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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暴力美学在果戈理小说中的运用
——以《塔拉斯·布尔巴》为例

2022-12-08寇文涛

文化创新比较研究 2022年3期
关键词:果戈理施暴者波兰

寇文涛

(广州市劳动就业服务管理中心,广东广州 510010)

“暴力美学”原特指某种电影表现形式,它源于美国,在香港的警匪片、黑帮片中被发扬。影片通过将暴力打斗场面的仪式化、符号化、模糊化,配乐的轻柔化,达到突出本来残酷的暴力行为所产生的视觉、听觉“美感”的特殊效果,往往令观众惊叹于暴力艺术化的表现形式,而不会对暴力本身产生恐惧或不适感。“暴力美学”在文学作品中的应用,则与影视作品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杰出的文学家,把暴力、血腥场面及暴力导致的死亡升华到一种特殊的审美高度,以特定的形式进行叙事描述,在高潮片段,甚至让读者为作者纯粹文字表达的“狂欢”及其场面刻画的“精妙”所惊叹。该文以战争题材小说《塔拉斯·布尔巴》为例,深入解读暴力美学在俄国作家果戈理小说中的运用,并分析故事中暴力产生的历史根源和作者运用暴力美学的思想根源,以及暴力在历史实施和文学表达上的最终效果。

1 故事简介

中篇小说《塔拉斯·布尔巴》初次完成于1835年,后于1842年对内容进行了增补。小说以16—18 世纪时乌克兰哥萨克反抗波兰统治者为时代背景,讲述了主人公父子三人: 查波罗什哥萨克团中的德高望重的联队长塔拉斯·布尔巴及其两个儿子奥斯达普和安德烈在战争中的杀戮、亲情与爱情,表现了战争的残酷和不同的民族、宗教意识,以及爱情观在战争中的矛盾与冲突。小说用绘画式的笔触真实反映了两个民族之间发生的强烈对抗,以及个人在祖国、信仰、亲情、爱情之间的选择。其中充斥着大量的对暴力行为、心理、肖像方面的描写,以及表现作者主观倾向的旁白。别林斯基对《塔拉斯·布尔巴》给予了高度评价:“一部妙不可言的史诗,是一个率真的民族英雄生活的真实写照,有限篇幅里描写了宏伟壮观的场面,堪称为荷马史诗。”[1]

2 果戈理暴力美学的基本表现手法

从果戈理暴力美学的表现手法来看,小说一是通过旁白式的背景解说为施暴者(大部分为哥萨克,少部分为波兰军队)穿上被动的、正义的、复仇的华丽外衣,以获得读者的同情心和代入感;二是对被施暴者的外在美的直接描述、痛苦过程的虚化,死亡结果的宗教化、仪式化包装,使得施暴过程和结果让读者得以接受,体会到暴力描述的必要性和暴力本身强大的震慑力。

小说一开始即以暴力场面拉开序幕: 塔拉斯迎接从基辅神学校毕业归来的两个儿子时由于嘲笑他们所穿的长褂而发生了父子之间的打斗,虽然慈祥的老母亲的出现最后制止了打斗而使久别重逢后的父子团聚方式回归了正常的拥抱和亲吻——但这种哥萨克父子之间尚且为名誉而争强好胜的描写似乎预示着今后发生的故事的残酷。塔拉斯一句“用不着正式跟别人交手就可以知道他的本事。他会成为一个好哥萨克的! ”[2]在一开篇就用动作和语言描写展示了哥萨克男性对于武力的崇拜,但此刻的暴力是伴随着亲情的表达而展开的,暴力和美在小说开篇即集合于一体。

为了通过战争历练年轻的儿子,塔拉斯怂恿哥萨克们在谢齐推选了新的团长,并不断敦促新任团长主动对外挑起战争。当有哥萨克告知他们的东正教教堂都典押给犹太人了,弥撒也做不成,敌对的对象便立即成为犹太人。哥萨克们叫嚣“绞死所有的犹太人……把这些邪魔外道的家伙统统淹死在第聂伯河里! ”此刻,暴力的思想已迅速在升级为具体的行为,而且是一个群体对另一个群体的集体暴力。于是乎,“人们抓住犹太人的胳膊,开始把他们扔到波涛里去。四面八方响起了悲惨的喊声,可是严酷的查波罗什人眼望犹太人的穿着鞋袜的脚在空中不住地乱蹬,只是一个劲儿地哈哈大笑。”此时,作者对暴力的动作描写转到了被施暴者发出的声音和动作。生动的画面描绘了被施暴者的惨状,但作者似乎是带着漫不经心甚至是诙谐和戏谑的笔触,把恐怖的施暴景象以天真的恶作剧方式加以展现。

当哥萨克们经过讨论后终将战争对象确定为压迫他们的波兰人,且刚进入波兰境内取得胜利后,便引起了波兰军民的恐慌——这种恐慌从相当程度上源自对查波罗什哥萨克以往野蛮行径的传闻。事实上,作者描写到,在被占领区“婴孩被残杀,妇人被割掉乳房,捉住了男人,从脚跟直到膝盖把他的皮剥下来,然后再释放他。总之,哥萨克们是加倍地偿还了宿债。”一幅残忍的侵略者对被侵略者的施暴画面跃然纸上。实际上,写作之前的果戈理已深入研究过16—18 世纪的乌克兰历史,相比乌克兰人对波兰人的仇恨和真实迫害场景,熟悉历史的读者应该明白作者对此处以暴制暴的描写已完全属于“虚化”“简化”的处理。此处有心的读者还会留意到“加倍地偿还了宿债” 这一表述在一定程度上给施暴者的行为贴上了复仇的理性标签。

然而,作为侵略者和施暴者的哥萨克,在面临人数劣势时也牺牲了多位联队长和支营队长。比如:全军中年岁最长、 曾两次当选为团长的鲍夫久格从辎重车上摔下来了。说:让俄罗斯名扬千古吧!接着,鲍夫久格的灵魂就飞向天上,去告诉早已逝去的老人们,人们在俄罗斯国土上怎样善于打仗,更令人欣慰的是,怎样善于为神圣的信仰战死。[2]此时,施暴者本身被暴力制服,死于暴力。但是,作者对哥萨克的死描写得如此宗教化、仪式化,顺手还阐述了乌克兰哥萨克当时对俄罗斯国家和民族的认同,于是暴力甚至被披上了爱国者的外衣。支营队长巴拉班多处受伤,栽倒在地上后,说完祝福俄罗斯永远繁荣强盛的话后,他的灵魂飞出去了。天使们把他抱在手里,把他带到天上。他在那边将生活得很幸福。此时的哥萨克的死伴随着天使助其升天的宗教幻想,仪式的美感愈加强烈。

在哥萨克们战死的同时,作者也精心安排了一个波兰贵族军官被击杀的场面描写。“库库卞科双手举起沉重的两刃刀,一直劈进那两片苍白的嘴唇中间。两刃刀打落了两只白糖般洁白的牙齿,把舌头切成两半,刀尖从咽喉骨穿通过去,一直深深地插进了土里……象河边的蔓越橘般殷红的高贵的贵族的血,像泉水般向上迸溅出来。”此处,波兰军官高贵的血统被誉为“蔓越橘般殷红”、连牙齿也如“白糖般洁白”,颜色的鲜明对比呈现了一幅凄美的画面。如此读来,似乎在敌我双方杀得天昏地暗之时,读者似乎可以暂时混淆友军和敌军,留在脑海中的,可能只有暴力和美——暴力产生的美,以及暴力夺走的美。此刻,暴力的形式已经完全大于目的,渲染暴力美感获得的效果已经大于暴力产生的原因。

故事第一个高潮,出现在激烈的战争过程中。安德烈被波兰总督女儿的爱情所诱惑,最终背叛了自己的信仰、祖国和父兄,投靠敌对的波兰军队后,作者起先是对他以新的身份出场时的形象进行了外在美的肖像描写,然而当塔拉斯出于民族大义,诱杀并亲手击毙自己的小儿子时,安德烈“像是被镰刀剜割的谷穗,又像是心窝被致命的铁刃刺了一下的羔羊,他垂倒了头,终于一句话也没有说,滚倒在草上了。” 简单的几句描写,使得作者为安德烈之前铺垫的外在美由于死亡戛然而止。此刻,第一个主人公的死亡场面描写仿佛略显简单而草率,但实际上,熟知基督教教义的读者可以理解:《圣经》 及基督教教义中常涉及的羊一词象征崇高、洁净的正面意义,同时又是三位一体中圣子的化身。后来,宰杀羊羔则被用来表示对上帝耶和华的献祭。此处华美的宗教象征意义因此不言而喻。

故事第二个高潮,出现在奥斯达普被活捉并押送至华沙,刑场上的一幕描写将暴力美学升级到其最高阶段。奥斯达普被捆绑后,我们不打算用地狱般的痛苦景象来搅扰读者的心,他们看到这些景象是会毛骨悚然的。这些景象是当时那个野蛮的残酷的时代的产物……奥斯达普像巨人似的忍受着折磨和酷刑。一声叫唤,一声呻吟也听不见,甚至当折断他的手脚的骨头的时候,当骨头的可怕的折裂声通过死一般的人群连最远的看客也听到的时候……没有丝毫类似呻吟的声音从他的嘴里透露出来……塔拉斯站在人群里,低着头,同时骄傲地抬起眼睛,赞许地只是说:好哇,儿子,好哇! 临死前所行之酷刑,本来无论对被施暴者和读者来说都是痛苦和无比恐惧的,作者在此处对痛苦的过程进行了生动的肖像描写、声音描写,且述及围观者的观感,但是作者在此处也对行刑过程进行了简化,一句“我们不打算用地狱般的痛苦景象来搅扰读者的心”,大大降低了读者的恐惧感和不适感,同时,最后对塔拉斯的语言描写“好哇,儿子,好哇! ”为被施暴者贴上了勇敢无畏的标签。在父亲的精神鼓励下,在残酷的施暴现场,似乎父子已经心灵相通,所有的施暴过程不再令被施暴者感到孤独、不再令读者感到恐惧。接着,当奥斯达普在临死前坚强地寻找着父爱的力量而发出“爹!你在哪儿? 你听见了没有? ”时,塔拉斯的一句“我听着呢! ——”在普遍的寂静中发出了这一声喊叫,成千上万的群众顿时都战栗了起来。这段表达为整个小说达到暴力美学的巅峰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坚强的儿子不惧暴力,在临死前的一刻把自己遭受的最残忍虐待但同时又表现出自己最优秀的一面展现给了自己的生父,而生父因爱之名赋予了儿子最坚强的心理力量。施暴者的暴力在此刻再次戛然而止,而被施暴者似乎是靠精神的力量战胜了肉体遭受的痛苦。死亡是第二个主人公的最后归宿,但死亡的过程何其高尚而伟大。行文至此,暴力以及承受暴力所产生的唯美不禁让读者潸然泪下。

奥斯达普被杀害后,塔拉斯重新率领哥萨克大军攻城略地,对整个波兰实行野蛮的烧杀抢掠,他们已经把对波兰统治者的仇恨上升到两个民族之间的水火不容的程度,哥萨克们残杀并烧死了众多无反抗力的妇女:许多双雪白的手,从熊熊的火焰中举向天上,传出一阵阵凄惨的喊声……邪教的波兰人呀,你们瞧,这就是给奥斯达普举行的追悼! 此刻,暴力程度升级,波兰妇女们“雪白的双手”所代表的美丽被暴力摧毁,而最终的一句“给奥斯达普举行的追悼”却似乎表明了作者对暴力和施暴者的宽容,诱导了读者对暴力的理解。

最后,当年迈的塔拉斯因体力不支被波兰军队生擒并施以火刑时,他仍在思考:“难道在世上能够找到这样一种火,痛苦,和这样一种力量,能够战胜俄罗斯力量吗? ”这句话既是对塔拉斯临死前的心理描写,又像是旁白,描写主人公对国家的热爱,展现壮烈的美。火刑现场本身的惨状没有被具体刻画,取而代之的是对德涅斯特河平静的状态的描写,对雀鸟在河上掠过的生命运动轨迹描写,以及生还的哥萨克战士们对他们昔日联队长的回忆。小说以亲情的暴力开端,在3 个主人公全部因暴力死亡后,以友情的回忆结束全文。引发了读者对残酷战争的过程、对暴力环环相扣引发的后果产生无限的遐想。

3 小说所描述暴力产生的根源

3.1 历史根源

1569年,波兰和立陶宛贵族直接通过建立卢布林联合,波兰—立陶宛联邦形成,波兰是事实上的统治主体,乌克兰人处于被统治地位。波兰人在统治初期,对乌克兰比较宽松。但随着波兰对出口到欧洲小麦的需求不断上升,波兰贵族争相掠夺土地,一批批的乌克兰人沦为农奴,在经济上陷入赤贫。政治上,乌克兰贵族曾多次呼吁赋予乌克兰贵族进入议会并应拥有选举国王、建立自治性的行政机构的权利,但诉求从未被回应。军事上,为了制约哥萨克的实力(不至于发生内乱),波兰统治者只在战时增加在册哥萨克的配额,而在和平时期则减少配额。这种投机的做法遭到了哥萨克军队的不满。宗教信仰和语言文化方面,东正教被置于罗马天主教的控制之下,除少部分乌克兰贵族改信天主教并接受波兰文化外,大部分文化程度较低的乌克兰农民则坚守着自己的东正教信仰。正当俄罗斯谋求乌克兰土地之时,同样信仰东正教的乌克兰哥萨克被俄罗斯人利用和支持,在这样的背景下,“骁勇的哥萨克射出了叛逆的第一箭。”[3]据说乌克兰诗人塔拉斯·舍甫琴科曾写道:“哥萨克惩罚了贵族,因为贵族统治着穷苦百姓。”[4]这为1648年后乌克兰土地上发生的哥萨克暴乱埋下了祸根。这次,兼具胆识与谋略的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成了起义军的首领。起义从查波罗什开始,迅速席卷乌克兰全境。

在乌克兰人与波兰人发生战争的同时,从小说中也可看到哥萨克战士们在牺牲前的台词总是念念不忘自己的俄罗斯“祖国”。事实上,在哥萨克酋长国与俄罗斯于1654年签订《佩列亚斯拉夫协议》后,乌克兰才真正作为“小俄罗斯”成为大俄罗斯帝国的附属。但是果戈理从历史研究中已发现,《佩列亚斯拉夫协议》签订前,乌克兰大部分哥萨克的民心已明显倾向于俄罗斯而非波兰。小说中,这种哥萨克战士强烈的祖国认同感为其实施的暴力增添了一份理由。“小俄罗斯”理念最显著的特点是对沙皇的忠诚,同时其身份认同又强调帝国中哥萨克民族的权利和待遇[5]。

3.2 果戈理暴力美学思想的创作根源

3.2.1 宗教救赎的使命感

果戈理姓名拉丁化的全称原本为Nikolai Vasilievich Gogol-Anovskii。其父辈祖上自称为来自波兰的小贵族,且据说兼具部分哥萨克血统,母亲是虔诚的东正教徒。果戈理少年时代,便受到东正教的强烈影响,关于末日审判的故事中所传达出的因果报应的思想使他惶惶不安。罪人们的苦难是可怕的,在劫难逃的审判是可怕的,而心灵保持纯洁的人渴望得到的安宁却是幸福欢乐的[6]。由此可见,在宗教方面,暴力与美的对立统一从少年时便开始影响到果戈理。进入中年后,他对东正教更加迷恋、甚至进入偏执的状态。俄罗斯思想家别尔嘉耶夫评价道:“果戈理不仅属于文学史,而且属于俄罗斯宗教史和宗教——社会探索史。”[7]果戈理在《教育》一节中写道:“西方的教会只会让人疏远基督……教会的东半部蕴含着一条出路,能把人身上的一切都熔铸成同一首献给最高主宰的和谐颂歌。”[8]从《塔拉斯·布尔巴》的人物描绘中,则具体体现为将塔拉斯主动对其他民族、教派实施的暴力进行美学的包装,以体现其“东正教救赎”的深刻寓意。

3.2.2 涉及暴力双方本身均具备的美好元素

中世纪以来,在文化上波兰语一度在东欧属于高雅的文化语言,适合于文学表达和传经授道。而从16 世纪以来,“粗陋的”教会斯拉夫语无论是在文学创作、还是传经授道方面均处于劣势。因此,对于果戈理这样一个具有双重血统的文学家来说,内心究竟应该倾向俄罗斯、东正教和俄语,还是波兰、天主教和波兰语,两种选择都具有可理解的原因,这便是他将暴力和美学两个对立体联系在一起的思想基础。小说通篇未找到对哥萨克或波兰人任何贬低、诋毁的文字,甚至让读者也感受到了你死我活敌对的双方均不是丑恶的象征,而是通过暴力联结在一起的矛盾对立体。每个人的爱和选择都有充分的理由。塔拉斯和大儿子奥斯达普深爱、 并忠诚于自己的国家、民族、宗教信仰,为自己的信仰奉献了生命,小儿子安德烈把爱情置于亲情、友情、宗教和民族认同、国家利益之上的地位,似乎在个人选择的意义上也做得无懈可击。在这个基础上,暴力成了桥梁,被果戈理将两种美好的事物(族群) 之间的矛盾进行勾连、碰撞。

4 结论——暴力实施的效果

4.1 历史效果

1648年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领导的起义建立了相对独立的乌克兰哥萨克酋长国,形成了当今乌克兰边境的雏形。但是,1651年波兰人如小说中所写,背信弃义撕毁之前签订的《兹博罗夫条约》,重新出兵讨伐哥萨克酋长国。哥萨克酋长国战败,乌克兰首都基辅等地再次被纳入波兰的统治。1654年,赫梅利尼茨基同俄罗斯代表在佩列亚斯拉夫签订了乌克兰同俄国合并的条约,宣誓效忠于俄罗斯,次年参与俄波战争,战胜波兰,重新享有了哥萨克酋长国相对独立的自主权。

4.2 小说中暴力实施的美学效果

小说揭示了发端于波兰统治阶层的软暴力引发的乌克兰哥萨克回报的硬暴力,而乌克兰哥萨克实施的硬暴力又遭到波兰的硬暴力对抗。这些暴力无论是来自政治、经济利益,宗教、文化信仰,抑或祖国、身份认同,都被作者打上了美丽的标签。残酷的暴力行为和无奈的死亡结果在果戈理精妙的美学表现形式下,均得到了符号化的包装,美学形式最终超越了暴力行为本身,受到了读者的认可,甚至引发了读者对暴力本身的深刻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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