的气候政治群体,而美欧多数时候却也并非秉持相同或相似立场。例如,有关是否应达成某种具有约束力的全球协议,以及如何认知新兴大国参与全球气候治理等关键问题,也可能存在美欧分歧。
2020年作为全球气候治理的“转折年”,疫情打破了原定的气候大会召开计划,本应2020年召开却因疫情而被迫延期(于2021年11月召开)的格拉斯哥气候大会,围绕《巴黎协定》实施细则,谈判一度陷入僵局,各国就减排目标的表态与实际行动不相符合,在经过一天加时谈判后,最终达成一个兼顾各方诉求的折中结果,应对气候变化危机“道阻且长”。(52)张中祥、张钟毓:《全球气候治理体系演进及新旧体系的特征差异比较研究》,《国外社会科学》2021年第5期,第139页。党的十九大报告明确指出,“中国将继续发挥负责任大国作用,积极参与全球治理体系改革和建设,不断贡献中国智慧和力量”(53)《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60页。。2021年9月22日第七十六届联合国大会一般性辩论,习近平主席提出全球发展倡议,强调要积极应对气候变化,加快绿色低碳转型,实现绿色复苏发展。(54)《习近平出席第七十六届联合国大会一般性辩论并发表重要讲话》,《人民日报》,2021年9月22日第1版。可见,生态文明建设应当与全球文明建设相结合,使得国家生态文明建设具有世界意义;以共同建设清洁美丽的世界为目标,打造绿色发展的全球生态体系,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55)姚修杰:《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的理论内涵与时代价值》,《理论探讨》2020年第2期,第39页;张云飞、李娜:《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对21世纪马克思主义的贡献》,《探索》2020年第2期,第11页。
对于中国而言,美欧气候政策的差异与分歧将带来机遇和挑战。一方面,中美欧在大国间加强合作以促进应对气候危机上有较大共识,气候变化似有可能成为促进中美欧关系良好发展的“绿洲”,全球气候治理格局有望呈现中美欧三足鼎立新局面。另一方面,中美欧由于自身不同的发展阶段和利益诉求,相应制定不同的气候政策和减排标准,在全球气候治理领域存在诸多政治博弈。中国要平衡好国家利益与大国形象之间的关系,避免陷入美欧对华污名化以及结成对华“强硬联盟”的冲突困局,妥善应对美欧跨大西洋关系重启后的潜在影响,抵制西方国家裹挟气候议题而酝酿新冷战的图谋。
后巴黎时代“跨大西洋气候行动”值得持续关注和追踪。但也应看到,当前俄乌冲突进一步加剧了欧洲能源供应缺口,扰乱欧洲能源转型节奏,且有可能导致气候、粮食、能源等全球安全问题进一步复杂化。在此背景下,德国、荷兰、奥地利等欧洲国家被迫重拾燃煤供能方案,因此欧洲能源转型之路又平添变数:短期而言,欧洲经济体通胀水平可能拉大;中长期看,欧洲或仍将可能继续推动能源转型升级,地缘政治风险和能源市场供需,客观上亦倒逼欧盟尽早实现能源独立。鉴于此,减少碳排放,实现绿色发展,不仅符合美欧长远利益,而且需要世界各国就低碳发展、绿色转型和技术创新等进行相互协调,以确保人类社会发展迈向绿色、安全、健康和可持续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