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里闯过无数次红灯的人

丛非从

一

朱一发是我刚到北京时的合租室友，是我见过的少数特立独行的人之一。他具备一种能力——把无聊的事变得有趣。因缘凑泊，我们成了朋友。

朱一发的QQ 签名是“红灯须硬闯，马路要横穿”。这句话让我在未曾谋面时就断定他是奇葩一枚。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合租的房子里，他递了张名片给我，我顺口就念出来了：“来一发！”

“不是来一发，是朱一发。”

他喜欢跑到高档商场试衣服，和售货员漫天砍价，砍完就走，从来不买，并说这叫沟通力。

朱一发和我去超市，路上碰到一个衣着干净、打扮光鲜的小姑娘，说钱包被偷了，让我给她买点吃的。这种我见得多了，直接无视。走出十几米，朱一发说：“干吗不和她聊聊？”我说：“你看不出来她是骗子？”

“ 能看出来还怕被骗？”

也许朱一发是对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们转身返回。又见小姑娘，朱一发迎上去问：“你是学生吗？”

“是的，大四，准备考研呢。”

“那我问你，中国革命的三大法宝是什么？”

小姑娘一臉茫然。

“知道任汝芬吗？”

小姑娘急了：“不给就算了。”

朱一发笑了：“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肯德基。”

“妹子，你吓到我了，你看我们这身打扮，我们只吃得起方便面。你不会是骗子吧？”

“我这儿有身份证，还有学生证，你看。”小姑娘娴熟地掏出证件。学生证是人大的，五块钱办的那种。

“哎哟，原来是学妹，”朱一发也掏出自己办的人大学生证，“他也是人大的，把证拿出来给师妹瞧瞧。”

我从书包里翻出北外的学生证。“他不是说你也是人大的吗？”小姑娘问我。

“对，我是人大的，但我出门一般带这个证，这个证比人大的值钱，人大的五块钱，这个十块钱。”我说道。

小姑娘反应过来，脸“刷”一下就挂不住了。朱一发生气地冲我说：“去去去，别欺负人家。”然后，他真的带小姑娘去吃了肯德基。吃完，小姑娘大概明白被我们看破了身份，也不再提额外的要求，感谢后告辞。

走了几步，朱一发叫住她：“妹子，你还年轻，别耽误了。”小姑娘愣住，眼圈顿时就红了。

这之后过了两年，我才学会“人艰不拆”这个词，回想起来，朱一发那时已经做到了。

二

租房巧遇，我们合租了将近一年，到期后，朱一发房还没找，却提出先帮我找。朱一发说：“想找房很简单，只是好玩的事情不能错过。”

“好玩？你打算怎么玩呢？”

他哈哈笑了：“我们骑单车，沿地铁1 号线，从公主坟往西，把地铁沿线所有小区都看一遍，来个1 号线风土游怎么样？”

我说可以。下楼推车，绕着单元楼走了三圈，没见朱一发的单车，看来是丢了。新买的，不到半个月。朱一发愣了半分钟，说：“你等下，我去趟超市。”

“干吗？”

“买单车。高富帅和矮穷矬的区别就是，矮穷矬丢了东西会惋惜好久，高富帅丢了会立马换个新的。我们虽然不是高富帅，但要有高富帅的范儿。”说完一溜烟走了。

过了一会儿，他空手回来。我问：“单车呢？”

“真贵，最便宜的也得600多元，算了。”

虽然理解，我在嘴皮子上还是没饶过他：“这就是你所谓的高富帅的范儿？看来我们只能坐地铁了。”

“坐地铁哪行，下了地铁还得徒步，看不了几家，租个二手的吧。”

“等你租完黄花菜都凉了。”

“做事不要目的性太强，兴许租单车会让你找到一间好房子，还不要中介费。”

“你真会联想。”

出了超市，有间修自行车的铺子，朱一发过去问在铺子旁乘凉的大妈哪里有单车出租。

大妈说：“租自行车干啥？”

朱一发说：“找房子，房租到期了。”

“哎呀，你算是问对人了！我楼上那家正有一间次卧要出租呢。”房子就这么搞定。敞亮，干净，无中介费。

三

搬家后，我和朱一发就没有再聊过。我以为他就和我人生里出现过的很多人一样，从此不会再见了。

但一个月前，我约一个朋友在紫竹桥附近的一家咖啡厅见面，竟然在那里碰见了朱一发。

我和朋友吃完聊完，朱一发说要送我们。

车在三环路上疾驰。前方红灯亮起，车速丝毫未有降低的趋势。我心里大惊，然而就在此时，朱一发一个刹车，车稳稳当当在白线后停下。

我奇怪道：“怎么不飙了？不是‘红灯须硬闯，马路要横穿吗？”

“那只是打个比方。很多事情你也许做不到，但一定要去想。”朱一发回答。我花了一阵子在脑子里回味他的这句话。

沉默了半晌，朱一发又开口了：“你看这世界如此奇伟，大厦如此高峻，使这一切成为可能的，都是在心里闯过无数次红灯的人。”

他几乎每次都会让我感到意外，这次也不例外。

（层林染摘自“月寒书社”微信公众号，蝌蚪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