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读书的一次实验
2022-12-21宗锦莲
不是所有人天生就热爱读书。很惭愧,我便是其中之一。不巧,我的孩子也是。好几次我问他,你为什么不喜欢读书?他都回答,因为我不喜欢读书。用问题打败问题,如此理直气壮,一时间竟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我比他坦然的是,我小时候没被家长这样“怒其不争”地追问过。
记忆中的童年,关于伏案读书的印象很浅很浅,在田间地头肆意狂奔、在河旁溪边捉鱼摸虾、在村头巷尾游走穿梭的印象却很深很深。对还有些许印象的两本读物《格林童话》和《安徒生童话》,童年时固然觉得它们荒诞有趣,但与广袤无垠的大自然、家长里短的小社会比起来,还是缺了那么点意思。可谁曾想,若干年后,读书却成了主业,成了不用特别提醒的自觉。如今,将之视作安身立命之本似乎也并不为过。于是,对读书的顶礼膜拜、对“不读书”童年的内在依恋,与对孩子不爱读书这一现实的纳闷与忧虑,多种情绪杂糅在一起,导致我的立场左右摇摆,令整个陪读时光充满不断的自我建设与自我否定。直到今天,我仍然无法判断是成功还是失败,是经验还是教训,权且当作一次实验,供各方评说吧!
实验一开始采用“鸡血式疗法”,主要表现是疯狂地买书、疯狂地把书读给孩子听,以及疯狂地要求他自己读,并且要读出声来。我始终秉持一种莫名的自信——所谓“读书人”的小孩怎么可能不喜欢读书?怎奈,效果只可谓一般,唯一的收获是把自己童年不读书的缺失恶补了一番。而孩子却显得异常镇定,有时了无生趣地翻开我演绎了许多遍的图书,蜻蜓点水般地扫上几眼,再淡淡地问上一句:“这有什么好玩的?”然后,饶有兴致地趴在垫子上,拿起拥有不同姓名的奥特曼,组织各种对战剧情,伴随着不停歇的自导自演,一趴就是一两个小时,全情投入、心无旁骛,与拿起一本书不到2分钟就默默放下形成鲜明对比。呆立一旁的“老母亲”不由得一阵阵恍惚,在自信心即将崩塌之时,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自己小时候不也不爱读书嘛,你爸妈不也没逼你嘛,你逼小孩干吗?”也罢,也罢!那不如以退为进、曲线救国?
立马启动实验新方案,采用“放羊式疗法”,主要表现是带孩子暴走各大书店,只要是孩子目光有所逗留的書籍统统拿下,整齐划一地摆入书柜、置于床头,看似无意实则有心地将书放在任何一个孩子有机会看到的角落。同时,与孩子约定,每天保证至少半个小时的读书时间,其间妈妈不参与、不干涉、不强迫,想读什么就读什么,只要读起来就行了。一时间,孩子感觉得到了莫大的信任,对读书这件事开始有了少许的主动性,若隐若现的读书小火苗慢慢燃了起来,映红了妈妈喜滋滋的脸。但好景不长,奶奶开始吐槽——“他根本读不到半个小时哦!他天天只读《植物大战僵尸》啊!他只看图不读字哟!”诛心三连击,打得我措手不及。看来,大人完全放手、全凭小孩自觉的方式管得了一时,管不了长久。实验还得推倒重来。
在诚惶诚恐之中,实验进入第三阶段,我把它称为“示弱式疗法”。起因是我发现,孩子并非全然排斥读书这件事,相反,他对特定内容与特定领域的书籍有着近乎痴迷的执着,同时常常会不自觉地向大人发出挑战,证明自己的读书成果。比如,他会冷不丁地问上一句——妈妈,你知道咬合力最大的动物是什么吗?你感觉狮子和老虎哪个更厉害?你认为食人鱼真的能吃人吗?他用一种胸有成竹,恭候我的支支吾吾,用一种由他来揭晓答案的居高临下,宣告我的局促无知。他乐在其中,其实我亦喜不自禁。
由此,我领悟到一点启发:有意义的读书是输入与输出动态平衡的过程,要打通向内的走道,更要打开向外的窗口,二者纠缠在一起,相互推进,相互生发。当我主动示弱,成为孩子的听众、观众以及伙伴时,孩子像是得到了某种使命的召唤一样,卯足了劲去开掘通向文字世界的走道,去推开一扇扇期待被看见的窗口。在这来来回回之间,儿童与书籍之间的纽带开始形成,且有越发牢固与坚韧之势。
我暂且还不能说孩子已经成长为一名合格的阅读者,但他在阅读的道路上选择出发,并开始体味个中乐趣,已经可以作为这场实验研究的阶段性成果,在小范围内公开发布了。
近期,诸多好友苦心规劝,小学阶段一定要多读书,数量越多越好,种类越丰富越好。如果现在不读,到初中、高中是要吃苦头的。我以为,倘若用这种后果来论证读书的重要性,无疑辱没了读书之于人类社会文明进程的价值,以及之于人类主体精神成长的意义。而同时,我做这些小实验确实也并非害怕承担这些后果,我只是热忱地希望,如果我有机会问孩子“你为什么喜欢读书?”时,孩子可以给我一个回答——“因为我喜欢读书”,仍然是那么理直气壮,那便足矣。
《如何阅读一本书》中说:“每一本书的封面之下都有一套自己的骨架。一本书出现在你面前时,肌肉包着骨头,衣服裹着肌肉,可说是盛装而来。”书籍朝着我们盛装而来,我们没有任何理由衣衫褴褛地去迎接她,更没有任何借口满腹城府地去会见她,唯有纯粹的喜爱与虔诚的奔赴,才能不负读书的美好。
我也希望,在读书之外,孩子们还可以有很多的时间去触碰广袤无垠的大自然,去体味家长里短的小社会,去看见身边的世界和真实的人,去听见当时当下的声音,一如我那已经逝去的、不爱读书的童年……
(宗锦莲,江苏省教育科学规划领导小组办公室,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