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方言声调实验研究的历史现状及展望
2022-12-16赵建军
于 涵 赵建军
语音学是语言学的一门重要的分支学科,它利用各种仪器进行实验,研究语言的发音机制、语音特性和在话语中的变化规律。我国的语音学发轫于方言语音实验研究工作,早期国内非常重视这方面的研究。以刘复和赵元任为首的学者在近代自然科学理论和西方语言学研究方法的影响下,从物理和生理角度入手,在国内大力开展汉语语音实验研究,促使语音学进入了系统科学的研究阶段,为现代语言声学的发展奠定了基础。几十年来,汉语声调实验研究经历了从初创到繁荣的蓬勃发展,在声学研究、知觉研究、生理研究及其他应用研究领域取得了辉煌的成就。文章主要对汉语方言的声调实验研究进行综述,旨在回望前辈方言学者的研究成果,展望未来的方言语音实验研究,为后续的方言声调研究奠定理论和方法基础。
在现代语音学中,汉语方言声调的实验研究是不可或缺的。20世纪80年代,实验语音学进入蓬勃发展阶段,在声调领域的研究内容更加丰富。截至2022年1月,在中国知网(CNKI)数据库平台中输入“实验语音学”“单字调”等关键词按“主题”“关键词”“篇名”依次进行检索,共有460篇文献使用了实验语音学的方法。研究集中在单字调格局和轻声的描写,部分关涉变调以及声调与语调的关系。这些文献均从共时和历时的角度,采用定性和定量相结合的研究方法对方言声调实验研究展开讨论,下文将详细梳理相关研究成果。
一、单字调研究
汉语方言声调实验研究是现代语音学的研究重点,前期的研究主要是由海外留学的学者推动的。他们在西方近代科学思潮的影响下,尝试将西方的语言学理论和方法与我国的汉语方言相结合,使用实验手段,利用实验仪器分析语音波形,描绘声调曲线。中国的现代声学研究由此拉开帷幕。
(一)非入声研究
2008年,石锋在《语音格局》中提出用格局的理念来研究各方言的声调,这一概念丰富了方言调查的内涵。目前,利用实验语音学的方法研究方言声调格局的工作正逐步推进,研究队伍也不断壮大,研究重点涉及音强、调长、音高三个参量。
调长方面,白涤洲1934年使用浪纹计首次测量了四个声调的时长。赵元任(1980)认为,声调是“一个音节里头,带音部分的基音的音高在时间上的函数”,与音高和音长都有关。刘俐李(2007)在《汉语声调论》中也提到了“声调是音高和音长的函数”。调长与声调的负载段有关,学界对负载段的认识也在不断完善,有三种观点:音节说、带音说和韵母说。目前韵母部分作为声调负载段是普遍认可的观点,调长的研究也应聚焦在这个部分。
关于调长的影响因素,冯隆(1985)认为普通话的调长与在句中的位置和语速有关,声调的时长在句中和句末差异显著。游汝杰(2001)、高玉娟(2005)、石少伟(2007)、张锦玉(2010)与肖建刚(2012)则认为调长受调型影响。此外石锋(1987)和邓丹(2006)等学者也对各地方言的调长做了分析。调长的判定和影响因素是多方面的,应该选择合适的判定标准,要考虑各种因素带来的影响,在综合分析的基础上才能总结出各方言的声调特征。
音高承载着丰富的语音和语言学信息,在汉语中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早期对声调的研究侧重于描写声调的自然属性,学者制作各种仪器,采用实验的方法研究声调。刘复和赵元任都认为声调的高低是由声带振动的频率决定的。刘复的《四声实验录》以北京、南京等十二个方言点为研究对象,揭示出声调的音高实质,得出声调高低由基频决定。为测量方言声调的音高,刘复使用浪纹计开展研究,还创制了刘氏声调推断尺,为我国的实验语音学研究奠定了基础。罗常培也极力主张进行语音实验研究,他使用渐变音高管来研究方言声调。赵元任同样不遗余力,在1930年创立五度制标调法,使音高变化形象准确且简单明了。这套标准沿用至今,为声调的测定和描写做出了极大的贡献。随后,林茂灿(1965)利用电子技术原理制作了音高自动显示装置,通过曲线形式来体现音高变化。
(二)入声研究
入声的实验研究可见于各地方言声调的实验研究中。而关于入声的专项实验研究较少,主要涉及入声的时长与喉塞尾两方面。
关于时长,张凌等人(2006)认为声调类型和塞尾类型对入声字后的语音空白及其后音节首音长度影响不大,在具体语境中,音长和后面的语音空白会根据情况增加或减少。刘俐李(2010)使用相对时长差和相对时长序列对江淮方言进行考察,发现入声在双字组后字最易长化,且女性比男性更容易长化。
宋益丹(2009)将入声演变分为三个阶段,南京方言处于由喉塞尾弱化、音长变长到喉塞尾脱落、舒促对立消失的过渡阶段,是语音自身演变和普通话影响的双重作用。闫雪清(2011)通过声学实验论证了晋语入声的喉塞尾已经弱化甚至脱落,正朝着喉塞尾消失、入声舒化的趋势发展。金建(2018)考察了广东潮汕市湘桥区方言中喉塞尾的三种变异,虽然部分失去了喉塞尾的语音特征,但还未走向长化。
二、变调研究
(一)轻声研究
学界对于轻声声学特征的认识限于对普通话的研究,焦点集中于对音高和韵律特征等方面的讨论。20世纪八九十年代林茂灿、林焘、曹剑芬、杨顺安等学者采用声学分析、听辨与合成实验对北京话的轻声展开讨论。
教学结束后,两组采用相同考核标准,以小组为单位进行新生儿窒息复苏操作考试。为考查护生对每个知识点和操作环节的掌握情况,在考试中,人员分工由教师随机分配,监考老师由试验室老师担任,避免课题组老师评分造成的人为偏差。
轻声音高随时长变化,轻声调域不为零,且音高曲线取决于前字。以上是比较统一的看法和观点,但是也存在不同的认识。关于轻声的首要特性,林焘(1983)认为相对于音高,音长在听辨轻重音时的作用更重要。而曹剑芬(1986)认为音高变化显著且比较稳定,从而得出音高的作用较大。关于调型的分辨作用,曹剑芬认为“调形可能对轻声的听辨具有重要作用”;林焘经过听辨后发现调型升降对听辨轻音的作用较小,受制于音长。此外,轻声调值的测量也不是统一的,林茂灿、王韫佳、曹剑芬、高玉振得到了四种不同的调值(刘俐李2002)。以上观点虽存在分歧,但都表明了音高属性与轻声音节的密切关系。
邓丹(2004)系统研究了轻声音节的双音节韵律词的音高和音长。结果表明语流中的去声和轻声有趋同的倾向,阳平后的轻声和去声后的去声易发生轻声化,所以在合成系统中当阳平后接轻声时,可以用相应的去声音节代替。黄静雯(2019)运用起伏度、停延率和音量比的计算方法对北京话轻声陈述句和轻声音节从音高、音强和音长三要素进行了量化分析。实验表明轻声到重音有一个连续统,轻声音节的韵律变化不同步,主要表现为音高和音长的压缩。以上通过实验分析得出了轻声在语流中的丰富变化,展示出了轻声音节韵律表现的多样性。
(二)连读变调研究
赵元任(1979)指出变调就是“当声调连在一起时,就出现某些音位的音位变体的变化”。林茂灿(1980)首次将单字调研究推向动态的双字调实验研究,采用反滤波法和自相关法详细描述了普通话二字组16种变化类型的基频曲线,讨论了“一”“不”“七”“八”的连读变调规律,但未总结变调模式。刘俐李(2002)总结了20世纪的连读变调研究成果,将其归纳成描写性和解释性研究。目前,汉语方言连读变调的实验研究主要涉及变调模式的讨论以及利用优选论和折度打磨方法进行的分析。
关于双字调,吴宗济(1982)归纳出普通话二字组的15种调型,有两种情况“一是两字连成一个拱度,一是两字的拱度断开”,区别在于后字声母的清浊。廖荣蓉(1983)通过实验的方法从音高、音长、音强三个角度概述了苏州话双字调的11种调型模式,其中8个与单字调的相似。自此语言学者开始重视用实验语音学的方法来描写和分析方言的声调。石锋(1986)经过实验分析得到了天津方言双字调的12种调位模式,将其归为语音环境的变调。游汝杰(2001)全面解释了吴语声调的变调现象,实现了研究方法上的突破,还发现了传统研究在声调调域特征把握上存在的偏差,为后续方言学者提供了思路和方法。朱晓农(2005)在《上海声调实验录》中首次详细地描写了上海话单字调和两字调的声学性质。他主张在声调的语音学和音系学研究中使用多个发音人和归一化的方法,这也是首次尝试在汉语中进行多个发音人的连字调的分析。刘俐李(2016)和唐志强(2016)基于电子声门仪信号对温州和安庆方言的入声连读变调问题进行了实验研究。随着研究的不断深入,汉语方言声调的实验研究也在朝着更加全面细致的方向发展。
多字调的研究是以双字调为基础展开的。吴宗济、林茂灿(1989)在《实验语音学概要》中首次尝试运用实验语音学的方法讨论了多字调的变调模式,分别总结出三字组中首字、中字和末字的变调规律,为后续研究提供了理论和实践基础。直至21世纪初,通过语音实验考察多字调的研究才逐渐增加,如陈艳松(2003)、王晓梅(2003)、马秋武(2014)等,通过语音实验设计,分析出各方言多字调的变调模式以及变调的主要方向,均指出变调结果和内部结构不存在关联性。
三、声调与语调的关系研究
汉语的语调研究始于赵元任先生,随后吴宗济和林茂灿等学者展开了积极的探索,收获颇丰。汉语的声调和语调的音高变化在句中是同时发生的,层次性模糊,所以需要先明确声调和语调的关系问题。目前,学界主要有叠加观和线性观两种观点。
(一)叠加观
赵元任首先提出语调是叠加在字调上的观点,他将字调和语调比作“小波浪跨在大波浪上面”,结果是两种波浪的代数和。认为字调和表达说话者的情绪和态度都属于音高运动,所以当下沉的声调遇到上升的语调时便产生了声调叠加的现象。他还详细地论述了同时叠加和连续叠加的方式(赵元任1933),吴宗济(1988)、曹剑芬(2002)和沈炯(1985,2002)也都赞同其观点。
(二)线性观
胡明扬(1987)认为字调和语调不是叠加的关系,不认同“代数和”的说法。他指出北京话的(句终)语调和声调之外的语音现象是各自独立的,语调的音高问题不是音高变化,是字调起点高低的问题。林茂灿(2004)认为语调和声调的声学表现不同,语调对声调的作用是单向和层次性的,各音节时长通过韵律结构产生规律的变化。语调体现为音高重调和边界调的音高曲线的位置和范围,而声调由其音高曲拱表征。
四、展望
综观以上研究历程,近百年来在众多学者的共同探索和努力下,汉语方言声调的实验研究已经取得了丰富的研究成果,但要想语音实验的研究方法在方言领域有所突破,仍需要注意一些问题。展望汉语方言声调的实验研究,认为会有如下表现。
(一)研究领域将更加平衡
由所得数据可知,和单字调相比变调的研究成果较少。随着研究方法和理论的不断完善,变调的研究内容将更加充实,更有深度。
(二)研究对象更为广泛
目前各项研究中普通话研究的占比较大,涉及的方言区相对集中,研究对象集中于西南官话和中原官话。汉语方言的声调实验是面向所有方言区的研究,未来应着眼于其他方言区,考察更多方言区声调的特点。这需要充足的方言知识储备以及更加完善的实验方法来灵活适应不同方言区的调查。
(三)解释力更强
运用语音实验的手段研究方言声调不能局限于描写调值调类,简单地将其量化,还要结合所得数据分析和讨论语言学上的意义。因此,要提升语音实验手段的解释力,更好地为方言研究服务。
(四)语音学和音系学将结合得更加紧密
语音学的研究离不开语言学,语音实验也离不开语言的因素。语音学和音系学的结合是由共同的研究对象决定的,是必然的选择,不结合便没有出路(石锋,冉启斌,2011)。这也是从事语音学研究的学者一直以来坚持的真理和真切的盼望。
(五)更加注重实证化研究
汉语方言声调的研究方法经历了口耳之学到如今科学的实验研究,对实证化的要求越来越高。学界也鼓励这种实证化的探索,鼓励走进实验室科学化、系统化地调查和研究各个方言的声调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