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漂浮到链接:霸权意识形态中的主体境遇
2022-12-23郭咔咔
郭咔咔
(河南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作为后马克思主义的代表人物,拉克劳是从主体的角度来看待资本主义意识形态境遇的。拉克劳对主体问题的提出涉及资本主义的三个层面:在理论上,资本主义自20世纪50年代喊出“意识形态的终结”、“历史的终结”之后,陷入精神上的自欺而呈现出新的认同危机。在政治上,代议制被不断松散化,以及立法形式所遭遇的不断削弱[1]51是这一危机的典型表现。在社会实践上,涌现出新社会运动的斗争形式:绿色、环境保护运动,女性、女权主义运动,同性恋、反歧视运动,和平、反核运动,黑人、种族等运动。基于此,拉克劳认为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抵抗政治以身份政治为主导形式,即以某种身份认同为主要内容的政治实践。同时,拉克劳对主体问题进行了反思,建立了新的理论架构:在现象层面依据能指的逻辑将主体确定为漂浮的主体;在理论层面依据链接原则将主体视为话语表象;在实践层面依据政治的逻辑将主体作为霸权支撑物。
一、“漂浮的主体”:意识形态的当代境遇
漂浮的主体是拉克劳主体理论的分析基点,拉克劳的理论逻辑是:通过新社会运动中凸显无意识的能指逻辑,从而分析其背后的意识形态作用,确立现象层面主体的漂浮性效果,这就是主体身份。依照这种漂浮的主体性境遇,对传统的人道主义主体、女性主义主体和阶级主体进行剖析 ,从而呈现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主体境遇。
首先,拉克劳将意识形态阐释为能指的逻辑,进而确立了主体的漂浮性,这就是主体身份(subject position)。
第一,拉克劳通过新社会运动分析了以无意识为特点的政治意识形态。在拉克劳看来,新社会运动中出现了以“大众”为代表的斗争群体,但这些群体并不是一个固定的社会组织,更没有纪律性和严密的斗争宗旨。因此,在各种新社会运动群体身份之间,会出现身份认同的不断变迁,以及多重身份的建构。群体身份由一个斗争形式向另一个斗争形式的转换中,所表明的群体认同的转移是以客观上的无意识的形式体现的,这种无意识的表现就是:当主体认为是自己在作各种能动性选择和阵营转换时,其背后发挥作用的恰恰是意识形态,即某一个特殊性的权力建构了新的斗争。正如阿尔都塞所分析的一样,意识形态以不为人知的方式作用于个体。这种无意识意识形态在当代资本主义社会中不断消解了人们对于意识形态本身的思考,使得大众本身不断从一种斗争形式向另一种斗争形式迁移和转换,新社会运动的斗争永远处于各种具体的、局部的斗争的不断更迭中,从而成为不确定的、没有最终目标的斗争形式。对此,拉克劳的学生认为,“无意识既强力引发了身份认同的过程,又不断干扰了由此而来的身份认同结果。正如罗斯所云:‘无意识削弱了主体,使其不能成为任何确定的立场’”[2]210。
第二,拉克劳将能指确定为无意识的本质,从而成为意识形态的内在逻辑。作为无意识的意识形态,实际上要表明的,是“社会行为主体拥有他们没有意识到的利益观念”,当拉克劳说主体没有“意识”到时,“并不是在精神分析的意义上谈意识与‘无意识’的对抗,而是指意识与具有‘非理性’特征的无意识间的对抗”[3]261。也就是说,在拉克劳这里,无意识意识形态实际上并不遵循拉康式的精神分析路径,意识形态与意识毫无关系,而是在符号学和语言学的路径上来谈论的,拉克劳认为精神分析的无意识概念并不是他所要强调的,他所强调的是:主体被无意识的意识形态的能指逻辑的牵引,因此,拉克劳认为,“如果某个人没有做出正确推理,这并不意味着是处于无意识之中”[3]262,而是受到了意识形态的作用。如此一来,当我们称拉克劳的无意识为无意识意识形态时,拉克劳否定的是精神分析中内在的无意识概念,即与意识相对应的层面,而是回到了外在的层面,即意识形态的层面。在拉克劳看来,外在的意识形态实际就是精神分析意义上内在的无意识逻辑,而这种逻辑实际就是语言学的能指的逻辑。
第三,在能指的逻辑中的主体状况是漂浮的主体。能指的逻辑下,意识形态和语言的组成一样,每一个词都是作为能指而存在,即作为漂浮的意识形态元素,当词语通过连接而构成句子时,这种能指的逻辑而向所指的逻辑变迁,从而导致了意义的产生。在拉克劳看来,当无意识的意识形态作用于主体时,主体身份会面对各种不同的意识形态立场,而仅仅是在偶然性的逻辑中,通过“链接”(articulation)原则,意识形态构成了一个意义整体,从而决定了主体的行为。当意识形态并不必然与特定的主体相对应时,则意味着不同的主体会有共同的意识形态立场,同时也意味着在同一主体下,随着主体认同的不断更迭,会有不同的主体身份,这就意味着个体又具有了多重的意识形态立场,这就是漂浮的主体的存在。而我们每一个确定的主体身份的形成,在于当我们面临意识形态的各种类型时,会有某些主导地位的意识形态来整合其他意识形态立场,这就是某一个特殊的意识形态占据了主导的地位,成为普遍化的意识形态。这样一来,原本漂浮的主体就被赋予意义,从而获得了暂时稳定的主体身份。
其次,拉克劳通过漂浮的主体的角度对传统主体观进行了批判。拉克劳依据漂浮的主体,强调了主体的生成性和流动性,从而否定了本质主义的主体观。正如墨菲所说的, “只有当我们抛弃了把主体当作一个既理性又对自己透明的能动者这种观点,同时不再把主体的复合性整体假想成统一的和同质性的,只有在这时,我们才能对依附关系的多重复合性进行理论阐述”[4]101-102。在拉克劳看来,能指的意识形态塑造的漂浮的主体这种身份主体观,能够对各种主体理论进行观照,以人道主义、女性主义和马克思主义为代表的传统主体观是成问题的。
第一,人道主义的主体观。阿尔都塞提出了“马克思理论上的反人道主义”观点,认为苏共在强调“全人类的利益”的口号下的人道主义理论,淡化了无产阶级的阶级性而易于和小资产阶级的价值观相混淆, “社会主义人道主义”的提法存在着“社会主义”的科学概念和“人道主义”的意识形态概念的逻辑矛盾。汤普森从人道主义的普遍性而非阶级性进行反驳:人道主义由于设定了人类主体因而具有进步意义,如果否弃则会丧失所有的历史合法性。在拉克劳看来,这样的设定大可不必,人道主义价值观作为意识形态,实际上通过与其他价值观进行“等同”作用从而发挥其功能的,不存在固定不变的人道主义(并不存在固化的人类主体),它并没有确定的阶级属性(并不存在固化的阶级主体)。
第二,女性主义的主体观。女性是作为被男性和父权社会压制的对象和对立面出现的,因此社会斗争中的女性主体是持续存在的。在拉克劳看来,这种性别政治中的本质主义实际上对女性的被压制属性进行了先验的构造。女性主体的本质身份遮蔽了社会关系的多样性和主体身份的多元决定。关键的问题是不能根据后天的性别特征进行主体身份的界定,而是要确立“妇女”范畴得以产生的社会历史条件、社会制度和现实实践。这就意味着,对女性主体身份生成的因素不仅仅局限于家庭以及男性的对立面中,而是出于多元的社会关系中,只有这样,单一的“妇女”和“女性”范畴的原始内涵才可能被打破,“巨大的妇女政治行动领域就会打开,人们就可以理解反对任何构造性别差异的压制形式这一分散化斗争的重要性”[5]131。这种政治斗争领域的拓展表明,斗争的目标应该直面各种处于依附关系和压制对象的群体,正是在此基础上有可能实现女权主义运动的根本目标,在此意义上,女权主体仅仅代表了持续存在的依附关系的建构。因此,解构女权主义的本质主体,也就不存在和“男性”向对立的“女性”主体。主体的漂浮性决定了传统意义上的“男性”和“女性”都可能成为女性主义的主体。
第三,马克思主义传统中的主体,即作为主体的社会阶级。在马克思主义那里,主要有两大阶级:工人阶级和资产阶级。之所以在拉克劳看来这种主体具有透明性,关键在于阶级本身所处的代表关系上。拉克劳认为,在马克思那里,既存在着现实的政治斗争和经济抵抗的主体,又存在着代表这一斗争的现实的阶级,即工人阶级,这种对应关系使得马克思主义的主体概念呈现出透明化。在拉克劳看来,马克思主义传统中存在着两种不同的界定工人阶级的形式和特征:“定义生产关系中特殊的主体立场;命名持有主体立场的代表”[5]133。这就意味着,既存在着前者与后者的一致,也存在着前者与后者的不一致。假如这些具有主体身份(主体立场)的代表与生产关系中的特殊主体身份相吻合时,马克思无疑是正确的,但现实是还存在着一些异质性的立场:这些代表不仅仅具有生产关系中工人阶级的特殊身份,还有生产领域之外的其他多种主体身份,这就意味着,存在着代表与特殊的主体身份之间的分裂。马克思主义的做法无疑是将漂浮的主体理解为确定的主体,那么阶级的式微也就会出现。
因此,在拉克劳的主体理论中我们看到,主体都是主体身份。并且作为意识形态的作用载体,主体本质上受到意识形态类型的影响,意识形态的能指链和指示符特点决定了主体的漂浮性,从而使得不断迁移和转换的主体身份成为资本主义抵抗行动中的主要主体类型。漂浮的主体是意识形态战场的效果显现,表明了意识形态斗争的原初境遇和前霸权形态。
二、话语与链接:意识形态的本质与主体建构功能
在确定主体的漂浮性和身份特质之后,拉克劳揭示了其背后的根据,这就是话语实践。通过引入了话语分析的视角,拉克劳将意识形态视为话语的属性,因此主体的意识形态建构具有话语的特征,话语的链接实践保证了主体身份的形成。
首先,拉克劳从话语的特性说明了主体的特性。
第一,将意识形态视为话语是拉克劳对主体身份说明的首要理论前提。在拉克劳这里,意识形态更多地表现为实践效果,从而确立了主体分析的意识形态性的政治实践向度。传统马克思哲学认为,主体是社会关系的总和,人就是由各种各样的社会关系所构成的。而在主体身份的构成意义上,拉克劳和马克思一样都坚持了社会关系对主体的作用,这就是说,话语在拉克劳那里具有了关系性的内涵:话语是言语和行动的统一体,言语行为和社会实践行为是话语不可分的两个方面。拉克劳对话语的如此界定,表明话语不仅局限于思想认识领域,而且存在于客观的社会历史领域,属于维特根斯坦的“语言游戏”。正是在此意义上,话语意识形态延续了葛兰西意识形态论中的“历史集团”(history bloc)和阿尔都塞意识形态论的意识形态国家机器(AIE),即话语的社会实践向度凸显了意识形态的物质性。葛兰西的意识形态物质性强调的是具体制度和社会机构的意识形态,而在阿尔都塞那里,意识形态国家机器成为直接的意识形态性的社会存在。拉克劳实际上也延续了意识形态的物质性定义,主体首先必须在话语的物质性和实践性基础上才能显现,正如阿尔都塞对意识形态的询唤(interpellation)机制的分析一样,在个体被询唤前的先验的意识形态存在决定了主体的生成;而在拉克劳这里,话语实践在意识形态的建构方式作用于主体之前,作为语境就已经存在了,话语先于主体身份的认同。因此,“不是主体言说话语,而是话语言说主体”,“不同的话语建构不同的主体,主体通过话语获得自身的意义”[6]175。
第二,话语“分散中的规则性”决定了主体身份的同构性。借用拉康的精神分析学,拉克劳认为,话语首先呈现出分散性,这样我们才能理解意识形态的漂浮性,话语意识形态都是作为能指而存在。话语决定了主体身份的不定性,多元的话语形式相对应于不同的主体身份,这也就意味着主体身份的破碎性。但拉克劳对话语分散性的说明,又借用了福柯对“话语形态”的说明,这就是 “分散中的规则性”,这就意味着是某种规则中的分散性,而不是任意性的能指的浮动。正如西姆所认为的,“话语的各种要素应被视为飘动的能指,这些能指能够以无限多样的方式把彼此连接起来”[7]32。这一“连接”说明,话语的“规则性”就是话语的关系总体性,在话语总体中,各个分散的元素被固定,从而成为一个关系总体。这种关系总体的主体对应物,就是主体身份的同一性的形成,主体获得了其在符号秩序中的一个位置,从而完成了主体身份的建构。因此,破碎的主体需要转变为确定的主体身份,这就是意识形态的作用机制,即话语的链接功能。
其次,拉克劳说明了主体身份的链接机制。在拉克劳看来,意识形态以话语形式对主体身份的链接是通过意识形态实践进行的,这就是链接实践,其本质是话语实践;同时,在话语链接实践中,链接遵循偶然性的原则。
第一,拉克劳说明了作为话语实践的链接实践。在文化马克思主义中,斯图亚特·霍尔曾对链接概念进行了说明。在霍尔看来,文化研究中的链接概念来“解释文化产品是被政治意识形态和阶级、种族、国家、性别等形式出现的社会与政治身份而多重决定的,这些意识形态和身份是如何在文化表征并通过文化表征而被联系在一起”[8]69-75。与霍尔的文化视角不同,拉克劳在政治领域揭示了意识形态的“链接”。在拉克劳看来,话语的内涵决定了话语本身的社会行动的向度,这就是不仅仅局限于思想的实践的向度,即强调实践对主体身份的塑造,从而凸显了意识形态的实践功能。链接的本质就是“在话语背景下对‘任一成分构建关系的实践’活动”[9]213-222,就是“赋予意识形态以统一性的联结方式”[10]232,正是话语中元素的漂浮性和碎片化使得链接成为必要和可能。在拉克劳看来,话语中的元素是以漂浮性的能指而滑动。链接的作用就在于,通过话语实践对其进行整合,塑造其总体性。而对于主体来说,这就意味着原来的呈现在话语形式中的分散的主体身份通过链接被同一化了,从而构成了一个多元决定的序列。因此,正是通过链接,话语完成了社会关系的塑造。正如霍尔所言,链接理论“询问的是一种意识形态何以发现其主体,而非询问主体如何去思考那些必然地、不可避免地属于它自己的思想”[1]196。在此意义上,链接承担了阿尔都塞意识形态实践中的“询唤”功能,其意识形态效果,就是主体臣服于社会秩序的设定和制度安排,接受文化和价值观的规定,在集体行动中保持确定的政治认同和社会立场。只不过在阿尔都塞那里“询唤”是个体-主体化的桥梁和途径,而链接则是个体-主体身份化的必经之途。
第二,拉克劳强调了链接的偶然性逻辑。在拉克劳看来,话语形式的意识形态链接从来都不是完全实现的和自足的,而是有着其内在的限制性逻辑,这就是链接机制中的偶然性。一方面,在拉克劳那里,主体身份的链接只能导致松散的主体身份的同一性,从而呈现出一种暂时性的总体关系。如果说主体身份的多元决定的总体也存在着一种必然性,那么这种必然性是一种弱——必然性,因为在拉克劳看来,对于偶然性和必然性的关系而言,偶然性优先于和决定必然性,在必然性内部都会不断受到偶然性的影响。通过偶然性逻辑的强调,拉克劳实际上走向了晚期阿尔都塞“偶然相遇的唯物主义”的路径,这就是通过偶然性来消解一切本质主义的目的论。因此,就偶然性逻辑的出场与拉克劳主体身份链接实践的关系来看,拉克劳的理论旨趣正如琼·巴尔达克西诺所认为的,在于通过提升偶然性,从而增加多元性,这样“就可以使历史的必然性其中包含多元性的维度”[11]43-49。这一多元性的维度正是主体身份得以塑造的前提性条件。另一方面,正是因为将链接视为一种实践的行动和作用,偶然性逻辑也就具有了实践的向度。正是因为链接对象的碎片化特征,链接实践本身也不得不呈现出偶然性。因此,就链接的偶然性来看,“链接的任务就是要对随意的‘成分关系’加以建构。这里,关键的必须明确所要链接的对象,即‘成分’的特性”[9]213-222。正是链接活动之前主体身份的能指特性和破碎性,决定了链接实践对这些漂浮的能指的建构和组合呈现出偶然性。正如语言学的逻辑一样,每一个单词都是“漂浮的能指”,整个句子的意义只能通过单词之间的链接才能产生,最后一个单词的回溯性决定了整个意义结构,从而塑造了整个“语言游戏”的偶然性。这种碎片化基础中的重建活动,表明了必然性的空场和不可能。
三、霸权:主体身份的外部支撑
由上可知,鉴于偶然性逻辑,链接机制最终只能确保主体身份的暂时稳定性,而这对于当代资本主义的政治斗争和实践来说,意义却十分重大。在拉克劳看来,在意识形态的链接领域内,正是由于差异性和流动性的社会场域,主体身份受到不同的意识形态链接实践的影响,使得主体的认同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主体身份会随着不同的链接机制而发生变化。这样一来,由哪一种意识形态来链接就成为问题,使得对话语意识形态的争夺变得极为重要。因此,链接实践的政治逻辑,意味着在社会现实中寻找话语链接的实践指向和实证性存在,这就是霸权。话语霸权成为当代资本主义意识形态实现主体身份链接的重要现实路径,“霸权接合实践活动本身建构了主体的霸权身份,因为霸权可能的条件也就是历史性的政治主体可能的条件”[10]239。在此意义上,我们可以说,拉克劳的话语霸权实际上就是主张意识形态霸权。在拉克劳这里,链接实践中的霸权作用是在社会的对抗性的背景中生成的,而链接实践中的关节点为霸权提供了载体和作用的位置,通过霸权实践,现代政治意识形态的领域不断得以拓展。
首先,对社会对抗性的设定是拉克劳认为的链接活动中意识形态霸权形态得以生成的前提。提出社会的不可能性和对抗性,是拉克劳对链接活动和霸权实践何以可能进而对其进行说明的前提。霸权的取得需要链接实践,而链接的可能性则是由于社会本身内在的对抗性所导致的缝隙。在后马克思主义学者齐泽克看来,社会本身是符号界和实在界的互相作用的结果,从而提供了社会现实来逃避实在界的创伤,因此,符号秩序中由于实在界的介入而呈现出不可能性,齐泽克将这种不可能性指认为大他者中的空位和裂缝。而拉克劳和齐泽克一样受到了拉康精神分析学意识形态论的影响,但拉克劳对社会不可能性的界定与齐泽克大异其趣。在拉克劳看来,不是由于实在界的创伤,而是社会本身就是不可能的,不存在一个固定的和封闭的空间以使我们称其为社会。因为社会内部存在着根本性的对抗,而这种对抗也不是齐泽克所说的实在界和符号界的对抗,而是社会内在的根本性的冲突,其本质是非一致性和非总体性,正如詹姆逊对拉克劳的评价:“这种对抗性存在于所有的社会构成中,它使得所有认为社会具有统一性或和谐性的观念,以及相信革命计划必然提供具有诱惑性的关于社会‘总体性’及其可能导致的改变的图景的想法,都成为不真实的”[12]257。因此,在齐泽克的社会概念中,主体诞生之后就被抛入符号秩序,遭遇大他者的阉割,从而沦为分裂的主体。而拉克劳则认为,主体并没有齐泽克设想的那么悲观,不仅存在大他者的对抗的一方,而且存在着对抗关系的另一方,二者并不是主导和压迫关系,而是不断斗争中的对抗关系。正是对抗的双方才为主体身份的变换提供了前提,造就了意识形态不断地链接作用,从而为霸权的出场奠定了基础。
其次,关节点的浮现是意识形态霸权得以链接的条件。霸权作为稳定和固定主体身份的权力机制,实际上正是对主体身份同一性的作用和操控,这实际上对应于话语中对意义的局部固定性的强调。拉克劳认为,作为意义的固定点和主体身份的结构化作用点,类似于拉康对缝合点的强调,拉克劳将之称为关节点或节点。在漂浮的能指中,使各种差异性关系保持相对稳定并结构化,节点正是作为霸权构造某种中心的企图而存在。那么,霸权之于节点又是如何作用的呢?在拉克劳看来,霸权的特性在于,在社会内部不可避免的对抗中,必定有处于暂时优势的一方,即节点的浮现,这就意味着原本对抗的双方中,一方的权力溢出了其原本的领域,从而夺取了霸权。这恰如葛兰西意义上的“阵地战”:斗争中的一方实现了边界的扩张。葛兰西认为,处于霸权的一方是以被统治者的默许和同意来保证其权力的稳定,从而使得原本差异的社会组合成同一。只不过不同葛兰西的市民社会领域的霸权,拉克劳的霸权则是政治本体论意义上的。基于拉康的理论,拉克劳认为霸权能够确保链接实践,还在于其占领了主人能指的地位,从而获得了普遍性,作为各种特殊性的代理人而出现:“由这种或那种特殊性去担当那种不可能的普遍性的 任务,就是我所说的‘霸权’”[1]159。但需要指出的是,拉克劳的节点和拉康的缝合点是有所不同的,根本的区别在于,对于拉克劳来说,社会是最终不可缝合的,也就无所谓缝合点,如果社会能够缝合,也就意味着本质主义的封闭性和完满性。而节点相对于缝合点来说,只是某种暂时性,随着霸权的变化,节点也不断变化,从而导致根本缝合的不可能,使得政治行动对于霸权的争夺一直继续下去。因此,当代资本主义社会,主体的“皮肤永久地裂开着,以使外科手术室中持续的值班成为必要”[10]272。
最后,当代意识形态霸权实现了多维拓展。鉴于偶然性的政治逻辑,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在多元的政治诉求中,存在着多种霸权的可能,以及霸权不断变更的可能,从而使得链接的边界不断得以滑动。正如拉克劳所认为的,就意识形态领域来说,“政治领导权并没有固定不变的意识形态,它只是根据自己的需要挪用各种资源。”[13]52-56因此,总体上看,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霸权呈现出三个特征。1.随着当代资本主义社会消费社会的来临,社会关系不断商品化,同时也带来官僚化。2.通过自由民主,意识形态的作用使得国家的合法性得以强化,通过福利资本主义,国家的权力也不断增强。3.出现了新的大众文化形式,并且“这种传媒文化包含着颠覆不平等的有力因素”[5]182,即新的文化意识形态以反对不平等的姿态出现,从而遮蔽其霸权属性。综上可见,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霸权涵盖了经济、政治和文化各个领域,并且实现了对各种特殊性和差异性的整合,主体身份被不断建构和生成,从而消解了社会的对抗性内核的形式和特征。因此,主体身份的最终形态依赖于霸权形态,在当代资本主义的意识形态境遇中,主体最终沦为权力斗争的构造物。
综上可知,拉克劳的主体理论以主体身份为核心,新社会运动中的漂浮的主体作为意识形态中可见的主体,体现了主体的现实存在样态。随着由现象到理论分析的发展,链接的主体成为主体的本质构成,话语实践确定了主体身份的生成机制。鉴于偶然性逻辑,主体身份变迁与建构的最终支撑和实践对应物即霸权得以揭示,表明主体得以寄生的外部空间即权力场的存在,从而展现了个体在当代资本主义社会中的现实境遇以及意识形态的强力效果,进而为拉克劳实现其激进民主的“社会主义策略”奠定了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