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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看村上春树的“世界”构筑

2022-12-08杨宇晴

文化创新比较研究 2022年3期
关键词:构筑仙境独角兽

杨宇晴

(日本一桥大学 言语社会研究科,日本东京 1868601)

1 定义“世界”构筑

村上春树的作品经常以两个并行的世界作为故事的舞台背景,笔者将这种背景设置称为双重 “世界”构造。在《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以下简称《世界》)中,“冷酷仙境”章与“世界尽头”章呈一章一章穿插推进的结构。这种结构将乍看起来似乎毫无关联的两条世界线联结到了一起。该文所述世界构筑的“世界”并非现实世界,而是文学作品中作为故事背景的“舞台”所处的概念上的“世界”。这其中包括原本不存在于现实中的架空世界,也包括由发生异变的现实世界演化而成的产物。

在文学作品中,可以通过展示具有不完全性的“世界”一角——故事发生地,让读者通过想象对“世界”进行补全,从而使不完整的“世界”获得完全性。更有运用地图,使读者对复杂的空间背景设定得到更好理解的例子。《世界》中,“我”受影子之托绘制的“世界尽头”地图,便是在读者面前清晰明了地展示出了小镇的风景。文学作品中的风景不仅指自然、聚落风景,故事中人物的姿态、一般常识、固有的群体思维方式和环境氛围等诸多要素都可以被统合为该“世界”的风景。也就是说,架空文学作品中的“世界”构筑即是故事发生之处,客观事实和诸多主观要素的统合。笔者认为,这种糅合了诸多因素的“世界”风景解读法不失为一种深入分析作品的有效方法。

2 从视觉和听觉看“世界”构筑

如果说“冷酷仙境”是一个颜色鲜明且声音要素丰富的世界的话,“世界尽头” 则是色彩单调且寂静的世界。例如,“我”在“世界尽头”中居住的白色官舍。和一般的白色建筑不同,这座官舍仿佛是不寻常的几种白色的集合体。在这里出现的关于白色的描写就有3 种——“闪闪耀眼的白”“发黄的白”和“虚无的白”。但由于白色是无彩色,种种白色汇聚于同一座建筑之上,反而显出了官舍的荒凉与寂寥。小镇不仅缺乏颜色,连声音也十分欠缺。“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乐器,却完全想不起来旋律,无法演奏。住在小镇里的人更是不知音乐为何物,就这样度过他们平稳而沉默的生活。诸如此类,色彩与声音的缺乏在这座小镇里都显得自然而然。

和极其欠缺色彩和声音的小镇 “世界尽头”相比,“冷酷仙境”则是声色俱全且鲜明异常的都市。从套装到内衣全都是粉色的胖女郎、 纤瘦却食量惊人的胃扩张女孩、破门闯入“我”家中大肆破坏的二人组,身高195cm 的大个子和身高不到150cm 的小个子等,“冷酷仙境” 中存在着诸多特征极其鲜明的角色。同时,“冷酷仙境”中的声音是对这个世界的构筑而言极为重要的一环。“我”进行模糊运算这项工作时需要听着提前录制“世界尽头”信号音,从而使意识陷入混沌以对数据进行模糊处理。老博士虽然研究出了能够随心所欲地调整这个世界中声音音量的技术,但他遭遇袭击后,这种声音控制机能也失控了。因此,在和胖女郎沿着地下通道搜寻博士时,只能看到手电筒光的“我”不得不将注意力集中在周围的种种声音上面。出于对周围声音的恐惧,“我”甚至在不知不觉中调节了听力,但同时也忽略了胖女郎的警告。“我”险些一命呜呼。由此可见“冷酷仙境”中,声音是维持世界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甚至能够左右人物的精神状态。相比之下,“世界尽头”当中,这些要素则十分无力。

3 从自己和他者看“世界”构筑

“世界尽头”和“冷酷仙境”两个世界中的“自己”和“他者”之间存在一定的特殊联系。这里的自己指两个不同世界中的“自己”——即双主人公,两个“我”。他者则指自己以外,两个世界中能够产生互相对应和联系的人和事物。

首先,从自己的角度看两个世界之间的桥梁构筑。“我”进入了“世界尽头”,成了读梦人。看守用小刀刺伤了“我”的眼球,以赋予我读梦人的资格,从此“我”无法直视日光。一个冬日的早上,“我”在看独角兽时双眼被朝阳的光线刺痛,溢满了泪水。而当“我”在“冷酷仙境”结束冒险从地铁线路中逃脱出来时,电车炫目的灯光使“我”眼中流下了大颗的泪珠。此时的“我”表示“上次也有同样感觉”“那属于特殊的眼睛,特殊的光。而且非常寒冷。我的眼睛和刚才同样由于长时间习惯于黑暗而见不得光线。眼睛极其特殊。”可见,在这一阶段,主人公的意识核和表层意识之间的分界已经开始溶解,两个世界中不同的自己的记忆也开始互相融合。

再从“他者”的方向来看两个世界之间的桥梁构筑。“世界尽头”中的“我”为了唤醒图书馆女孩关于她母亲的回忆,在小镇中寻到一架手风琴。“我”反复演奏着好不容易想起来的歌曲《少年丹尼》。听着这首从未听过的歌曲,女孩闭着双眼流起泪来。随后,藏有女孩心之碎片的独角兽头骨发出温暖的光芒。在“冷酷仙境”中,图书管理员女孩播放那首《少年丹尼》,“我”随着音乐唱了起来。午夜,独角兽头骨复制品竟也发出了像初升太阳般的微弱的光。她触碰着头骨,说道“像是过去在什么地方感觉过的:空气、光线、声音等”[1]。

如此,眼泪和既视感回答了自己,两个“我”内心的疑问,而发光的头骨和歌曲 《少年丹尼》 将他者——两个不同的女孩相互联结。从听觉与视觉角度分析可知,声音、色彩作为构成世界的风景,对主人公而言是独立存在、 且能够对主人公产生影响的外部要素。而从“自己”与“他者”角度分析可知,“他者”对“自己”而言是重要的精神层面的、内部的要素。

4 “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真实之核与幻象之景

“冷酷仙境”中的“我”的世界在自己的意识之中迎来了终结,反之,“我”的意识转而存在于“世界尽头”,博士所看到“我”的意识核所展示出来的小镇。可以认为,“冷酷仙境”中的“我”接受手术后,脑内的3 个回路均有其对应的映射。“第一回路”映射着存在于“冷酷仙境”的“我”的自身意识与现实世界东京;“第二回路”映射着通路,内容不得而知的“我”混沌的意识核;“第三回路”则映射着“世界尽头”的小镇,也就是对冷酷仙境中的“我”来说的异世界。第二回路,使两个世界相连的桥梁是不可或缺的。如前文所述,村上运用了多种意象来建立两个世界之间的联系,可以说其中最明确的意象之一就是独角兽。独角兽这一幻兽的意象在不同地域的传说体系中有着不同的解释。姚韫认为:“东方的独角兽意味着平和、静谧,在西方则象征着攻击和情欲。在小说中,村上更倾心于东方文化对独角兽的阐释。在“世界尽头”中,独角兽的形象也基本按照中国传统文化中麒麟形象来设计的”[2]。由此可知,平和、无攻击性的独角兽在某种程度上便是这个小镇的象征。不仅如此,独角兽也作为联结意识和无意识的桥梁,将两个世界统合为一。“冷酷仙境”中的“我”脑内的异变开始后,无法感知的“世界尽头”的未知风景也在不知不觉之间成了“我”记忆的一部分。而“世界尽头”中的“我”随着意识的融合,开始逐渐理解并掌握小镇的本质。

“冷酷仙境”充满希望、欲望和刺激,是一座涌动着的城市;而“世界尽头”则是没有希望也没有欲望的、平稳的、停滞着的小镇。“世界尽头”并非现实中存在的地点,然而村上却将“世界尽头”的风景进行了十分详细的描写,甚至利用地图来展示小镇的全貌;与之相对,“冷酷仙境”虽然指代现实中存在的都市东京,但关于“冷酷仙境”的风景描写的无论是数量还是详细程度都远不能和“世界尽头”相提并论。因此,在“冷酷仙境”中,村上运用了大量的要素对比和要素堆积,从侧面彰显出“冷酷仙境”的明暗对比之强烈与其不可思议的色彩。“冷酷仙境”是主人公意识的表层世界,是可以进行干涉与控制的世界。但是由于世界中充斥的要素过多,令人无法掌握它纷繁复杂的全貌。而不能进行干涉和控制的深层世界,“世界尽头”则更加单纯静谧,也能让人更加完整地把握。可以说,“世界尽头”和“冷酷仙境”实属相互补足的状态。另外,在“冷酷仙境”中,博士告诉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我”,“现在这个世界无非是徒具其表的幻景而已”;而在“世界尽头”中,无心的小镇居民告诉“我”,森林是“多余的场所”,森林中的住民与小镇中的住民是“截然不同的存在”。当“世界尽头”中的“我”理解了这个世界的本质后,主动选择进入森林。由此可见,森林很可能代表着自我意识。如果说森林是真正的自我意识世界的话,架空的小镇“世界尽头”就是代表着自我意识核心的真实世界,而现实存在的“冷酷仙境”东京反而是从“世界尽头”的森林中衍生出的叫作东京的幻象。

5 从作品世界到现实世界

人的大脑在文艺作品中往往可以作为理性的象征,而日益发达的计算机技术等科技则可以被认为是人脑机能的延伸。“冷酷仙境”中“我”接受的脑部改造手术不仅是为了能够让“我”胜任计算士的工作,更是博士出于个人研究兴趣在“我”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利用“我”的大脑进行实验。即便“我”脑内的异变已然发生,博士也无法挽回事态,更无法承担责任。身处名为“冷酷仙境”漩涡中的“我”对脑中的异变无能为力。东京存在着超出当今人们认知的科技,是能实现幻想的“仙境”,但同时也充满不安和威胁,正如“冷酷仙境”其名。

与人脑相对,心则是感性的象征。“世界尽头”中居民的心会随着影子的死亡而消失不见。“我”在不应该有心的地方和心共存,又坠入情网,但“我”所倾慕的图书馆女孩无心,因而无法给“我”以答复。最后,影子带着“我”的记忆逃去了外面的世界,而“我”带着心离开了小镇,进入了有心者才会被流放的森林,并发誓找到女孩的心。这不仅验证了身为有心者的女孩母亲所说的“只要有心,去什么地方都一无所失”,也折射出有心者的在精神层面所具备的坚韧特质。另一层面,“冷酷仙境”中的“我”虽然脑机能被强化,但和他人几乎没有心之间的联结。在故事结尾,“我”觉得“即使我的消失不足以使任何人悲伤”,但自己的消失还是令心受到了“超越了悲哀和孤独感”的撼动。在村上的意识世界中,“我”的意识在“冷酷仙境” 消失前的心理活动可以理解为人脑被科技逼入绝境时无能为力的悲哀结果。可以看出,村上在本作中体现出来他对于现代科技的发展的担忧,也体现出人类被科技掌握者所随心所欲利用的担忧。

若想深入探讨“冷酷仙境”所暗含的由发展带来的潜在威胁,笔者以为,应略将视线转向村上其他以东京为故事背景的作品。村上在每日新闻的《村上春树氏长篇采访》中,发表了他对于包括东京地铁沙林毒气事件在内,全世界一系列恐怖事件的见解。从这次访谈可知村上的另一篇具有代表性的双世界线长篇小说 《1Q84》 也是在孕育着看不见的恐怖的都市——东京,开始的故事。平居谦认为,村上的长篇小说必将在东京“勃发”些什么事情,即使在没有“勃发”什么大事件的情况下,东京也会作为一个形式上的故事起点而存在、作为与主人公的“现在”息息相关的场所而存在[3]。在《世界》之中,生活在“冷酷仙境”——东京中的“我”意识深处存在着被包裹在无意识中的“世界尽头”。“世界尽头”中的“我”也在进行着无意识的探索。可以说,“冷酷仙境”是由东京衍生而来的异世界,《1Q84》的创作深受现实世界中东京地铁沙林毒气事件的影响。东京在村上作品中作为“看不见的恐怖”这一象征得以稳固示人。东京作为“看不见的恐怖”这一象征其实在《世界》中就已经有所体现。危机四伏的地下、世界的异变,居民们却全然不知。这样的对比将东京的“看不见的恐怖”象征深深地投影在书中。

“世界尽头” 的原型是村上在1980年创作的中篇小说《小镇,及其不确定的墙》(以下简称《小镇》),但村上将其认定为失败之作,其后在《小镇》的基础上进行部分改写,这就是“世界尽头”。徐蕾对与《小镇》的主人公“我”进行了评价:“《小镇》中‘我’一直明确意识到自己创作行为本身,这表现在无论在作品最后‘我’跳出故事后还是在故事中,都有‘我必须不断说(讲)’的字样”[4]。也就是说,徐蕾认为,《小镇》中的“我”具有明确的“主体意识”。王璐璐指出,《小镇》中的“我”具有自由意志,而“世界尽头”中的“我”丧失了自由意志。针对《小镇》与《世界》主人公的立场变化,王璐璐认为这“意味着在现实世界中的作者本人以现代人角度的认识发生了变化”[5](笔者译)。可以说,作者的认识变化会体现在小说中主人公身上,故事世界的风貌也会因此受到重要的影响。关于村上认识发生的变化,笔者认为,这是由他的心境变化所引起的。《世界》穿插交错式的章节分布给读者带来了不连续的、断片式的印象。实际上,村上在创作时其自身周围的风景可以说是重要的参考因素。山爱美对村上和摄影家稻越功一共同出版的写真短文集《无处可用的风景》(笔者译)进行了评价。山爱美指出,村上在短时间之内往返搬迁于日本国内国外各处,在此期间,他创作出了包括《世界》在内的7部长篇小说。他将旅途中目之所及的风景分为一张张照片,将记忆从照片中引出后,导致他“丧失了对前后顺序和相对位置的认识”[6](笔者译)。由此,非连续的、顺序倒错的“无处可用的风景”给予创作者的刺激,促成了完成形态的“世界尽头”,也促成了《世界》独特的世界构筑。《世界》给读者带来的不连续的、断片式印象的由来便不难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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