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泰北云南华人族群认同与中华文化传播
2022-12-07褚彦
褚彦
(1.中国传媒大学,北京 100024;2.云南师范大学,云南昆明 650500)
关于族群认同的概念,学界从不同的视角进行了阐述,并且没有统一定论。该文赞同学者周爱保和刘显翠对族群认同的理解,认为“族群认同是个体对自己所属群体的历史、文化、信念、价值观,以及群体成员在认知、情感和行为上的主观接纳”[1],以此对泰北云南华人的族群认同进行考察。
1 泰北云南华人的历史源流
与集中在泰国中部和南部的来自中国南部广东、福建等地的华人不同,有研究认为,“云南人可能自13 世纪起就在东南亚北部各国的一些集镇零星定居下来了。早在13—18 世纪完成的泰国文献《兰那法律汇编》(Kotmai Lanna)中,就出现了专门指称前往泰国北部的云南人Ho/Haw/Hor 一词。明末、清代及民国时期,一部分云南马帮商人在东南亚等国逐渐定居,形成了早期云南人迁居泰国的格局[2]。19世纪50年代,云南境内的回族在发动反清起义后,受到清政府的镇压失败,部分起义人员逃亡至缅甸和泰国北部并定居下来[3]。解放战争后期,原国民党第八集团军93 师退守云南,残余部队逃至中缅边境[4]。之后,留缅残部及家属迁徙到泰国北部。泰国政府采取怀柔政策,向他们发放难民证,并将泰北山区划为其居住地。1970—1975年,该残军及部分家属被泰国政府征召攻打反政府游击队,最终获得了泰国政府的认可,成为泰国公民。1961年后,也有从中国和缅甸迁到泰国的云南人,在泰国相对宽容的政策下安居于此。
2 泰北云南华人族群认同的特点
2.1 受访者来源
此次调研访谈对象共27 人,80 岁以上的3 人,均为云南籍原国民党残部官兵;50~70 岁8 人,其中2 人为早期到泰国经商的云南回族,2 人为解放战争时期越境的云南人,4 人为云南籍原国民党残部家属(同辈);30~49 岁8 人,其中4 人为云南籍原国民党残部后代(第二代),3 人为20 世纪70年代后期移居泰国的缅甸籍云南人,1 人为云南回族后代;18~29 岁4 人,3 人为云南籍原国民党残部后代(第二和第三代),1 人为2 000年后移居泰国的缅甸籍云南人;6~18 岁4 人,均为云南华人的后代。
从受访者的情况看,基本反映了泰国云南华人的来源和特点,包括早期到泰国经商并定居的云南籍回族及其后代,云南籍原国民党残部官兵及其后代,以及来自云南的缅甸籍移民。
2.2 教育程度
50~90 岁受访者,共11 人,其中3 位受过高等教育,有大学学历,3 位具有初中学历,其余5 人只有小学文化;30~49 岁受访者中2 位受过高等教育,3 人具有初中学历,其余3 人均具有高中学历;18~29 岁受访者中1 位具有初中学历,1 位具有高中学历,其余2 位均受过高等教育;18 岁以下的受访者,2 位为小学生,2 位为初中生。从中可以看出,云南华人的教育水平与年龄成反比,年纪大的受教育水平相对较低,年龄小的受教育程度相对较高,这与历史时期社会的发展分不开。
2.3 职业分布
早期的云南华人以经济贸易为生,由于迁居泰国时间较长,目前,其后代已经较好地融入泰国社会,主要从事经贸,也有直接进入当地主流社会,其中一位受访者为清迈高等学府的教师。第二批移民浪潮后,云南华人主要以务农、建设家园为主,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到第二代、第三代云南华人,有部分已经走出泰北山区,到市区工作。据介绍,由于具有汉语普通话的语言优势,大量泰北云南华人都在泰国从事旅游业的工作,泰国华文媒体机构中也有部分云南华人从事相关工作;也有留在村寨的,有4位受访者都在当地经营旅店客栈、 旅游商品经营的工作。也有4 位受访者成为华文学校的教师,为华文教育贡献力量,但是他们的教育程度都不算高,3 位初中学历,1 位高中学历。
2.4 语言使用
除了1 位不会说云南方言外,其余受访者均能使用云南方言及汉语普通话。26 位受访者均能混合使用云南方言和泰语。除了年纪较大的1 位老人外,其他人也均能使用泰语进行交流。这与当地华人注重家庭华语教育与华校教育分不开。不同的代际也呈现出不同的特点。30~90 岁的受访者生活中云南方言和泰语混用,尽管语音、词汇、语法方面不同程度地受到泰语的影响,呈现出一定变化,但是云南方言使用较为流利,同时也能够使用汉语普通话进行交流。18~30 岁的受访者生活使用语以泰语为主,能使用云南方言和汉语普通话,但是使用频率及水平不高;18 岁以下受访者,第一使用语为泰语,会使用云南方言和普通话,在华校上课时使用频率最高。但是在清迈府和清莱府,不同地区和村寨的具体情况有所不同。在大谷地村,18 岁以下的青年互相交流的第一用语为汉语普通话,但是在万养村和美斯乐村,使用的则是泰语。
2.5 生活习惯
在家庭结构上,同族通婚或与泰国当地少数民族通婚的现象较为常见,以核心家庭(父母与未成年子女)模式为主。云南华人大多保持了故土的文化习俗。走进华人村,会看到同时使用泰文和中文的各类指示牌。饮食习惯也保留了云南的饮食特点,例如腌制腊肉、香肠及各类咸菜,主要的调味香料也多为云南进口的八角、花椒等。在万养村的集市上,能买到地道的云南小吃。云南华人仍然保持着过春节、端午节、 中秋节等习俗,几乎每一个村寨都有一个观音庙,由当地华人集资修建,供奉观音菩萨、弥乐佛、灶神等,每到重大节庆,当地村民都会到观音庙祭拜。有的观音庙与泰国当地南传上座部佛教共用,万养村观音庙观音像背面供奉着南传上座部佛教的佛像。有的村寨还有云南回族,以及基督教徒,一个小村庄可以同时见到观音庙、清真寺和教堂,不同信仰的人杂居在一起,互相尊重,和谐相处。云南华人村的房屋结构多为典型的汉族房屋结构,讲究宽敞通透,每家户门前都挂置对联,家中堂屋中设有“天地国亲师”的排位和祖先的灵位,墙壁上也会挂上泰国较有威望,深受百姓爱戴的皇室家族成员的照片。由此可看出中国文化与当地文化的融合。
2.6 媒介消费偏好
早期,华文报刊曾经是云南华人获取信息的来源,尤其是市区的云南华人受教育程度较高,具备一定的汉字听、说、读、写的能力。在泰北的山区华人村,受教育程度较低的华人较为喜欢《美国之音》和BBC 的中文广播节目。时至今日,科技的进步,媒介环境的变化,新媒体的发展使得当地的云南华人使用媒体的习惯有所改变。在市区和华人村的媒介使用情况有所不同。在市区,随着2014年数字电视普及,泰国家庭可以通过付费的方式购买自己喜欢的节目;在华人村,每一个华人家庭都有电视机,几乎每一家都安装了卫星信号接收器。卫星接收器能够接收到两岸三地的所有上星的节目,中央广播电视总台、凤凰卫视、星空卫视都是受访者喜欢的媒体。所有的受访者都偏好中文节目,受访者中84%的人都关注中国新闻,50 岁以上的受访者习惯接受中央广播电视总台CCTV 和凤凰卫视的新闻节目,新闻内容以国际新闻、中国新闻为主,18~50 岁的受访者往往采取多种渠道来接受新闻内容,包括广播、电视、互联网、手机,18 岁以下的受访者较少关注国际新闻,较多关注娱乐新闻;76%的受访者喜欢中国影视剧,其中57%的受访者主要通过电视收看中国影视剧,43%的受访者混合使用多种媒介收看影视剧;60%的受访者喜欢收看中国综艺节目,比较关注湖南卫视、浙江卫视的节目,其中54%的受访者通过网络、新媒体收看综艺节目。受访者无不表示出对中国节目的喜爱,表示中国制作的节目质量较高,内容丰富,新闻具有权威性,可信度较强,但报道角度较为单一,节目的形式相较其他国家而言不够多元。从媒体消费可以看出,一方面,不同地域媒体的传播力和影响力有所不同,在华人村,电视的传播力、影响力较大;而在市区,互联网、新媒体的影响力较大。另一方面,不同年龄段对媒体的使用情况也有所差别。年龄较大的受众对电视的使用较频繁,较为年轻的受众对媒体的使用比较多元,除了电视外,更多的使用互联网、新媒体来获取信息。
2.7 教育理念
云南华人重视教育,在清迈和青莱,华文学校众多。每一个华人村寨至少有一个华语学校,虽然华校在1985年至1993年遭遇泰国政府推行的“泰化政策”[5],被勒令关闭,汉语教学受到严重影响,但是汉语教育并没有停止。目前,云南华人学生除了白天到泰国学校进行正常的学习外,周一到周五下午16:00-20:00 点,周六、周日早上10:00-14:00 到华文学校学习中文。在强调学习汉语的同时也注重中华传统文化和伦理等方面的传承,在多所华文学校校内都张贴或装裱着“忠、孝、仁、义”等字样。1901年建立的崇华新生华文学校正门口竖立着孔子的塑像,一位受访教师表示在教学时会对学生讲解中国传统文化。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找到与中国有关的各种工作,泰国华人都认识到学习中文、中国文化的重要性。这也使除了华人外的其他本地学生也进入到华文学校学习。目前,中国大陆和中国台湾都在与华文学校展开各项合作,在师资、教材和高等教育方面都给予华文学校不同程度的帮助。
2.8 身份认同
在调查中,涉及身份的认同问题时,云南华人体现出了对泰国政治认同的统一性。他们都认同自己是拥有泰国国籍的华人,在国别属性上,认为自己就是泰国人。当问到如何看待泰国政府的问题时,100%的受访者都表现出对泰国政府和人民的认同,大部分第一代华人尤其感谢泰国政府及政策让云南华人能够在泰国安居乐业。
但是不同代际之间对自己的身份认同存在不同的特点。大部分第一代云南华人认为自己是中国人。例如,90 岁和88 岁的原国民党残部官兵都说:“我是中国人,但是不得不成了泰国人。我内心还是觉得自己是中国人。”访谈中无不体现出第一代华人对故土的眷恋和对中国文化深深的认同。当问及第二代华人的祖籍时,100%的受访者都能准确地说出自己的祖籍地,认为自己是泰国的华人。一位40 岁的女性商贩说:“跟云南老乡说话很亲切,感觉就像亲人,我们都是老乡。”第三代华人呈现出来更多的是与泰国社会较强的融入性,同时也对中国文化具有一定认同性。一位43 岁的男性受访者说:“儿子在曼谷上学,原来在班级里不愿表示自己是华裔,后来慢慢长大了,看到中国的发展,也想好好学习汉语了,对中国文化开始慢慢感兴趣。”整体来看,特殊的泰国云南华人的身份特点表现在文化认同上,体现出认同泰国主流社会文化的同时,也认同中华传统文化的特点。一方面,作为拥有泰国国籍的云南华人,对泰国具有很高的政治认同;另一方面,由于具有华人后代的身份,又对传统中华文化产生一定的认同。
3 中华文化在泰北云南华人中的传播策略
中华文化在泰北云南籍华人社区传承的情况较为清晰,在第一代和第二代中传统文化从语言到习俗等方面都保留的较为完整,在第三代中出现了新的变化。但是在一代和第二代华人的影响下,以及中国不断发展的影响下,可以看到中国文化的传播大有空间,但是也需要解决以下问题。
3.1 华文学校的教育应与华人实际相结合
华文学校作为中华文化传承的重地,受到了当地华人及泰国人的重视。目前,泰北地区的华文学校都与中国大陆和中国台湾进行合作,在教材、师资、硬件等方面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帮助。在华文教育的合作中,应该注意当地人民的实际需求,诚如以上分析,云南华人具有对泰国的政治认同,同时也有中国文化的认同,在合作的过程中不应仅仅强调或过分强调中国文化,而忽略了帮助华人更好地融入泰国社会。泰北的大量云南华人合法身份的获得实属不易,华文教育也在曲折中慢慢发展,身居他乡,应该首先尊重当地的文化。在华文教育的合作中,不应强调过多的意识形态,应该帮助他们安居泰国。因此,在教材的编写中,应该融入当地社会民情的内容,而不能使用来自中国的话语体系; 在支教人员的教学中,应该帮助当地学生解决学习的实际困难,比如,简体字与繁体的辨别等,而不应强调中国文化的灌输。
3.2 中华文化的传播应该采用多元的媒介渠道
从媒介消费偏好的调查可以看出,中国新闻、影视剧、综艺节目的需求是较大的,但是传播的渠道较为单一,主要通过电视进行传播。泰国较为宽松的媒介政策,使中国的上星卫视节目都能够在泰国境内接收到,电视节目作为主要传播渠道也进入了泰国云南华人社区。云南广播电视台抓住周边传播的优势和机会,于2015年与泰国SVS Production 公司签约,使云南澜沧江湄公河国际卫星电视频道进入了泰国电视网络[6]。但是在泰国调研中,该国际频道并没有受到当地民众的广泛关注。这说明,尽管国内媒体落地海外,但应该先对海外受众需求进行调查,以满足目标受众。同时,随着媒介环境的变化,新媒体崛起,加上大部分华人都有一部智能手机,从第一代到第三代华人群体中都使用手机新媒体接受各种信息,以第二代和第三代最为突出。因此,以中国新闻、影视剧、 综艺节目为依托的中国文化的内容应该打通各种传播渠道,符合目标人群的收视习惯。
3.3 中华文化的传播内容应该立体的展开
中国的高速发展已经全方位展开,随着中国文化“走出去”的实践,已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但是在海外,中华文化的传播内容较为单一,往往在节庆期间或在各比赛活动中展示中华武术、经典诵读、书法、演讲、茶艺等内容,当代中国的面貌并没有在这些展示中有所体现。中华文化博大精深,不仅应该通过历时纵向的展现,同样需要横向平行的展示。二者应该结合起来,在展示中既表达中华文化的历史渊源,又表达中国社会现代的发展,既表达典型的传统的文化样态,又表达多样的丰富的文化结晶。总之应该展现的是一个立体的中国文化,而不是扁平化的中国文化。
中华文化要“走出去”,需要对传播对象进行了解,才能实现有效的传播。以上调查虽然不能较为客观的呈现泰国北部所有云南籍华人的族群认同和中华文化在当地传承的全貌,但是能够帮助我们更好地认识泰北云南华人的生存现状,认识到中华文化在邻国传承的情况,也能够帮助我们对国外受众进行了解与分析,对传播内容及传播方式的设定和选择做出针对性的调整,助力我国文化的国际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