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治疗之真实动作疗法的理论基础与心理机制*
2022-12-18程增艳
程增艳 王 詠
1 真实动作的发展概述与应用现状
真实动作是一种在舞蹈治疗中得到普遍应用的根植于荣格积极想象技法的自由舞动形式,由玛丽 · 怀特豪斯于20世纪50年代开创。“真实”意指动者的动作发自本心,而非后天学习的结果。最初的形式是一个人(动者)在另一个人(见证者)的注视下舞动,其中动者闭上眼睛耐心等待动作冲动,跟随身体感知和情绪、记忆或图像自由舞动;见证者潜心观察,为动者提供安全、抱持和接纳的环境,并保持对自身感知的敏锐觉察。动者完成舞动后,用语言、绘画或书写等形式,将经历表达分享给见证者。见证者不评判、不臆断,只将自身在观看动者舞动时产生的感觉、情绪和意象等反馈给动者[1]。动者在舞动中同时体验到“我舞动”与“我被舞动”,其中“我舞动”是意识自我指挥躯体制造动作;“我被舞动”是意识自我放弃控制、放弃选择、放弃指挥,由原型自我接管,从而躯体感受到自发的被舞动的经历[2]。见证者则像镜子一样,将动者动作所表现的模糊、压抑、被否认的内心感受反射出来,将无意识内容意识化,为动者提供进一步探索和整合的素材[3]。经过长期的练习,动者在见证者的陪伴与抱持下,逐步发展出心中的内在观者,有能力不加评判地审视真实动作中的自我;而见证者在对动者的观察以及对自身的觉察中,逐渐分辨出感受中属于自身的投射、评判与理解,从而更加清晰地处于临在(presence)状态中[4]。
真实动作既可以在两人之间,也可以在三人组甚至是团体中开展;可以同时存在多位动者与见证者。真实动作既可以作为一种独立的技法持续实施,也可以与其他心理治疗包括艺术治疗形式整合使用。在舞蹈治疗领域,真实动作被应用于药物滥用、精神障碍患者[5],有解离症状的[6]、性创伤和童年创伤经历的[7]个体,创伤后应激障碍人群[8],退伍军人[9],癌症恢复期患者[10]与多发性硬化患者[11]等。在高功能人群的自我成长中,真实动作可以用于启发创造性过程、增强自我意识[3]。同时,真实动作也用于治疗师的训练。治疗师通过作为动者的体验,增强从身体出发识别自身情绪状态的能力,培养内在督导力[12];通过作为见证者的经历,学习更好地区分自我与他人的边界,了解如何识别和处理移情与反移情[13]。
值得关注的是,有关真实动作起效的理论基础与心理机制尚未得到系统梳理。
2 真实动作的理论基础
2.1 基于身体动作的积极想象
积极想象的开创者荣格最早注意到一些女性患者用舞蹈动作的形式来辅助积极想象[14],并推断表达性动作是探索潜意识的方式之一。所有的创造性艺术治疗形式可以说都根植于荣格的早期贡献。
荣格认为情绪失调是由意识自我的过度评判引起的。超越性功能(transcendent function)是一种自发的心理张力,帮助人们调和意识与无意识之间的两极对立,回复到最初的整合状态。积极想象是促使超越性功能发挥作用的方式。Chodorow[15-16]详细描述了真实动作及其蕴含的积极想象是如何帮助动者使用超越性功能去搭建桥梁进而整合个人意识、潜意识和集体潜意识中可能冲突、对立的部分的:(1)运用放松技巧,关注呼吸,发展动觉和身体意识,允许潜意识内容通过意向、幻想、身体感觉、动觉能量、记忆、情绪、声音等渠道涌现出来并转化为动作冲动;(2)允许身体跟随上述动作冲动,将潜意识内容通过舞蹈动作的形式表现出来;(3)意识自我以身体动作为载体对浮现出的潜意识内容做出反应、展开对话,在舞动结束后,以言语、绘画或写作的形式,进一步厘清这一对话的过程;(4)以动作的形式随时展现、支持、探索任何最新的变化与发现。
积极想象来源于儿童的象征化游戏。象征既有表现力,又有改造力:一方面,它形象地表现内心活动;另一方面,积极想象中出现的新意象又因其蕴含的象征意义推动了心理过程的流动。荣格认为象征是心理活动真正的能量转化器[17]。象征不是有意识地编造出来的,而是无意识在觉悟或直觉的过程中产生的。在真实动作中,象征和隐喻常常随着身体运动自然浮现出来。有时在舞动结束后动者和见证者会以绘画等形式将它们形象化。隐喻适当拉开了动者与自身情绪内容的距离从而使动者感觉安全,同时由于交流可以更为含蓄地进行,隐喻也拉近了动者与见证者间的距离[18]。在舞动、见证、绘画和交谈的过程中,以象征与隐喻为媒介,有些个人无意识的内容得到了意识化,有些集体无意识在治疗师与来访者之间的“潜在空间”中相遇。自由舞动引发的象征隐喻为治疗师的干预过程与参与者的自我觉察提供了丰富的可转化资源。
2.2 具身认知与内隐记忆
具身理论帮助人们从认知科学与现象学的角度去理解身体在积极想象与心理疗愈过程中可以发挥的本质性作用。与主张身心分离的传统认识论观点不同,法国哲学家梅洛-庞蒂提出了具身在认识过程中的主体性。具身的基本含义是指认知对身体的依赖性。尽管对于身体在认知过程中的作用究竟有多重要还存在不少争论,大量研究已经表明身体本质性地参与了认知[19],影响了情绪、态度以及思维、判断、记忆、分类和概念形成等心智过程。依据具身理论,认知与情绪都是基于运动感觉过程的,知识和记忆也包括了运动感觉过程中的刺激和反应。Lawrence[20]认为身体承载着各种记忆和潜在的创伤体验,只是这些智慧常常隐藏于直接的意识觉察之后。而真实动作以舞动为媒介,倾听身体,从运动感觉层面突破意识封锁、打通交流渠道,再通过语言和非语言多面向的干预去影响认知与情绪。动者从自己的问题出发,在真实动作中用即兴表达来探索他们对外界刺激的态度,以及在行动或情绪层面上的回应。这样的具身体验可以引发和强化与问题相关的情绪,使动者有意识地识别、调整和加工相关感受,形成新的认知。
关于内隐记忆的研究从另一个角度印证了身体在认知等心理过程中扮演的重要角色。内隐记忆在前语言阶段主要通过身体感受和动觉体验的方式形成,并对个体成年后感知和应对环境的行为模式产生深远影响[21]。与强烈情绪相关的记忆越过大脑皮层,在前意识层面由杏仁核与右侧海马共同处理保存。而右侧海马似乎与右脑相关的感知经验关联程度更高,例如基于身体的,饱含着情绪的或者象征化的活动。在身体层面工作,有助于内隐记忆的提取和再造。例如创伤过后,有人选择性地遗忘痛苦的经历,造成身心分离和情感隔离。这是由于羞愧与恐惧对大脑皮层记忆的提取造成干扰,并损害自我反思的能力。在真实动作中对于身体感受和动作模式的不断觉察、反思和交流,促使动者重新将注意力转向被忽略的身体。在见证者的共情抱持中,身体可以指引动者觉察到在前语言阶段和应对危险过程中潜藏的信息,建立新的神经通路,赋予创伤体验以不同意义,发展更高级的应对技巧[22]。
2.3 生成论与现象学
近20年,现象学与生成理论受到了精神病理学与心理治疗学界尤其是艺术治疗领域的关注,也为真实动作独特的实时性和动态性疗愈过程提供了理论基础。生成论(enactivism)深受生物学与系统理论影响,主张有机体是具有可塑性(plasticity)与可渗透性(permeability)的,时刻处于自主追寻意义建构和通过体验与行动去谋求自我平衡与环境适应的动态过程中[23]。叶浩生等[24]认为“生成认知的主旨是:认知从根本上讲,不是提供外部世界的模型,或者产生对外部世界的内部表征,而是服务于有机体适应和改造其周遭世界的身体活动。它在有机体的行动中产生,根植于有机体与环境的耦合与互动,其目的是指导有机体更有效的行动。”并例举了诸多支持这一观点的认知神经科学实证性研究。胡塞尔在他的现象学著作中论述了身体动觉经验在客体知觉形成中的作用。身体动觉经验在身体本身或者客体的运动中,从多个侧面和角度补足了静态的视觉、听觉等感知形式所不能捕捉到的信息,帮助我们更全面地把握客体同一性。身体是一切经验的中介。胡塞尔认为身体作为一种潜在的身体能力,可区分为主体的身体和客体的身体。作为主体的身体是“现象”的身体,构造经验、产生认识;作为客体的身体是“躯体”,是认识和反思的对象。在真实动作中,身体总是承担着探索者与被探索对象的双重身份,作为主体的“现象”的身体与作为客体的“躯体”在舞动中得到了动态整合。
与更关注个体经验的具身认知相比,生成论较为侧重个体间的互动以及个体与周围环境的相互影响[23],强调我们对世界的认识建立在我们与世界的互动之上。这与真实动作强调每时每刻对动态感觉的接收与再创造的循环过程是相通的。在真实动作中,动者在当下环境中的身体感受、意象、情绪和记忆触发了身体的动作,动作作为催化剂在舞动中带给身体新的素材,甚至有可能改变个体所处的环境,而这一切又成为下一个循环的起点。在一条绵延向前的道路上,感知、创造与转化被不断同时“生成”。过程中的不确定性,给动者带来不一样的可能与开放式的结局,创造了尝试自主决定和探索的自由空间。这些动态体验在舞动结束后的反思交流中被总结成新的认知。当实践达到一定水平,在舞动之中,动者心中的“内在观者”就能充当认知的角色,观察意识与潜意识“你来我往”的对话。简言之,真实动作帮助动者在认知、反应(动作)、感受的不断循环中增强自我意识,赋予了动者在理性思考或是静态冥想中未必能够收获的认知和体验。
2.4 人本主义理论
见证者在真实动作中扮演了类似于温尼科特客体关系理论中母亲的角色,对动者不做评判、不加解释,只提供安全接纳的容器,相信动者在真正“被看到”之后有找回真实自我、修复创伤的潜力。这与人本主义理论以患者为中心的核心理念是一致的。要释放这种创造力或是治愈力,需要内在条件和外在条件的共同作用。内在条件包括个体对体验的开放心态以及稳定的内在评价体系,外在条件指可以保障心理安全与提供心理自由的环境[25],且适宜的外在条件能促进内在条件的生成。保障心理安全是指在设定社会可接受的边界的基础上,对个体无条件接纳,创造无外在评判的环境,给予共情理解;提供心理自由则是指在象征和隐喻的层面上赋予个体完全的表达自由-行动是理应受到社会法理约束的,而象征与隐喻的不受限则有利于创造性表达与心理健康。创造力或心理治愈力的阻碍来源于对评判、失败、被误解和未知的恐惧,这些阻碍可能会造成抑郁、焦虑、愤怒等问题。而在真实动作中,动者是被赋予了上述的心理安全与心理自由。见证者全程无条件地关注动者,以对自身感受的体察和临在抱持动者的体验。特别是在舞动结束后的交流中,见证者的分享只能围绕对动者的观察来谈自己的感受并试图识别个人投射造成的反移情,而不对动者的体验和心理过程妄加揣度;同时基于动觉共情将自己观看动者的感受像镜子一般回馈给动者,帮助动者从另一个角度回忆和反思自己的潜意识之舞。见证者的关注与临在为动者创造了自由又受到庇护的空间。
罗杰斯之女Natalie Rogers在传统人本主义心理治疗的基础上融入了艺术的力量,于20世纪70年代开创了人本 主 义 表 达 性 艺 术 治 疗(person-centered expressive art therapy,PCEAT),为来访者在安全、共情、不评判的环境中提供艺术表达机会。她强调艺术治疗过程的关键在于给来访者提供无评判的自由发挥的空间,对最终成品是否符合传统意义上的美则不必在意,而更关注来访者在创作过程中是否体验到了成长的自由,以及是否移开了前行道路上的阻碍而得以继续发展。PCEAT与真实动作在理念与实践上有许多共通点。Natalie Rogers本人也长期参加真实动作练习,并从中得到了自认为最丰富的个人成长[26]。
3 真实动作的心理机制
3.1 基于多层迷走神经理论:恢复社会参与系统
迷走神经属于副交感神经系统,与交感神经系统拮抗性地调整人体的心率、呼吸、腺体分泌及重要内脏器官的血流量分布等。研究发现迷走神经中从身体传入信号至大脑的神经末端数量(80%)是从大脑输出指令到身体的神经末端(20%)数量的4倍[27]。多层迷走神经理论认为机体通过双向神经通路对环境安危作出无意识层面的神经感知,而后自主神经系统按照种系进化顺序作出有关社会参与、攻击或是防御的反应。无髓鞘迷走神经与装死、僵滞等被动防御行为有关;髓鞘迷走神经与平静的情绪有关,能够调整内脏状态以支持社会参与行为。迷走神经张力较低、迷走抑制较低的个体表现出较低的情绪调节能力、较多的行为问题和较低的社交能力,与边缘人格、抑郁、焦虑等精神心理障碍也具有相关性[28]。这种差异受到后天经历的影响。在婴儿时期依恋关系破裂的个体,其大脑和自主神经系统的功能发展会因为持续的心理生理压力而受到阻碍。创伤经历会造成神经系统失衡,即使在相对安全的环境下,神经感知也可能向身体发出错误的危险信号,防御系统过度灵敏、过早激活,社会参与系统受损,无法维持正常的社会交往[29-30]。
Porges认为多层迷走神经理论也为舞蹈治疗提供了可探索的理论框架[31]。Tantia[32]关于真实动作对自主神经系统影响的初步研究显示,动者在整个真实动作过程中交感神经与副交感神经都处于平衡状态,而在动者感觉“被舞动”时副交感神经系统更为活跃,说明真实动作可能有促进自主神经系统平衡性的作用。 在真实动作中运用到的调动动觉体验、关注呼吸与跟踪身体感受等技巧有助于安抚动者的自主神经系统。而见证者为动者创造调动社会参与系统的必要条件即母亲般涵容的环境。此外,Werbalowksy[33]指出大部分基于身体的干预方法都能使来访者感觉到自己是有控制权的。在真实动作中,动者可以完全把控其过程和节奏,既可以激烈地舞动,也可以从容地静止,从而具身体验到活跃并不意味着逃跑、战斗的主动防御状态,安静也不等同于僵滞、装死的被动防御状态,继而重拾对自己身体和行动的掌控感,修复社会参与系统。
3.2 基于情绪外周理论:提高情绪觉察与调控能力
情绪外周理论认为情绪是身体把内感受(如体温、新陈代谢、激素的表征)和本体感觉(如肌肉和关节传达的信息)的现状传递给大脑后产生的[23]。动作的量变与质变都可能会影响情绪,通过对动作以及由此产生的内感受和本体感觉的操控,可以达到调控个体情绪的目的:增加运动强度或者延长运动时间会引起自主神经系统活跃性和新陈代谢进程的改变以及大量的生理变化(如激素水平、神经递质、免疫系统功能等),从而改善情绪并降低压力、焦虑和抑郁水平;而动作的质变(如做出特定的面部表情、姿势等)则通过相关肌肉、关节的本体感觉输入以及大脑中本身已经存在的特定情绪与本体感觉之间的关联来影响情绪[34]。
在共情关照下带着自我体察之心舞动探索为情绪觉察与调控提供了多种通道。真实动作鼓励动者围绕任何话题展开自由探索。当动者将身体感觉、运动倾向与当时的情绪建立联系后,动者对自己的情绪、行为模式变得更有意识,观察到特定情绪下的特定身体感受,或是某些动作模式可以引发某种情感,这为采用最适合自身的动作模式来调节情绪奠定了基础。在Homann[35]的案例中,动者通过对呼吸时全身内感受的追踪与调控缓解了长期困扰她的咳嗽,情绪从沮丧转变为欣喜与好奇,并学会以此为锚点在工作中随时调整情绪。
真实动作还可以帮助动者察觉和表达被压抑的情绪。研究表明对于表达性动作的压抑并不能减低个体对负面情绪的主观感受[36],而压抑的情绪与焦虑、抑郁、饮食紊乱、创伤后应激障碍等负面体验相关[37-38]。García-Díaz[39]测量了试验组(真实动作)和对照组(自由舞动但要求被试记住所有动作)试验前后的情绪状态,发现进行真实动作后参与者的愉悦与焦虑程度降低,忧愁与愤怒情绪增加,并且试验后增加的情绪性质(积极或消极)与被试本人的情绪气质相反;先前有真实动作经验(平均参加过14.6次)的参与者比没有真实动作经验的参与者体验到了更明显的情绪状态改变。说明真实动作体验可以帮助个体调动平时被压抑和回避的情绪,尤其是负性情绪;持续的真实动作训练有助于增强自身意识、改善情绪调节功能。
3.3 基于具身模拟理论:建立个体间的深层联结
Gallese[40]提出的具身模拟理论主张个体之间相互理解的机制是观察者在观察他人动作时通过其运动神经系统在下意识层面的动力模拟,像了解自己做出相似动作时的意图和情绪那样自动地理解他人。在真实动作中,见证者并没有参与运动,然而所接受到的关于动者的视觉信号激活了见证者大脑中有关类似运动的区域,并随之引发出相关的感觉和情绪,仿佛“模拟”了动者的动作。见证者的个人经验或者身体记忆,帮助他们与动者产生情感调谐。而见证者固有的运动、感觉与情绪体验是他们自身的动作经验在个人成长过程中被不断塑造的结果。见证者对于动者的体察和理解,也不可避免地渗入了见证者自身的认知,本质上是一种主观的体验[41]。在舞动结束后的分享中,动者与见证者有机会了解彼此对于同一系列动作的相似或不同认知、感受与情绪,这不仅是理解和共情的过程,也为对方的自我探索贡献了新鲜的视角和资源,更是治疗师解读移情与反移情关系的窗口。
4 总结与展望
真实动作是舞蹈治疗最经典的方法之一,真实动作的实践者们将临床应用、艺术实践和灵性修习结合到一起,逐渐发展出多种外在形式[42]。实践者们在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教学研习中,不断与自身(intrapersonal)、与他人(interpersonal)、与超个人(transpersonal)的内容寻求更深层次的联系,借助真实动作整合身体、心理、灵性、社会、情感与审美等各个维度,明晰个人的边界,提高在象征层面工作的能力。真实动作由于其在实施空间与参与人数上的灵活性,被更多舞蹈治疗师采纳运用[43-44],帮助参与者回归自身、缓解焦虑。真实动作的核心概念如见证者、内在见证者的形成和等待动作冲动的过程等可以与家庭治疗、团体治疗、躯体治疗等整合运用。有关真实动作疗愈性的案例分析及主观探讨较为丰富,而在其作用机制的理论解析与实证研究上则仍有较大探索空间。
4.1 借助具身审美理论模型探究疗效因子
真实动作在不同人群中对于参与者的躯体化症状与疲劳感[10]、社交能力[45]、自主神经平衡性[32]、自我意识与自我掌控感[11]以及隐藏情绪的觉察度[39]有积极作用。然而,关于真实动作的作用机制还缺少理论模型的整合。
未来研究可以借鉴Koch[46]关于艺术治疗的具身审美理论框架的论述,考察真实动作通过影响哪些变量去改善人的心理健康。个体的身体感受与艺术作品存在即时的交互影响作用,现有研究对于接收欣赏通道即审美认知过程已有较多讨论,未来可着重探索创作表达通道方面的作用过程,也可以针对具体疗效因子进一步考察。例如,真实性体验作为美感类因子的重要表现方式以及身心整合(body-mind-unity)的标志,可以作为真实动作改善心理健康的中介变量来进行测量和证实。此外,Lauffenburger[47]认为舞蹈治疗持续地激发来访者的创造力,将创造力视为来访者自己和咨访关系可以利用的资源,是所有其他互动的基础。真实动作中用到的即兴舞动方法就是通过激发创造力进而达到疗愈效果的。Wiedenhofer等[48-49]的研究表明,无目标即兴动作相比于有目标动作更有助于减轻感知压力、提升幸福感和身体自我效能感。故此,创造力可能是真实动作起效的另一中介变量。
4.2 从提升内感受能力角度与冥想、瑜伽等比较疗效
Koch等[50]发现舞蹈治疗的疗效往往大于单纯运动,而与正念冥想类干预的疗效相当。真实动作与正念冥想都着力训练人对身体的觉察和关注。亦有治疗师根据来访需求将相关技术结合运用。Hjelland[51]认为将真实动作与正念冥想相结合,可以有效阻止或者转化来访者的防御盔甲。例如,舞者或运动员在练习真实动作初期常感觉身体快速进入不自主运动状态而内心感受相对贫乏,这或许是源于常年训练造就的肌肉习惯,也可能是回避感知真实自我的防御盔甲。如果要求他们慢下来,先从正念冥想入手,可以有效促进自我觉察,避免过快“滑入”肌肉记忆。Federman等[52]在针对抑郁患者的研究中,介绍了一种由正念冥想、真实动作与音乐干预整合而成的“注意动作”方法,并证实在实施这种疗法12周后,试验组的抑郁水平较控制组显著降低。
Millman等[53]提出,内感受能力提升可能是真实动作与正念冥想、瑜伽等干预方式共有的作用机制。未来研究可以通过对真实动作前后相关神经生理参数的测量,揭示真实动作对于内感受能力的影响,并与正念冥想、瑜伽等治疗方式进行比较。
4.3 考察真实动作对自主神经平衡性的影响
Porges认为可以从舞蹈治疗帮助个体恢复社会参与系统功能的角度来衡量干预的有效性[31]。基于Tantia[32]的初步研究,建议未来针对真实动作对个体自主神经平衡性的影响展开大样本长时程实证研究。通过对动者心率变异性(heart rate variability,HRV)及呼吸性窦性心律不齐(respiratory sinus arrhythmia,RSA)的测量,观察真实动作是否对迷走神经张力、迷走神经抑制有改善作用,帮助有需要的个体调整神经感知,校准过于灵敏的防御系统,从而恢复社会参与系统主导的社交功能。另外,还可以对每一对动者与见证者在真实动作舞动和分享等环节中的HRV与RSA进行比对,考察动者与见证者之间的具身模拟与动觉共情过程是否在生理参数上得到体现。
4.4 结合量化与艺术本位研究方法探究心理机制
真实动作主要关注的是内隐、具身、非言语的转变过程。一些发生在主体间的难以用语言描述的主观艺术体验对治疗过程至关重要,却又难以完整精确地被量化研究捕捉。艺术本位研究方法(arts-based research)是补充、描述和探索这些信息的有效渠道[54],它通过以艺术创作为媒介,围绕一个中心议题收集、分析信息并呈现结果,提供了一个允许复杂、矛盾、混杂的信息同时存在并被探究的开放空间。例如Rot[55]运用艺术本位研究方法分析探讨了真实动作如何促成研究者对于种族认同的反思。结合量化与艺术本位研究方法,对真实动作疗愈因子的探究可望更为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