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念、实践与反思：西点军校教师发展项目特色研究

赵惠君

（国防科技大学 系统工程学院，湖南 长沙 410073）

西点军校教师发展中心是“西点学者的学校”，该中心成立于20世纪90年代，是为西点教员教学能力提升给予支持与服务的校本教师发展机构。西点军校教师发展中心的“名师导教”项目（The Master Teacher Program，MTP）是基于西点名师指导的、帮助西点年轻教师提升教学能力的教师发展项目。本文阐述了西点军校教师发展中心MTP项目的理念与目标、主要进程及关键环节，在此基础上分析了该项目的三个特色，期望对我国高校教师发展中心校本项目的研发、设计与完善有启发与借鉴意义。

一、MTP项目理念与目标

西点军校教师发展中心创设MTP项目，是基于这种理念：“教与学是密不可分的，教员作为教师，同时是学生；学生作为学习者，同时也是教师。”[1]MTP项目是为西点军校年轻教员设计的，他们在真实的教学情境下得到西点高级教员的指导；如果参与者完成该项目为期两年的任务并达成该项目的预设要求，将会获得通过该项目的证书。

MTP项目目标设置清晰，即期望通过每月的研讨班活动、课堂教学的回顾及反思活动使项目参与者获得以下五方面的能力素养：（1）参与者了解基本的教学框架,为参与者规划、实施和反思教学活动奠定基础；（2）参与者能够在各种不同的教学环境中进行技能操作；（3）参与者能够批判性回顾与评估他们的教学并适当修正；（4）参与者能够掌握诸多技巧帮助学习者获得重要相关学科技能与知识；（5）通过整个项目的教学，参与者获得评估学生学习的能力。

MTP项目重视教师可迁移能力的养成，如对基本的教学框架的掌握、获得适用于不同环境的技能体系；重视教师对自身进行教学评估并修正的能力；重视教师对学生学习进行正确评估的能力；重视对青年教师教学技巧的培养。该项目的根本目的是提升西点教师教学胜任力。

二、MTP项目的阶段性任务及关键环节

（一）MTP项目的阶段性任务

每一期MTP项目为期两年，持续4个学期，按推进进程分为四个主要阶段，每个阶段都有其相应的任务及具体活动，每个阶段的关注重点也不同，如表1所示。

表1 MTP项目的阶段性任务与具体活动[2]

MTP项目是一个与教师教学全程相匹配的、始于认知学生终于评价学生的全过程培训；该项目重视基本理论，重视实践以及“被改进的实践”，重视教学过程中对学生的评价及相关能力的培养（而“评价”实际上是教师的“实践”能力之一），可见该项目是致力于提升教师教学胜任力的、理论与实践兼顾的、系统的深度培训项目。

（二）MTP项目的关键环节

MTP项目全程主要包括四个关键环节:研讨会与阅读（Meetings and Readings）、反思（Reflections）、撰写教学宣言（The Teaching Statement）、课堂研究（Classroom Research）。①本部分涉及该项目的相关数据与资料均来自西点军校教学卓越中心上述出处，下文相关部分不再逐一注明。（1）研讨会与阅读。包括两个子环节：指定阅读与研讨会。指定阅读在前，研讨在后。在研讨之前，西点教师发展中心会把所有的项目阅读资料都放在一个名叫“黑板”的网站版块上，每一位项目参与者会收到一个活页型的教学参考书，包括阅读资料、西点教师发展中心通讯及其他和“教”与“学”相关的材料。完成指定阅读之后的研讨会是为了帮助与会者澄清、整合他们对这些阅读材料中所呈现观点的看法，并将其运用到自己的教学实践中。（2）反思。参与者以撰写反思日志的形式贯穿MTP项目全程。MTP项目导师需要实地观察每个项目参与者的课堂教学至少两次，指出他们需要改进的地方。在每学期结束时，也会组织一个与课程主题相关的简短反思活动。组织这些反思活动，旨在将参与者在指定阅读中形成的观念与真实的教学实践联系起来，并为他们下一步形成并陈述个人教学理念做准备。（3）教学宣言。即陈述教员的教学理念。教学宣言不同于一般的教学档案，教学档案主要用来晋升或加薪，对于西点教师来说，关于教学理念的教学宣言是每一位教师的核心文件，包括他们的教学理念以及通过教师们的教学体验而衍生的其他阐释。（4）课堂研究。参与者结合自己的实践遴选一个自己感兴趣的课堂研究课题，设计研究方案，组织实施，并在项目最后阶段分享课堂研究成果。

三、MTP项目特色

（一）重视理念形塑

MTP项目重视对项目参与者教学理念的澄清、修订与匡正，把帮助教师澄清修正教学理念视为第一要务。在项目开始时，每个参与者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撰写并分享自己的教学理念。该项目的每一个环节都与理念的形塑息息相关。

在阅读与研讨中分享教学理念。会议研讨与阅读环节是多元化教员参与的小组研讨。10人一组的研讨每月组织一次，小组成员来自西点校内各系及其他教辅机构。[3]小组研讨以完成指定阅读为前提，阅读材料由教师发展中心指定。完成指定阅读的根本目的是让脑海中本有观念储备的教员直面读物中的诸多教学观念：这些阅读与我之前已经知道或信奉的理念相比吻合或强化了吗？哪些挑战了我的理念？哪些让我感到惊讶？哪些新信息吸引我？这些阅读材料能激发我提出哪些问题？通过阅读这些材料我还有哪些其他反应？初步审视自己原有观念与指定读物中观念的关系，可能吻合，也许冲突，也许深感震撼，可能深受吸引，也许闻所未闻。完成阅读后，来自不同教学系所的参与者就同样的材料及其观点展开讨论，分享自己的教学理念，在交流讨论中进行思想碰撞，再经过专家的澄清，项目参与者不断修正，整合形成新的教学理念，MTP项目导师鼓励教员用整合后的新理念指导自己的教学实践。

在反思活动中审视教学理念。项目开始之初经过分享、澄清与整合，项目参与者做好了基本的理念储备。此后，项目导师实地观察参与者们的教学实践，每学期末组织一次简短的反思活动。[4]反思环节将参与者分享、澄清、整合后收获的理念与教学实践联系了起来，而参与者通过回顾性反思，再重新审视自己的教学理念，确定自己是否修正过教学理念，在多大程度上再次修正了原有的理念。这一系列反思活动为他们下一步陈述个人教学理念打下基础。

在教学宣言中陈述教学理念。西点教师发展中心要求每一位项目参与者都要撰写自己的教学宣言，即项目参与者对自己教学理念的陈述，也包括其对相关教学体验的阐释。[5]这份教学宣言是参与者通过阅读与研讨整合了已有观念，再经过实践、专家指导、自我反思之后才审慎形成的。

在课堂研究中运用教学理念。MTP项目的顶峰体验是课堂研究（Classroom Research，CR），要求参与者创设一个自己感兴趣且重要的研究问题，“在相关的课堂、相关的学生、相关的学科”中进行。课堂研究的任务不在于研究一般的学习，而在于研究“你的学生、在你的课堂上、在你的学科中、在你的教学技能和偏好下”发生的或未发生的学习情况。[6]课堂研究中需要运用参与者所拥有的理念去理解或阐释学生学习过程中诸多“为什么”“如何”之类的问题。学生作为合作者参与研究，而非仅仅被视为研究对象。年轻教师们在课堂研究中应用教学理念，同时进一步反思、深化、提升教学理念。

（二）强调课堂实践

MTP作为一个长时段的教师教学发展项目，强调实践，强调在常态的真实的课堂教学情境中实践，既非微型教学，也非虚拟实践。MTP项目中的教学技能训练、教学观察指导、教学行动研究都是基于真实的课堂教学，其具体表现如下：

一是项目参与者在真实教学情境中训练教学技能。从西点教师发展中心网站“MTP项目的主要阶段及其任务”中，多见此类表述：“将对他们目前所教的一门课程进行反思，并通过各种维度来观察学员。”“在他们已经教过的课程上践行课程设计的原则，探索重新设计。”“确定在他们的学科教学中真正起作用的技术……并报告使用成效。”“运用课堂评估技术，并确定最适合学科和课程的技术，并报告体验。”这说明MTP项目中的教学实践都是结合项目参与者自身的教学任务安排的，在真实教学实践中进行关键技能的训练。比如，教学评价及相关准备分散在MTP项目的每一个阶段，具体包括两大类。一类是与常规教学过程相关的评价，包括学习成绩评分、学习者评价以及课堂教育技术选用评估等。学习成绩评分是教师的必备技能，MTP项目对此有专项训练，安排在第二阶段，练习“创建与评判相关测试问题”，在研讨会上研讨与评分有关的问题；学习者评价安排在项目的第三阶段，这是建立在对教育心理学相关理论的掌握、对学习者多维度观察以及学习成绩测试评分基础上的；课堂教育技术使用评估，通过对教育技术使用进行评估，确定在他们的学科教学中真正起作用的技术，并报告体验。上述与教学过程相关的评价，都致力于帮助参与者提高教学胜任力，生成有效教学。另一类是与常规教学过程无关的评价，即项目评价。项目评价是参与者对MTP项目本身的评价。西点教师发展中心关注教师发展项目的实效，所以在项目最后阶段会收集参与者对项目的评价反馈。

二是项目导师在真实教学情境中观察指导教学。西点MTP项目要求项目导师在真实教学情境中观察指导教学，需要连续观察项目参与者两个系列的课堂教学。真实的教学情境可以自然暴露教学实践中的真问题，教学观察不会失真，教学指导更有针对性。能成为MTP项目导师的，是西点军校教学经验丰富的高职级教师。MTP项目导师在真实课堂中的观察及指导与教学管理中抽查性质的教学观察不同。教学管理中的教学观察，是组织督导/专家随堂听课，虽然也会给授课教员一些建议，但根本目的是检查鉴别课堂教学质量，并给出鉴定性评价。MTP项目中项目导师实地观察项目参与者的教学实践并提出指导，给予的是发展性评价，并为教师保密，帮助教师改善教学，不同于教学管理中的等级鉴定。

三是项目参与者在真实教学情境中开展教学行动研究。关于课堂研究最好的阐释来自MTP项目课堂研究模式的开创者帕特·克罗斯教授。帕特·克罗斯教授从以下几个方面阐释课堂研究的基本内蕴。[7]

第一，课堂研究不同于课堂评估。在西点军校的教研实践中，曾出现过“课堂评估”和“课堂研究”两术语互换的情形，后来开始强调课堂评估和课堂研究之间的区别。他们认为课堂评估通常针对教学和学习的现状或什么的问题，如“今天这门课上发生了什么?学生们从当天的课程中学到了什么?他们没有理解什么？”或者“他们对什么有进一步的疑问?”而课堂研究则试图回答关于学习的“为什么”和“如何”的问题。“为什么学生们会有这样的反应?为什么他们似乎对目标在哪里有如此模糊的概念?”课堂评估显然是课堂教学管理中的必要环节，但开展了课堂评估并不等同于进行了课堂研究。

第二，“课堂研究”不同于一般教育研究者的“教育研究”。帕特·克罗斯认为“课堂研究”不同于传统的在课堂里进行的研究或与课堂有关的研究，不同于那些教育研究者的教育研究。他认为教育研究人员拥有研究方法或相关技术专长，但缺乏对教学来说至关重要的学科主题知识——教学内容知识，即他教了什么？他如何教的？如果缺乏对教学至关重要的主题知识的把握，教育研究人员一般只能从某些样本学生中得出宽泛的结论，而这些样本与“你的学生”未必有很多共同之处，因此他们的研究结论未必适用。

第三，教育研究最有效的做法是教师开展课堂研究。MTP项目中的课堂研究鼓励教师将课堂作为研究学习的实验室。教师的工作就是把自己拥有的某一学科的知识转化为教学内容，把自己知道的东西转化为别人能理解的东西。教师自己非常清楚他教了什么，他如何教的，对教师来说，开展教育研究最有效的做法就是进行课堂研究。课堂研究不是一个附加的活动，它被嵌入到课堂的常规工作中。做课堂研究的大学教师拥有做一流研究所需的研究能力。最重要的是，教师可以很容易地接触到那些从事研究的人员希望研究的学生群体——在真实的课堂教学情境中学习一门学科的学生群体。所以，帕特·克罗斯认为教育研究最有效的做法是教师开展课堂研究。

第四，课堂研究宜将学生视为合作者而非“研究对象”。关于人类学习的知识，尤其是自身的知识，对学生来说具有很高的价值和兴趣。他们是热切的合作者，他们的回报是巨大的，因为他们在课堂学习与课堂研究参与中获得了对自己学习的洞察力，同时也发展了探究和分析的学术技能。帕特·克罗斯认为“它（课堂研究）完成了从提出问题到在教学实践中做出改变的整个周期。而传统教育研究的典型模式是，研究者完成一个研究项目，撰写研究结论，并将其发表，他们提出建议，供其他人执行……”

MTP项目推广的课堂研究是活跃在教学一线的教师，在自己真实的课堂教学情境中，基于解决实际教学问题而开展的行动研究，MTP课堂研究成果可在研讨中分享给同行，也可发表出版，但其研究，是基于行动，也是为了行动，研究的根本目的在于改进完善提升研究者自己的教学。

（三）注重教学反思

MTP项目重视教学反思训练，力图把项目参与者培养成反思型实践者。

1.教学反思的环节

MTP项目要求“反思以日志形式贯穿整个MTP项目全程”。除了无处不在的反思氛围、贯穿全程的反思日志，MTP项目还设置了专门的反思活动环节。西点军校在每学期结束时，会有一个与课程主题相关的简短的反思活动。培养教师的反思意识，帮助他们形成反思习惯。

2.教学反思的对象

在MTP项目中，反思贯穿全程，两个重要关注点即教学理念与教学实践。

一是注重教学理念反思，在分享、反思、实践中不断完善自己的教学理念。在MTP项目开始时，每个参与者的第一要务就是撰写并分享自己的教学理念，并在每个学期结束时重新审视这套教学理念，以确定他们在多大程度上基于他们在项目中的经验修正了自己的理念。每位参与者最初分享的理念，经过阅读、小组研讨、课堂实践、专家观察指导后，理念在分享、澄清、反思中不断修正完善。

二是注重教学实践反思，同时重视反馈，关注被改进的实践。MTP项目关注实践的同时也关注被改进的实践。实践与被改进的实践两者经由反思而贯通起来。具体体现在三个方面：（1）教学理念的反思与不断修正；（2）课程设计的重新制订及其实践反馈；（3）教学技术（技巧）的实践及其成效的再确认。实践与被改进的实践，均受到项目组织方——西点军校教师发展中心的关注。

3.教学反思的路径

MTP项目中主要通过以下路径实现反思。

第一，在指定阅读中反思。MTP项目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求教师撰写自己的教学理念，尔后进入第一阶段的指定读物阅读。完成指定读物阅读，是MTP项目第一阶段的任务，也是帮助参与者观照自己理念的一面镜子。指定读物中蕴含着种种教育观念，这些观念对阅读者原有观念相比，可能南辕北辙，可能让参与者心悦诚服或耳目一新，引发阅读者的思考。参与者在指定读物的阅读过程中，开始了关于教学理念的初步反思。指定阅读中的反思，是阅读者对自己持有观念与阅读材料中蕴含观念的比较与反思，是对自己现有观念的修正与完善。

第二，在同伴研讨中反思。持续两年的MTP项目每月组织一次来自不同系所的10人小组研讨，10位成员来自西点军校不同的系所。这些完成指定阅读的年轻教员们，组成一个跨学科的学习共同体，经历多元化的教师参与的每月一次的研讨深受西点教员欢迎。不同的成员，在完成相同的指定阅读后，组织小组研讨，在研讨中分享各自的理念与观感，因为学科专业背景不同，教学任务与具体的实践不同，教学体验可能不同，对读物的理解也可能不同。这种研讨，给他们分享自己教学理念的机会，通过交流碰撞，经历头脑风暴，不同成员从不同学科观察、分析问题，从不同的维度思考问题，视野更加开阔。同伴交流，同侪互助，教学反思更深入。

第三，在导师观察中反思。MTP项目给每一位参与者配备一位导师，MTP项目导师需要实地观察每个项目参与者至少两次课堂教学，指出他们需要改进的地方。然后，在每学期结束时，会有一个与课程主题相关的简短反思活动，结合导师的建议，反思如何改进自己的教学实践。组织这些反思活动，旨在把先前的指定阅读和参与者的教学实践联系起来，经过导师观察后提出指导意见，此环节的反思是为年轻教员下一步修正并陈述个人教学宣言做准备。

第四，在行动研究中反思。MTP项目中的课堂研究由参与者自己选定感兴趣的问题，从问题的提出，到研究的推进与完成，最后是教学实践的改进，“它（课堂研究）完成了从提出问题到在教学实践中做出改变的整个周期”，是一个经典的行动研究。行动研究，基于行动，为了行动，一切回到实践。这是对项目参与者在整个项目进程中不断修正完善的理念的运用、实践与检视，是通过研究完成参与者自我教学理念与实践的全面系统的审视与反思。

四、结 语

理念、实践与反思，是贯穿西点军校教师发展中心MTP项目设计与运行全过程的三大关键词。理念是一切行动的先导，理念引领实践，实践检视理念、丰富理念，理念与实践都在反思中进一步完善。西点军校教师发展中心的MTP项目，重视教学理念形塑，强调真实教学实践，注重教学反思，是理念、实践与反思交融的系统训练，是基于真实课堂情境的教学支持与行动研究，是重视深度学习体验的教师发展项目。西点军校教师发展中心MTP项目的三大特色，可谓切中肯綮，抓住了青年教师成长与发展中的要务，值得国内高校教师发展中心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