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样的爱——读蔡其矫《双桅船》

杨紫晗

双桅船

蔡其矫

落下两片白帆

在下午金色的海面上

像落下两片饥渴的嘴唇

紧贴着大海波动的胸膛。

在它下面

是随着微波欢笑的阳光

在它上面

是含情不语的风。我想

这就是船对海的爱

和周围对这爱的颂扬

蔡其矫是一位为爱而生的诗人，其一生的作品无不源于对爱的追求。他认为：“我过去曾经说过，现在仍然要说，诗歌的灵魂是爱与美。当然，爱情的内涵是很广泛的，爱祖国、爱山水、爱花木、爱朋友、爱亲属，而友情。情爱自然更是题中应有之意。”诗人对于“爱”的理解并不狭隘，且纵观诗人的创作，情诗占绝大部分，《双桅船》便是其中之一。

创作于1979年2月的《双桅船》，延续了蔡其矫诗歌中海洋书写的风格。蔡其矫深受美国诗人惠特曼的影响，加上诗人出生于福建泉州，临海的成长环境也让他的写作自然地带上了浓厚的海洋情结。陈仲义认为蔡其矫拥有一套独特的诗歌“范式”，即“以海洋为诗心——以欢乐诗学为动力——美与自由为放飞的两翼——游历与爱情诗遍布主要轨迹”（《永无止息的“波浪”——蔡其矫诗歌论》）。“海洋”是蔡诗的诗心，如《海啊》《巨浪》《雷鸣潮》《波浪》等，其诗时常将自由、正义、希望书写在大海的浪尖之上。结合人生经历来看，蔡其矫叛逆不羁、洒脱自由的心性与大海的形象十分契合。蔡其矫笔下的“大海”大多具有浩瀚无边、宽广自由的特点，《双桅船》也不例外，诗中的大海具有一种宽厚、博大以及温暖人心的特质。从形式上看，全诗共10行，行与行之间长短交错，犹如波动的海面连绵不绝，是一首具有“海洋风格”的自由诗。另外，全诗隔句押韵，韵脚相同（通篇押ang韵），同韵复沓使诗情如海浪般起伏，增强了诗歌回环往复的诗意美。

此外，新鲜的比喻和超凡的想象力是《双桅船》最为鲜明的特色。一般而言，大海、船帆、阳光、风等都是生活中的常见景象，也是诗歌中常见的书写对象，尤其是大海早已在古典诗词中冶炼为深扎在读者心灵深处成熟的意象。在诗歌中看见“大海”二字，读者脑海中便会自然地接收到“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的辽阔之感，也有“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的不畏风浪勇往直前之意，还有“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浓烈乡愁。这都得益于中国古典诗词的魅力，大海固定的形象早已刻印在人们记忆之中。因此，如何挣脱传统大海的束缚，书写当代大海的独特风情并非易事。

且看《双桅船》，起句“落下两片白帆/在下午金色的海面上”以质朴的语言入诗，将诗人所描写之景清晰地展现在读者面前，并通过“白帆”“金色的”创造出充满色彩的想象空间。但倘若诗人只是对大海与船帆进行简单的景物描写，那么这首诗还只是停留在日常生活层面上，并未提炼出别样的诗意。蔡其矫显然不止于此，他以比喻为契机将人的情感投射到船帆与大海之中，呈现出船帆对大海深沉的爱。蔡其矫尽可能地分隔开本体与喻体之间的距离，并充分调动多元的感官，由此形成令人耳目一新的比喻，比如诗中将“白帆”比作“两片饥渴的嘴唇”，将海面比作“波动的胸膛”等。这种带有通感意味的造喻方式与西方现代派诗歌技巧“抽象的肉感”相似，比如“白帆”的“嘴唇”是“饥渴”的，且“紧贴”着大海的“胸膛”，“阳光”是“欢笑”的，“风”也是“含情不语”的。诗中的比喻带有鲜明的肉体质感，细微别致的感官体验深化了诗歌语言的表现力，人格化的意象也增加了诗歌的生动性。在大胆新鲜的想象与比喻中，整首诗歌完全沉醉在爱的氛围之中。

值得注意的是，诗人所颂扬的并不仅是狭义的爱情，如前文所述，诗人对“爱”的界定是广博的，“周围对这爱的颂扬”更是诗人对浩瀚人类之爱的赞美。蔡其矫的诗歌中时常借用类似“大海”的“客观对应物”，通过自然风物为载体来传达自身的情感，由此达到“有限寓无限”的审美效果。他曾在《诗的双轨》中说：“爱情诗要写得具体，又不能暴露无余；要含蓄、要朦胧，用自然的物象来比拟描绘是再好不过的了。”

优秀的文学作品在某种程度上都会更新固有的比喻模式。蔡其矫无意于复述“大海”的传统形象，由此他突破常事、常情的陈旧，对船帆与大海的关系进行陌生化处理，建立起了“词与物”新颖的对应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