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北毕业生涌进体制内:是错位,还是双赢?
2022-12-06曾宪雯
曾宪雯
北大毕业生,这个身份在就业市场是吃香的。
对谢蕾来说,找工作并不是什么难事。但天不遂人愿,虽然好几家不错的公司给她发了offer,但都不能解决北京户口。
那时,谢蕾接到“选调生选拔计划”考试通过的通知。她心想,既然在北京找不到如意的工作,不如回家乡做一名公务员。
2018 年,谢蕾从北大研究生毕业后参加了选调生选拔考试。竞争者有4043 名应届毕业生,他们来自25 所“双一流”高校。在最后入围的人选中,北大毕业生有8 名,清华毕业生两名,谢蕾就是其中之一。
近年来,体制内一直是稳定工作单位的首选,很多高校毕业生都曾被父母建议报考公务员,对上一辈而言,体制内工作稳定、有保障。
像谢蕾一样,越来越多的清北毕业生进入体制内。清华、北大作为国内Top2 高校,其毕业生的就业选择对整个社会而言具有风向标意义。
对于清北毕业生争相进入体制内,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研究员储朝晖认为,这股热潮与近两年来经济下行的压力有关,“就业难、就业压力比较大,这就会导致越是具有优势的高校毕业生,越倾向于走向一个比较稳定的工作岗位。”
“主要还是稳定”
最终报考家乡公务员,谢蕾说,主要原因还是“稳定”。
谢蕾曾在北京一家律所工作,原本有转正的机会,而且专业对口,“但当时没有很安定的感觉……我觉得选体制内更好一些,没有什么后顾之忧。”在体制内,“大家会认为你是国家工作人员”。谢蕾作为一名选调生,被录用后直接有公务员编制。
近年,各省正有计划地从高等院校选调品学兼优的应届毕业生到基层工作。第一年,谢蕾便去了一个乡镇担任副镇长,在她看来,“这是一个很好的去向”。
易晓寒是清华大学2021 届毕业生,父母都是体制内员工,她早就打定了主意要进体制内。本、硕都攻读法学,她原本的理想是成为一名法官,但国家选拔法官实行员额制。深知成为法官这条路不容易,于是她选择了目前人才紧缺的涉外法务工作,在一家央企。
2021 年从北大博士毕业的李韵,现在是北京某中学的一名老师。她报考了北京3 所知名中学,最后都顺利拿到了offer。
读博期间,李韵曾在师兄创办的公司工作。公司效益好时,她月入十一二万元,即使绩效一般,每月也能拿到五六万元。
“那时候特别忙,每天早上睁眼就开始工作,忙到晚上闭眼。除了吃饭睡觉,都在工作。”李韵说,这段工作经历让她明白获得高薪是要付出代价的。
毕业之后,李韵很快步入婚姻,对于未来有了更多现实的考量。“我希望工作和生活能分开,不用在下班后工作。另外就是有户口,比较稳定,还能照顾家庭。”
“不是很喜欢,但能适应”
到乡镇第一年,谢蕾要处理很多烦琐的杂事。“不仅是领导,还有普通的工作人员,每天夜里要值班。”谢蕾说,这两年来,乡镇一级的工作压力越来越大,尤其是疫情防控期间。
第二年,谢蕾被调到区检察院做办案业务。“这一年还是很充实的。”她说,“我是学法律的,回去之后想去业务部门,跟基层检察官一样办案子。”但后来,领导提议她去写材料,锻炼一下。
在体制内,很多人都觉得写材料乏味,但这又是这个系统里最不能缺少的工作。“我不是很喜欢,但我比较能适应各种各样的环境。”
作为一名北京中学老师,李韵的工作时间也极度饱和。入职时,刚好赶上国家实行“双减”政策,教师的工作压力剧增。李韵并不觉得现在的工作比体制外轻松。
法学专业出身的易晓寒,现在的工作内容多涉及国际法,她还不是特别精通,每天都会花上两小时学习。
“我不是一个典型的清北毕业生”
在很多人眼里,典型的清北毕业生从一开始就有一个宏伟的目标,并且拥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心,但谢蕾不是。
入职第一年到基层做副镇长,谢蕾笑称自己扮演了一个类似吉祥物的角色。领导和同事逢人就说:“这是北大毕业的,是我们的副镇长,很年轻。”这种介绍一方面让谢蕾感到自豪,另一方面对方的期待也让她倍感压力。
谢蕾感觉自己与其他一同入职的高校毕业生相比,并无过人之处。工作中,她也不认为自己给地方带来了什么实质性改变。
挂职期间,谢蕾构想建立一座乡村图书馆,但真正落地的时候,她发现乡镇不仅财政困难,乡村留守的儿童和年轻人也少,最后不了了之。谢蕾认为,她可能需要很多的经验,用空杯心态去学习,再去发挥自我的价值。
“我不是一个典型的清北毕业生。”谢蕾一直强调这点,“任何学校都会有很优秀的人,可能清北优秀人才的比例更高。也有一些普通人,即使不能成为翘楚,但只要能做好本职工作,这就可以了。”
清北毕业生的标签曾给他们就业带来不少红利,但随之而来的也有压力。
刚工作时,易晓寒有在网络平台记录生活的习惯,现在已经很久没有更新,她直言想摆脱清北毕业生的標签,“我想让大家先了解我这个人,然后再说我是清华毕业的”。
人才的浪费?
两个月前,谢蕾又到省直单位挂职。这段时间,加班到晚上八九点几乎是常态。赶上年底,整个部门一直处于忙碌中,“像这种统揽全局的工作比较多,年底各种总结和汇报一起涌来,还是比较费脑筋的。”这种事务性的工作,只要是下面报上来,她就得尽快整理出来。
有网友也因此指出,这种体制内的工作是对高学历人才的一种浪费。
对此,储朝晖说:“清华北大的毕业生,从国家定位上说,应该在科技创新上发挥作用。清北毕业生体制内就业的选择,造成的影响可能是比较深远的,就是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我们国家真正需要的高端人才难以培养出来。”
2020 年8 月,杭州市余杭区招聘了一批清北毕业的研究生到街道工作,2019 年深圳多所中学公布的招聘名单也几乎是清一色清北毕业生。这两条新闻掀起一阵“人才浪费”“大材小用”的讨论。
新闻中提到去街道工作的就有谢蕾的师兄,谢蕾很认同他的观点:“体制内也是需要人的,特别是学校,我觉得清北毕业生真的很适合去学校教书育人,把自己在高等学府学到的东西和开阔的视野传授给学生,我觉得非常有意义。那些前沿的地方肯定也有人去做,我们这些人可能水平达不到,或者说不在那些领域,那为什么不去做点更现实、对我们更好或者对社会更好的事,我觉得这是双赢的事情。”
谢蕾之前在律所等单位实习过,“不能说体制内会限制创造力,我个人的感觉是在体制内必须有经验作为基础。我们肯定是要在一个框架内进行创造,不是你想什么就是什么。”
进入体制内,谢蕾认为自己仍抱有理想主义的情怀,她希望有朝一日能改变点什么。
对于当初的选择,谢蕾并不后悔,也没有遗憾。“选调生并不是我的首选,但到最后发现,它竟然是最好的一个选择。”
文中谢蕾、易晓寒与李韵为化名
(梁衍军摘自“看天下实验室”微信公众号,本刊有删节,豆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