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邪伏湿遏论脓毒症合并多重耐药菌感染*
2022-12-24刘良金瑶瑛周心蓓陈晴晴段军
刘良,金瑶瑛,周心蓓,陈晴晴,段军
1.北京中医药大学,北京 100029; 2.中日友好医院,北京 100029
作为严重感染、严重创(烧)伤、休克、外科手术后常见的并发症,脓毒症是指宿主对感染的反应失调,导致危及生命的器官功能障碍[1-2]。据估计,全球每年新发脓毒症约4 900万例,死亡近1 100万例,占因病死亡人数的20%左右[3]。对于这一高发病率、高病死率、高花费的综合征,需快速筛查病原,早期、联合、广覆盖及针对性地抗感染治疗,但随着多重耐药菌(multi-drug resistance organism,MDRO)的日益增多,耐药菌感染所致的脓毒症也越来越多[4-5]。目前,中医主要基于“伏邪理论”对多重耐药菌感染进行探讨,治法多为扶正祛邪,清解透散[6-8]。但脓毒症又有热、瘀、虚、腑气不通等病机[9],非“伏邪”所能概括。笔者试从“正虚、邪伏、湿遏”角度探讨脓毒症多重耐药菌感染,以期为临床诊治提供参考。
1 多重耐药菌感染
多重耐药菌感染常有以下特征:①患者年龄较大,慢性基础疾病较多,免疫力下降;②病情危重,多系统遭受打击;③有侵入性操作,增加感染渠道;④频繁接触医务人员或共用设备,增加感染途径;⑤长期住院或卧床,感染风险增高;⑥胃肠道屏障受损,条件致病菌移行;⑦抗生素应用不合理,诱导细菌耐药性产生。患者本身感染耐药菌,或不合理用药诱导耐药,或二重感染时前期应用抗生素不当,细菌通过产生药物灭活酶、改变药物作用靶点、降低外膜通透性、形成生物被膜、主动外排药物等途径,使免疫系统及抗生素无效,炎症反应失调而发生脓毒症,或原有脓毒症二重感染耐药菌致病情进一步恶化[4-5,10]。早期、联合、广覆盖的经验性抗感染治疗,可快速杀灭病原体,降低病死率,但需严格掌握应用指征,在病原学与药敏结果明确后则需实施目标性治疗,并结合药物抗菌谱、抗菌活性等合理选择药物品种、剂量、给药时间及途径,以减少细菌耐药发生率[1,4]。
2 病因病机
中医学无“脓毒症”“多重耐药菌”病名,就其病因病机及临床表现而言,可归为“外感热病”“伤寒”“温病”“疔毒走黄”“疽毒内陷”“厥证”“脱证”“脏竭”等范畴。多重耐药菌感染初期表现为高热、神昏、皮肤斑疹、出血、惊厥等里热证候[7],与中医伏邪发病相似,病机为邪乘虚入,正不敌邪,邪气内陷,内有郁邪,外有湿遏,邪无出路,内窜诸经。
2.1 正虚为本《灵枢·百病始生》言:“此必因虚邪之风,与其身形,两虚相得,乃克其形。” 患者因高龄、慢性基础疾病、免疫抑制剂治疗、恶性肿瘤、器官移植、手术、外伤等,体弱气衰,卫外不足,易于感染耐药菌。本有气虚,外来毒邪更损正气,气虚复感外邪,毒邪内陷。大量使用抗生素、过多使用苦寒药物或过早使用下法,伤正、耗气、损阳,邪毒不除,渐行入里,而正又不足,则邪气陷匿难寻。正如《温热逢源》所言:“肾阳先馁,因之邪机冰伏,欲达不达,展转之间,邪即内陷,不可挽救。”从正虚受邪、正邪相争、邪损正气到邪气内陷、正虚邪伏,正虚贯穿脓毒症多重耐药菌感染始终。
2.2 邪伏生变《金匮要略·脏腑经络先后病脉证治》言:“一者,经络受邪,入脏腑,为内所因也;二者,四肢九窍,血脉相传,壅塞不通,为外皮肤所中也;三者,房室、金刃、虫兽所伤,以此详之,病由都尽。”外感六淫及疫病、内伤酒食、外伤、手术等皆可发展为脓毒症多重耐药菌感染。
邪因虚而陷,隐伏于内,如鸟栖巢,如兽藏穴,关于邪伏部位,既往诸多医家皆谓“邪伏膜原”,如吴又可言:“邪气盘错于膜原,内外隔绝,表气不能通于内,里气不能达于外。”《湿热病篇》则具体阐释膜原为:“外通肌肉,内近胃腑,即三焦之门户,实一身半表半里也。”张景岳言膜原具有“隐蔽曲折、气血不易流通”的特点。故杨金亮等[7]均认为多重耐药菌与“邪伏膜原”相关。但专论“伏邪”理论的《温热逢源》却提出:“伏邪随气血流行在诸经。”《重订广温热论》言:“邪从内发,必先由血分转入气分。”脓毒症多重耐药菌感染常表现为神昏谵狂、抽搐蒙痉、斑疹密布等热入营血之证,故笔者认为,邪伏的位置以《温热逢源》所述的“游溢诸经”更为合适,发病位置较半表半里的膜原更为深入。
机体感染耐药菌,正气尚足时,感而不发;“有初感治不得法,正气内伤,邪气内陷,暂时假愈,后仍复作。”失治误治伤正后,伏邪乃发。“有已发治愈,而未能尽除病根,遗邪内伏后又复发亦谓之伏邪。”抗菌药物的应用改变了原菌群结构,杀灭或抑制敏感菌,致不敏感菌群繁殖生长,产生二次感染[6]。
2.3 湿遏难达《温热逢源》言:“湿为病之总纲。”脓毒症多重耐药菌感染患者多肢体浮肿、嗜睡昏谵、痰黏腻、苔白厚腻,湿证明显。湿之来源,或地处潮湿、时值夏秋,邪易夹湿乘犯;或恣食生冷油腻,脾失健运,湿停中焦;或脏腑失常,水道不利,水聚为湿。耐药菌改变药物作用靶点、降低外膜通透性、形成生物被膜,作用于细胞壁或细胞膜上,避免抗生素识别或进入。这一病理机制在中医上可认为是湿在作祟,湿为内伏邪毒的保护膜,既可使正不识邪,又可阻邪外出,使邪湿相融。邪毒内陷,与湿相交,或热自内发,蒸动湿邪,湿热壅遏,难解难分;或寒湿相得,邪毒冰伏,阳失鼓动,邪郁不达,缠绵难愈,变证多端。
“湿胜则阳微”“热得湿则郁遏而不宣,故愈炽;湿得热则蒸腾而上熏,故愈横。”湿与伏邪交争,多病势猛烈、预后不佳。湿邪蒙蔽清窍,故嗜睡昏蒙、头痛谵妄;湿邪弥漫脏腑,犯上焦则饮停胸膈、呼吸困难、痰黏难咯,乘中焦则泄泻腹胀、便滞难下,入下焦则腰痛足肿、小便不利;湿邪泛溢皮肉筋脉,则筋失柔和、脉欠通利、皮肤麻痹、肌肉不仁。
2.4 其他兼证脓毒症病机有三:一是正气不足,二是毒邪内蕴,三是络脉瘀滞。严重感染常伴随着凝血障碍,内毒素及相关免疫因子作用于血管内皮,激活血小板、白细胞等,使机体凝血功能增强,抗凝血及纤溶功能不足,抗凝与凝血平衡紊乱,微血栓形成,出现弥散性血管内凝血[5,11]。此为邪毒内陷,滞气碍血,血滞成瘀,或热毒破血妄行,离经之血成瘀而致,表现为全身瘀斑、固定压痛、脉涩、舌质紫暗或便血等。瘀血、痰湿、邪毒等混处脉道,随经上下,发为诸经病。
3 诊疗思路
《素问·至真要大论》言:“必伏其所主,而先其所因。”依据脓毒症合并多重耐药菌感染的病机特点,治疗当以扶正、透邪、祛湿为法则,兼顾气血阴阳。西医的补液治疗解决了阴液亏损问题,故刘清泉等[8]提出了扶正助气、宣通气机的治法,方用芪归银方和中除湿,使补清相兼,不碍气机。
伏邪发病,病起即见一派高热、神昏、大便不通、斑疹等里实重症,“急则治其标”,当快速控制病情,多方兼顾,否则会如《温病条辨》中所言:“内不能运水谷之湿,外复感时令之湿,发表攻里,两不可施,误认伤寒,必转坏证,徒清热则湿不退,徒祛湿则热愈炽。”故笔者认为,本病一当祛湿,湿不与邪相搏,邪无所覆,势必孤矣;二当清解,除邪郁,解高热;三当透散,由里至表,透营转气,给邪以出路[14]。
偏热盛者,给予达原饮,方中槟榔疏利伏邪,厚朴破结,草果除伏邪,知母滋阴,白芍和血,黄芩清热,甘草和中。病在少阳,低热不退,热势起伏者,加柴胡、青蒿等和解表里;病在太阳,见高热寒战、颈项强直者,加羌活、独活疏达通络;病在阳明,见大便不通、腹内高压者,加大黄、芒硝、葛根等升清泻浊;病在厥阴,见痉挛抽搐、意识模糊者,加羚羊角、生牡蛎等平肝熄风;病在少阴,见形寒神呆、脉搏细迟者,加淡豆豉、玄参等滋阴透邪。石岩等[12]用达原饮合升降散、小柴胡汤加减治疗耐甲氧西林的金黄色葡萄球菌感染,疗效明显。
医家对脓毒症合并多重耐药菌感染偏寒者论述较少,笔者认为,可用治疗“湿毒疫”的化湿败毒方、清肺排毒方、宣肺排毒方等治疗,方中的麻杏石甘汤、麻杏苡甘汤、小柴胡汤、藿朴夏苓汤、五苓散等具有开郁清热、透达伏邪、利湿活血等功效[13-14]。若寒胜伤阳,元阳温煦、鼓舞无力,寒湿冰伏,可用麻黄附子细辛汤、麻黄附子甘草汤,鼓动元阳,散寒除湿。
4 小结
脓毒症合并多重耐药菌感染病情凶险、预后不佳,需要对因治疗、器官支持、免疫治疗等多方干预。临床工作中,一方面要未病先防,加强医院感染的预防与控制;另一方面要既病防变,防止炎症产生“瀑布样反应”,重视鼓舞正气,祛除湿气阻遏,因邪利导,使病邪顺热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