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难新闻中诉诸情感因素的平衡点研究

李奕沣 胡明青

摘要：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间，传统媒体和新媒体共同发声，通过持续不断的新闻报道和议程设置，将新冠肺炎疫情的一手资讯及防疫最新动态，第一时间传递给人民群众。然而在报道过程中，个别媒体仍旧存在着刻意的正能量式宣传，与报道的初心背道而驰。基于此，文章选择四篇具有代表性并在疫情初期引发热议的诉诸情感类报道，通过文本分析，对其内容和词组进行提炼，分析其在修辞和使用情境方面存在的问题，并力图探究在灾难报道中，主流媒体如何既能落实真实、全面、客观、公正的原则，做到晓之以理，又能传递温暖，动之以情。要在确保大方向正确的前提下，将理性逻辑和感性表达相结合，提升媒体的影响力，为新闻行业的发展探索新的路径，开拓更大的思考空间。

关键词：新冠肺炎疫情；灾难新闻；争议性报道；报道观念；诉诸情感

中图分类号：G21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8883（2022）20-0158-05

2020年初新冠肺炎疫情暴发。新闻媒体在此次重大灾难事件报道中，通过及时传递疫情最新资讯，传达党中央、国务院的决策部署，传递国家卫健委等部门的防控政策，为打赢疫情攻坚战、稳定社会秩序、增强抗疫决心和建构国家形象起到了关键作用。

然而在各大媒体积极承担着社会责任的同时，个别媒体却将焦点集中在诉诸情感的正能量宣传上，忽略了基本的人文关怀和理性逻辑，导致舆论哗然，产生了传播的负效应。

文章试图对新冠肺炎疫情期间的争议报道和优秀报道进行分析，总结出引发争议的原因和造成的影响，进而探寻在灾难事件面前，媒体报道诉诸情感的平衡点，以便张弛有度地使用情感类报道，真正体现出新闻学即人学的本质。

文章选择四篇在微博和今日头条上点击率和点赞数破10万的文章进行分析。

在比较报道内容的基础上，得出疫情期间优质的新闻报道应当呈现出“在理性权威中诉诸感性表达”的特征，并从表现形式、符号隐喻和话语表达三个角度进行分析。

本次研究运用文本分析的方法，结合新冠肺炎疫情大背景和媒体定位找出原因，如报道里的符号词汇所代表的能指和所指是什么，哪些符号是多次出现的重要符号。研究基本原理在于对某些词汇、语句和特定单词加以统计，以社会学的路径，探寻现象产生的原因及规律。

为保证研究的科学性和客观性，运用图表解析新闻报道的场景和过程、新闻人物的活动和角色、新闻产生的时空背景，概括出抽象的新闻主题。

一、诉诸情感报道的内涵与文本分析

“情感”作为心理学名词，从属于态度，而又独立于態度。它与态度中的内向感受具有统合性，是态度在生理上一种较为多变而又稳定的体验。情感的具体表现为爱慕、满足、憎恶、幸福等。具体而言，情感是日常生活与人的内心相互作用共同产生的感受。而新闻学作为一门人文科学，与人们的日常生活密不可分，它并不高高在上，其本质是一门“人学”，对情感的运用并不亚于一般文学。

尤其是在新冠肺炎疫情初期，各大主流媒体在报道中对诉诸情感的使用可谓屡见不鲜。诉诸情感的报道通常以普通人为中心，记载着小人物们抗击疫情的事迹，为建立“没有一个寒冬不会过去，没有一个春天不会到来”的想象共同体发挥了巨大作用。然而部分以诉诸情感为核心的报道却出现了错误导向，导致舆论哗然。

文章对疫情初期在微信、微博和知乎上传播的四篇文章进行文本分析，这四篇文章中有采用刻板的女性框架而引发男女对立的，还有强行正能量导致虚假宣传的，以及掩盖新闻真相偏离新闻伦理的。分别是2020年2月10日人民网某地方频道发布的《八旬老人摆地摊收入20万 捐赠抗疫情》，2月12日潇湘晨报发布的《医务工作者怀孕九个月坚守一线战“疫”：“这是最好的胎教”》， 2月12日武汉晚报微信公众号发布的《流产10天后，武汉90后女护士重回一线：总要有人拿起刀枪上战场》，2月19日长江日报发布的《“我的遗体捐国家”！这份7字遗书，歪歪扭扭却让人泪奔……》。

对上述四篇文章进行筛选后，运用“易词云”软件进行分析，并对出现次数最多的词组进行放大和颜色处理。如上图所示， “老人”“自己”“医护人员”为四篇文章中出现频率最高的词组，“心理”“防控”和“流产”“怀孕”则是出现频率第二高的词组。而深耕华夏民族的道德观，敬老爱幼是中华民族流传千年的传统美德，关爱老人尊重长辈是中国人的道德取向，同时流产和怀孕等符号通常与弱势相连，引申为需要保护的女性形象。当其与“医护人员”“防控理性”等词语结合后，基于人类共情的本能，会形成强有力的情绪共同体，从而引发舆论。

如表所示（见下页），对四篇文章进行文本分析发现，在陈情和说理的报道取向上，四篇文章都一致地倒向了前者，潇湘晨报和武汉晚报对怀孕女医生和抗疫前线女护士的英勇壮举进行歌颂，以营造一种“谁说女子不如男”“巾帼不让须眉”的舆论导向，却忽略了女同胞的生理条件和敏感度，导致舆论哗然，网友纷纷谴责潇湘晨报编辑缺乏共情和对女性应有的关怀。而人民网和长江时报则缺乏对发布情感类报道的敏感性，忽略了设置议题应当掌握的时间取向，在疫情形势非常严峻的情况下，大力歌颂正能量人物和事件，失去了新闻的核心，即人文主义和人本精神[1]。

二、诉诸情感类报道引发的冷效应

（一）矮化女性形象激化性别对立

在传统中国文化中，女性形象往往与弱小者和需要保护者相关联，而在此次新冠肺炎疫情报道中，部分媒体刻意将女性形象塑造得十分刚强，试图通过强烈对比，奏响女性医护人员的抗疫凯歌。然而此类报道却依旧难以跨越女性的固有身份，“流产”“怀孕九个月”等词句依然把女性限于脸谱化的表达中，此外部分媒体在诉诸情感时，刻意突出女性身份，似乎女性就是天生的宣传工具一般。

特别是在兰州晨报的《甘肃14名女护士驰援武汉前集体剃光头》中，护士们神色痛苦，相互哭泣并安慰，这种性别差异被不断放大，不仅没有得到“谁说女子不如男”的宣传效果，反而引发了人们对兰州医院歧视女性的讨论。

新闻的生命力在于人性的温度，新闻工作者应形成人性化报道视角并付诸实践，本应注入更多正能量，却在此刻忽略了人性和真实，引发性别偏见的嫌疑，实在是遗憾。

（二）人道主义关怀缺失引发对抗式解读

英国传播学家斯图亚特霍尔，曾提出三重解读的概念，即个人对传播内容的理解并非完全由传者决定，而是由自身的生活背景和生活经验决定，分别分为三种不同的解码方式：对抗式、霸权式和妥协式。当下的互联网传播突破了传统单向、封闭的传播格局，解构了单一由传统媒体主导的精英舆论场。

同时出于网络的匿名性，人们不再惧怕对主流媒体采用对抗式解读。譬如，潇湘晨报发布的医务工作者怀孕九个月仍旧身处抗疫前线的报道，就被广泛质疑，网友们纷纷指责医院人道主义缺失，保护病人固然重要，但肚中的胎儿也是一条宝贵的生命，倘若在救助过程中被感染，又该由谁来承担责任？这样诉诸情感的报道非但不能鼓舞人心，反倒增添了几分反智之嫌，引发了媒体的公信力危机。

（三）媒体跟风设置议题导致假新闻泛滥

美国著名传播学家麦库姆斯和肖认为，大众传播最重要的功能在于其为公众设置议题的能力，通过赋予各类报道不同程度的关注，在潜移默化中影响人们对日常生活和周围世界大事及其重要性的判断。技术赋权所带来的话语红利使得传播符号不断下放至更多个体用户，打破了传统媒体时代新闻机构对信息的掌控，使得议题设置的权力被分发至更多的自媒体和网络媒体。而诉诸情感的报道在疫情初期，对尚处于恐慌阶段的人们具有极强的感染力，使得一些特殊的报道产生巨大传播力，媒体在巨大的流量面前，很容易跟风报道此类假新闻[2]。

例如，华商汉中发布的《孩子出生不到20天，他却主动申请投入抗疫一线》，居然出现了出生20天的双胞胎跟警察爸爸通电话的滑稽场景。由于此类新闻蕴含着善意的成分，导致许多编辑在把关阶段睁只眼闭只眼，使假新闻肆意传播，破坏了正常的传播秩序。

三、诉诸情感类报道的成因追溯

（一）从立意角度出发：正面宣传思维致报道框架僵化

新闻框架是新闻媒体对新闻事实进行选择性处理的特殊标准，这些标准来自新闻媒体的立场、方针以及与新闻内容的利益关系，规定着一家媒体对新闻事件的基本态度和本质判断[3]。新闻媒体在灾难新闻中对诉诸情感框架的使用，也體现了这种态度和判断。

在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初期，潇湘晨报为了刻画出肉体和心理上无坚不摧的神话，全然忽略了怀孕女性需要休息的客观事实，站在人如何与灾难作斗争的角度，充分肯定了人的精神和力量。殊不知在疫情初期情况较为复杂的阶段，人们更需要新闻媒体采用事实框架，在报道中对疫情的动态、危险程度、如何防疫和复工复产进行详细介绍，而不是刚打响抗疫第一枪就采用一边倒式的正面宣传，这种想当然的新闻框架，虽然传播了英勇事迹，却未取得感人的效果。

（二）从利益角度出发：眼球经济致情感类假新闻突出

在当前市场经济所带来的商业利益的驱动下，新闻媒体不惜使用各种手段迎合并取悦读者，契合当下社会心理与公众情绪。记者以急迫的状态追逐新闻，不断“造”新闻热点以满足公众需求。这种紧迫的新闻生产节奏使新闻机构朝着低成本、高速率的方向完成新闻报道，以便填充媒介空间，紧跟热点[4]，有时甚至会放弃为保证新闻真实而定下的报道准则，引发了种种报道失范现象。

《孩子出生不到20天，他却主动申请投入抗疫一线》这类新闻之所以出现，不仅是因为记者存在疏忽，更是因为其标题和内容具有趣味性和故事性，纵使人们在逻辑上否认文章的合理性，但受到猎奇心理的驱动，仍然会点击鼠标一探究竟。

只不过，长此以往，不仅破坏了媒体赖以生存的公信力，更会为疫情报道带来不必要的困扰。

（三）从传者角度出发：重视共情而忽略社会浅层舆论

随着网络传播技术的革新，舆论场从传统媒体高谈阔论的“宣讲式独白”，走向了多元主体各抒己见的“多边式谈话”。德国社会学家诺夫曼提出的沉默螺旋理论在当下被赋予了新的内涵，多个螺旋的碰撞导致官方和民间两个舆论场在一定程度上发生撕裂。特别是在疫情初期，信息不对称，公众情绪所投射的关注点得不到有关部门和媒体的关切，导致社会的内压值不断升高，一时间陷入了“塔西佗陷阱”[5]。形势如此严峻之时，不合时宜的非理性诉诸情感类报道，非但未能通过诉诸情感的方式形成共情，并由此缓和官民对立的情绪，还人为地扩大了两个舆论场，引发民众不满。

四、诉诸情感类报道的平衡点

（一）坚持人文主义至上助推共情传播

新闻学不仅是一门社会科学，更是“人学”，它要求新闻工作者贴近受众的心理和情感，传递爱和关怀。因此，在新冠肺炎疫情相关报道中，记者务必坚持以人为本，彰显人道主义关怀。要用一颗真诚、博爱的心去关怀受灾的身边人和身边事，关注公众最关心的话题，并进行客观公正的报道[6]。

只有如此，才能正确履行社会责任，带来具有人情味的作品。

疫情期间，新闻媒体塑造了大量的“逆行者”形象，通过报道传递了正能量，安抚了民众的恐慌情绪，立足于人文关怀，展现出一种坚韧不拔的精神。

例如，央视网发布的《战疫爱情故事：此刻没有鲜花戒指，但有你有我便足矣》，以抗疫一线人员为第一视角报道，呈现日常对话交流场景，激发受众的情感共鸣[7]，其打破圈层传播壁垒，构建了强有力的“共呼吸，同命运”的意识，助推共情传播。

（二）把握使用场景脉络灵活选择报道形式

新闻媒体在面对灾难性报道时，需要灵活掌握诉诸事实和诉诸情感类报道的时机，根据不同时间、不同地点和不同的采访对象，选择不同的报道类型[8]。

具体而言，在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初期，媒体应该坚持真实、全面、客观、公正的报道原则。如人民日报在2020年1月25日，武汉封城的前几天，刊发了《紧急驰援共赴时艰——全国各地各有关部门支援武汉抗击疫情》一文，大篇幅报道了各地抗击疫情的最新动态，及时传递了一批批医务工作者驰援武汉的一手资讯。

在抗疫中期，谣言大肆传播，新闻媒体应在报道中结合诉诸事实和诉诸情感的方式，有效引导公众舆论，缓解群众忧虑情绪。

人民日报在2020年3月初刊发的《政府靠前服务企业有序复产》等稿件，在全面复产复工和生活正常化方面发挥了稳定剂的作用。

在2020年4月8日武汉解封时刻，人民日报刊发《又一个武汉时刻》系列图片，展现了武汉自封城以来发生的点滴，不仅奏响了感人却又不失温度的抗疫凯歌，又缓和了舆论负面情绪。

在疫情得到控制后，新闻媒体则应更多使用诉诸情感的报道方式，坚持灾后的心理重建和疫情反思，并充分肯定和宣扬人民群众坚韧不拔的精神，塑造国家认同和社会认同。

（三）遵守新聞职业道德提升把关能力

作为党的政策主张的传播者、时代风云的记录者、社会进步的推动者、公平正义的守望者，新闻工作者必须严格遵守新闻职业道德，进行自我约束和自我限制，并将其内化为一种由内而外的习惯。然而在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初期，个别新闻媒体出现了价值观偏离、报道重心倾斜的现象。

如在此次疫情防控中立下汗马功劳的女性群体，却在报道中屡受歧视。2020年2月12日，武汉晚报报道一名女护士流产10天后重返第一现场；2月18日，西安晚报又报道女性医护人员缺少卫生巾。

不难发现，上述新闻关键词都聚焦女性生理方面的特殊性，虽然媒体想刻画出“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形象，却依然带着先入为主和性别歧视的立场，报道中充斥着不尊重。

媒体在刻画灾难事件的当事人时，应当遵守新闻职业道德，对报道对象进行客观公正的评价，消除思想上的偏见。只有贴近群众，换位思考，才能将责任和义务融入报道，成为一名有社会责任感的记者。

五、结语

德国社会学家乌尔里希贝克指出，现代化社会中，随着生产力的指数式上涨，社会危机和潜在威胁的释放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风险社会的轮廓逐渐形成于文明的火山之上，而不管是化解社会危机还是当灾难发生后减少伤害，传媒都有着不可或缺的作用。

面对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我们欣慰地看见无数记者深入一线，以诉诸事实为己任，只为及时发布信息，满足公众的知情权，为破除谣言、占据舆论制高点、建构国际形象作出了重要贡献。

但也出现了个别记者为片面满足正能量宣传任务，在灾难报道中过度诉诸情感的情况，导致人文关怀失位，引发对抗式解读出现舆情反转，产生负面效应，轻则加重群众的恐慌心理，重则导致媒体的公信力下降，加大社会风险治理难度。

鉴于此，在应对灾难性事件时，媒体首先要明确自身定位，获取权威资讯，传递最新文件和指示，正确引导主流舆论。其次，将情感表达融入事实称述，让诉诸事实和情感相辅相成，在捍卫真实、全面、客观、公正的原则的同时，传递主流意识形态，成为被社会认可、被群众认同的优秀媒体。

参考文献：

[1] 吴航行.论武汉疫情事件新闻报道中人文精神的阙失与重构[J].新闻传播，2020（11）：29-31.

[2] 刘兰兰.框架视野下新冠肺炎疫情报道研究[J].新闻爱好者，2020（5）：17-21.

[3] 王敏.重大灾难事件中“暖新闻”伦理失范研究：以“新冠”肺炎相关报道为例子[J].今传媒，2020（5）：16-18.

[4] 党梦薇.正面报道引发负面效应的现象分析：以新冠肺炎疫情期间主流媒体的表现为例[J].新闻研究，2020（6）：46-47.

[5] 刘明洋，吴洁.在理性权威中诉诸感性表达：基于新冠肺炎疫情期间《人民日报》疫情评论的舆论引导分析[J].中国出版社，2020（17）：17-23.

[6] 崔士鑫.主流媒体如何做好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宣传报道：以人民日报新冠肺炎疫情报道为例[J].传媒期刊，2020（3）：12-16.

[7] 毕娇娇，朴银姬.新冠肺炎疫情报道中的仪式传播分析：以女医护剃发出征报道为例[J].新闻研究导刊，2020（15）：67-70.

[8] 夏广寒.新冠肺炎疫情灾难报道特点梳理与失范治理[J].新冠专栏，2020（12）：25-29.

作者简介 李奕沣，硕士在读，研究方向：跨文化传播。 胡明青，硕士在读，研究方向：广告与媒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