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脆弱的疆界:1500年前后欧洲边界变动的主体与动因

2022-12-18周顺康胡传胜

世界经济与政治论坛 2022年6期
关键词:领土边界法国

周顺康 胡传胜

引言

疆界以及与之相近的边界、边境、界线、领域等词汇所指示的现象与意识,是人类最基本的生存经验之一。说到疆界,人们首先想到的是国界。关于这个疆界,存在着一个非常有趣的矛盾。这就是疆界的神圣性与疆界的变动性、流动性间的矛盾。疆界显然离我们日常生活很遥远,但近代以来,在人们的政治生活中,似乎没有什么东西比疆界更加重要,“神圣领土不可侵犯”“誓死保边疆”“寸土必争”是我们的口头禅。疆界是政治实体最坚硬的部分,如果这部分得不到保证,共同体本身就受到威胁,而且统治者的合法性也会受到威胁,因为统治者的最重要的职责,就是捍卫领土的完整。不过疆界的现象与问题,并不是民族国家时代才出现的;可以说,只要有人类存在,疆界的现象与问题就会存在。疆界的意识或不如说守卫疆界的意识,是肉食动物的最重要的行为模式。另一方面,在人类的政治经验中,疆界却是异常脆弱、变动不居的。一个国家的疆界的稳定性,甚至远不如这个国家内部行政区的稳定性。这也许是一个令人吃惊的现象。(1)Torsten Malmberg. Human Territoriality: Survey of Behavioral Territories in Man with Preliminary Analysis and Discussion of Meaning[M].The Hague: Mouton Publishers, 1980; Robert D. Sack. Human Territoriality: A Theory[J]. Annals of the Association of American Geographers 1983(73): 55-74; Robert D. Sack. Human Territoriality: Its Theory and History [M].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6.脆弱性是典型的边疆特性。就欧洲的国家构成或政治地图而言,“对于1800年的欧洲人来说,1500年的欧洲是无法辨认的。”(2)J. M. Roberts. The Penguin History of Europe [M]. New york:Helicon Publishing Ltd, 1996:234.

此外,虽然领土神圣、寸土不让的国界意识异常清晰,但是用现代的国界概念来描述与分析哪怕是欧洲的16世纪情况,都是不合适的。现代的疆界概念是慢慢形成的。几乎只有在当代,提到疆界,人们才下意识地想到国界。欧洲人对美洲与非洲的瓜分,只是他们剧烈的疆界变动的一个方面。对于疆界,我们甚至找不到一个考察问题的原点,因为在有记录的人类历史中,疆土就是变动不居的。(3)Malcolm Anderson. Frontiers: Territory and State Formation in the Modern World[M]. Cambridge:Polity Press, 1996:cha. 1.从1945年到目前,疆界变动最小的地方是西半球,而疆界变动最频繁的地方,可能仍然是欧洲,特别是它的东欧、巴尔干地区。

1988年,一个欧洲研究者说:欧洲国家体系的一个特征是,这种体系在过去一百年被缓慢切分,分立的国家自1875年以来稳定增加。1875年时,欧洲只有20个国家,截至1988年,增长到36个;除了民主德国以外,1945年以后的新国家都在非常边缘的地区出现,而且人口很少,地域很小。作者还称,1945年以后,除了俄国(作者未称其苏联)和波兰外,没有一个国家的边界不是稳固的。前者兼并了波罗的海三国,后者想获得普鲁士东部。除了这两个国家外,1945年以后,没有别的国家在领土扩展方面是成功的。作者列举了当时欧洲各国的领土争端:爱尔兰想合并北爱尔兰,法国对海峡群岛和萨尔提出声索,并向摩纳哥发出威胁,甚至声称整个阿尔及利亚都是法国的;南欧、中欧仍然有领土争端。(4)L.J. Sharpe. The West European State: The Territorial Dimension[J]. West European Politics, 1987:10(4 ): 148-167, at 161.然而到了2020年,欧洲的国家增加到了43个。国家的裂变必然导致边界的变动。不过,如果我们从1875年前推一百年,那时候与现代国家对等的政治实体会更多。1789年,欧洲的独立政治实体据说有1789个;1550年,据说光是德意志,独立的政治实体就有300多个(5)理查德·邓恩.宗教改革的年代 1559-1715[M].康睿超,译.北京:中信出版集团,2016: 81.。欧洲边界的脆弱与易变可见一斑。

当然,就边界变动不居而言,欧洲并不是最严重的。不考虑非洲,只考察亚欧大陆的话,也许中亚、中东地区的各政治单元间的边界比起欧洲来更加不稳定。总体考察从西欧到东亚的国家边界,相对来说两端是比较清晰和相对固定的,这与它们有较为明晰的自然地理界线有一定的相关性;而越到中间地带,政治单元间的边界变动便越厉害,这与它们之间缺少较为明晰的自然地理界线有一定的关系。这种状况几千年来似乎几乎一直如此。在剧烈的民族大迁徙后,当两个边缘地区的边界逐渐稳定时,中间区域仍然处于流动状态,时至今日也是如此。

一、1500年欧洲政治地图的三个疆界与国家类型

在欧洲人的政治生活与意识中有三个疆界,大体是文明的边界、宗教的边界和国家的边界。文明的边界,大致用来划分伊斯兰文明与基督教文明,他们彼此称对方为异教徒。宗教的疆界,大体先是用来划分天主教与东正教的范围,后来在天主教和东正教之外,又出现了第三种宗教,即新教。我们知道,在1530—1648年,宗教战争燃遍整个欧洲——虽然战场发生在德意志诸王国内部,但是北欧、西欧都加入了战争。领地-国家(territory-state)的疆界是以领地为基础的政治-司法单元之间的边界。(6)Saskia Sassen. Territory, Authority, Rights: From Medieval to Global Assemblages[M]. 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06:31-52.当代的国界或疆界概念,其实是从第三个疆界发展而来的。第三个疆界是最复杂的,甚至不能算作是疆界,因为一个国王或贵族,可能在不同的地区有领地(封地),因此这些领地并不形成一个封闭的整体。另一方面,领土-国家的疆界又是基本的,因为这个时期的绝大部分冲突,都与领土的变动有关。领土国家借助国王权力的扩张而形成主权国家(sovereignty state),这被视为现代政治发展的最核心内容。(7)弗朗索瓦·冈绍夫.何为封建社会[M].张绪山,卢兆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第三章.

向北,在15世纪60年代建立黑海南岸控制权以后,奥斯曼帝国沿黑海东西两端向北扩张,在下一个十年占领了卡法,使克里米亚鞑靼国(当代乌克兰南部、西南部大部分地区属于这个皈依伊斯兰教的蒙古汗国)成为附庸,黑海变成了奥斯曼帝国的内海。1481年,穆罕默德二世去世。巴耶济德统治(1481—1495)是一个相对和平的时期,奥斯曼放慢了推进的速度。除了王位继承常常引发危机,这多半是因为此时苏丹要安定帝国东部正在兴起的萨法维运动。近十年的停战协定结束后,匈牙利王国与奥斯曼帝国战事又起,卡林西亚战役(1492)中,1万穆斯林和7000基督徒身亡。在克罗地亚(1493)、达尔马提亚-摩里亚海岸线,双方发生激烈战争(1498—1499)。按照伊斯兰法律,穆斯林与不信者的协议只能是暂时的,因此领土划界是暂时的,拿下君士坦丁堡,就要拿下罗马与维也纳。(11)Suraiya O. Farohqi. Introduction. Cambridge History of Turkey:Vol.2[M]. 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3:13.

另一方面,伊斯兰文明在伊比利亚地区、地中海西部和北非西部却处于退却状态。在卡林提亚战役同一年,伊比利亚半岛上的卡斯蒂利亚王国终于消灭了半岛南部的格林纳达穆斯林王国(它是上一波即8—9世纪阿拉伯帝国在西部扩张的结果)。在一部分欧洲人看来,这标志着他们取得了持续800年的抗击伊斯兰文明的胜利。退却至摩洛哥、阿尔及尔的摩尔人很快与奥斯曼土耳其建立联系并承认自己是苏丹的附庸国,他们与地中海海盗一起,继续作为奥斯曼帝国与西班牙帝国在地中海决战的策应力量。(12)Roger Crowley. Empires of the Sea, The Final Battle for the Mediterranean, 1521-1580[M]. London:Faber & Faber,2013.与奥斯曼帝国的分而治之、宗教宽容相比,卡斯蒂利亚王国对穆斯林与犹太教信徒的处理方式完全不同,穆斯林与犹太教徒不是处于皈依状态,就是处于被驱逐状态。(13)Anton Minkov. Conversion to Islam in the Balkans: Kisve Bahasi Petitions and Ottoman Social Life, 1670-1730[M]. Leiden:Brill Academic Publishers Inc., 2004.和16世纪比较,15世纪奥斯曼帝国对基督教文明的攻势才是关键性的。16世纪的征服只是延续了15世纪的总体趋势而已。征服形成了伊斯兰世界向西、向北的扩展;黑海西岸(基督教文明与鞑靼伊斯兰文明)、巴尔干地区变为伊斯兰世界与基督教世界的双重边疆。

欧洲的第二个边界是欧洲内部的宗教边界。它既指东正教与天主教的边界,也指天主教内部新教与天主教的边界。新教发端于波希米亚-匈牙利王国,它地处天主教东部边缘,却靠近哈布斯堡王朝的核心之地。这个边界在1500年还处于模糊状态。10世纪以后,随着波兰、匈牙利逐渐接受教皇的册封,基督教的范围扩展到波罗的海-黑海地区。奥德河延长线与多瑙河形成倒“T”型,形成东正教和天主教的边界,南面和东面是信东正教的东罗马帝国、立陶宛公国与基辅罗斯,西部则是天主教欧洲。天主教与东正教的范围,在奥德河与维斯瓦河之间移动。天主教势力移动的最大范围,在今日的白俄罗斯-乌克兰一线;东正教势力的最大移动范围则在奥德河一线,即今天的波兰西部边界。当研究者把俄罗斯排除在欧洲范围之外时,他们就认为现在的波兰就是欧洲的边界。在14世纪奥斯曼帝国崛起之前,东正教的范围从巴尔干沿黑海西岸向北推进。因为奥斯曼帝国的西进与黑海北部蒙古余部伊斯兰化的鞑靼汗国的扩张,东正教在黑海北岸并没有得到发展。天主教与新教的边界则可以追溯到15世纪前期,因为在教会仪式上与罗马天主教发生争执,胡斯教派在这个地区得到发展,并外溢到大波兰地区。这个运动在1520年前后引发了德意志王国内的路德教改革,由此形成宗教-领土的分裂。宗教的边界主要涉及身份认同,只有与国家相结合时,它才与领土冲突相关。天主教-新教地区对东正教地区的排斥,仍然存在于当代欧洲人的政治心理中。“中世纪时,基督教世界的边界是由其承载的信仰共同体所划定的。奥斯曼土耳其的崛起、地中海与东南欧连绵不断的冲突等使这些地区的政治、文化和宗教分歧变得更加尖锐,但是波兰-立陶宛共管的领土以东的欧洲斯拉夫边疆和波罗的海地区没有这些问题。自然地理上并没有一道边界将欧洲土地上的居民和亚欧大陆其他地区分割开来。随着西方基督教世界走向四分五裂,东正教传统边界的理论基础也开始动摇。与此同时,莫斯科公国的崛起复制了西欧的政治过程,它的发展拓展了欧洲东部边界线。”(14)Mark Greengras. Christendom Destroyed: Europe 1517-1648[M].New York:Vilking Penguin, 2013:220.

1500年欧洲的第三个边界是领土-主权国家的边界。只有这个边界,才是此后500年国际政治斗争的核心。欧洲地理内部政治实体间的冲突,甚至包括宗教冲突在内,都与这个边界的形成与剧烈变动有关。然而,在三种边界中,国界是最不清晰的。实际上,现代意义上的边界1500年时并不存在。看看19世纪特别是20世纪的地图就会发现,现代的政治地图(政区图)是以封闭的环形界线为特征的,环形界线以内的区域形成一个固定的政治单元,亦称民族国家。除了河流(一般以中线)、山脉(常以山脉中线)的自然界线为标志外,在没有明显的自然分界线的区域,常常建立人工的栅栏甚至围墙。哨所和口岸一般都位于国界线的附近。(15)Charles S. Maier.Once within Borders: Territories of Power,Wealth, and Belonging since 1500[M]. Harvard: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16:58-77.哨所意味着国境线是需要用武装力量把守的。武装力量用于宣誓武力、表达强制与阻吓。相比之下,16世纪初的欧洲,令人奇怪的是,最缺少的便是这种民族国家的疆界。新发明的地图绘制技术更多用于航海,而不是标定国界。为什么呢?民族国家并不是独立的或绝对的政治单元。独立的(也称自治或自我管理的)政治单元是领地或扩大了的领地。16世纪欧洲的政治地图是补丁式的:由于领地是不同时间、不同人因为不同的原因分封的,所以一个大贵族可能在被称为法兰西、西班牙、德意志和意大利的地方都有自己的领地,而按照封建的原则,他在自己的领地上是可以不受限制地行使统治权的。在中世纪,法兰西、德意志、意大利和西班牙,都只是一个纯粹的地理概念,而不是一个政治或国家概念。同时,按照谁的封臣向谁效忠的原则,随着封建制的广泛推行,整个政治地图呈补丁状,形成独立的政治单元逐渐增多的趋势。因为复杂且偶然的原因,在13世纪以后,意大利、法国和英国出现了相反的集中化趋势。这形成主权国家的逐渐诞生的两个过程:国王通过收回、兼并贵族或其他国王的相邻领地,扩张王室领地;将征税、司法、行政系统等统治权强加于贵族领地之上,变贵族领地和自治市为王国的次级行政单元。(16)Philip Benedict and Myron P. Gutman eds. Early Modern Europe, From Crisis to Stability[M]. Newark:University of Delaware Press, 2005; Richard Bonnuy. The European Dynastic States, 1494-1660[M]. 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1.“在近代早期,欧洲国家通常都通过兼并他国土地或至少将它们置于某种控制之下而获得发展。在特定时期,一些国家处于攻势,试图获得土地、势力及财富;另一些国家则处于守势,努力保护它们所有的一切。这种竞争体系下的统一体通常被称做主权国,其实际含义为,它们的统治者具有武装力量执行其政策,并可以不依赖于他国而采取主动行动。”(17)罗宾·M.温克,L.P.王德尔.牛津欧洲史:第1卷[M].吴舒屏,张良福,译.长春:吉林出版集团,2009:251.

1500年,在伊比利亚半岛,存在着四个王国:卡斯蒂利亚、阿拉贡、葡萄牙、纳瓦尔,它们基本上完成了主权国家进程,国王具有统治权,依靠议会进行统治,实现了征税与司法权的统一。国王对贵族权力的侵蚀与剥夺引起反叛;正是在镇压贵族叛乱的过程中,国王变成了最高权威(主权者)。虽然在下一个百年中,四个王国统一于一个君主之下,但是每一个王国都有完全独立的内政外交。四个王国除了纳瓦尔合并于卡斯蒂利亚外,王国的边界变动不大。虽然西班牙与法国的领土战争一直持续到拿破仑战争甚至以后,但是比利牛斯山逐渐成为西班牙诸王国与法国的边界线。从13世纪开始,法国王室就开始了漫长的兼并、扩张过程。1453年,英法百年战争结束,英王被迫放弃对法国的领土要求(即领地权力),此后虽然英王不时出兵法国,但英吉利海峡已经逐渐成为英法的天然国界。法国是西欧主权国家的典型。无论就幅员还是国家能力而言,法国都是强国。阿尔卑斯山是现代法国、意大利、瑞士、奥地利的边界,但这是在五百年的反复争夺中逐渐形成的。穿过阿尔卑斯山进入意大利,入侵萨伏依、皮埃蒙特,宣称对米兰、那不勒斯拥有主权,是16世纪法国国王的习惯行为。相比它的西部和南部边界(具有自然界线),法国在北部和东部与德意志王国(又称神圣罗马帝国)的边界就模糊多了。从佛兰德尔、卢森堡公国到勃艮第公国、普罗旺斯伯国,甚至洛林公国,都是法国与德意志王国交战的区域。(18)Frederic J. Baumgartner. France in the Sixteenth Century[M].New York:Palgrave Macmillan, 1995; R. J. Knecht.The Rise and Fall of Renaissance France 1483-1610[M]. 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1.

意大利与德意志属于中欧。意大利有五个较大的政治单元——教皇国、那不勒斯王国、米兰公国、佛罗伦萨共和国与威尼斯共和国。从15世纪末开始,因为复杂的婚姻继承关系,米兰、那不勒斯成为法国、西班牙和德意志王国激烈争夺的对象,威尼斯与西西里则相继成为基督教文明与奥斯曼帝国战争的前沿。(19)Michael Marllett and Christine Shaw. The Italian War, 1494-1559[M]. New York:Routledge, 2019.欧洲的复杂性在德意志王国得到集中体现,它一直是欧洲纷争的中心。(20)Brenda Simms. Europe: The Struggle for Supremacy, 1453 to Present[M]. New York:Basic Books, 2013:3.那个时代人们更多地称其为“神圣罗马帝国”,它由数百个大大小小诸侯国组成,其西北部、西部边界在莱茵河对岸和勃艮第地区与法国来回移动,五百年来就没有停止过,拿破仑与希特勒征服只是其特殊例子而已,虽然突破界线的借口各不相同。波罗的海是它与北欧诸国的天然边界,但瑞典、丹麦一直是德意志诸国因为领土或信仰问题而战的重要参与方。从10世纪起,它与意大利诸王国特别是教皇国之间的斗争就没有停止过。15世纪时它在奥地利的哈布斯堡王室统治之下,国王由四个世俗选帝侯与三个主教选帝侯选举产生,当当选的国王获得教皇的加冕礼后,便成为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从理论上讲,欧洲的王公都有资格当选皇帝(法国的弗朗索瓦一世、路易十四,英国的亨利八世等等,都对皇位显示出浓厚的兴趣),但是,直到拿破仑终结了这个王朝,它一直处于哈布斯堡王室手中。在法国与英国国王把国家变成主权国家即国王(主权者)绝对统治的国家的时候,德意志诸国却向着相反方向发展。国王或皇帝的任何加强中央权力的举措,都遭到了贵族的反抗。(21)Joschim Whaley. Germany and the Holy Roman Empire: Vol.1, Maximilian to the Peace of Westphalia, 1494-1648[M].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2.

在德意志王国东部,从北到南分布着波兰-立陶宛、波希米亚、匈牙利三个幅员广大、人口稀少的王国,它们与德意志的边界更为模糊,也经常发生变动。14世纪,“波希米亚和匈牙利的一部分纳入以维也纳为中心的西方体系,而匈牙利的其余部分则被纳入奥斯曼帝国左右的东方世界;只剩下波兰作为早先的集团中尚保持独立的唯一代表。”(22)G.R.波特编.新编剑桥近代史:第1卷[M].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历史研究所,组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491.波希米亚王国不在德意志范围内,但是国王是七大选侯之一。1500年的时候,这三个王国都处于雅盖隆家族统治之下。在最理想的情况下,该家族的兄弟分别作为三个国家的国王,当一个国王没有子嗣时,其他国王便会兼任。波兰-立陶宛是北部的重要力量,其版图包括今天的波兰、立陶宛、乌克兰、白俄罗斯大部,在东西两个方向与正在强势崛起的俄罗斯、神圣罗马帝国处于此消彼长状态;匈牙利则是基督教世界与伊斯兰文明的交战地,它既受到神圣罗马帝国、教皇的支持,也受到它们的控制。(23)Geza Palffy. Hungary between Two Empires 1526-1711[M]. Bloomington: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2021.

1500年,欧洲的领土国家有五种类型,分别是君主国(法国、英国等)、贵族共和国(匈牙利、波兰等)、帝国(奥斯曼帝国、西班牙哈布斯堡帝国)、公爵伯爵领地(多如牛毛的公国、伯国)、自治市(分布于德意志与意大利的广大地区)。从理论上说,每一个贵族领地,就贵族具有司法权而言,都是独立的政治单元,它们都是领土变动或争夺的主体。王国是其中的最大的政治单元,而帝国只是大大小小领土单元的组合。边界变动中作用最大的主体自然是王国,它是从领土(封建)国家走向主权国家的政治单元。王国实现从领土国家到主权国家的过渡,在欧洲经历了上千年的历史。封建制度的确立是它的开始,而17世纪绝对主义国家体系的确立是它的完成。就这个独立且绝对的政治单元由国王作为主权者(最高统治者)而言,它可以称为主权国家;就这个政治单元的统治权由一个家族根据血缘关系传递来说,它又可以称为王朝国家(dynasty-state)。(24)Richard J. Bonney. The European Dynastic States, 1494-1660[M]. 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1.我们看到,只要把最高主权者定义为一个区域的人民,而不是国王及其继承者,主权国家的概念就开始向民族国家(nation state)转变了。从领土国家(由封地而来)向主权国家再到民族国家的变化,是欧洲特性的集中表现之一。(25)Hendrik Spruyt. The Sovereign State and Its Competitors: An Analysis of Systems Change[M]. 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96.

边界变动最大的,往往是消失在主权国家形成过程中的公国(贵族领地)和自治市,它们也是边界变化的主体。边界的变化几乎是以它们被分割或吞并为标志的。在西欧,贵族的叛乱往往导致其领地被并入王室领地。领地(不管是自治市还是贵族的)可能还存在,但是都失去了司法权,都必须服从于国王的统一法律,必须交纳税收(虽然在作为代表进入议会对税收进行“批准”),必须加入国王的军队(当然更为典型的是国王建立由雇佣军组成的常备军)。总之,它们逐渐成为统一的主权国家内部的一个下属的行政单元。作为权力与空间的综合体,“领土是国家权力的延伸”。(26)Stuart Elden. The Birth of Territory[M]. Chicago: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2013:322.领土与国家的同一,这个过程在16世纪已经基本完成。在德意志和东欧(波兰、匈牙利),完成这个过程则是17—19世纪的重要历史内容。以德意志为例,16世纪宗教改革与17世纪三十年战争,只是这种变化的两个阶段。这两个阶段都伴随着领地的兼并。“在16世纪德意志发生的战争中,大部分都是公国国君为了完善其边界形态、消灭领土内隶属于另一公国的飞地而产生的。”(27)Eugene F. Rice, Anthony Grafton. The Foundation of Early Modern Europe 1460-1559[M]. New York:W.W.Northon & Company, Inc, 1994:130.

帝国是边界变动的第三个主体。当然,这里的帝国主要指神圣罗马帝国和奥斯曼帝国。16世纪以后俄罗斯被称为帝国,主要是从它的幅员和统治的残酷性而言,在国家性质上它是法国式君主国的极端形式。神圣罗马帝国与奥斯曼帝国并无共同之处。因此在欧洲早期现代历史上,帝国(Reich)专指神圣罗马帝国。帝国是虚构的实体。皇帝所统治的不是一个单一的君主国,而是一群各自为政的邦国的联合体(公国、侯国、伯国、自治市)。宗教改革之前,这个帝国共有300多个政治实体。最高是七大选侯公国(四大世俗选帝侯中波希米亚王国并不在帝国境内):世俗选帝侯有莱茵-普法尔茨、萨克森、勃兰登堡;教会选帝候有美因茨、特里尔、科隆。再下面的是教会诸侯国和世俗诸侯国(巴伐利亚、符腃堡、黑森等)。然后是更小的伯爵领地、主教辖区、修道院、自由城市,以及2000多个皇家骑士领地。在每一个邦国中,皇帝的头衔都是不同的。以15世纪后期马克西米利安的统治为例,帝国没有统一的行政机构,没有统一的国库与预算,只有一个松散的、每个贵族议员都有否决权的帝国议会。1495年和1500年的帝国议会试图在税收、中央权力方面进行改革,但都无果而终:没有委员会的一致同意,国王的任何行动都是不合法的;几乎所有的公国都拒绝国王在自己公国内的征税权,也拒绝把自己领地的案件上诉到最高法院。他的孙子查理五世实现了西班牙与德意志的统一。但这种统一完全是表面上的。在德意志,他只是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只有在卡斯蒂利亚,他才享受法国国王式的权威,是最高统治者,管理着一个完整的主权国家,享受殖民帝国的财政收入。美洲的金银使他不必像法国、英国那样依赖议会筹钱。在法国,大的领地被并入王室;在德意志,大的领地变成独立公国。(28)James D.Tracy. Emperor Charles V, Impresario of War[M]. 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2.

二、战争、继承与联姻

1500年,欧洲约有1500个独立的政治单元。1915年,这个政治单元只剩20个左右。与19世纪末帝国崩溃导致民族国家增多的趋势不同,欧洲此时处于兼并、合并的过程之中。三个相互缠绕的因素导致了这种变化,即战争、继承与联姻(当然还有购买)。除了第二和第三项是欧洲的特有情况以外,战争导致领土或疆界的变化是人类历史上最常见的现象。在最一般的意义上,领土与地产并没有差异,一个统治者从他的上辈那里继承一个王国、公国,就是继承这块领土以及由此延伸出来的权益而已。同样,小到一片土地,大到一个王国,就像其他动产一样,都是可以作为嫁妆陪嫁的。因此,大贵族的婚姻几乎总是与土地、地产、领地的变化相关联。联姻往往是针对领土的,这意味着领土的扩大,至少是不失去领土。联姻还导致继承,尤其在预计对方可能绝嗣的情况下,领土的继承往往明确写进婚约中。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此外,继承还会导致战争,尤其是有相同或大体相同的多名资格候选人存在的情况下,继承几乎必然导致战争。在基督教世界内部,至少在1715年之前,情况往往如此。正是这些情况强化着他们的“欧洲一家”意识。

联姻与继承导致领土变化显然不适用于基督教世界与奥斯曼帝国之间的互动。它们之间的领土变化主要是因为战争。如果我们说哈布斯堡帝国与奥斯曼土耳其之间的战争是最不需要借口的,而如果借口就是理由的话,这就大错特错了。在诸种战争中,只有这种战争是有充足理由的。查理五世和苏莱曼大帝都认为,为信仰而战,即“圣战”,才是最迫切的。那个时代,欧洲人最惨烈的、引起恐惧记忆的,倒真的是这种战争。与这种战争相比,法国与西班牙的战争,德国的宗教战争,不仅是小规模的,而且的确是家庭内部的争吵。(29)Jan Glete. War and the State in Early Modern Europe[M].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2002.

如果说战争与继承是那个时代疆土变动的最重要的因素,这也许是个极端老生常谈甚至陈腐的观念。然而,战争或征服造成疆土的变动,仍然具有西方的乃至现代的特征。纯粹的征服或占有,只造成疆土的事实上的变动。战争必须以明确的条款,从法律上确认疆土的变动。因此之故,征服才不纯粹是一种军事行动或胜利,而是意志的屈服:领土的割让得到了割让方的“同意”。这样我们便可以理解,只有建立在同意(或意思自治)基础上的法律条款(条约),领土的变更才得以实现。这种邪恶的实践,对于失败者似乎是双重的羞辱,他不仅承受了战场上的失败,丧失了领土,而且还要表现为自愿把土地割让给对方。战争结果的条约化,既强化着战争,也强化着对规则的遵守。强化战争,是因为除了随时“准备打仗”以外,对于一个国家,没有更重要的事情;强化规则,是因为条约常常有明确的时效,过了时效,战争便可以再起。令人吃惊的是,不管是奥斯曼帝国还是欧洲诸国,停战协定一般情况下是会被遵守的。奥斯曼人是武士出身,欧洲贵族以骑士作为理想,他们的职业都是从事战斗。对他们来说,抢劫并不可耻,保护不了自己的所得才可耻;战斗中失败并不可耻,不守规则进行战斗才可耻。这也许是早期游牧生活在他们的行动中留下的基因。因此,虽然从族裔与信仰上看,欧洲人和奥斯曼人均不把对方视为同类,但是,他们之间的战争依然遵循中世纪的作战规则。战争成为一种“游戏”——一个贵族与国王需要身先士卒并调动其疆域内所有资源投入的游戏。“除去战争之外,一个君主没有其他的想法和目标,除去战争的组织方法、练兵方法之外,他不必学习任何技艺,因为对于一个统治者来说,战争是他所必须具备的唯一的才能。”(30)Niccolò Machiavelli.Il Principe e Discorsi[M].Milan, 1969:62.参见尼科洛·马基雅维里.君主论[M].潘汉典,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7:69.战争的第一个后果是促进了权力的集中或国王对资源的汲取,促进了大国的形成。除了报复性或惩罚性的战争可能与国家的尊严受到冒犯有关,16世纪欧洲的几乎所有的战争都与领土有关,因此几乎所有的条约都涉及划界。除了国家间的战争(征服)、结盟与签订条约(和平条款)以外,几乎不再有什么国际政治。条约体系与集体安全推动着国际体系的形成,也强化着国家的至上性观念:除了需要自愿遵守的规则,以及不践约可能导致报复,没有任何更高一级的机构对国家施以惩罚。(31)Andrew Phillips.War, Religion and Empire: The Transformation of International Orders[M]. 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1.

王朝国家是自治领地的组合,娶一个有继承权的女公爵便可以增加王国的领土,可能仅仅是缺少男性继承人,帝国就可能瓦解。“意外死亡会造成王朝断绝,联姻又会有难以预见的后果。”(32)马克·格林格拉斯.基督教欧洲的巨变,1517—1648[M],李书瑞,译.北京:中信出版集团,2018:333.欧洲王室婚姻与领土变动的关系,可以以1400—1500年法国境内诸国与其他王国特别是意大利境内诸王国的复杂关系来说明。复杂的联姻与继承关系,一方面奠定了现代法国领土范围,另一方面导致法国与意大利、德意志和西班牙诸国的复杂的领土纠葛。在法国方面,法王路易十一(1423—1483)吞并了英国在法国境内的诸领地,结束了英法百年战争。他的第二任妻子是萨伏依公国的公主,这使得法国王子从理论上可以继承萨伏依公国的领土。法王查理八世(1483—1498年在位)1494年入侵意大利,是因为他认为自己对那不勒斯王位有继承权。因为法王查理七世(1403—1461)娶了玛丽·安茹,而玛丽是那不勒斯国王路易二世和阿拉贡公主的女儿。下一任法王路易十二1499年入侵米兰,是因为他认为自己才是米兰公国的合法继承者——他祖母是米兰统治者维斯孔蒂伯爵的女儿。在西班牙方面,当查理五世从其外祖父阿拉贡的斐迪南手中继承王位后,他也就同时继位为那不勒斯的国王。他能够在那里征税,也要保卫它的安全。当他从祖父马克西米利安一世手中继承德意志王位时,他同时就成了米兰公国的领主。于是,依据对继承规则的不同解释,法王与西班牙国王都认为自己有权获得意大利的这两个王国,由于相持不下,双方只好以战争解决问题。

两代联姻使得法国国王的后代从理论上可以对那不勒斯、阿拉贡、米兰、萨伏依王国享有继承权,即当它们没有男性继承人的时候法国王室就享有继承权。从理论上讲,若法王无子嗣,那不勒斯、阿拉贡、萨伏依国王的后代也有权继承法国王位。但是,法国王位继承法明确规定女性无王位继承权,这意味着法国王位只能在法国王室系列中产生。按照继承顺序,嫡长子第一,然后兄终弟及,法王始终在现任法王王室血缘最近的人中产生。但这个规则在英国、西班牙都不存在。这就是为什么英王亨利八世自称英格兰国王和法兰西国王的缘故。法国的继承法规定法国国王的后代可以继承别的国家的王位,但别的国家的国王的后代不可以继承法国王位。他们因此可以以此作为发动战争的借口。

勃艮第公国一个世纪的盛衰过程是战争、婚姻、继承相互缠绕的典型例注。按照封建法则,这个公国由法国国王分封,是法王的封臣,法王是其领主。但是,它又与神圣罗马帝国有着复杂的姻亲关系。这个横亘于法国和德意志之间的公国,与法国的矛盾由来已久。整个15世纪,法王在兼并现在法国国境内的诸多公国的同时,一直想吞并勃艮第。与法王一样,勃艮第的三代公爵也忙于扩张领土。腓力二世(1363—1404)获得佛兰德、阿图瓦、弗朗什-孔泰等伯国领土;“好人”腓力三世(1419—1467年在位)则获得了布洛涅伯爵领地,继续在尼德兰地区扩大领土范围。为了使勃艮第与尼德兰连成一片,他的继承者“大胆”查理从奥地利大公手中购得阿尔萨斯地区的费雷特伯国。而它的强邻,号称“蜘蛛王”(像蜘蛛一样扩展王室领地的国王)的路易十一则把勃艮第公国、普罗旺斯伯国、曼恩伯国等都作为兼并的对象。于是,路易十一和查理公爵展开了激烈的战斗。公爵在1477年的南锡战斗中身亡。由于没有留下男性继承人,他的公国成为他的女婿马克西米利安(“大胆”查理的唯一继承人女公爵玛丽1477年嫁给他并使其成为“共治者”,就是为了保护这块巨大的领地)和路易十一瓜分的对象。路易十一收回了勃艮第公国(领主在理论上有剥夺封臣领地的权利),而对于仍然留在德意志境内的勃艮第伯国(包括阿图瓦、弗朗什-孔泰),双方1482年约定将在法国太子与马克西米利安女儿玛格丽特成婚时作为嫁妆再并入法国。(33)G.R.波特主编:新编剑桥近代史:第1卷[M].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历史研究所,组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397.约十年之后,查理八世终止婚约,转而与布列塔尼安妮女公爵结婚,这是因为继承布列塔尼爵位并将其并入法国对法王更具诱惑力。勃艮第公国的消失是婚姻与继承导致政治实体瓦解的典型例子。作为对比,1504年马克西米利安与路易十二订立协议,法国公主计划嫁给皇帝长孙(后来的查理五世),以布列塔尼、勃艮第、布卢瓦伯爵领、米兰公爵领地和热那亚为陪嫁,旨在获得与皇帝的结盟,共同反对威尼斯。这个可能使法国统一受到影响的协议后来并没有得到执行。(34)乔治·杜比主编.法国史:上卷[M].吕一民,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566.

通过联姻与继承产生庞大帝国的典型例子,无疑是马克西米利安到查理五世的哈布斯堡帝国。1493年,马克西米利安(1459—1519)从其父腓特烈三世那里继承了施蒂里亚公国、奥地利大公国。他在1477年娶勃艮第女公爵玛丽,获得了勃艮第公国继承权;1482玛丽去世,他又娶米兰公爵侄女为妻,得到米兰公国继承权。马克西米利安生腓力(统治勃艮第公国在尼德兰的那部分),让其娶胡安娜(卡斯蒂利亚女王伊莎贝拉和阿拉贡国王斐迪南之女);生玛格丽特,让其嫁给胡安王子(伊莎贝拉和斐迪南之子,1497年卒,无子嗣),从而安排了一场中国式的“换婚”。1500年,马克西米利安之孙、那个世纪最有影响力的人物查理五世(1500—1558)出生。查理陆续从其外婆伊莎贝拉(1506年卒)、其父腓力(1506年卒)、其外公斐迪南(1516年卒)那里获得了卡斯蒂利亚王国、勃艮第公国和莱昂王国、阿拉贡王国、那不勒斯王国、纳瓦尔王国的继承权。(35)Henry Kamen. Golden Age Spain[M]. New York:Palgrave Macmillan, 2005:8.通过联姻,马克西米利安试图安定基督教世界的西部。1515年,马克西米利安故伎重演,让自己的另一个孙子斐迪南(查理弟)娶匈牙利国王拉约什二世的妹妹安娜·雅盖隆,而拉约什二世娶查理的妹妹玛丽。1526年摩哈赤之战中拉约什二世战死,斐迪南迅速成为匈牙利和波希米亚的国王。对于马克西米利安而言,相比西班牙的事务,奥地利的事务更加重要。1486年他继位时(其父腓特烈三世战败退隐),奥地利尚处于匈牙利的控制之下。他继位不久便收复了维也纳,并为哈布斯堡家族争取到继承匈牙利-波希米亚王位的承诺。马克西米利安的婚姻安排使得哈布斯堡家族控制了西班牙到奥地利的欧洲地区并对法国形成包围,也使其成为对抗奥斯曼的最前沿。因此之故,历史学家称其为哈布斯堡王朝的总设计师。1519年,马克西米利安去世,查理五世继承了上述的所有王国、公国与自治市。由于查理的统治受到德意志诸邦的抵制,特别是他反对新教、坚持教会正统与统一的态度,1521年,根据《沃尔姆斯条约》,查理将哈布斯堡祖产五个奥地利公国(上下奥地利、施蒂里亚、卡林西亚、卡尼奥拉)让与其弟斐迪南。

三、1500—1550年西欧与中欧的疆界变动

16世纪前期欧洲边界的总体状况,一是奥斯曼帝国在巴尔干和几乎整个地中海地区与查理五世的哈布斯堡王朝展开激战,二是欧洲在最东北端(俄罗斯)和西南端(葡萄牙、西班牙)呈扩张之势。自此,世界历史被纳入欧洲史范围之内。奥斯曼帝国继续前半个世纪在巴尔干的扩张趋势,两度围攻哈布斯堡的龙兴之地维也纳。在中部,法国与哈布斯堡王朝因为领土继承问题交战半个多世纪,导致意大利的衰落;新教诸侯与天主教诸侯形成联盟,信仰之争夹杂着领土兼并,成为下个世纪的宗教战争的预演。

葡萄牙特别是西班牙的殖民扩张,也许可以视为欧洲最大的领土变动(拿破仑战争以后一百年欧洲对非洲的殖民,则形成另一个世界范围的领土变动)。葡萄牙扩张的表面动力是寻找与联合传说中印度洋的约翰国王,让它与基督教国家一起对奥斯曼人形成包围,实质上是要构建一个点状堡垒型商业帝国。“在整个16世纪和17世纪,葡萄牙帝国由一个从非洲东海岸一直延伸到中国南海的庞大的海上网络组成”。 “它是一个松散的网络,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对霍尔木兹、果阿、马六甲和澳门等一系列相关港口城市的控制。”(36)Jorge Lores.The Iberian Empires, 1400 to 1800.Cambridge World History:Vol. 6, pt 1[M].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5:276.葡萄牙帝国遍布各大洲,它以海上贸易为中心,以控制海洋为目标。与葡萄牙不同,西班牙帝国(在16世纪末,葡萄牙一度被纳入西班牙帝国范围内)则是典型的领土帝国。1510年以后,西班牙对美洲的征服在不到30年的时间内被推到高潮:1519—1521年征服墨西哥;1531—1533年征服秘鲁。 “西班牙帝国主要是陆地上的,地理上相当连贯,几乎成为美洲大陆相当大一部分殖民地的同义词;其特点是拥有土地、开采资源和广泛使用强迫劳动。”(37)Jorge Lores.The Iberian Empires, 1400 to 1800.Cambridge World History:Vol. 6, pt 1[M].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5:280.美洲只是西班牙的附属部分,这个部分的形成靠征服;它的核心部分在欧洲,这个部分的形成原因是联姻与继承。它的版图在查理五世时达到最大。1556年,它被一分为二,西部归他儿子腓力所有,包含以下地方:卡斯蒂利亚、阿拉贡、纳瓦尔;巴利阿里群岛;若干北非据点;萨丁尼亚、西西里、那不勒斯、米兰;尼德兰、卢森堡、弗朗什-孔泰;墨西哥、佛罗里达、中美洲、西印度群岛、除巴西以外的南美洲海岸、智利、阿根廷;菲律宾群岛;太平洋上的许多小岛。东部归他弟弟斐迪南所有,包括奥地利、波希米亚、匈牙利领土,以及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头衔。 “自从上帝创造了世界以来,就没有一个帝国像西班牙那样广阔,因为从它的升起到落下,太阳永远不会停止照耀它的土地”。(38)Henry Kamen. Golden Age Spain[M]. New York:Palgrave Macmillan, 2005:23.

16世纪上半叶法国领土的变化有两个特征。一是保卫15世纪获得的领土,防御查理五世帝国、教皇国、意大利诸邦和英格兰对其边疆地区的进犯,巩固现有边界;二是企图通过战争占领米兰、那不勒斯、萨伏依。在整个欧洲大陆,领土争端是在哈布斯堡帝国与法国、哈布斯堡王朝与奥斯曼帝国之间展开的。

2.1.1 凝血功能检查与指导 术前护士应配合医师做好凝血功能检查,并指导患者术前3 d、术后1个月内尽可能不用抗凝剂,以防发生囊袋血肿或出血。

在意大利,那不勒斯和米兰都被卷入了继承战。13世纪中后期,那不勒斯落入法国安茹家族手中,后贵族叛乱赶走安茹家族国王,王位由阿拉贡王室取得。此后二百多年,它轮番受到这两个王室的统治。1494年,法王向那不勒斯提出王位继承要求,经米兰、佛罗伦萨、教皇国入侵那不勒斯。阿拉贡的阿方索(兼那不勒斯国王)弃城逃跑。(39)Georges Duby, ed. Histoire de France des Origines à Nos Jours[M]. Larousse, 1999:361-365.此后十年,法国两度入侵那不勒斯,也两度被赶走。1504年,西班牙最终获胜并统治该地二百年。

在米兰,14世纪末,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册封法国奥尔良家族分支维斯孔蒂家族为公爵,米兰公国建立。1447年,这个家族绝嗣,公爵的女婿斯福尔扎于1450年自封爵位,奥尔良家族的合法继承权被剥夺。1494年,第三代斯福尔扎公爵被叔父篡位。篡位的公爵将第三代公爵的女儿嫁于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即大名鼎鼎的马克西米利安。皇帝承认了他的统治权。1498年,奥尔良家族的路易十二继承法国王位,迅速提出米兰公国的继承权问题。法国出征那不勒斯据称是应那不勒斯贵族的要求,征服米兰似乎拥有那个时代非常充足的理由:维斯孔蒂家族是路易十二的直系祖先。法王于1499年进入米兰,驱逐了篡位的公爵。法国统治米兰至1513年。1513年,斯福尔扎家族在皇帝的支持和瑞士的帮助下短期复辟。1515年,法王再次入侵,重新夺回米兰。查理五世即位后与法国在意大利展开了更加激烈的角逐,直到1525年帝国取得决定性胜利。根据《马德里条约》(1526)、《康布雷和约》(1529),法国放弃对米兰、那不勒斯的主权要求,米兰交还斯福尔扎家族。1535年,米兰公爵死后无嗣,继承争端又起,法王和皇帝都自称有权继承。皇帝安排继承者并在米兰驻军;法王进军意大利,皇帝则以进攻法国的普罗旺斯地区作为回应。战争在教皇干预下结束。根据《尼斯停战协议》(1538),双方交出各自占领地区,重申《康布雷和约》。条约内容在1559年获得再次确认:法国放弃对意大利的领土要求,但保持五座要塞,伦巴第被法国与西班牙分割。(40)J. Watkins.The 1559 Peace of Cateau-Cambrésis: Print, Marriages of State, and the Expansion of Diplomatic Literacy[M]//J. Powelland W. T. Rossiter,eds. Authority and Diplomacy from Dante to Shakespeare, Farnham: Ashgate, 2013:155-170.

16世纪,德意志地区的领土变动是与宗教改革相关联的。1517年,路德派发动改革。坚持基督教信仰与教规的统一是查理五世的毕生信念。1524年,年轻的查理与路德还发生过宗教辩论。但直到16世纪30年代,查理五世一直忙于与瓦卢瓦王朝及奥斯曼帝国的战争,无暇顾及德意志境内宗教分裂问题。此前,路德派处于攻势。1531年初,路德教若干公国与自治市成立施马卡尔登同盟,称同盟成员在任何场合若因为信仰问题受到攻击,其他成员须前往援助。他们还建立了军事组织,这意味着新教在德意志北部得到了巩固。作为回应,天主教力量也在集结。但考虑到帝国要同时与法国和土耳其作战,双方于1532年在纽伦堡订立和约,宣告搁置宗教战争冲突。查理五世要集中一切力量在巴尔干和地中海与奥斯曼帝国决战(1536—1537,1542—1544),在意大利和勃艮第与法国作战(1535—1538,1542—1544)。(41)G.R.埃尔顿,编.新编剑桥近代史:第2卷[M].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历史研究所,组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455-464.其间唯一重要的宗教冲突是符腾堡公爵复位战。符腾堡公爵曾因信奉新教被驱逐,其领地被查理五世转赐予斐迪南。此举引起流亡公爵和新教诸侯的反抗。施马卡尔登同盟在黑森伯爵和巴伐利亚公爵的策划下于1534年发动战争。战争得到了法国的支持。战争结束后,参战方签订《卡丹和约》,确认符腾堡公爵有权在自己的领地上决定信奉何种宗教。这是领地变动的一个小例证。

1538年以后十多年,皇帝开始处于攻势地位。路德教在诸邦的扩张导致纽伦堡同盟的建立,该同盟是由皇帝、斐迪南大公和一些信奉天主教或新教的诸侯们(包括选帝侯)组成的一个协调性组织,旨在防止宗教冲突的扩大。但1543年,查理取道盖尔德斯公国进攻尼德兰,并占领了这个公国。1545年,施马卡尔登同盟与皇帝的战争开打。在1547年米尔贝格战役中,皇帝大胜,转而支持萨克森公爵获得大片领地。宗教冲突导致领地兼并,皇室领地扩大。(42)James D. Tracy. Emperor Charles V. Impresario of War, Campaign Strategy, International Finance, and Domestic Politics[M]. 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2;Richard Heath.Charles V: Duty and Dynasty: The Emperor and His Changing World[M]. Charleslon:Milford Publishing, 2018: pt.4.1550年,新的新教联盟建立,得到了法国支持。作为回报,法国获得梅斯、图勒和凡尔登三个主教辖区的领地。奥斯曼的苏莱曼大帝也支持新联盟。这些联合的力量共同向查理五世发动进攻。经过4年的拉锯战,查理承认在宗教冲突中失败。他不情愿地接受《奥格斯堡和约》,并让其弟弟签署。皇帝与施马卡尔登同盟的战争,是德国宗教战争的第一阶段,这场战争只能算是半个多世纪以后更大规模宗教战争的预演。战争的结局是新教与天主教和平共处,但战争在德意志各公国之间造成了兼并。《奥格斯堡和约》看起来是关于信仰的,但更是关于领土的。

四、1500—1550年奥斯曼帝国与俄罗斯的疆界变动

1500至1550年,奥斯曼帝国与基督教世界的战争继续前一个世纪的形势,奥斯曼帝国处于进攻状态,基督教世界则处于败退状态。1550年被视为奥斯曼帝国的顶峰年代。基督教世界的整体的团结,既作为说辞,也作为必要,受到了强调。哈布斯堡王朝在查理五世统治下,试图联合匈牙利王国、德意志诸邦、西班牙诸王国,抵御奥斯曼帝国在欧洲东、南、西翼的进攻。16世纪后期,西班牙帝国在地中海,哈布斯堡帝国在奥地利,对奥斯曼帝国的进攻都组织起了有效的防御。(43)Daniel Goffman.The Ottoman Empire and Early Modern Europe[M]. 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2.

在东地中海,1501—1503年,虽然威尼斯、匈牙利、教皇国结成同盟,但未能阻止奥斯曼帝国沿亚德里亚海的进攻。在爱琴海,1503年威尼斯-奥斯曼帝国协议规定,威尼斯放弃勒班陀、莫敦、科伦、纳瓦里诺、都拉斯的主权要求,同意为赞特岛纳贡,从圣毛拉岛撤兵。在巴尔干,1503年,奥斯曼帝国与匈牙利签署七年休战协定。1503—1517年,奥斯曼与欧洲处于和平时期,因为奥斯曼帝国要安定该国东部与波斯、东南部与埃及的关系。在消灭埃及马木鲁克苏丹国,把叙利亚、埃及、北非、两河流域全部收入囊中以后,奥斯曼帝国重启与西方的战争。1521年,奥斯曼帝国进攻匈牙利,军事重镇贝尔格莱德被攻陷;1522年,围攻耶路撒冷,把基督教骑士团赶出罗得岛。1526年,摩哈赤之战导致雅盖隆王朝在匈牙利的终结,匈牙利王国一分为三:斐迪南大公任匈牙利国王,统治着西部;匈牙利贵族拥戴的亚诺什统治北部(得到苏丹的支持);苏丹在南方特兰西瓦尼亚地区建立伊什特万王国作为自己的附庸。1529年,苏丹进攻维也纳,斐迪南提出用金钱换取被占匈牙利领土的要求,遭到拒绝。1533年,苏丹再攻维也纳。同一年,苏丹与斐迪南签订停战协议,承诺各自保有在匈牙利的领土。但在接下来的几年,亚诺什与斐迪南就王位继承相持不下,苏丹决定把匈牙利全部领土归入奥斯曼帝国。当1540年查理五世增援斐迪南时,苏莱曼向维也纳的大使大发雷霆:“你没有告诉你的主子匈牙利王国是我的吗?他为什么派兵进入我的王国?你们此举目的何在?信誉何在?”(44)G.R.埃尔顿,编.新编剑桥近代史:第2卷[M].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历史研究所,组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691.

关于同一时期俄罗斯的情况,一位当代学者这样评论:“在哈布斯堡王朝为了波希米亚和匈牙利的王位而向雅盖隆王朝发起挑战、马克西米利安兴高采烈地煽动莫斯科人攻击立陶宛的时候,很少有人认真对待伊凡的狂妄。虽然他在1492年到1514年间占领了立陶宛的三分之一领土,包括斯摩棱斯克在内;这些领土人口稀少,只在立陶宛的松散控制下。”(46)Robert Frost. Monarchy in Northern and Eastern Europe[M]//Hamish Scott ed. The Oxford Handbook of Early Modern European History, 1350—1750: Volume II: Cultures and Power.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5:396.13世纪末,莫斯科公国和奥斯曼帝国一样,就像胚胎一样刚刚开始其生命,只有1300平方公里土地,处于金帐汗统治之下。1462年伊凡三世的继位(1462—1505年在位),是莫斯科公国的历史新纪元。此时,特维尔、梁赞、罗斯托夫、雅罗斯拉夫等都是独立的邦国,诺夫哥罗德、普斯科夫是共和国,第涅伯河和奥卡斯河上游地方仍处于立陶宛控制之下。伊凡三世重复了法国国王两百年的模式,以莫斯科公国为中心,陆续兼并其他邦国。1463年和1474年,雅罗斯拉夫和罗斯托夫通过条约被兼并。1465—1488年间,莫斯科公国逐步兼并了诺夫哥罗德及其广大领土,并从立陶宛手中夺回乌克兰。1472年征服彼尔姆,进一步增加了莫斯科公国的版图。1485年前后,维亚特卡、特维尔和梁赞受到蚕食。与此同时,伊凡于1480年摆脱了鞑靼人的统治,由鞑靼的附庸国变成盟国。1494年,维亚济玛地区和奥卡河上游并入俄罗斯公国,伊凡开始自称“全俄罗斯君主”。1500年,俄罗斯与立陶宛间的大规模战争爆发,杰斯纳河与第聂伯河之间的所有领土都被俄占领。

1505年,伊凡三世卒,瓦西里三世(1505—1533年在位)继位。伊凡三世为俄罗斯的扩张打下了基础,这种扩张在接下来的半个多世纪达到疯狂的地步。不过,这种扩张主要表现在东部与东南部,即向亚洲方向的扩张。在欧洲部分的扩张先是受到立陶宛公国,后来受到波兰-立陶宛公国的抵制,进展不大。在西北方向和南方,普斯科夫(1510)和梁赞(1521)两个共和国被正式兼并了。在西方,俄罗斯扩大了对立陶宛的侵略成果,1514年占领第聂伯河上游的斯摩棱斯克。在西南方,1508年,俄罗斯获得第聂伯河以东几乎全部土地。可见在整个西部,俄罗斯与立陶宛(现在的乌克兰是其重要组成部分)都卷入了战争。在东南边境,伊凡三世时代与鞑靼诸汗国的和平关系受到破坏。瓦西里三世在位28年,俄罗斯领土从43万平方公里扩张到280万平方公里。280万平方公里,相当于当代法国、德国、西班牙、英国、意大利5个国家面积总和的2倍。当然,就人口而言,情况就不一样了。1584年,俄罗斯的人口只有540万,而同时期的法国是其近4倍。(47)Donald Ostrowski. The Growth of Muscovy (1462—1533)[C]//Maureen Perrire ed. 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Russia:Vol. 1[M]. 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6:213-239.我们习惯将奥斯曼帝国在巴尔干和地中海的西进、俄罗斯的东进、葡萄牙绕过奥斯曼帝国的东进、西班牙对新大陆的征服与占领,这些发生于16世纪前50年的最重要的历史现象放到一起,视为欧洲主导世界的开始。与俄罗斯和西班牙的征服扩张相比,奥斯曼在欧洲的扩张虽然被历史学家一再夸大,但实在是太缓慢了。

伊凡·瓦西里四世(1530—1584年在位),历史上声名显赫,但他对领土的扩展仍主要集中在亚洲部分。在这个时代,俄罗斯征服了伏尔加河下游地区。1545—1552年,经历7年,喀山被攻陷,又经过近5年时间,喀山汗国才被最终征服。1556年,阿斯特拉罕汗国被兼并,伏尔加河以东里海低地的大诺盖鞑靼人也承认俄罗斯的宗主权。“整个伏尔加河流域都被俄罗斯控制,国家东部边境有了安全保障;向西伯利亚和远东进行殖民扩张的道路被打通了;通向中亚、波斯和高加索的贸易大道不再经过敌视莫斯科的国土。”(48)G.R.埃尔顿,编.新编剑桥近代史:第2卷[M].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历史研究所,组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734.相比之下,俄罗斯在欧洲部分的扩张则没有进展。伊凡四世发起立沃尼亚战争意在争夺波罗的海出海口,但收效甚微。他遇到强国瑞典和波兰联盟的抵抗。俄罗斯波罗的海沿岸地区的领土甚至比1550年以前还少,它的西部边界与瓦西里三世去世时几乎一模一样。

伊凡自称沙皇以及俄罗斯向东方的扩张,不仅让欧洲边界问题变得更加复杂,也使俄罗斯与欧洲的认同呈现复杂情况。俄国向东方和南方扩张,把传统的中亚甚至东亚一部分纳入欧洲范围,其情况一如西班牙、葡萄牙把被征服的美洲纳入欧洲范围,似乎改变了这一区域的文化支配,变伊斯兰教的支配地位为基督教的支配地位。沙皇俄国不仅成为民族的马赛克,也使信仰、生活方式的差异加大,文化认同更加复杂。(49)Sergei Bogatyrev. Ivan IV (1533—1584)[C]//Maureen Perrireed. 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Russia:Vol. 1[M]. 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6:240-263.500年的文化与民族冲突导致了整合的失败。1550年的俄罗斯的地图只有与2000年的俄罗斯地图联系起来看才能得到理解。它2000年的西部边界与1500年几乎没有差别,这个边界把它与原来天主教欧洲隔离开来。波兰、白俄罗斯、乌克兰处于东正教和天主教的边疆区域,波兰、乌克兰似乎坚定地回到天主教欧洲,而白俄罗斯和乌克兰的东部,却处于原来的天主教与东正教的混合地带,处在认同的矛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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