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外城市流动人口居住隔离的研究进展与启示
2022-12-14黄云凌
黄云凌
(闽南师范大学 法学院,福建 漳州 363000)
我国新型城镇化的核心是人的城镇化,流动人口的城市融入是当前新型城镇化的核心问题,事关我国经济社会发展大局。随着国家户籍制改革的推进,相关福利分配制度对流动人口城市融入的影响将逐步减弱,以居住为核心的城市生活将成为融入城市的关键。居住地点不仅决定资源、生活机会和潜在风险的分配,影响社会资本的获取,还塑造人群之间的互动模式及由此产生的社会经济后果。相应地,流动人口居住隔离带来的破坏性影响也值得关注。
第七次人口普查数据显示,当前我国流动人口已达3.76亿,这些人大部分居住在城中村(城郊村),将此作为低成本融入城市的起点。然而,近些年出于市容改造、棚户区整治等目的,部分城市开始对城中村进行大规模拆迁和重建。城中村改造给流动人口带来“二次迁徙”。同时,城市房价高企、居住准入政策的推出等诸多因素进一步加剧对流动人口的住房排斥。对于这些新情况,国内学界并没有做出很好的回应。当前国内的相关研究一般从人文地理学、人口社会学等学科视角出发,利用人口普查数据和调查数据来描述各个大城市流动人口的居住隔离情况,并从人口特征、就业、交通、户籍制度及产业结构等角度探讨原因。其中存在的不足很明显,整体上看国内研究处于起步阶段,采用的研究方法比较单一。中国城市更新和社会变迁速度之快的情形下,当前绝大多数研究用普查、单点调查等截面数据,缺乏纵向时序数据,模型过于简约,难以深入探讨当下时空变化的新规律及内在逻辑。
为了启发相关研究,对西方的理论及经验研究进行梳理显得很有必要。近年来,由于社区贫困、犯罪等原因,流动人口的居住隔离带来的问题日益凸显,西方学界对此进行了大量的研究,形成诸多理论模型、实证论文和政策主张。这些研究对我国城市流动人口的研究和管理具有借鉴意义。鉴于此,本文首先对西方城市流动人口居住隔离理论进行综述,在此基础上讨论计量模型搭建,系统地梳理实证研究成果,最后提出一些潜在的研究思路,以期为越来越引人关注的城市流动人口的居住融入问题提供有益的思考。
一、居住隔离理论的演进与研究进展
西方学界对流动人口居住隔离的探索,随着移民迁移历史不断往前推进,从本质上看,流动人口的居住理论及其经验研究的历史就是移民在西方尤其是美国社会的居住变迁史。在这段学术史中,学者们主要提出三大理论模型:空间同化理论、分割融入模型和空间分层理论。这三大理论模型可以解释不同年代西方移民的居住隔离,它们彼此互补,共同构成流动人口居住隔离的理论体系。
(一)空间同化理论的观点及经验研究
上个世纪早期到美国的大部分是欧洲人,他们受教育程度相对较高,文化上与美国接近,一代代欧洲人口进入美国后随着经济状况的改善,逐渐融入当地社会。源于20世纪30年代芝加哥学派的城市生态学理论,适于解释这一批移民的空间继替。该理论认为城市空间是生存和竞争的结果。美国学者梅西(Massey)和穆兰(Mullan)在此基础上,提出空间同化理论(Spatial Assimilation Theory),用于解释来自欧洲的流动人口在美国城市中的居住行为[1](P836-873)。
1.空间同化理论的主要观点
空间同化理论认为流动人口到美国后,最初会定居在移民社区。移民社区不仅能够为成员提供就业机会和经济支持,以家人和熟人为核心的族群网络,还可为流动人口提供应对歧视的经验,缓解他们的焦虑情绪,增加在陌生社会和文化环境中的安全感,帮助他们适应异国他乡的生活。在取得社会经济地位的进步之后,流动人口会离开移民社区,搬到更富裕的地区,改善居住环境,从而获得更多与当地人接触的机会,逐渐融入主流社会。家庭的居住迁移能够降低社会隔离的影响,为后代创造更多机会。社会经济流动和文化融合是导致居住融入的两个重要机制,来自不同地区的流动人口最终会被主流社会同化。
在此基础上,美国学者阿尔巴(Alba)和洛根(Logan)通过深入研究,将居住融入过程模型化,建立线性方程,将个人的居住条件(Y)看作是社会经济资源(X1)和文化资源(X2)的函数。
2.空间同化理论的实证检验
在空间同化理论的基础上,学者们从两个层次展开经验研究。宏观上,主要从城市或都市圈层面,分析流动人口的总体分布和隔离情况。这些研究一般按地理属性或人口比例大小划定不同类型的城市,构建隔离指数(The Index of Dissimilarity),比较各族群的不同阶层人口在地区间或区域内的空间隔离程度及差异。研究发现,在城市里,随着收入的增加,流动人口与本地人的空间接触的可能性普遍提高。相比大城市,小城镇地区收入差距小,住房成本低,住房拥有率更高,居住隔离处于中低水平[2](P1-22)。
微观研究主要讨论个人和家庭的居住选择。同化理论假定流动人口总是寻求将财富和人力资本转化为与当地人的地理邻近性。因此,微观研究以是否住在聚居区或郊区、社区中本地人比例、社区收入等为因变量,分析个人和家庭特征对居住隔离的影响。初来乍到的移民,由于英语能力差,收入和融入程度较低,只能居住在聚居区。随着能力提升,他们及后代会逐渐搬出聚居区。一些基于面板数据的研究表明,总体上,人力资本、阶层地位和文化融入能够帮助流动人口逃离贫困社区,进入本地人比例更大或人均收入更高的居住地[3](P1399-1428)。从城市类别上看,在传统移民城市,收入与居住隔离的关联性比较高。城市工作岗位的增加,新住房建设速度加快,都会提高人群之间的互动几率,促进居住融合。相反,在一些新兴城市,由于各种经济因素之外的偏见,流动人口可能会遇到空间融入障碍[4](P1046-1060)。
(二)分割融入与空间分层的理论观点及经验研究
空间同化理论始于对来自欧洲的移民的研究,总体来说强调线性融入,认为移民随着居住时间的推移逐渐融入主流社会。然而,美国的现实情况并没有完全印证这个理论。一方面,随着工业化的推进,大批黑人涌入西北部城市,开始在城市中心聚居。与此同时,1965年以后自由移民政策导致大量亚非拉人口进入美国,这些人大多来自文化差异性大的欠发达地区,受教育程度低,缺少劳动技能,在美国二元劳动力市场中难以找到生存空间,他们对族群资源较为依赖,更喜欢居住在移民社区。于是,大量的族群聚居区在大城市出现,并随着美国工业化步伐和移民的足迹向西北部和各大城镇扩散。另一方面,美国中上层阶层持续迁往郊区,为防止少数族群和低收入者的涌入,政府和居民纷纷采取各种排斥性措施。虽然一部分移民通过努力进入了本地社区,但是还有一大部分人长期聚居在移民社区,这种居住隔离状态挑战了传统的空间同化理论。
作为补充,分割融入理论和空间分层理论进入人们的视野,学界开始转向对流动人口文化冲突与融合的反思。相对空间同化理论来说,分割融入理论和空间分层理论的包容性更好,解释力更强,能够呈现居住融入的多样性、长期性和动态性,诸如:社会排斥、支持网络及群体威胁论等观点都能嫁接其上,用于分析流动人口的居住隔离。
1.分割融入理论的主要观点
“分割融入理论”认为流动人口并不会机械地遵循传统的线性同化模式,他们融入城市的路径有三条。一些受教育程度高,在劳动力市场上取得成功的流动人口,通过阶层流动,进入中产阶级社区。另一些人缺少竞争技能,只能进入次要劳动力市场,经历社会地位下滑,跌入贫困阶层,在底层社区中生活。还有一些流动人口则聚居形成族群飞地(Ethnic Enclaves),在经济方面融入主流社会的同时,保持着文化的独特性。分割融入理论认为,偏好(Preferences)而不是机会或约束影响流动人口的居住选择,即使与主流人群的经济社会和文化差异下降,流动人口还是喜欢居住在移民社区。这些流动人口对移民社区的偏好主要源于对维持亲属关系的渴望、工具性支持(如就业、儿童保育或家务)以及族群资源、信息共享的需要。
2.空间分层理论的主要观点
相对分割融入理论来说,空间分层理论更强调主流社会对流动人口的排斥和歧视。该模型认为居住机会是不平等的,群体在社会等级中的位置影响居住选择。当流动人口的大量增加,让本地居民感到焦虑和压力时,本地人可以通过权力操纵物理空间来维持与他们的社会距离。这种权力控制经常表现在公共和私人歧视行为中,地方政府的排斥性行政区划、房地产经纪人的诱导、金融机构不平等的信贷政策以及来自邻居的疏离、骚扰和暴力行为,共同塑造出一个分割的住房市场,限制流动人口的居住选择,让他们远离本地人社区[5](P258-281)。因此,空间分层理论认为,即使取得相同的社会经济地位,流动人口也无法从根本上消除与本地人的居住隔离。基于这个推论,洛根(Logan)和阿尔巴(Alba)提出两个空间分层类型:(1)强空间分层,认为流动人口很难用社会经济地位置换优质的居住地,流动人口的经济资源回报率更低;(2)弱空间分层,认为虽然经济资源回报率相似,但是由于结构性障碍,流动人口进入优质社区所付出的代价要比主流人群大[6](P243-268)。
3.计量模型搭建
为检验资源、偏好和歧视对流动人口的居住选择的影响,祖克提(Zuccotti)对洛根(Logan)和阿尔巴(Alba)的方程进行修正和完善,建立居住隔离模型。y轴表示社区内非本地人口比例,x轴表示个人的社会经济地位和拥有的文化资源的水平。社会经济地位和文化资源可以用许多不同变量来衡量,比如收入和教育水平、阶层归属、住房所有权、语言能力、居住时间等。最终形成图1的四组回归线,分别比较流动人口(虚线)和本地人(实线)的不同居住选择。前两个结果与空间同化模型的不同状态有关,后两个结果与分割融入/空间分层模型有关。
根据空间同化模型的观点,流动人口较高的社会经济地位(b1)和文化资源(b2)与较低的Y值相关,这类人一般选择居住在流动人口比例较低,经济社会状况较好的街区。换句话说,社会经济进步和文化适应被“转化”为良好的住宅环境。其中,“强”空间同化模型遵循“机会均等”的原则,在流动人口和主流人口的方程中,截距b0与系数b1和b2相等。图1.A描述了两个重叠的回归线,表明在各方面条件相同的情况下,流动人口和主流人口居住在高质量社区的概率相同。在“弱”空间同化模型中(图1.B),最初流动人口在社区居住方面处于不利地位,随着社会经济地位(b1)提高和文化适应能力(b2)增强,流动人口与本地人之间的居住差距逐步缩小。
在分割融入/空间分层模型中,流动人口居住获得方程的截距b0一般比较高,社会经济地位(b1)和文化资源(b2)比较低,在“弱”空间分层假设下(图1.C),随着社会经济地位和文化适应能力的改善,流动人口的居住条件和主流人群一样以相同的速度提高(斜率相等),但是两者的差距一直维持在一个恒定的水平。在“强”空间分层模型中(图1.D),流动人口的斜率和截距都比本地人大,这说明在最初资源相同的情况下,流动人口的居住质量比本地人口差,随着经济社会地位的提高,他们和本地人的居住环境差距不但没有缩小,反而不断扩大。流动人口与主流人口之间的居住条件差距可能是由于住房市场的歧视、本地人对流动人口的接纳程度较低、流动人口共同居住的偏好,或者这些原因共同造成的。
图1 流动人口的居信隔离模型
4.分割融入/空间分层的实证检验
计量模型表明,分割融入/空间分层模型发生作用的可能性,取决于三个相互关联的因素,即:本地人对流动人口的态度、流动人口的居住偏好以及住房市场的歧视。目前学者主要从这三个层次展开经验研究。
(1)本地人态度的影响
流动人口的空间融入不仅取决于自身资源,还受本地人态度的影响。相关调查表明,尽管随时间推移,本地人的态度日趋开放,但是对流动人口的容忍度仍然有限。不管是出于偏见,还是对衰败社区环境的厌恶,本地人态度是导致居住隔离的重要因素。谢林以美国移民经验为蓝本,提出白人逃离模型(White Flight Model),他认为对融合环境的反感,导致白人搬离流动人口较多的社区,从而加剧空间隔离。即使没有住房市场的制度性歧视,也可能形成相对封闭的居住环境[7](P143-186)。
为了更直接地证明白人逃离理论,克劳德(Crowder)合并1979年至1985年的PSID数据和美国人口普查数据,考察了社区人口构成对白人搬离居住区概率的影响。他发现,在大都市,白人居民的流动决策直接受社区的人口结构的影响。在控制社区环境变量后,随着社区中流动人口增多,白人尤其是富裕白人搬离社区的可能性略有增加[8](P223-257)。流动人口数量的短期增加会引发白人对社区环境的担忧。在一些大都市,流动人口规模的增加可能引起恐慌,导致各种歧视性政策和本地人的自我隔离,最终形成对流动人口的居住排斥[9](P415-443)。
(2)流动人口居住偏好的影响
除本地人对移民社区的回避外,流动人口的偏好和市场歧视对居住空间的影响也很关键。现实中,偏好、歧视等因素的作用往往混杂在一起。为了分解出流动人口偏好的净效应,相关研究引入来源社区等变量,认为住房市场上的歧视,因种族而异,对于相同种族但来自不同社区的人来说,受到的影响是一样的。如果同种族同阶层中,来自流动人口比例较高的社区的家庭,具有更大概率迁入移民社区,目的地和原社区中流动人口百分比正相关,即可假定偏好机制存在。根据皮奇(Peach)的说法,在移民社区中长大的流动人口后代更喜欢在类似的社区定居。因为社区资源网络能够促进就业,提高经济机会和心理安全感,同时,社区中的亲属关系能给他们提供情感支持和工具性支持,如日托、实物援助等。亲属在住房搜寻上提供的帮助也会影响流动人口的居住决策[10](P178-203)。
偏好对流动人口居住选择的影响,因年龄、种族和收入而有所差异。从年龄上看,个人在生命周期不同阶段的居住决策,需要考虑的因素不一样。例如:在不同年龄段,移民对家庭关系的重视程度有所不同,他们在年轻时最依赖亲属和家庭网络,更可能选择住在父母附近。种族上看,黑人和亚洲人的亲属更多地参与工具性支持(如照顾孩子),对居住选择影响更大。从收入上看,高收入人群喜欢与父母和孩子住一起,低收入人群比较看重家庭资源和关系网络带来的好处,他们在居住地选择上更靠近大家庭。家庭关系对低收入家庭居住流动的推拉效应更大[11](P74-97)。
(3)制度性歧视的影响
与偏好相比,空间竞争中的歧视行为更难捕捉和研究,部分学者利用社会实验,来讨论住房市场中的歧视问题。此种方法主要是基于一些城市更新计划和住房改造项目,分析住房干预措施的影响,或利用租房邮件,来检验带有流动人口特征的名字是否遭遇租房歧视。还有一种研究方法是,比较社会等级中不同类型流动人口的居住情况,将污名化最严重的那类人群的资源回报率差异归结为歧视的结果。在美国社会中,黑人移民的社会经济地位最低,受到的污名化最严重,因此大部分研究以他们为参照类。
美国1990至1995年的面板数据显示,黑人移民将资源转化为优质居住地的能力明显更弱,控制经济和地理因素后,黑人搬到白人社区的比例低于亚洲人和拉美人。来自同一地区的流动人口,由于种族、肤色、社会经济背景等方面差异,面临的困难障碍可能也不一样。部分研究表明,相比拉美白人,来自拉美的黑人居住隔离程度更高,社区条件更差,居住条件的资源相关性更弱[12](P415-444)。弗里德曼等人发现,对流动人口的歧视性限制在住房销售上更明显,由于担心大量流动人口带来贫困、犯罪等问题,影响房产价值,主流人群通常比较排斥他们通过购房的方式进入社区。住房市场中的歧视,如:房产经纪人的诱导,不友好的住房政策和贷款政策,以及邻居的敌意,共同阻碍着流动人口的居住选择[13](P1477-1498)。
二、文献简评
西方学界对流动人口居住规律的探索,从空间同化理论开始,一直到后来的分割融入理论和空间分层理论,最终基于这三个理论产出一系列经验研究。这些研究在理论观点和研究方法上,既有一致性也有一些争论。
首先,三大理论本质上都是从流动家庭的需求出发,讨论城市适应问题。争论的焦点在于经济社会资源的提高多大程度上促进居住融入,以及社会结构对流动人口带来怎样的影响。具体来说,空间同化理论更强调线性融入,认为资源的获取能够直接打破居住隔离。分割融入理论和空间分层理论则更多考虑社会环境因素,主张融入过程的多元复杂性。由此衍生出的一系列研究也有很大不同,基于空间同化理论的研究更多从定量角度探讨流动人口的居住分布,后续研究的可拓展性较差。而分割融入理论和空间分层理论引领的研究能够承载更多理论视角,诸如:社会排斥、权力博弈甚至性别理论等都能完美嫁接上去,用于解释流动人口的空间隔离,这使得理论活力和解释力更强。这种理论活力上的差异最典型体现在对城市环境变量的处理上,空间同化理论虽然也强调城市环境的影响,但是分割融入理论和空间分层理论对环境因素的考虑显得更微观、更多元复杂,这让研究变得更深入。
其次,二者的差异还体现在研究方法上。基于空间同化理论的实证研究一般利用国家或地区数据,构建隔离指数或居住地人口经济指标,借助回归分析、结构方程等计量手段,来探讨流动人口居住隔离和空间分化的趋势及原因。相对来说,分割融入理论和空间分层理论所引领的一系列研究,使用的方法更多元化。除了定量模型外,一些学者基于欧美的各种城市更新计划和住房改造项目,采取社会试验的方法,研究居住津贴、住房干预及搬迁方式等对流动人口居住选择的影响。另一些学者通过邮件试验来检验流动人口是否遭遇住房歧视。还有一些学者利用政策分析、深度访谈等定性方法,探讨政府宏观政策、市政规划对流动人口居住隔离的影响,以及房地产政策中的权力博弈、排斥策略等。总之,研究方法上的创新,让后者引领的研究能够兼容更多的理论视角,具备更强的可拓展性。
三、研究启示
对西方理论的借鉴,涉及适用性和本土化问题。西方的居住理论虽然根植于跨文化和种族冲突背景,但是这些理论及其引领的经验研究,所强调的经济资源、社会结构性因素对不同文化环境下流动人口的居住隔离都有影响,只不过因素类型、影响强度和作用方式有所区别。尤其是分割融入理论和空间分层理论,及其伴生的一些理论视角,对于理解当前我国城市化进程中,权力、资本及各类人群在空间竞争中的角力、流动人口的疏解与制度排斥等现象至关重要。事实上,从项飚、王汉生等人开始,国内社会学界对城中村的研究一直以西方的移民理论为基础,当前也有一部分学者从这些理论出发分析中国流动人口的居住隔离问题,人文地理学界一部分研究参考芝加哥学派的空间理论,这些理论大部分是从移民经验中提取出来的。
因此,当前要做的不是把国内流动人口居住问题过度特殊化,而是从我国情况出发,剥离种族因素,基于社会经济发展的现实,去检验、丰富三大居住模型,通过选择性的借鉴,探求中国流动人口居住隔离和融合的规律。除了对三大理论的常规检验之外,西方的一些研究开始加入家庭属性、城市特征和生命周期/时间变量,试图更立体地呈现各群体之间的空间竞争。通过文献梳理,我们发现这些方面恰好是国内研究所欠缺的。西方学者的探索给我们带来一些启示。具体来说:
(一)从家庭层面入手,展开对居住融合的思考
流动人口居住研究的最终目的是为促进社会融合。根据三大理论的观点,家庭是居住融入的核心单位,流动人口进入城市以后,他们的居住决策多从家庭角度出发,考虑家庭成员的适应,同时也深受家族网络的影响。这点与我国的情况相似。因此,当前应该结合西方研究成果,从家庭层面入手,加强流动人口的居住融入研究。西方国家的研究显示,不同属性的家庭的居住偏好有所差异。例如:有孩子的家庭对社区环境变化更敏感,以孩子为纽带的社区关系会影响家庭决策。当前国内的研究对于家庭变量的考虑过于简单,后续应结合我国情况,深入挖掘家庭特征对流动人口的居住行为的影响。
(二)结合城市化进程,深化流动人口的居住研究
在城市里,流动人口的居住条件,不仅取决于个人和家庭特征,城市环境也会影响他们的居住融入。西方的学者在同化和分层理论框架下,考察了城市经济结构、治理水平、城市规模等特征对居住隔离的影响。反观国内,当前研究大多关注北上广深几个城市,缺少不同类型城市的比较分析,同时,大部分研究利用普查数据构建的城市属性过于简单,难以系统衡量城市环境的变化。因此,后续应该借鉴西方的经验,结合当前我国的城市化进程,构建更多精细的城市变量和政策变量,将流动人口的居住隔离放在不同的城市环境中进行考察。我国城镇化过程中,不同类型城市的环境差异刚好给研究提供了丰富的场景。
(三)以生命周期和代际差异为切入点,提高居住研究的精度
除城市和区域因素外,随着流动人口在城市的扎根,时间变量也会对居住隔离造成重要影响。西方的三大居住模型本质上都是围绕时间做文章,它们争论的焦点是流动人口是否会随时间推移而慢慢融入当地社会。就我国的情况来说,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城市不断涌入一代又一代的流动人口,居住融入始终是一个被广泛讨论的问题,可见这个过程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国内的研究由于数据所限,普遍缺少对时间和生命周期的关注。鉴于此,我们可以结合西方的经验,考虑时间因素,从生命周期和代际差异等角度,探讨不同时期家庭特征、外部环境与制度变迁的交互如何影响流动人口的居住选择。这样才能保证研究的深入性和精细程度,为制定持续性的居住融合政策提供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