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领奖路上

2022-12-08刘惠强

阳光 2022年12期
关键词:单眼皮光头姑娘

驶出省城的长途车像一匹脱缰的老公马,没过一会儿,便已飞快地驶进了山区公路。

山区公路虽然号称盘山公路,其实山不高,也不险,除了多出几道弯儿,只是车辆行人比城里少了很多。因此,司机便把车开出了几分放荡,恨不得把车里的人摇散架似的。俞木根下意识地攥紧前排座位后边的横梁。

俞木根坐的是个双人座儿,右侧靠窗,左边还空出一个位置。他飞快地朝车厢里环视了一眼,发现车里并没有站立的乘客,便把屁股朝座位中间挪了挪,等于一个人坐了两个位子。汽车左摇右摆,他的身体也跟著左右摇晃。由于座位宽敞,左右没人,不管车子怎么摇晃也不会跟任何人碰撞摩擦,便多了几分轻松和惬意。刚定下心,蓦地,坐在前排座位上的两个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前排座位上是一男一女,男的光头,后脑勺上的三道沟清晰可见,像北方大山上纵向排列的沟壑一般。旁边坐着一位有着一头金发的姑娘。坦率地说,那头金发太漂亮了,金光闪闪,宛若金色的瀑布。这还不算,还有股淡淡的发香断断续续飘进俞木根的鼻孔。

俞木根有些惊奇:是个外国姑娘?

因为只能看到后脑勺,看不见光头和那姑娘的长相,但从姑娘露出的脖颈可以看出,她的皮肤光滑细嫩,洁白如雪。

俞木根下意识地把身子朝右侧挪了半个屁股,他想看看这姑娘到底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当“金头发”扭头看向窗外时,俞木根瞬间看到了一张宽前额、鼓脑门、深眼窝、翘鼻子的欧洲姑娘的脸。

哦?果然是个外国姑娘。

因为很少见外国人坐这种长途公交车,俞木根不禁生出几分好奇。

光头前排座位上还有一个男人,那男人二十七八岁,单眼皮,小眼睛,塌鼻子,白眼球很大,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单眼皮不时回头跟光头说着什么,看样子这两个人很熟络。单眼皮不停地同后排座位上的光头说话,眼睛却一次次斜睨着那个外国姑娘,这便进一步增加了俞木根的好奇:这三个人是什么关系?他们要去干什么?

外国姑娘浑身散发出一股青春的朝气。从侧面看她长得很端庄,而且面容姣好,弯曲上扬的睫毛下是一双淡蓝色、湖水般清澈的大眼睛……因为正值盛夏,姑娘穿得很简单,里边是一件白色圆领背心,外边套一件淡绿色冰丝衫,很随意的穿戴。

俞木根不得不承认,即便是在中国人与外国人审美标准存在较大差异的情况下,这也绝不失为一位漂亮姑娘。

俞木根在心里由衷赞叹着姑娘的美貌。

因为前后排座位离得很近,姑娘每扭头同旁边的光头说话时,她的头发就会甩动一次,每甩动一次,那“金色瀑布”便会在俞木根扶着前排座椅的手上“冲刷”一次,俞木根下意识把手朝旁边挪挪,与此同时他的脑海里也升起一团疑云:这两个男人是干什么的?这个外国姑娘又是干什么的?他们是什么关系?

一个又一个问号不断地在俞木根脑海中集结、叠加。看着两个男人脸上交替闪现出的狡黠和单眼皮脸上那略显古怪的微笑,有种奇怪的感觉悄悄朝俞木根袭来。也许是人类特有的一种反应吧,俞木根的大脑突然像接通电源的雷达,迅速对眼前这场景进行了一次扫描。很快,他的脑海中闪现出一个初步判断:他们之间一定会有故事的……

“你是个学生吧?”和姑娘并排坐着的光头扭脸看着姑娘,满脸堆着笑。

听见光头问话,俞木根立刻支棱起耳朵,生怕有什么信息漏掉。

“是的。”姑娘用带着浓浓外国腔调的中文回答说。

“在中国上学?”光头又问。

“嗯,读大学,一年级。”

“在我们省城?”

“是的。”

“你是从外国考到我们省城来的?”

“嗯?”

许是光头说话的速度太快,一句简单的中国话她却没听明白,语速很慢地说:“我正在学习中文,请你说得慢一些。”

光头用手胡乱地比画着,一字一顿地问:“你、是、从、外、国、考、来、的?”

这次姑娘听懂了,笑笑说:“不,交换,交流,你懂吗?”姑娘做出双手交叉、再相互交换的手势说。

看样子光头不懂什么是交换,他看看前排座位正扭身听他们说话的单眼皮问:“你知道是什么吗?”单眼皮摇摇头:“不知道。”

“不管什么交换交流吧,反正你是在中国念书,对不对?”光头说。

“对对对,我在省城读大学,一年级。”

光头若有所思,停顿了片刻接着问:“你现在要去干什么?”

这句话姑娘听懂了,脸上洋溢着几分骄傲的神情说:“放假了,去旅游。”

“就你一个人吗?”单眼皮问。

“是的,我特别喜欢中国的山水,一放假就走出来了。”

光头惊讶地摇摇头,用颇有几分关怀的口吻说:“哎呀!你一个女孩子,连个伴儿也没有,这样往出跑,可要多加小心呀!”

姑娘好像没有完全听懂,她摊开双手,一脸懵懂地看着光头。单眼皮赶忙解释说:“他是说你要多加小心,注意坏人,明白吗?”

这回姑娘听懂了,她不无感激地点点头说:“这个我知道,中国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国家。”

“那你也得多加小心,坏人可是哪里都有哇!”单眼皮说这话时,目光复杂,还朝光头眨了一下儿右眼,就是这个微小的动作让俞木根心头一颤:眼神怎么这么奇怪?眨眼睛是什么意思?

“我很安全的。”姑娘笑着对光头和单眼皮说。

为了不引起对方怀疑,俞木根眯缝着眼睛假睡,只在上下眼皮间留出一条别人察觉不到的细缝,似乎真的睡着了一般。然而,他那两个耳朵却支得老高,不断接收着新的信息,与此同时,大脑也像一台高性能计算机,进行着缜密的计算、分析、判断,而后把结果准确地输入大脑的硬盘……为了显示自己的放松,他的身体故意随着车身晃动着,好像真的进入了梦乡。

汽车在山间公路上奔跑着。

这条公路的右侧是山,山离得很近,由于车开得很快,郁郁葱葱的树木极快地朝后退去,给人一种目不暇接的感觉。公路左侧明显多了几分开阔,一条蜿蜒的溪水逆着车行的方向流淌着,不时泛起几朵浪花,无声却很热烈;天边有白云在飘,白云下有黛青色山峦在移动,举目望去,宛若舞台上的布景一般。此时的俞木根却无心赏景,确切地说,他被眼前这三个人的对话吸引住了,脑子里不停地分析着三个人的对话和单眼皮眨动眼睛的原因。

说实话,眼前这三个人的对话并没什么可疑的地方,可是单眼皮那个奇怪的眨动眼睛的细节引起了俞木根的警惕。不知为什么,隐隐的有种不安悄悄爬上他的心头……

汽车在绿意盎然中前进着。约莫过了半分钟,光头扭过头问那个外国姑娘:“你打算去哪儿玩儿呀?”

姑娘想了想摇摇头说:“没目的,哪里好玩儿就去哪里玩儿。”

透过眼睛的缝隙,俞木根看见两个男人的目光在这个瞬间又交流了一次,光头很快对姑娘说:“你到我们那边玩儿吧,我们那里有山有水,非常美丽。”

“有山有水?”姑娘忽闪着蓝眼睛问。

“不但有山有水,山上还有个仙人洞呢!”单眼皮随声附和着。

“是你们的家乡吗?”

“对对,是我们家乡,我们那里有好多好玩的地方,我俩都熟,刚好陪你玩儿几天。”

“你们要陪我吗?”

“对对对,我们陪你。”

“这……”

“你放心,那边我们熟得很,可以带你去爬山、旅游。是不是?”单眼皮飞快地朝光头投去一个奇怪的眼神。

光头马上心领神会,立刻把笑容再次堆到脸上:“对对对,我俩可以好好陪你几天。”

“你们不工作吗?”

“不工作,我们……”

光头话没说完就被单眼皮挡了回去:“我们也可以请假,像你一样,我们也有假。”说完,单眼皮狠狠地瞪了光头一眼。

“那不是要扣薪水吗?”姑娘很认真地说。

“没关系,你一个外国人人生地不熟的,我们也不放心,再说也该尽地主之谊。”单眼皮的话说得很诚恳,也很贴心。

姑娘完全听懂了,她看看左边的光头,再看看前面的单眼皮,不无认真地问:“需要我付费用吗?”

“不用不用,完全免费,完全免费。”光头摇着脑袋说。

“你们中国人可真好!不过……”

“不过什么?你尽管放心,我们一定好好陪你,我们都是好人。”单眼皮说这话时,又瞟了光头一眼。

俞木根在单眼皮一瞟而逝的眼神里,再次捕捉到了狡黠的信息,心头也再次颤动了一下儿,本来就紧绷的神经绷得更紧了。

从对话中俞木根断定:光头和单眼皮是一伙儿的,而且早就相识,那个外国姑娘跟他们只是萍水相逢,多半儿是上车后才认识。两个男人过分的热情增加着俞木根心中的疑虑。透过上下眼皮间的小缝儿,俞木根再次打量着眼前这两个行动诡异的男人:除了眼睛里固有的狡黠,脸上的笑容也显得有些夸张了。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如此热心?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俞木根的脑海中再次闪出一连串问号。

看着眼前这个涉世不深、没有丁点儿防范意识的外国姑娘,俞木根心里敲起了小鼓,而且越敲越急,就像京剧伴奏的“急急风”。此时的他真想立刻提醒这个外国姑娘多加点儿小心,可是,他觉得那样做未免有点儿太唐突了,两个男人若真的是在学习雷锋助人为乐,自己岂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将是怎样尴尬的局面?是不是電视法制节目看得太多了,神经绷得太紧,过于敏感了?他一遍遍问自己,肯定了又否定,否定了又再次肯定……两个男人的眼神和过分的热情确实令人生疑,如此热情地邀请一位素不相识的单身姑娘去旅游,况且还是位外国姑娘,这明显不合理,也不符合逻辑呀!再看两个男人的相貌、表情和眼神,怎么那样猥琐呢?眼下情况不明,还是看看再说吧!

发动机“嗡嗡”地轰鸣着,长途车宛若一条小船在碧波荡漾的绿色中左摇右摆、奋楫前进……

“怎么样?想好没有?”

蓝眼睛的外国姑娘扭过头,忽闪了两下儿又长又弯的睫毛看着光头,笑着说:“我刚刚想过,还是不去打扰的好。”

“不打扰,真的不打扰,就在我们老家,很方便的。”刚刚语速有些快的光头此时放慢了语速。

“就是嘛,有什么打扰的?四海之内皆兄弟嘛!”单眼皮歪着身子说。

“这个……”

“你也甭多想了,就这么定了。”光头朝车外看了看,说,“你瞧,太阳说话就下山了,一会儿到了我们县里,咱们就住宾馆,好好歇一宿,明天一早出发,我俩带你去爬山,好好玩儿一天。”

“真有你们说的那个洞吗?”

“仙人洞,绝对的,我发誓,不但有仙人洞,洞里还有石像和石佛呢!山里全是古树,老粗老粗的。”单眼皮用手不停地比画着。

“那好吧,我先谢谢你们了。”姑娘边说边伸出一只手,分别同光头和单眼皮握过。“我还不知道你们怎样称呼呢!”

一见姑娘同意了邀请,笑容形成的褶子瞬间堆满了单眼皮的整个脸,他迫不及待地说:“我姓吴,他姓李,都比你大,你就叫我吴哥,叫他李哥呗!”

“好的,我叫卡佳,你们就称呼我卡佳好了。”

俞木根迅速将三个人的对话进行梳理、分析,仔细寻找着漏洞和可能存在陷阱的蛛丝马迹。坦率地说,三个人的对话是简单的,目的也是明确的,表面看并没有明显的漏洞,可不知为什么,两个男人过分的热情仍让俞木根感到可疑,换句话说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他执拗地认为:两个男人如此的热情绝不那么简单,一定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而这个毫不设防的卡佳姑娘正朝着他们设计好的圈套一步步迈进,几乎可以断定:陷阱就藏在这热情、友好、助人为乐的邀请之中。

俞木根不失时机地将一只眼睛睁开,看一眼前排座位上的三个人,看完赶紧又把眼眯上,心里再次问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点儿杞人忧天了?也许卡佳确是遇到了热心人……就在否定自己判断的刹那间,单眼皮和光头交流的眼神再次映入俞木根的眼帘,那眼神再次坚定着俞木根的判断:卡佳与这两个男人的邂逅照此发展下去,一定会酿成一起祸事。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俩打的什么主意?那诡谲的笑容里到底隐藏着什么?人类毕竟是世界上最复杂的动物,万一这两个男人没安好心,图谋不轨,那后果将……俞木根只觉得后脖梗一股凉气掠过,身上的汗毛也竖了起来:如果事情真是朝着那个方向发展,我该怎么办?

他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

长途车在绿色掩映的山间公路上奔驰着,山上的绿是丰腴饱满的,深绿、浅绿、浓绿、淡绿,但毕竟还是单调沉闷了些,只有公路旁淙淙奔流的小溪,无拘无束,像孩童们在欢快地奔跑;路边偶尔有几只灰喜鹊惊飞,“嘎嘎”地叫着钻进山林,营造出一种自然、轻松、恬淡、欢快的氛围……

坐在车里的俞木根此时心烦意乱,哪还有心情欣赏窗外的美景?内心涌动着对卡佳的担忧,时间越长,那种担忧越发强烈,他真想马上告诉卡佳,摆在她面前的很可能不是机会,而是陷阱,可他却不能开口,一是没有时机,二来即使说了她又如何能相信?再说,光头和单眼皮会怎样反应?一旦他们反咬一口,说自己是诬陷诽谤,那该怎么解释?这事甭说卡佳不信,就是全车能有几个人相信?到那时甭说问题得不到解决,恐怕连人身安全都成了问题,那叫什么?打不著狐狸弄一身臊!再惹出更大麻烦怎么办?身处此境,俞木根觉得有只大手在揪自己的心,并且越揪越紧,揪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了。他不由得张大嘴巴深吸几口气,以平复自己内心的烦躁。

事情会朝着哪个方向发展呢?他不知道。

…… ……

卡佳:“我们到哪里下车?”

光头:“县城。”

卡佳:“县城是个什么地方?”

光头:“C县,就是我们的老家。”

卡佳“哦”了一声,把脸扭向车窗外感叹着:“这里的植被真的很好呀!”

光头扭脸问:“你说什么?”

卡佳:“植被,就是树木。”

光头:“你说树呀?我们那里的树长得比这边还好。”

夕阳被大山挡住了,车厢里顿时暗下来,仿佛黄昏突然降临了。

卡佳:“我们还要多长时间下车?”

光头:“下站就到了,再有一刻钟吧,很快。”

卡佳点点头没再说话。

汽车在大山的阴影里快速行进着。

光头与卡佳的对话俞木根听得真真切切,他心里再次急切地问:“到底该怎么办?他们就要下车了,只要下了车,后边的事情怎么发展可就完全失控了,要不现在豁出去制止他们?不行,后果已经想了很多遍,不要说光头和单眼皮不会善罢甘休,就连卡佳本人也不可能理解呀!要不……说到底这事跟自己真是一毛钱关系也没有,何必自寻烦恼,咸吃萝卜淡操心?再说,万一卡佳遇到的真是好人呢,自己从中插这一杠子,别人会怎么想,怎么看?算了,不管了,但愿是自己疑心太重,把事情想得过于复杂了,也许事情不是自己猜想的那样,但愿这个卡佳姑娘是个有福之人吧!

汽车很快驶出大山的阴影,路平了,也直了,车厢也突然亮堂起来,俞木根的心情也跟着豁然开朗了。

卡佳跟着光头和单眼皮已经开始收拾随身的行李物品。其实三个人携带的东西都很简单,一人一个包儿,只有卡佳除去那个双肩背外,还有一个塑料袋。塑料袋是透明的,能看到里边的矿泉水、面包,还有一把折叠伞。

汽车终于拐进C县汽车站,三个人起身朝车门挪。因为这种长途汽车只有一个前门,俞木根不用动窝儿就能看清他们的一举一动。在C县下车的乘客有五六位,卡佳他们走在最前面,单眼皮在前,卡佳居中,光头断后。看着他们的背影,那种不祥的预感再次执拗地闯进俞木根的脑海:等在这位外国姑娘前方的到底是悲惨还是幸运?种种迹象表明,根本不可能是幸运,很可能就是一条不归路呀!想到这儿,俞木根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随着车门“哗啦”一声打开,乘客们顺序下车,就在车门即将关闭的一刹那,俞木根“嗖”的一下儿站起身,拎起座上的挎包,像只猎豹般飞快地蹿到门前……他改变了主意。

车门旁站着的女售票员看着他,有些不解地问:“哎,您不是到终点站吗?下一站才是。”

“就这儿了,我临时有事要办!谢谢!”说完,他朝售票员歉疚地笑笑,一步跳下汽车。

长途车拉着满脸狐疑的售票员开走了,俞木根站在汽车排出的蓝色烟雾里,环视着这个陌生的长途汽车站。

车站是个大场院,靠北一排平房,平房前并排停靠着几辆长途车。汽车挡风玻璃后面的牌子显示着要去的方向,有去省城的,也有到邻县的,排列整齐,整装待发的阵势。院场南边是一个大铁门,不时有公交车从大门外驶进,刚才开走的那辆车就是从那个门驶出去的。大门旁边还有个小门儿,是上下车乘客的通道。俞木根看见卡佳他们三个人正走出那个小门儿,他没再多想,快步朝小门儿追了过去。

正走着,忽听兜儿里的电话响,他掏出电话接听,眼睛却紧紧地盯着几十米外的三个人……

“喂?哪位?”

“俞木根,我陆雨呀!你到哪儿了?眼看天都要黑了,咋还不见你的人影儿?”

“陆老师,您好,我刚到C县,这边……”

“你到C县干吗去了?不是说好晚上一起吃个饭吗?”

“陆老师,真对不起,我临时遇到点儿事,只好在C县下车了,看样子今天是过不去了。”

“遇到啥事了?”

“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得清的,等见了面我再跟您细说吧。”

“我这边跟主编都说好了,还有几个评委,都是咱省文学界有影响的人物,一块儿吃个饭,顺便认识一下儿,也能当面听听他们的意见,你这不是……”

“陆老师,真的是临时遇到点儿急事,迫不得已,我也没想到能碰上这样的事,您代我赔个不是吧。”

“什么事还能比这次评奖会更重要?好几个大专家都在,多难得的机会呀!”

“知道知道,可是……我真的脱不开身。”

“到底啥事?你简单跟我说说,我也好跟主编他们解释。”

“那好吧,事情是这样的……”俞木根把汽车上遇到的事情以及自己的猜测和判断简单对陆雨叙述了一遍。

“陆老师,事情就是这样,我觉得那两个男人太可疑了,疑点很明显,万一……”

“好了好了,我听明白了,先不说事情是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就算你怀疑得对,判断也准确,你知道这种事在全世界各个角落一天会发生多少起吗?再说,这种事也不是你的职责范围呀!更何况这只是你一个人的主观臆测,我说你是不是有点儿神经过敏了?如果……”

“不是。”俞木根打断陆雨的话,压低声音说,“陆老师,您说得对,这事的确不是我的职责范围,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外国姑娘遇到坏人而无动于衷吧?我也不想管,几次都想放弃,可我真是做不到,一想到那个姑娘有可能遇到的险境,我这心里就是一个大疙瘩,我不能视而不见,因为这事就发生在我眼前,我做不到麻木,万一真出了什么事,我这心里怎么安宁?再说,那可是个外国留学生,真出了问题,让人家外国人怎么看咱中国,我……”

“你说得全对,我也完全同意你的看法,可事情就一定会朝着你猜想的那样发展吗?你是不是把别人想得太壞了?别忘了,这个社会没你想的那样龌龊,再说,即使你说得对,你又能做什么?你能制止后面发生的事吗?依我看,这种事你最好是向公安部门报警……”

“陆老师,这事我也想过报警,可您说这事怎么报?让我去给警察讲一个有可能存在也有可能不存在的故事?讲一个捕风捉影甚至还只是猜想的故事?这……”

“好了好了,这事你看着办吧!我也不好说啥,我这边还有事情要忙,不多说了,关于专家们的事咱以后再找机会吧。”

“陆老师,评奖会的事我就不参加了,给个什么奖都行,不给也行,反正书我肯定买,三十本,一本也不会少,过几天我到编辑部找您,不管怎么说我都谢谢您,处处为我着想,回去我请您吃饭。”

“再说吧!”电话里传来挂断后的忙音。

关掉电话,俞木根感觉内心忽然多了几分怅然,电话里听出陆雨似乎有点儿不高兴,可此时他已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把目光再次锁定在前边正聊着什么的光头、单眼皮和卡佳身上。

俞木根和陆雨是因为文学认识的。

陆雨是省城一家大型文学期刊的编辑,三十几岁,和俞木根年龄相仿,却已在那家期刊社工作了十几年,是位资深的文学编辑。陆雨不但编辑水平高,工作还特别踏实,省内不少有影响的文学作品都是他慧眼识珠发现并编发的,是业内人士和编辑同仁公认的好编辑、台柱子,据说近期有可能升任副主编。

俞木根上中学时就喜欢文学,阅读过大量中外文学名著,后来还模仿着写过一些散文或小小说什么的。尽管他写的东西没在刊物上发表过,但在老师和同学们眼里,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文学青年。他的作文几乎篇篇都能成为范文,或被同学们传阅,或被贴在班里的“文艺园地”展示,有的还被老师拿到班上朗读,凡写得比较精彩的地方老师还亲自读。从阅读的过程和语气中,溢于言表的是对他的喜爱,这一点班里同学们对他都是羡慕有加。他似乎就是班里一颗冉冉升起的文艺新星。

别看俞木根的语文学的那么好,数学却是一塌糊涂,不知是天生对数字不敏感还是过于偏科,只要一见数字或数学公式,他就会败下阵来,头疼不说,记忆力还极差,尽管平时他求助过不少同学补课,依旧难见起色。

尽管毕业前他好一阵恶补,最终还是被数学拖了后腿。高考时语文几乎满分,数学却将将及格,文理一平均,差点儿连个二流大学都上不成……

好在大学毕业后碰巧有家铁路多经单位招聘文秘,他凭着出色的语言表达能力和文字功底被招聘人员选中,来到这家公司做起了文秘。

单位里日常工作并不繁重,除了给领导讲话出些思路,就是对外宣传和日常的文秘工作,重头戏只有两个:年中和年底总结。由于他具备良好的文字功底,工作起来自然如鱼得水、游刃有余。他写的总结思路清、质量高,很得领导的赏识。

正因如此,要写点儿东西的想法像条小虫子从心底钻了出来……

俞木根发表的第一篇散文是在《铁道报》上,尽管只有千八百字,毕竟自己写的东西变成了铅字,这让他心里那颗写作的种子终于破土萌芽了。

几年来,俞木根在各种报刊上不断有作品发表,同事佩服他,领导也器重他,什么公司前景规划、产品宣传策划、公司年会主持、劳模事迹材料、公司各种总结……凡跟文化沾边儿的事,几乎全让他干,他呢,不但不推辞,态度还特别好,既不抱怨也没牢骚,干得风生水起。

工作虽然累些,但在赢得大家尊重的同时,也提高着自己的写作能力……白天腾不出时间写自己的东西,那就晚上写,写散文、写诗歌、也写小说,业余时间成了他享受文学的美好时光。

几年来他虽然没少写东西,却从没给省级文学期刊投过稿,他觉得自己还差那么一点点,又过了两年,他终于怀揣着一部自己较为满意的中篇小说走进了省作协主办的那家期刊编辑部。

接待他的正是陆雨。

陆雨对他很热情,放下手头的工作,把他让到沙发上。趁陆雨去接水的空当儿,俞木根转动目光,快速将整个房间环视了一遍。说心里话,俞木根怎么也没想到,一个赫赫有名的省级文学期刊编辑部竟如此寒酸,这让他多少有些失望。

办公室最多不过十二三平米,门口堆着几捆没开包的书、杂志和稿纸;左侧靠墙的地方是一排书橱,书橱从上到下堆着书籍和杂志,杂乱无章不说,还给人一种头重脚轻的感觉;饮水机左右各是一张办公桌,桌子上更是乱得一塌糊涂,书、杂志、稿件堆得有尺把高,歪歪扭扭、摇摇欲倒的样子;在书和稿件的缝隙中有一小块儿空地,在那“空地”上放着一个电脑显示器、一部电话机,而最显眼的则是那个烟头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烟灰缸……办公的地方明显被挤压得相当逼仄了,似乎办公桌并不是用来办公的,而是用来堆放杂物的……目光所及之处,一个“乱”字便能概括。屁股下面的沙发人一坐下,屁股便掉进一个大陷坑……面前的小茶几上除了用过的一次性饭盒,还有几只用过的纸杯……

再看这个颇有名望的陆雨编辑,头发蓬乱、胡子拉碴,连衣服也是皱皱巴巴的。

陆雨读懂了俞木根诧异的目光,当他把纸杯放到俞木根面前的茶几上时,直截了当地问:“是不是有点儿乱?地方太小,东西又多,也没时间收拾。”

“你们的办公条件可是够简陋的。”俞木根感慨地说。

“已经比原来好多了,过去四个人,现在两个人,宽敞很多了。来,咱抓紧说正事,一会儿我还有个会。”陆雨顺手搬把椅子坐到俞木根面前。

俞木根从提包里拿出小说稿,谦虚地说:“陆老师,我虽然写过几篇东西,但都是些小文章,从没写过一篇像样的小说,这回……”

“中篇?有多少字?”

“两万多字吧,也不知行不行,请您给看看,提些意见。”

“电话里听你说已经发表过不少作品,没带几篇来?”

“没敢带,再说那些也算不上什么像样的作品,都是些短文,不值得您这样的大编辑看。”

“什么大编辑,就是个文字工作者。”陆雨接过稿子随便翻了几页,而后抬起头说,“稿子放我这儿,抽时间我看,意见肯定会有的,不过你不要着急,我手里压的稿子很多,也许一两个星期,最多不超过一个月,我准给你回信儿。”

“那就太谢谢您了。”

“把电话留下,我看完给你打电话。”说完,陆雨转身把稿子放在身后办公桌的“空地”上。

陆雨说话简明扼要,直奔主题,没有丁点儿客套,俞木根不好再坐,站起身说:“一会儿您还有会,我就不打扰了,我回去等您电话。”

陆雨看一眼腕上的表,摆摆手说:“不急,还有几分钟,哎,还没问你,你是哪级的会员?”

“什么会员?”

“作家协会会员呀!是市级、省级、还是国家级?”

俞木根笑笑说:“我哪级都不是,就是个人爱好。”

“哦——作协还是要入的,那是作家的家嘛,好了,这事咱以后再说,我也不留你,回去等电话吧。”

从编辑部出来,俞木根仔细想了半天,除去办公室杂乱无章的环境,几乎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印象,连那个陆雨编辑也是那么平常,不像编辑,倒像个干杂活儿的小工。他多少有些失望。

让他想不到的是,没等一个月,也没等一个星期,第三天下午一上班,陆雨的电话就到了,这让俞木根感到诧异。接到电话,他顾不得多想,放下手里的活儿直奔编辑部。

“没想到您的电话这么快就到了。”

“昨天没啥事,就把你的稿子看了,基础不错,给你提了几条意见,你回去改一稿,争取尽快编发。”

“这……这……”他有点儿喜出望外,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了。“陆老师,真是太谢谢您了。”

“要谢也得谢你给我们杂志写稿子!”

“我没想到您看得这么快!我觉得好像一转眼的工夫。”

陆雨的话茬儿还在稿子上:“我刚才说了,小说基础不错,文字也干净,不过也掩饰不住里边的问题……”紧接着,陆雨就小说的结构、情节设计、人物刻画以及语言的运用讲了很多,俞木根听得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位看上去像“小工”的人竟能把小说理解得那么透彻,意见又是那么准确、尖锐,几乎每条都说到要害处。俞木根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对眼前的陆雨顿生敬畏。

“看得出你的语言功底还是不错的,不过小说语言还是要尽量与众不同些,你要培养自己的语言风格,如果小说没有自己独特的语言风格,就不可能鲜活、灵动,没有鲜活灵动,读者读着也就不新鲜,很可能就会没有兴趣读下去,一旦读不下去,作品也就失去了最重要的元素。”

俞木根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你在人物塑造上还需要下些功夫,比如人物的对话还缺乏个性,情节设计也不是很讲究,有些地方编造的痕迹太重,尤其是个别细节,不独特,跟别人的作品有雷同感,俗话说细节决定成败,小说也是如此,这些地方我在稿子上都给你画出来了,旁边有我个人的意见。”

“我一定按您提出的意见好好修改。”

“也不要太急,回去先琢磨,琢磨透了再动笔。当然,我的意见也只是一家之言,你不理解和有异议的地方,我们可以商榷、探讨……”

俞木根接过陆雨递过来的小说稿,紧忙起身告辞。

回到办公室,俞木根把稿子上陆雨用红笔写下的意见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看到陆雨在稿子上画出的那些需要修改的地方和提出的意见,他真是由衷的服气。回头再看自己小说里那些人物对话和细节,确实像陆雨说的那样,不但没特点,还不符合人物的身份。当然,他对陆雨在稿子上写下的那些触目惊心的批语多少还是有点儿不舒服,比如:“你觉得一个普通工人会这样说话吗?完全是一个大学教授呀!”又比如:“这样的细节比比皆是,你觉得嚼别人嚼过的东西有滋味吗?”

看着这些丝毫不讲情面的批语,俞木根觉得脸在阵阵发热,虽然有些不好接受,但又心服口服,他已经对陆雨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晚上回到家,他胡亂吃了几口饭,跟妻子徐丽娟连声招呼也没打,便坐到电脑旁改稿去了。

徐丽娟看到俞木根今天的举动有些反常,心里自然多了几分疑问。

徐丽娟是一名中学语文老师,又是毕业班的班主任,平时有多辛苦,俞木根心里自然清楚。记得上中学那会儿,他好像从没见到自己的班主任清闲过,在校园里见到的总是那个走路风风火火、说话像机关枪一样、衣服上经常挂着油渍或米饭粒儿的大妈的形象。现在妻子担任着毕业班的班主任,工作的紧张程度自不用多说。晚上能多挤出些时间留给妻子备课或批改作业,他觉得是自己分内之事。

几年前俩人关于谁干家务活儿的事早有约定:午饭各自在单位吃,晚饭由徐丽娟做,饭后归俞木根收拾。

结婚以后,夫妻二人关于家务活儿的约定从没轻易打破过,俞木根觉得这约定不但合理,也很公平。为了减轻妻子的工作压力,他不但同意妻子暂不要孩子的建议,还把收拾房间的活儿全都揽下来。

今天见俞木根一声没吭就进了书房,徐丽娟甚感奇怪,收拾完家务,她蹑足来到书房。

俞木根正全神贯注盯着电脑屏幕,手指像一群小精灵在键盘上跳跃着。

“什么活儿这么忙?吃完饭也不休息一会儿就干?这样对肠胃可不好。”

键盘的敲击声戛然而止。俞木根抬头看一眼妻子,难以掩饰内心的兴奋,激动地说:“这意见提得太尖锐、太好了,我真是大受启发,这样的编辑真是不多见,水平太高了。”

徐丽娟拿起满是被红笔圈圈画画、不时还有几句评语的小说稿翻阅,俞木根则把到编辑部的经过以及对陆雨的评价跟妻子叙述了一遍。看着稿子上的那些意见,徐丽娟颇有同感地说:“看得出人家真是用心了,遇到这样负责任的编辑,也是你的福气。”

“可不是,现在能这样认真看稿子、认真提修改意见的编辑恐怕不多见了,人家省刊的编辑就是不一样。不跟你多说了,今天无论如何也得把稿子改出来。”

俞木根修改稿子干了一夜,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他终于改完了最后一个字。为了表示对编辑的敬重,他又把稿子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挑出几个错别字,八点钟刚过,他已经站在陆雨面前了。

“怎么?改完了?”陆雨惊讶地看着他。

“改完了,您再看看,需要改的话我再改。”

“一宿没睡?”

“没事,不困,而且还越改越兴奋,您提的那些意见既尖锐又准确,我改得很顺手。”

“好好,你这个态度我很喜欢,写东西就是要这样,一鼓作气、一气呵成。好了,你回去休息吧,稿子我一会儿就看,如果没大毛病就不找你了。”

“如果还有小毛病呢?”

“那也不用你了,我顺手改一下儿的事。小说发出来后我给你打电话,到时候你来取样刊。”

听了陆雨的话,俞木根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深深给陆雨鞠了个躬。

俞木根的第一部中篇小说就这样在省刊发表了。除了陆雨送给他的五本样刊外,他又专门到街上的报摊买了几本,送给要好的同事和朋友。

从那以后,俞木根陆陆续续在省刊发表了几篇小说,有中篇也有短篇,责任编辑都是陆雨,陆雨还介绍他加入了省作家协会。

几天前,陆雨打电话告诉俞木根:省刊编辑出版了一本中篇小说集,他的一个中篇入选,省作协将对入选作品进行一次评奖,他的那个中篇已经入围。评奖由期刊编辑部负责组织,省作协几位专家担任评委。陆雨在电话中邀请俞木根去参加这个评奖会,跟着陆雨做一些组织或服务工作。陆雨让他参加这个会的目的很明确:主要是让他当面听听专家们的意见,也好在将来的创作中有一个更快的进步,俞木根满口答应。

陆雨说:“参加这样的活动,对你今后的创作一定会大有帮助,而且也为你加入中国作家协会打下个基础。”

加入中国作家协会是俞木根的梦想,他知道加入中国作家协会不但要有省作协审核推荐,还要由中国作家协会组织专家委员会审核批准,这次的机会的确不可多得。

放下电话,俞木根赶紧找公司马总汇报,并说明请假原因。马总听后十分高兴,当即决定:买三十本作品集。马总还特意嘱咐:“如果方便可以请专家和编辑同志们吃顿饭,喝顿酒,由公司买单,以表示公司对编辑老师和专家们的感谢。”

马总的话让俞木根感到很是温暖。

这次评奖活动在距C县三十公里的一个度假村举行,也就是说是在俞木根乘坐的长途车终点站下车后,再转车到一个叫“碧水湾度假村”的地方。那个度假村俞木根没去过,但早有耳闻,据说那里山清水秀,环境幽雅,是个举办公司年会、创作笔会、美术写生等小型活动的绝佳场所。

一切都是按计划进行,不想半路却遇到这样一个突发情况,挺好的一盘棋刚走一步就被打乱了。

俞木根尾随着前边的三个人走在一条繁华的街道上。看得出前边的人很放松,边走边聊,优哉游哉的。后边跟着的俞木根却一点儿也不轻松,他不敢有丝毫大意,既不能走太快也不能走太慢,快了怕被前边的人发现,慢了又怕跟丢目标,还不能跟光头和单眼皮打照面,免得他们多心。他就像谍战剧里盯梢的特务一样,始终与前边人保持着五六十米的距离。

俞木根跟踪着向前走,心里多少有些后悔,陆雨刚才在电话里说的也许不是没有道理,这种事在世界各个角落每天不知要发生多少件,的确是管不过来,更何况这事跟自己没啥关系,何必如此认真。俗话说:“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我是不是管得有点儿过宽了?万一到最后啥事也没发生,光头和单眼皮啥坏事也没干,不过就是陪着卡佳在家乡游览了一圈儿,自己岂不是多此一举?最终评奖会耽误了,自己到底图的是什么?要不还是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许问题真的是出在自己身上,是自己太过敏感,把别人想得太坏了……这个想法刚一冒头,他的脚步便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太阳已经落山,夕阳在天边留下的那一抹亮色在快速褪去,四周景物很快变得朦胧起来,身边驶过的汽车纷纷打开大灯,公路顿时像一条光的河流。

俞木根心里的“退堂鼓”仍在敲,眼前卻浮现出卡佳那双淡蓝色的眼睛,那眼神是纯洁的、也是不谙世事的,仿佛是草原上漫步的“瞪羚”的眼神,天真可爱又无忧无虑,却不知道祸之将至,危险正悄悄向她靠近。俞木根心里“咯噔”一下儿,刚刚敲起的“退堂鼓”突然打住:不,不能不管,万一这事就是自己分析和判断的那样,后果将会是什么?这样一场明显带有阴谋的“游戏”就在眼前上演,自己却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自私心理而失去补救机会,将来不会受到良心的谴责?如果连个好人都不想当,还当什么作家?人们常说“作家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不就是为了把人的灵魂塑造成好人的人吗?倘若“工程师”自己都不肯当好人,又何以塑造别人的灵魂?那还有何用?如果自己一走了之,卡佳真的受到了伤害,自己的灵魂何以安放?想到这儿,他突然有了一种大彻大悟的感觉,心里不住地骂自己:“俞木根呀俞木根,这样人命关天的事你还如此患得患失,你配当一个作家吗?”这事不能不管,更不能存有侥幸心理,哪怕最终结局就是平安无事,也不能在此时放弃、半途而废,要对得起良心,更要让以后的日子过得安生,评奖会尽管也是大事,但同眼下的事相比,孰轻孰重,还用得着举棋不定、犹豫不决吗?他使劲咬咬牙,把目光再次投向前方。

三个人在过马路,汽车灯光把两个体型彪悍的男人和那个苗条姑娘的身影映照得格外清晰,俞木根也迅速穿过马路……

光头、单眼皮和卡佳走进路边的红枫叶宾馆。

俞木根站在宾馆大门外,隔着落地玻璃看着三个人,当他们到大堂服务台办住宿手续时,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也走进大厅。他没有直接去服务台,而是坐在离服务台不远的沙发上,掏出手机,佯装看短信,眼睛的余光却瞄着服务台。

“住宿吗?”服务员问。

“一个双人间多少钱?”光头问。

“二百,有卡的一百八。”

“一个人住也二百吗?”

“一样。”

“我们要两间。”

“身份证登记。”服务员说。

“还要身份证?她呢?她是外国人,留学生。”

“外国人要护照。”

光头把脸转向卡佳,问:“你有护照吗?”

“有的。”说完,卡佳打开双肩背掏出护照。

住宿手续很快办妥,服务员的话简明扼要:“你们两个男的住405,她住307。这是房卡。”

“为啥不住一层?”光头问。

“三层没房间了。”

“有电梯吗?”光头有些不高兴地问。

“右首电梯,左边一楼有餐厅。”

“明早有饭吗?”

“有,凭住房卡。”

三个人往服务台右边去了。看着他们的背影,俞木根收起手机,站起身来到服务台。

服务员把刚才的程序又重复了一遍。

“请问给我安排一间三楼的行吗?”

服务员头也没抬,说:“您住308。”

手续很快办好。当俞木根来到房间门口站定时才发现,自己入住的308刚好跟307是对门。冥冥之中好像老天也在帮忙。

楼道右侧房间是双号,左侧是单号,307刚好在308对面,刚才心里还在为无法掌控卡佳入住后的情况而担忧,转眼间难题迎刃而解。俞木根松了一口气,再次看一眼卡佳的门牌号,心想:万一出现突发情况,自己一定能“从天而降”。

开门走进房间,一股劣质花露水的香味扑鼻而来。这是俞木根最不喜欢的味道了。他放下手提包,赶忙打开窗子,一股清新的空气瞬间涌进来。

房间不是很大,一左一右两张床,白床单白被子,看上去倒也干净整洁。俞木根在窗子旁边的圈儿椅上坐下,刚打算好好休息一会儿,肚子却“咕噜噜”提抗议。看看表,已是六点半钟,他便起身到楼下吃饭。

餐厅不大,但很干净,也很清静,只有两张桌子有人用餐,定睛一看,光头和单眼皮、卡佳就坐在靠墙的那个位置。俞木根装作很随意的样子在一张离三个人不远的餐桌旁背对着他们坐下,两张餐桌间的距离足可以听到他们的对话。

“今天早点儿睡,明天早晨六点咱们下楼吃早饭,然后出发。”这是光头的声音。

“明天还要坐车吗?”卡佳问。

“不用,后山离这儿不远,溜达着十几分钟就到了,不过得爬山,别穿太多。”

“穿这件可以吗?”卡佳问。

“反正尽量少穿,要爬山,而且路也不好走。”这是单眼皮的声音。

“是去你们说的那个叫仙人洞的地方吗?”

“对,明天去仙人洞,那里的风景很美的,一定会让你终生难忘。”

“太好了,我很期待仙人洞。”

“好玩儿的地方多了,我们边走边玩儿。”

听着身后几个人的对话,俞木根心里暗自思忖:明天他们要到山里去,山里肯定人烟稀少,自己人生地不熟,既不能同路而行,又不能上前阻止,万一在山里出现状况,自己身单力薄,如何面对这两个彪悍的男人?局面一旦失控,出现闪失,不要说保护不了卡佳,就是自身也保证不了安全呀!看样子只有一条路可走了,那就是立刻上前阻止卡佳与他们同行,并立刻告诉她这次旅行存在的风险,让她离这两个男人远一点儿……可卡佳能相信吗?万一她不相信怎办?怎么跟她解释?本来怀疑就只是一种感觉,卡佳怎么相信,两个男人又怎么会善罢甘休?

俞木根边吃边想,吃到嘴里的饭菜索然无味,大脑却在飞速地运转……蓦地,他又想起陆雨电话里的提醒:“报警!”对,应该报警,应该去求助警察,这样的局面的确不是自己单独能应对的,只要报了警,后边的事情自然有警察负责。想到这儿,他暗暗下定了决心。

吃过晚饭,俞木根回到房间,刚拿起电话要报警,可想了想他又放下了,他觉得在电话里恐怕很难说清楚,万一引不起警察的重视,哪个环节出现差错后果都将不堪设想。他索性下楼,直奔派出所而去。

虽然已过七点,派出所的接待厅里依然一派繁忙,几个民警分别接待着几拨人。俞木根看见一个端起水杯正要去接水的年龄较大的民警站起身,赶忙迎上前去。

“民警同志,我要报警。”

“报警?出啥事了?”端着水杯的警察看着他问。

“这个……可能是个刑事案吧。”

“怎么还可能?啥事就说是刑事案?”

“这个……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我想单独跟您说,是啥案子您听完再定。”

“好,你稍等。”老民警到饮水机前接完水,返过身问:“说吧,是个啥样的案子?”

俞木根环视了一眼四周,低声说:“是不是得找个地方?这事……”

“哦——还有隐私呀?”说完,他冲着一个正低头写着什么的小民警说:“小张,手里的活儿先放放,听听他报的什么案!”

小张警察从桌上拿起个大本子,冲着俞木根说:“你来吧。”

俞木根跟著小张走进过道一间不大的房间,屋里的陈设很简单,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像是个审讯犯人的地方。俞木根就把自己在汽车上遇到的事情以及后来发生的情况叙述了一遍。

“你们是住在红枫叶宾馆吗?”

“是的。”

“除了您刚才说的,还有别的要补充吗?”

“没了,就这些,我把看到和听到的全都说了,当然,我也没什么证据,只是怀疑和猜测,不过……”

小张打断他的话:“行了。”说完把大本子递到他面前说,“把您的手机、单位、家庭住址都写清楚。”俞木根很快写好,小张站起身说:“您可以走了。”

“我觉得这事真的没那么简单,万一……”

“这些我都知道,您可以走了,怎么处理是我们警察的事,最后的处理结果我们会给您反馈信息的。”

看着小警察那张没啥表情的脸,俞木根很不情愿地站起身,当他走到门口时又停下脚步问:“警察同志,我还有个事问一下儿行吗?”

“您说。”

“你們这边的后山上是不是真的有个仙人洞?”

“这个我不知道,我刚毕业,又不是本地人,这事得问这儿的老人。”

“可是,那个……”

“行了,您报过案就行了,我这儿特忙,还有好多事,您可以走了。”

俞木根悻悻地走出派出所,坦率地说,他心里的感觉不是很好,他觉得那个小张警察似乎有点儿不负责任,这样一起很有可能发生的涉外刑事案件,他好像没怎么当回事呀?也许警察经历这样的事情太多,见怪不怪,已经麻木了,可这样的麻木是不是太可怕了?万一……他们怎么可能办好这案子呢?

橙红色的路灯仿佛为街道罩上了一层曼妙的轻纱,放眼望去,增添了几分朦胧。马路上汽车依旧稠密,一辆接一辆,风驰电掣的。人行道上的行人不是很多,有步履匆匆的,有闲庭信步的,还有相携相偎的情侣低声呢喃着,偶尔几声亲昵的笑声在夜空中回荡着……一切都是那样和谐而安详。唉,多么温馨的社会呀!如果没有抢劫、没有偷盗、没有诈骗、没有凶杀、没有强奸、没有坏人、没有犯罪该多好!哪还用得着自己这样像私家侦探般东奔西走……

回到宾馆,俞木根把耳朵贴在307的房门上听了听,很宁静,隐隐传来播放电视节目的声音,他转身打开了自己的房门……

俞木根一宿也没睡踏实。

躺在床上的他心无旁骛地听着对面房间的动静,脑海中回放着报案的过程。说心里话,他对派出所小张警察接案时的态度和表现是不满意也是不放心的。别看刚才他又是记录又是登记的,说不定等自己一走,那个登记本就不知躺在哪里去睡大觉了。他断定小张一定没把他的分析和判断当回事。按说这件事自己已是仁至义尽,后边再发生什么都与己无关,可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那颗一直提着的心还是放不下来:万一派出所手里有更大的案子或更棘手的事情要办,自己报的案子没能引起他们重视怎么办?俗话说无巧不成书,也许阴差阳错,一桩本不该发生的案子到最后还是发生了,那样前边所做的一切不是都打了水漂?不行,这事既然办就得办好,绝不能一推六二五,否则良心上还是过不去……那个叫“仙人洞”的地方一定人迹罕至,说不定就是光头与单眼皮预谋好的地方,仙人洞能引起警察的重视吗?万一他们忽略了这个重要细节,岂不是功亏一篑?他的内心纠结着,直到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进入梦乡……

第二天早晨,俞木根突然惊醒,看天已大亮,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看表还不到六点,再听听外面也没啥动静,他赶紧到卫生间洗漱,待一切收拾停当,便坐在靠房门的那张床上等待着。

对面的307终于传来开门和关门声。

楼道里有地毯,听不到脚步声,俞木根只能凭感觉推断对方可能到达的位置……当他走出门时,看见楼道尽头的电梯正在关门,下行电梯里有卡佳的身影一闪……因为时间把握得恰到好处,他很有点儿佩服自己了。

餐厅里,光头笑着问:“昨晚睡得怎样?”

“非常好!”卡佳忽闪着淡蓝色的眼睛说。

…… ……

县城不大,街道很整洁,因为洒水车刚洒过水,空气湿润,俞木根觉得头脑也清爽了很多。为了不引起对方怀疑,他佯装晨练,又是伸胳膊又是拉腿,眼睛却紧紧盯着百十米开外的三个人……先是往西,然后奔北,二十几分钟便出了主街道,转眼间已来到林木葱郁的北山脚下。山有多高看不清,前边的三个人已经沿着那条黄飘带般的小路钻进了山林,俞木根紧走几步跟了上去……

山上的路虽然并不险峻,植被却十分茂盛,除了一棵棵参天的大树,还有一丛丛繁茂的灌木,开始还好,只要顺着小路往前走就行,可到了后来,荒草越来越高,小路几被淹没,连视线也被遮挡了,目力所及连十米都不到。脚下的路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再走一会儿,连路都没有了。俞木根失去了跟踪的目标,抬头看看,竟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身边的大树好像都长得差不多,灌木丛也是难分难辨。侧耳听听,除了山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只有或高或低、或远或近传来的鸟儿的“啁啾”声。坏事,迷路了!这不要出大事吗?千万不能慌!他停下脚步思忖片刻,觉得应该找个高处看看地形才对。想到这儿,他抬腿往高处跑,没想到越高的地方灌木丛越高,再往回走,刚才的路也找不见了……坡上坡下,满眼绿色,耳边除了自己的脚步声,连鸟儿的鸣叫声也听不见了。

俞木根凭着记忆在灌木丛中急步快走,可记忆却像是一堵墙,看哪儿都是路,哪儿又都不是路。汗水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淌,月白色的衬衫已被汗水溻湿一片,情急之下,他仰头朝着浓密的山林大声喊:“哎——有人吗——”

回答他的是比刚才还静的静。

这下儿真是麻烦了,甭说找什么仙人洞,连自己在哪儿也搞不清了。他恍惚记得进山后走的那条小路一直是奔西的。一想到卡佳可能遇到的危险,他一秒钟也不敢耽搁,拔腿便往东跑,想尽快找到来时的路,可是,当他跑出有几百米后,却连路的影子也没找到。好在头脑还清醒,他想:既然是“仙人洞”,仙人们一定是住在高处,往上去!想到这儿,他拔腿往上攀登,爬了有十分钟,地势越来越高不说,植被也愈发稠密。

衣服完全被汗水湿透了,两条腿还在不停地打着哆嗦,俞木根万万也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地方竟然像迷宫一样,不但跟丢了目标,还迷失了方向,刚才还自信满满的他有些茫然了。

忽然,他想起兜儿里还有手机,可以打电话求助!然而,他掏出电话后又迟疑了:这电话该打给谁?看来只能打110求助了。可当他摁号码时才发现,电话根本没有信号,这下儿他彻底慌了……

正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扭头看时,草丛中有个黑影晃动,黑影走近他才看清,原来是个头戴破草帽、身着蓝布衫、下身一条旧牛仔、腰里系着根绳子、手里握着把镰刀的山民……他像见到救星般迎上前去。

“大哥,请问您仙人洞怎么走?”

手握镰刀的男人上下打量着他,瓮声瓮气地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我……我是旅游的,迷路了。”

“别瞎走了,照直往那边儿去,那边有下山的路。”男人指着左边方向说。

“请问这山上是不是有个仙人洞?”

男人没再理睬他,几步跃上一个高坡,转眼间就不见了。俞木根出神地看着山民消失的方向,禁不住长叹一声:“唉,算了吧,我也算尽力了,是福是祸,只能听天由命了,卡佳呀卡佳,祈求上天保佑你吧!”想到此,一阵悲凉从俞木根心底油然升起,他感觉全身像被抽去筋骨似的,再没了丁点儿力气。

他绝望而又颓败地一步一叹,顺着山民指引的路朝山下走去。

…… ……

俞木根沮丧地回到红枫叶宾馆时,已接近中午十一点,他直接来到服务台。

“请问您有什么事吗?”服务员问。

“请问住在307那个外国姑娘回来了吗?”

“外国姑娘?她早起就退房了,估计是不回来了。”

“哦——”

回到房间的俞木根觉得一阵头晕眼花、疲惫不堪,他颓然他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一股悲凉涌上心头。

卡佳的命运怎样?能不能逢凶化吉?自己是不是应该到派出所问问情况?还是算了吧,天到这般时候,该发生的也许早就发生了,还想别的有什么用?愿上天保佑她吧……

俞木根坐上长途车回到省城时已是下午四点钟。在公司楼道里他与马总经理刚好走个碰头。

“哎!小俞,你不是到省里参加什么会吗,怎么没去?”

“我……”俞木根不知话该从何说起。

“咋回事?没评上?”马总是个山西人,说话办事直截了当,从来不兜圈子。

“不是,因为……马总,这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您啥时候有时间,我从头跟您汇报。”

“噢?还挺复杂?那好,就这会儿,我正得空,你到我办公室,我听听咋回事。”

俞木根跟着马总来到总经理办公室,马总把他让到沙发上坐下,又为他倒杯水,而后坐在旁边的沙发上说:“瞧你这疲惫样,到底遇到啥事了?”

俞木根把昨天坐长途汽车遇到的情况以及后来到派出所报警、一直到今天上午跟踪上山的事一五一十对马总叙述了一遍。

俞木根叙述完事情的经過,频频点头的马总站起身,在屋里踱了两个来回儿,忽然停下脚步,使劲在沙发靠背上一拍,十分肯定地说:“你分析的没错,那俩家伙一定不是啥好东西,没憋好屁!”

“可是……”

“你做得太对了!”

“可是,到头来人也跟丢了,还啥问题也没解决,最后连下山的路都找不着了,要不是碰到那个砍柴的山民,我恐怕现在还在山里转呢!”

马总若有所思,说:“但愿那个蓝眼珠的姑娘别遇到啥危险吧!要真是那样,事情可就闹大了,这是涉外的刑事案呀!不过你已经尽心,有你提供的那些线索,即使出了事,案子也好破,你该做的都做了,剩下就看那姑娘的福气了,总之你做得对,但愿那俩男人不是想象的那么坏。”

“是啊,我这心里也是不踏实,也不知那姑娘会不会遇到啥危险,真要有什么不测,咋对得起人家一个外国小姑娘,连咱自己都觉得脸上无光呢!”

“是呀,咱也闹不清后来是个啥情况,抽时间你跟那个派出所联系联系,问问。”

马总的话让俞木根又想起那个小警察,他摇摇头说:“联系也没用,警察对这事根本不上心,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马总想了想说:“那你关注一下儿最近的报纸,看看有没有啥刑事案在那个县发生,要真是个刑事案,又牵扯到外国人,报纸肯定得报道。”

俞木根觉得马总的话有道理,他点点头。

“有啥消息你告我一声。哎,那个会你不去了?”

“不去了,人家昨天晚上就已经开始工作,我这会儿去,好像就为那个奖似的。”

“好了,这两天你也够累的,早点儿回去休息,有啥事明天再说。”

俞木根起身走到门口,马总又在身后叫住了他。

“我通知财务,这两天你的假按出差办理,食宿一律报销。”

“不用报,我也没花几个钱。”

“不行,必须报,你去吧。”

从马总办公室出来,俞木根心里热乎乎的,两天来笼罩在心头的那团阴霾似乎也慢慢消散了。

傍晚俞木根回到家时,妻子徐丽娟已经在家里了。

“咦?不是得四五天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俞木根只是“嗯”了一声没说话,徐丽娟颇感意外,跟着他来到客厅。

“评奖会你咋没去?是不是不开了?”

“不是,中途我遇到点儿事,没去。”

“没去?没去你这两天干吗去了?”

“你听我慢慢跟你说嘛!”

俞木根又把刚跟马总叙述的事情经过对妻子述说一遍。

“那后来呢?后来那个姑娘怎样了?”妻子急切地追问着。

“我也不知道,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后来我就回来了。”

“你说,现在这些坏蛋咋就这么可恶?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如此胆大妄为,抓住他们全都枪毙,看他们还敢不敢嚣张!”

“你先别这么早下结论嘛!说不定情况不像我们想的那样,也许那个卡佳真的是遇到了助人为乐的……”

“胡说!”妻子打断俞木根的话,气愤地说,“这不可能,听你刚才描述的过程,那俩男人绝不是好东西,一定另有企图,否则不可能对人家那么热心,这里边肯定有问题。”

也不能妄下结论。

“不行的话,过几天你再去一趟C县,到派出所问问情况,看看那个外国姑娘到底怎样了,真是挺让人揪心的。”

“是啊,我这心里也是不踏实,过几天听听消息,有可能的话我再跑一趟……”

从C县回到省城的第四天,俞木根接到陆雨打来的电话,让他到编辑部去一趟。俞木根没敢耽搁,起身奔了杂志社。

在去杂志社的路上,俞木根无意中想起陆雨办公桌上那个烟头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烟灰缸,心里忽然一动,禁不住埋怨自己:几年了,陆雨老师不但帮自己改稿子、发作品,还介绍自己加入了省作协,做过那么多工作,却没请人家喝过一滴酒、抽过一支烟,这是不是有点儿不近人情?特别是这次评奖会,虽然没去成,可毕竟人家是一片苦心,怎么也应该有所表示才对。想到这儿,他看路边刚好有个商店,便走了进去。也不知陆雨喜欢抽什么牌子,便买了两条价钱较高的“中华”。

陆雨正在看稿子,听见门响,从一堆稿件后面抬起了头。

“来得真快!”

“接到电话就来了,又没几步路。”

看着俞木根放在自己面前的香烟,陆雨有点儿不解地问:“你这是……”

“陆老师,这几年您对我的帮助太大了,我不知该怎么感谢您,给您买了两条烟。”

“这可不行,我怎么能收你的烟?”

“您看,这几年您对我的帮助……”

陆雨打断了俞木根的话,说:“你不用跟我客气,我做的就是这样的工作,你把烟拿回去吧,我不能收。”

“可是……陆老师,您知道我不吸烟,这玩意儿又不能退,难不成让我把它扔垃圾堆去?”

陆雨想了想,说:“得,就这一回啊!以后可不能再买了,这样不就把咱们的关系搞得庸俗化了吗?”再说天天抽这种烟,往后还抽得起呀?你瞧,我只抽这个。说着他拿起桌上的“红塔山”晃了晃。

俞木根在沙发上坐下,刚想问问评奖情况,陆雨却先开了口:“怎么样?在C县碰到的那档子事是个什么结果?”

“目前还没结果。”

“我把你在C县遇到的事跟主编和评委们说了,大家对你见义勇为的举动很赏呀!都说你做得对,做得好,并让我转达对你的敬意呢!”

“其实我也是无意中碰上,只是不忍心眼看着悲剧发生而已。”说完他环视一下儿四周问道,“作品集出来了吗?”

陆雨从身后的办公桌上拿起一本书递给他:“出来了,你看印得怎样?”

俞木根接过书,惊叹地说:“印得真是不错。”他翻开目录,看到自己作品居然排在第三篇。

“陆老师,您是不是太照顾我了?我……”

“专家们对你的作品评价还是挺高的,一致同意给你评了个二等奖呢!”

“真的?这可太出乎意料了。”说到这儿,俞木根又看一下四周,却没看见有多余的书,不免有些疑惑地问:“我买的书呢?”

“哦,事情是这样的,领导决定,既然已评完奖,不如加印一页评奖结果也放书里,所以就晚了两天,新书今天就能发出去,你要的那三十本我已通知印厂,让他们直接送到你们公司,省得你再提着,三十本书挺沉的呢!”

从编辑部出来,俞木根一路上很有些兴奋,可是,兴奋只是一瞬,转眼间就消失了,他又想起C县的事。

从保安那儿提上书回到办公室,刚打开书捆儿,办公室小孙进了门:“俞秘,马总叫你去一趟。”

“好。”俞木根顺手拿起一本作品集递给小孙:“刚买的作品集,送你一本,里边有我一篇小说。”

“真的?太好了,是不是给咱办公室每人送一本?”

“送!你替我發吧,我先到马总那儿去。”说完,俞木根拿起一本作品集出了办公室。

总经理办公室的门是虚掩的,俞木根轻敲了两下儿,里面传来马总的声音:“请进!”俞木根推门进屋,见沙发上坐着两位警察,一长一少,年长的他不认识,年少的分明是小张警察。

俞木根心里猛的一紧,是不是卡佳出事了?他紧盯着小张的脸想看出点儿什么,可小张脸上却只有微笑,什么也看不出来。他跨前一步握住小张的手说:“小张警官,怎么是你?”

小张说:“我那天不是跟你说过,你报的警我们会有反馈信息给你的。”

马总从沙发上站起身介绍说:“刘所长,这位就是俞木根,我这儿的秘书。”

刘所长起身同俞木根握手,脸上的笑容格外灿烂:“哦,小俞同志,我是C县派出所所长刘涛。”

双方寒暄后落座,马总拿起俞木根放在茶几上的作品集说:“这是给我的吧?我们小俞不但工作出色,还是个作家呢!”

“哦?作家?真没想到,真没想到啊!”刘所长不住声地称赞着。

“我报的那个案子后来怎样了?”几天寝食不安的俞木根此时只想知道结果。

“嗬!还是个急性子。”刘所长说。

“怎么不急?我已经好几天睡不好觉了,总惦记着那件事,再说,我也真怕你们派出所不把这事当回事,万一……”俞木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小张。

小张笑笑没说话。刘所长说:“怎么可能不当回事?我们县是多年的先进单位,六年没出过一起恶性案件,接警必办是我们的原则,你的报警既详细又准确,我们怎能不当回事?那天小张接到你的报警,第一时间就向我作了汇报,我们立刻安排,由刑警队长亲自带队,十分钟后就到了红枫叶宾馆。”

“后来呢?”俞木根目光急切地看着刘所长。

“经过身份确认,那两个男人刚刚刑满释放,就是六年前C县那起抢劫案的案犯。”

“真的不是好人?那后来呢?”

“我们连夜组织警力布控,分成三个组,一组蹲守,一组跟踪,一组穿插迂回,第二天就是在那个叫‘仙人洞的地方,两个嫌疑人果然凶相毕露,正要实施犯罪,被我们当场抓获。”

“太好了,我果然没看错,他们真是坏人呀!哎,刘所长,你们是用什么技术跟踪找到他们的?我咋在山里跟了没一会儿就迷路了?”

刘所长不无神秘地说:“你还记得在山里碰到的那个给你指路的山民吗?”

“记得记得,如果没有他,我还不定什么时候找到下山的路呢!”

刘所长笑笑说:“那个人就是打穿插迂回的刑警队长。”

俞木根恍然大悟。

正在这时,马总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

“噢,好,让他们进来吧,我在。”马总放下电话。

“咦?刘所长,您是怎么找到我们这儿的?我记得当时给小张留的是我的手机号呀!”

小张说:“我们所长说了,这种事找个人不妥,还是要通知单位,我们就找到马总这儿来了。”

正说着,传来两下儿敲门声。俞木根万万没想到,进门的竟是卡佳和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刘所长起身给马总和俞木根介绍说:“这位就是获救的外国留学生卡佳,这位是他们学校的保卫处长。”说完又转身给卡佳介绍说:“这位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位好心人俞木根……”

卡佳上前一步握住俞木根的手,声音颤抖着说:“好心人,好心人,谢谢你救了我,谢谢你!”

俞木根看着卡佳那双纯洁、明亮、闪着泪花的蓝眼睛笑着说:“不用谢,不用谢,你没事就好,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卡佳打开用彩纸包着的一面锦旗,庄重地捧到俞木根面前。

锦旗正中绣着四个金光闪闪的楷体大字:隐身卫士!

刘惠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长篇小说《棋盘镇》《血色南平》《秘密列车》《夏日的列车》,中篇小说《古尘》《落日滿秋霜》《黄蝴蝶》《一笑而过》等。

猜你喜欢

单眼皮光头姑娘
为什么兵马俑都是单眼皮
为什么爸爸妈妈是双眼皮,我却是单眼皮呢?
秋姑娘的信
差了一个宋承宪的距离
泥姑娘
胖姑娘看过来
单眼皮&内双的眼妆起义!
我家有个“光头强”
父亲的光头
采山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