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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宫廷画中竹家具设计特征研究

2022-12-10丁寅超张小开

天津美术学院学报 2022年4期
关键词:图册宫廷家具

丁寅超 张小开

清代家具在传统家具领域中具有承上启下的特殊地位。其于明式家具的基础上融合北方民族审美倾向及生活习惯,形成了别具一格的设计特征。竹家具作为清代家具的重要组成部分,深受彼时贵族的喜爱,于宫廷画中出现频次较高。其中的竹椅、竹床、竹桌等堪称宫廷竹家具的代表,体现出清代贵族的审美。

一、清代宫廷画及其竹家具背景

(一)清代宫廷画

清代宫廷画是中国古代院体画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是继宋徽宗时期后的又一高峰。究其原因,主要有两方面。其一,清代宫廷画的兴盛与贵族文化群体繁荣正相关。清代初期仅王子便有近百位,其中受封为亲王、郡王者约半数,受封为贝勒、贝子、镇国公的有二十余位,另有不计其数的公主、郡主、八旗贵族等。[1]上述人等组成了一个庞大冗杂的文化交际圈。丰厚的物质基础决定了他们在文化艺术等领域的支配地位。众多画家受雇于贵族群体,宫廷画日渐兴盛。其二,清代宫廷画的特殊地位得益于西方绘画技艺的传入。宫廷画是中国传统绘画的一部分,秉持着中国传统绘画技法,形成了独特的艺术风格。西学东渐之后,受彼时宫廷内以郎世宁为代表的西洋画师的影响,[2]清代宫廷画风格越发谨严工整。中西结合的绘画技艺使画面通常较为写实,非常符合统治者的审美倾向。

在内容方面,清代宫廷画主要分为三种:其一,记录皇帝南巡、阅兵、祭祀等一系列重大事件及节庆场景的大事件纪实画;其二,描绘皇室、贵族日常生活及其形象的肖像画;其三,为满足贵族群体审美需要、心理需求、教化目的等而出现的一批仕女图、春宫图、历史故事图像等。后两类宫廷画是本文图像资料的主要来源,其写实的画风与对宫廷生活场景的翔实还原为宫廷竹家具的研究提供了可靠的研究依据。

通过对清代宫廷画整体情况的检索分析,本文从中选取三套图册作为主要图像学资料来源,分别为《雍亲王题书堂深居图屏》《雍正十二月行乐图轴》《燕寝怡情图册》(三套画册均为12页),在此基础上结合其余相关资料进行竹家具设计特征的研究。由于相关记载的缺失,目前尚无法确定《燕寝怡情图册》是否为清代宫廷画师所作,但也可归于清代宫廷画之列,理由如下:一、其扉页钤印乾隆与嘉庆御览章,其间藏于清宫内务府,且于光绪三十年大量出版,可见符合皇室审美;二、从画册中的家具来看,其风格呈现出清早期至中期的特点,从画中人物服饰及室内陈设来看,男主人身着龙纹袍,墙面饰四爪金龙纹样,凤纹绣墩、步摇、金如意等也多次出现,可见作者描绘的无疑是上层贵族生活场景;三、从画风与技巧来看,绘制翔实工整、设色艳丽丰富,画面与正统宫廷画几无差别。由此,《燕寝怡情图册》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体现出清早期至中期的民俗风情与审美情趣,因此纳入本文研究资料来源。

(二)清代家具

家具,即家庭用具,主要指床、柜、桌、椅等。竹家具,是指整体或部分以竹子为材料,通过包接、胶合、穿编等工艺加工制成的不同尺度的家用器物。清代竹家具是清代家具体系中的重要部分,随清代家具沿革而兴衰。

研究清代家具,首先应对相关概念进行厘清,即“清式家具”与“清代家具”之别。[3]

清式家具,通常指清代中晚期制作的一大批品类体系成熟、审美特征统一的家具。与前代相比,清式家具在明式的基础上融合游牧民族的喜好,于形制、装饰等方面变化较大。形制方面,清式家具器型宽大、厚重,无论是用材抑或结构,均给人稳重之感,有时会显得厚重有余、俊秀不足,与明式家具致用利人的特点不甚相似。装饰方面,清式家具最突出的特征便为装饰形式的繁复华丽,彩绘、雕刻、漆艺与镶嵌等工艺被广泛地使用,形成夺目的装饰效果,与明式家具的文质彬彬形成鲜明对比。

与前者相比,清代家具所指更为广泛,包括自清军入关起至清王朝灭亡这段时间的所有家具。以时间为界,可分出不同风格的三个时期,即康熙前期、雍正至乾隆晚期、嘉庆至民国成立。[4]康熙前期,社会动荡,百废待兴,清政府无心旁及日用家具之微末事项,宫廷内也并未设立家具相关的专门机构。至康熙中期,造办处成立,但其匠人数量及产量远远不能满足所需,常由宫外征调工匠,导致清代初期有沿用前朝旧物的现象,外聘工匠所制家具也仍有鲜明的明式家具特点。雍正至乾隆晚期,清式家具风格成型,形制体系出现根本性转变,家具装饰手法与部件不断叠加,工艺与结构求精尚巧,促成清式家具审美体系的高峰。嘉庆以后,清朝闭关锁国,战乱频繁,国力衰弱,海外大批家具用材运输路线中断,家具制作与装饰相关的大量手工艺失传,清代家具进入衰败期,逐渐被后世家具所取代。

清代竹家具方面,其发展脉络与清代家具整体历史相仿,但更多受到宋、明家具审美的影响。基于材料的地域特殊性与文化内涵,清代竹家具传承了部分明代竹家具文质彬彬、致用利人等相关特色,设计特征与清代硬木家具不甚相同。

二、清代宫廷画中的竹家具

(一)竹椅

《雍亲王题书堂深居图屏》中有一把斑竹扶手椅(图1),形制罕见。最鲜明的特点便为五屏式的椅背与扶手。二者相连,高度由椅背搭脑向两边扶手处递减。其间安竹制圈口,直枨穿插类似梳背样,形似围屏与凳的结合,形式与清代宝座类似,具有宫廷家具的显著特征。除正面外,腿足各边均安管脚枨与券口,下有牙子,造型为罗锅枨加矮老,具有很强的装饰性。梯形椅面材质为木质,以蓝色织物包裹,边缘髹涂黑漆,上疏下敛,呈冰盘沿样。除此之外,椅子通体为斑竹制。此件竹椅大量使用火烤弯曲、开槽弯曲、并接、榫接等竹材加工方法,工艺烦琐,视觉效果华丽,器型大且精致,具有较强的清式家具风格。

图1 《雍亲王题书堂深居图屏》中的扶手椅

《雍正十二月行乐图轴》中有一把竹制靠背椅(图2),形制素雅,搭脑不出头,靠背由两根竖枨及木制背板组成,其下座面以织物包裹,竹材并接做垛边。座面下由霸王枨支撑,连接四足,下部安步步高赶枨。竹椅整体比例适宜、结构合理、用材得体、竹节分明,很好地体现出材质本身所被赋予的文人气质。

图2 《雍正十二月行乐图轴》中的靠背椅

前二者相较,存在一定的联系和区别。从等级制度来看,前者等级较后者更高,常为主人坐具。从竹材特点看,斑竹更为珍贵。在家具制作处理中,后者更突出竹材本身的特点,保留竹节特征;而前者更富严谨、规整的教化意味,将竹材处理得更为规训。装饰方面,二者均使用织物包裹座面,体现出使用需求,即更为舒适的坐感,与前代克己复礼的社会思想不甚相同。从使用场景来看,前者器型更大,被用作书房类室内空间中固定陈设;后者质轻,易于搬动,被置于半开放的空间中,与园林布置交相呼应,属于可移动家具。

(二)竹坐墩

坐墩与常见的椅凳不同,在传统家具体系中独树一帜。其上下小、腹部大,整体呈鼓状,因此又称为鼓凳。以织物装饰者称绣墩。坐墩的形制几经变更,最早或可追溯到战国时期的坐具——“筌蹄”。[5]坐墩历史悠久,于唐五代左右定型。由于彼时佛教盛行,坐墩造型受到佛教莲台的影响。早期的坐墩多为竹藤、陶瓷、石制。陶瓷与石质坐墩具有耐高温的特性,往往腹部中空,用以熏香取暖。至清代,坐墩已经成为传统的坐具样式并发展出别的材质。木质、漆质坐墩在当时也很流行,但竹制坐墩依旧于图像资料中常见。

《雍亲王题书堂深居图屏》中出现的坐墩由斑竹制成(图3),座面以红色织物装饰,其下束腰由两根竹材弯折组成,间以藤条绑扎。下部支撑部分为竹制环状结构,被称为“开光”,[6]是竹绣墩的传统做法。由此,该坐墩又被称为“五开光竹坐墩”。开光结构之下是下墩圈,类似明式家具中的“托泥”结构。这种结构于花几等家具中常见,不排除是受竹坐墩的影响。由此亦可见竹木家具的互鉴。

图3 《雍亲王题书堂深居图屏》中的坐墩

《燕寝怡情图册》中同样有一件竹坐墩(图4)。其与前者相比,材质与工艺几无差别。但在结构方面,此件竹墩拥有双层“开光”,相互交错排列,以提供更稳定的支撑。

图4 《燕寝怡情图册》中的坐墩

从使用人群与场景来看,与沈从文的论断相似,这两件坐墩的使用人群均为女性。前者置于榻边,充当小几,用以放置茶具。在清代,坐墩不是单纯的坐具,还承担着部分承具的作用。清代竹坐墩摒弃了熏香取暖的功能,结构与材质更为轻便、简洁,易搬动和携带;弯曲的线条体现出一种柔美,深受清人赏识,有时甚至成为室内装饰的重要部分。

(三)竹凳

《燕寝怡情图册》中有一方凳(图5)。由上至下,首先是木制座面,攒框装板,板心髹涂白漆,饰暗格纹,大边及抹头髹黑漆。其下,4根竹材并接做腿足,共计16根,足间安横枨、矮老与管脚枨。从画面中其余陈设来看,并未有与其成套的竹家具出现,由此可以看出竹凳常作为临时性、可移动式的家具。从装饰方面来看,漆艺很好地体现出清代竹家具的装饰美学。此特点于前代竹家具中少见。从结构特征来看,此件竹椅比例合宜、结构合理,结合宫廷画特点考虑,应为画家对现实家具的详细刻画。

图5 《燕寝怡情图册》中的方凳

(四)竹桌

《雍亲王题书堂深居图屏》中的棋桌由斑竹制成(图6),结构上与前文所述方凳类似,竹材并接做腿足,桌面下有横枨、矮老与牙子。从桌面纹路与色彩来看,或运用了清代发明的“贴黄”手法,即剥取竹子内壁的黄色部分,经处理后,粘附于木胎表面,赋予木制器物以竹子的特点。[7]“贴黄”技艺的出现反映出清代贵族群体对竹及竹器物的审美倾向。此件竹桌造型方正,工艺精湛,被置于宫廷起居空间。值得注意的是,画中人物躬身倚于竹桌,附近并未出现配套的椅凳,从一定程度上体现出清代室内的陈设特点与家具的使用习惯。《雍正十二月行乐图轴》中也出现了竹桌与竹几形象,但因年代久远且所占篇幅较小,具体结构已不可辨。但从其中竹林环伺的环境来看,竹家具的多次出现必定是出于掌权者对竹的偏爱。

图6 《雍亲王题书堂深居图屏》中的棋桌

(五)竹床

《燕寝怡情图册》中共出现竹制架子床两件(图7、图8)。第一件为湘妃竹制。因湘妃竹较细,床体大量使用了并接的手法。由上至下,首先是木制框架与织物组成的床顶,起到挡尘遮光的作用。其下为竹制楣板,由竹段拼接成吉祥图案。床的内里饰以织物。另有一竹制挂钩用于固定床帘,实用性佳。竹床通体素洁,并未使用透雕、镶嵌等繁复装饰手段,主要突出竹与织物的相得益彰,颇有素雅高贵之美感。第二件竹床颜色较深,正面围子处镶嵌透雕绦环板,竹枝穿插,体现出清人对竹的审美。由此两件竹床来看,彼时竹制架子床并无过多装饰,设计以实用为主。与同期木制架子床相比,竹床形制简单,更显雅致,凸显出宫廷贵族审美中拥有文人倾向的一面。

图7 《燕寝怡情图册》中的架子床(之一)

图8 《燕寝怡情图册》中的架子床(之二)

三、清代宫廷竹家具的设计特征

(一)清代宫廷竹家具体现出清晰的时代性

中国古典家具经过漫长的发展历程而愈趋成熟。自宋历明,又经过承继与革新,传统家具艺术的发展达到顶峰。清代虽受少数民族统治,但基于宋、明辉煌的家具文化,清代宫廷竹家具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清早期,即康熙前期,由于当时宫廷内应召工匠仍为天启、崇祯时期之人,因此宫廷家具基本承袭了明晚期的形制,装饰方面亦无太大差别。清中期时,“清式”风格初现端倪。如康熙晚期的《雍亲王题书堂深居图屏》中的竹椅及竹桌,善用拐子罗锅枨、方形转折牙子及矮老,实用性与装饰性兼得。加之竹家具与贴黄、漆饰等工艺的融合,整体繁缛富丽,使清中期竹家具拥有比前代更鲜明的装饰性。清晚期,国势每况愈下,家具制作水平也随之下滑。为迎合统治者的审美情趣,宫廷中大件家具多以硬木为主,竹家具常以贴黄器具的形态而存在。

(二)清代宫廷竹家具体现出多种审美风格的折中性

竹家具自诞生以来便广泛存在于各阶层的生产生活中,尤其常见于文人雅集的场景之中。道家的清静无为思想使竹家具简洁质朴,儒家的经世致用思想使竹家具致用利人。可以说,竹家具是文人家具的典型代表。游牧民族兴于北方,北方气候并不适宜竹材生长,因而满族传统家具中并无竹家具的踪迹。清代宫廷画中的竹家具形象无疑是满汉合流的结果,当然清代统治者的审美也对竹家具造成了一定的影响。清历代皇帝中,以雍正、乾隆最为偏好竹家具。他们亲自参与家具的制作,所下口谕也多有涉及竹家具。从乾隆时期内务府造办处档案中也可发现大量关于“文竹”,即“贴黄”器物的记载。前文竹桌便是文竹典型器。另外,清代宫廷竹家具同时受到西方审美文化的影响。早在15世纪,中国便已经开始向海外输出竹家具;而后西方巴洛克、洛可可等设计风格通过航运贸易输入,以装饰纹样、造物题材等方式自上而下进行传播。[8]清式家具后期重形式而轻神韵的装饰特点便与洛可可风家具异曲同工。因此,清代宫廷竹家具首先是满族与汉族文化的交融,是八旗子弟与文人群体审美的结晶,也是东西方审美风格的折中。

(三)清代宫廷竹家具体现出中国传统工艺的多样性

清代家具按照地域可分为苏作、广作、京作:苏作以工艺精湛、尺度合宜闻名;广州靠近码头,家具用料宽大充裕,器型较大;京作家具汲取前二者长处,精巧典雅。宫廷竹家具作为京作家具,为体现统治者的权威,往往集多地工艺特点于一体。匠人们在前代形制的基础上施以巧思,包括采用漆艺、雕刻、镶嵌、彩绘、贴黄等一系列装饰手法,赋予清代宫廷竹家具以极强的形式美。[9]多样化的中国传统工艺美术的应用也成为清代家具区别于前代家具及世界家具的最重要特征。

四、结语

清代宫廷竹家具的设计特征可归纳为时代性、折中性与多样性的统一。以清代宫廷画为视角,结合现存实物、文献资料对清代宫廷竹家具进行设计特征的分析,可为现代家具的设计提供借鉴。清代宫廷竹家具以其鲜明的设计特征成为传统家具界的吉光片羽,系统性的研究对剖析清代文化艺术也大有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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