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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戏

2022-12-08袁玉珍

阳光 2022年12期
关键词:戏班子唱戏豫剧

听娘说,我打小儿就不爱说话,可到了姥姥家就成了话痨。这一点让她很是不解。对于我来说,去姥姥家高兴,多说几句话是有的,但“话痨”一词用在我身上仿佛有点儿夸张。我承认我爱住姥姥家,尤其是秋天庄稼收完后,因为每到这时,姥姥家的村里就要搭台唱戏了。

娘觉得我是话痨的时候,我还没上小学。从我三岁起,伴随着弟弟的到来,我就成了姥姥家的常客。吃饭睡觉都跟着姥姥,偶尔母亲把我接回家去住个十天半个月的,家里一忙无人看管我,我就又回到姥姥家。那时姥爷已经不在人世了,家里除了姥姥,還有三个姨和一个舅舅,他们对我都很关爱。姥姥很疼我,小姨比我只大八岁,当时只有十四五岁,是我最好的玩伴。我童年很多快乐的记忆,都是在姥姥家。比如看戏,姥姥就只带着我和小姨两个人。

戏台子搭在村委会对面不远处的空地上。看戏时,如果在戏台前没占到位置,就可以站到村委会下面的坡上看,虽然听不太真切,但戏台上的一招一式还是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的。

戏台一搭,戏就要开唱了。庄稼人闲不住,且惜时惜物,不愿耽误白天的活计,所以大戏一般在晚上唱。白天也有戏,由于看的人少,就不如晚上的戏精彩。村里请的是豫剧班子,豫剧是河南的传统戏,我们在河北,按理说应该唱河北梆子戏。可能是因为我们这里离河南不是很远吧,无论是村里的草台班子还是大一点儿的戏班子,唱的都是河南豫剧。就连家里结婚办喜事,喇叭里播放的也是豫剧,像《抬花轿》《花木兰》等。由于听的多了,有些戏我都会唱几段。

因为有戏看,姥姥早早地做了晚饭。饭后,拿着板凳,领着我和小姨就去看戏了。我们往往不是最早去的,就依次排在后面坐下。戏还没开始,偶尔有一两声锣鼓声暖着场子。大人说,小孩叫,戏台上倒没有戏台下热闹。这时,卖零食的也来到戏台前做买卖,引得小孩子更加坐不住,围着卖零食的人直转,再跑到家长身边撒娇,缠着让买这买那。手头宽裕的人家,不愿让小孩儿受委屈,也不想在外人面前丢面子,就爽快地从兜里掏出几个钢镚儿;有的家长不愿惯着孩子,手头又紧,就开始呵斥:“刚吃完饭,肚里就没食了!”

我心里想要,但嘴没要。姥姥就让小姨去买了一包爆米花,让我和小姨吃。我让姥姥吃。姥姥说:“你俩吃吧,都长个儿呢,我吃了就光长皱纹了。”我说:“姥姥,您一点儿也不老。”戏开场了,姥姥看得津津有味,我和小姨吃得津津有味。至于戏台上的故事情节,我一点儿也没看懂,就是觉得戏装漂亮,咿咿呀呀的唱腔好听,水袖甩得也好。不知小姨看懂了没有。后半场,夜深了,姥姥就让我坐在她前面,她用双手搂着我。这时我就觉得看戏是一件热闹又温暖的事儿,和唱什么没有关系,关键是能坐在姥姥怀里看戏。

戏班子一般会在这里唱五天,我跟着姥姥、小姨就到台前来五天,村里人就热闹五天。戏好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大家聚在一起享受闲暇时光。看戏的过程里有着浓浓的人情世故。

到了上学的年龄,我就回到了自己家。再要去姥姥家,就只能等学校放假、农活不忙时,和娘一起去看望姥姥。有时放寒假,还会在姥姥家住上几天。然而,毕竟时间有限,去姥姥村里看戏成了奢望。

我记得上小学二年级时,有一天娘告诉我,姥姥家又要搭台唱戏了,可惜咱家的庄稼还没收完,要不然就带你一起去看看了。我很失望。赶上一个星期六,打听到姥姥村里的戏班子还没走,我就约我的好朋友娟娟一起去。那时,我俩刚学会骑自行车,也想借这个机会练练骑车技术。说是会骑车,由于我们都个儿矮,只能在自行车大梁下面掏着腿骑。那时,我家只有一辆自行车,娘还要骑着车下地,我和娟娟就偷偷骑着她家的一辆自行车上路了。从我们村到姥姥家的村庄有十几里地,乡间土路,由于下雨踩踏得坑坑洼洼。有时娟娟骑车带我,有时我骑车带着娟娟,我们就这样轮换着向姥姥家的村子骑去。吃完早饭出发,到了姥姥的村里,戏开始有一会儿了。晌午,我领着娟娟去姥姥家吃饭。姥姥怕我和娟娟的父母担心,下午看了会儿戏,就让小姨骑车把我们护送回去了。

后来,姥姥村里的戏台子也不搭了。那次竟是我最后一次去姥姥的村里看戏。有时想起来心里有些懊悔:早知是最后一次,我就应该多看会儿戏,看过瘾才好。

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不知道姥姥家的村里那些年为什么要搭台唱戏,也不知道为什么又不再搭台唱戏。我自己也觉得纳闷:为什么在最爱问“为什么”的年龄竟然没有问呢?三年前,姥姥故去,我回了一趟老家。姥姥家的房子在两次翻盖后,再也不是我小时候的样子了。回来后,总是做梦回到童年,还依偎在姥姥怀里看戏。醒来,我忍不住给娘打了个电话,问起那些年姥姥家村里为啥会搭台唱戏。

娘说,姥姥村里的地是盐碱地,每年的收成都不好,村里人长年吃不饱肚子。很多时候,只能去地里薅点儿野菜,和玉米面掺合着蒸菜团子吃。说着,娘又感叹,哪像现在的小孩子,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吃饱了饭还到处去疯跑、淘气。我那时候整天饿得不想动,一坐就是半天儿。后来,有一个人当了村支部书记,忘了叫啥名了。他当支部书记那几年,赶上国家政策好,村里的盐碱地被改良好了,年年粮食都有了好收成。村民们很高兴,村支部书记也觉得很光荣,每年秋收后就请戏班子来村里唱大戏,庆祝丰收。

“原来是这样啊!”我问道,“那后来为什么又不唱戏了?”娘说:“可能是因为人们的日子越来越好,家家买了电视机,能在电视上看戏,就对村里的戏不太上瘾了。”我恍然大悟:原来,搭台唱戏是庆祝过上了好日子,不搭台唱戏是因为过上了更好的日子。

如今,过上了更好日子的我,依然想看姥姥村里的大戏。

袁玉珍:毕业于河北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广播电视新闻专业,从事过编辑、活动策划等工作,现为北京翰高文创园企划主管。作品曾发表于《怀柔报》《工会博览》《中国煤炭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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