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仪式对渭华起义的意义阐释
2022-12-07成倩倩
成倩倩
(太原师范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山西晋中 030619)
渭华起义作为继广州起义、 八一起义和秋收起义之后,中共在大革命时期的第四大起义,打响了西北武装革命的第一枪。渭华起义所孕育的革命精神是实现民族复兴的精神动力,但从起义爆发至20 世纪80年代,关于渭华起义的学术研究和纪念仪式寥寥可数。1988年,为纪念渭华起义,党中央拨款建造渭华起义纪念馆和纪念塔,邓小平、习仲勋、徐向前等党和国家领导人对渭华起义高度评价并先后题词。自此,从政界到学界掀起了一场关于渭华起义的历史还原和记忆重塑。在历史记忆的传承和塑造中,仪式具有愈来愈重要的作用,因而关于渭华起义的纪念仪式从历史范畴到政治范畴在不断地进行意义建构。该文分别从纪念空间的构建、有代表性的象征符号、仪式文本的衍生及纪念仪式的展演4 个方面去探讨纪念仪式对渭华起义意义阐释的逻辑,由此也可以帮助我们厘清渭华起义红色文化的发展思路。
1 仪式空间:构建历史记忆,激发文化认同
20 世纪中叶之前,“大多数学科聚焦于时间性范畴”[1],学术界研究的时间性掩盖了空间性,空间性消失在历史时序中。20 世纪后期,关于空间的议题关注度与日俱增。人类不断地建构着空间,又不断被空间所建构;空间约束着人类的行为,也被人类的行为所改造。列斐维尔认为:“空间从来不是空洞的,往往蕴含着某种意义。”[2]也就是说,空间在物质性基础之上还承载着一定时期的社会文化,是意识形态传输的载体。人类通过仪式构建纪念空间,达成唤醒历史记忆、塑造意识形态、加强文化认同等目的。
渭华起义纪念仪式通过纪念馆、纪念塔、纪念广场等空间构建革命语言和历史意义。渭华起义纪念馆依托起义指挥部旧址建立,由起义指挥部旧址、陈列大厅、烈士纪念塔和中心广场四部分组成。指挥部旧址完好地保存着由319 块青砖铺成的标语:“同志们,赶快踏着先烈的鲜血前进啊!!!”。这是馆藏1 400 余件革命文物中唯一一件国家一级文物。虽然各种文物都是革命的象征符号,但这幅标语无疑成为渭华起义最独特的政治象征,灵动地表述着空间特质、彰显着革命精神。陈列大厅由风云变幻、武装暴动、西北壮歌和丰碑永存4 部分组成,利用声光电等手段讲述各种文物的前世今生,还原历史长河中尘封的渭华故事。大厅内陈列的物品凭借空间铺排和语言描绘表征起义精神、建构起义意义,使参观者仿佛穿越了时光隧道,真切地体会我党为寻求民族独立和人民解放所付出的努力与牺牲。
建造纪念广场是现代政府建构历史记忆与塑造意识形态的重要方式。为了更好地讲述渭华故事、传承渭华精神,渭南市政府于2007年修建渭华起义中心纪念广场,值渭华起义八十周年纪念活动之际正式对外开放。渭华起义中心纪念广场由太极湖和人民英雄群雕组成,意在呈现渭华起义志士英勇斗争的革命精神和自强不息的民族精神。通过搭建纪念广场的空间意义,使受众产生一定的认同感。除此之外,空间内部的位置关系也意义非凡。福柯认为空间是由位置间的权力关系所展布,空间是权力获得“合法性”的场域[3]。渭华起义烈士纪念塔建立在半山坡正是企图通过位置关系来制造空间差异性。纪念塔与中心广场所形成的视觉高差,使得神圣空间与世俗空间相隔离,从而引起受众精神上的崇敬和身体上的规训。总之,无论是旧址修葺还是新筑建造,任何一方仪式空间的创造都是为了更好地唤醒被遗忘的渭华历史记忆,激发社会大众的红色文化认同。
2 仪式符号:刻写历史面貌,折射情感共鸣
象征符号是仪式中保存着仪式行为独特属性的最小单位,也是仪式语境中独特结构的基本单位[4]。文化存在于符号体系之中,而符号又是“形塑社会行动者对世界的看法、感知和思想的方式”[5]。符号作为仪式中不可缺少的要素通过器物、色彩、声音等形式范畴将纪念仪式与日常生活区分开来。渭华起义正是借助一系列象征符号对尘封的历史进行鲜活刻画,使得受众更容易产生情感共鸣,进而形成强大的感召力来促进文化认同。
渭华起义纪念仪式主要通过器物、色彩、音乐、影像等象征符号传递历史记忆,折射情感共鸣。渭华起义烈士纪念塔作为起义的主要器物符号充分体现了“象征性空间语言的最显著特征,是以象征符号塑造空间内涵,运用象征性符号来表明纪念空间的宰制”[6]。纪念塔高19.28m,代表着起义爆发于1928年;基座由五步和六步台阶组成,隐喻了起义时间在1928年的5—6月。塔身面向西北,暗涵该起义是西北地区最大的一次武装斗争。纪念塔正面镌刻着邓小平同志的题词“渭华起义烈士永垂不朽”,背面刻有中共陕西省委政府的撰文,共同彰显着起义宏大的革命与国家意义。色彩符号以著名油画家郭北平创作的巨幅油画《渭华起义》为主要代表。油画中红色和褐色占据主要篇幅,代表党的红色旗帜和代表人民的褐色土地交相辉映,传递画面语义信息的同时又彰显了党和人民团结的符号信息。音乐是纪念仪式中的常见符号,它扮演着指挥官的角色,控制着纪念活动的节奏,调节着仪式现场的氛围。国歌作为特定的象征符号是渭华起义纪念活动中不可或缺的音乐符号,铿锵有力的节奏,强劲刚健的旋律,容易营造庄严的情感氛围。另外,由舒楠作曲、阎维文演唱的《向信仰敬礼》也是众多音乐符号中最为独特的坐标,该曲歌词温婉透露着凛然正气,在歌颂渭华起义精神之余,也展现了民族抗争的风骨。
影像符号在纪念活动不断丰富的过程中也加入仪式队伍。影像符号是一种动态化的整体性符号运作,在这一动态过程中,语音、画面等元素成为一个符号组合,通过媒介将符号组合的意义向度传递给受众。自渭华起义80 周年纪念活动起,陕西省委宣传部、 中共华县党委陆续组织拍摄了渭华起义纪录片和电视剧,并在中央电视台播出。这种创新使渭华起义纪念活动的辐射范围和效果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总之,渭华起义纪念仪式中象征符号的运用,更加传神的刻写了那段蒙尘的历史面貌,激发了情感共鸣,极大地强化了受众的情感认同。
3 仪式文本:表征观念力量,丰饶革命内涵
在无文字的文化叙事中,仪式是最重要的传承载体和表述“文本”[7]。由于历史原因,用于渭华起义学术研究的相关史料文本极端匮乏,成为基本“无文字”的文化叙事。现存的渭华起义研究史料主要源自1928年中共陕西省委发动起义时的指示函件。虽然函件具有较高的史料价值,但作为学术研究远远不够。此外,相关的研究资料还包括渭华起义亲历者及其后人的回忆录和口述史资料。尽管回忆录和口述史对历史书写意义重大,但基于时空变化、 知识结构、 个人经历等因素影响仍无法对历史事实展开精准描绘。因此渭华起义可以借助仪式文本的力量不断构建其价值合法性、发挥其社会动员性。
渭华起义的历次纪念仪式文本中虽然都有追忆、还原历史片段的成分,但其目的不在于陆续断裂的历史记忆,而是建构和阐释起义的精神,使其具有更强的象征意义,以达到社会动员的最高目标。梳理渭华起义历次重大纪念仪式的文本,笔者发现其在体现基本客观理性的同时还表征了隐喻权力。关于渭华起义历史地位的描述就充分体现了客观理性色彩。例如:潘自力回忆“渭华起义是陕西党第一次直接领导与发动农民群众并与军队互相配合进行的武装斗争”;又如中共陕西省委党史研究室认为“可以说渭华起义是西北十年内战时期党在西北领导的土地革命的序幕和演习”[8];再如李明远强调“渭华起义是继南昌起义、秋收起义、广州起义之后,党领导的农民暴动和革命武装起义相结合的一次声势浩大的伟大斗争”[9]。官方语言中频频出现“第一次”“最大”“首次”“序幕”等文本都是对渭华起义客观理性定位的体现。
“隐喻权利” 是语言的所指范围超越能指范围,扩大的意义相对于原来的语言本意而言就是隐喻,就是象征意义[10]。隐喻语言充裕地展现在渭华起义的历史意义描述中。学者们将渭华起义的精神意义描述为:“熊熊燃烧的火炬,照亮西北人民的革命道路”“闪闪发光的尖刀,锋利地刺向敌人,沉重地打击了国民党的军事力量”“是革命的播种机,在渭华人民心目中播下了红色革命的种子”……通过“火炬”“尖刀”“播种机” 等意象隐喻来增强话语的感染力、巩固仪式文本的浸染效果。总之,理性描述和隐喻刻写共同编织了渭华起义的历史景象。看似迥异的仪式文本融合在一起,表征着渭华起义历久弥新的观念力量,丰饶着渭华起义与时俱进的革命内涵。
4 仪式展演:赋予历史意义,彰显起义精神
相对于仪式的空间构建、符号象征、文本衍生等静态描述而言,仪式展演更加侧重于动态呈现,通过相对固定的展演程序来制造威严感。仪式展演不止拥有固定的程序,还应该包含一些制度和行为规范。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要建立和规范一些礼仪制度,组织开展形式多样的纪念庆典活动,传播主流价值,增强人们的认同感和归属感。”[11]因而,仪式展演通过礼仪制度和行为规范对受众进行身体规训只是手段,培养观念信仰、彰显文化认同才是纪念仪式的最终目的。
渭华起义纪念仪式展演的制度和行为规范在周期性的展演过程中逐步得到完善。渭华起义的纪念仪式源自其60 周年纪念活动,经中共中央办公厅同意、陕西省委批准,在渭华起义旧址之上建馆修塔,这一时期的仪式活动仍停留在空间建构阶段,并未涉及仪式制度和行为规范。由于历史原因,70 周年并未开展大规模纪念活动,因而本文不予讨论。2004年,华州区向省纪委和国家发改委申报渭华起义红色旅游建设项目,渭华起义得以作为红色旅游景点亮相80 周年纪念庆典。虽然80 周年纪念活动是自渭华起义爆发以来最隆重的仪式活动,但并未形成系统的纪念仪式制度和行为规范。
90 周年纪念仪式不仅规模空前而且程序逐渐系统规范。选取90 周年的两次纪念活动为例:2018年4月28日,渭华起义90 周年纪念座谈会在渭南市华州区召开。展演过程为:奏唱国歌—肃立默哀—与会领导及革命先烈亲属代表发言—唱少先队队歌—敬献花篮—鞠躬致敬—瞻仰纪念碑。2018年9月30日,渭南市各界在渭华起义烈士纪念广场隆重举行烈士公祭活动。展演过程为:奏唱国歌—肃立默哀—唱少先队队歌—敬献花篮—领导人致敬、 整理缎带—鞠躬致敬。
对比两次纪念活动发现展演程序较为相似。首先,都使用了《国歌》这一重要国家象征,借助仪式的音乐符号营造感觉阈限场景,把神圣庄严的国家意义赋予仪式受众。其次,身体空间作为习惯性行动的聚合场域,意义重大[12]。两次纪念仪式都通过唱国歌、默哀、致敬等一系列严格身体惯习的塑造达到思想的规训,使受众产生文化认同和信仰忠诚。最后,两次纪念仪式都有学生代表参与,这一行为有利于主动驳斥社会舆论中的“杂音”给青少年带来的思想疑虑和心理困惑,也展示了组织者注重塑造青少年思想观念的政治考量。大卫·科泽认为,仪式的稳定性为尝试着驯化时间和界定现实的人们提供一副安慰剂[13]。逐渐稳定的渭华起义仪式展演程序更符合人们的心理预期,使受众在重复性的纪念仪式中形成稳定的文化习惯和政治认同。总之,仪式展演所营造的暂时感觉阈限场景,不仅有助于塑型公民的身体惯习,同时也能够延展渭华起义的历史意义,彰显渭华起义的革命精神,从而强化受众的政治认同、促进受众对党和国家的忠诚信仰。
国家象征在场的仪式展演过于整肃,不可避免地会导致民众在仪式中处于缺位状态。陈蕴茜认为:“国家权力渗透于整个社会肌体,权力场域呈现毛细血管状地扩散和渗透,越是日常化的权力运作,越是容易被人们所忽略。”因而,在纪念仪式愈加成熟规范的同时,不能忽略日常化仪式的功效。渭华起义90 周年的纪念活动加入了更为世俗化、日常化的纪念手法,借助画册、电视剧、访谈纪录片、全民读书,以及文艺巡演活动等柔性力量开展思想动员,弥补了国家在场仪式所带来的局限。数据表明,渭华起义90 周年纪念仪式的思想动员效果明显[14]。2018年1月至5月,仅渭华起义红色景区参观人数就高达7万余人次,充分体现了纪念仪式的思想教化受众范围之广。
5 结语
认同是一个人或者一个群体的自我认识,它是自我意识的产物。以红色文化为载体的纪念活动具有较强的思想政治教育和塑造认同的作用。对个体而言,只有知道“我是谁”,才有“我们”的边界,历史记忆才能够被延续。保罗·康纳顿认为在塑造历史记忆的过程中,体化实践即纪念仪式和集体操演起到极为重要的作用。因而在重大时间节点上,人们往往选择依仗纪念仪式衔接过去与现在、 赓续现在与未来。渭华起义纪念仪式就是凭借仪式活动刻画历史面貌、弘扬起义精神的典型案例。在纪念活动不断重复的过程中,仪式的空间建构、符号象征、文本谱写和活动展演共同赋予了渭华起义稳定而统一的历史意义。社会大众则通过关注或参与纪念仪式唤起这段历史回忆,群体之间达成文化认同和情感共鸣的双重统一,使仪式的意义变得更丰富而宏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