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留刘海,人类的终极纠结
2022-12-06乔七阳
乔七阳
一
“留刘海,还是不留”,这是一个永恒的问题。它让无数女生左右衡量,往往直到坐进理发师面前的转椅上,听到那句“今天想怎么剪”时,才能做出最终决定。
我小时候有点自来卷儿,加上头发又多又毛糙,披散下来时就像一头没睡醒的狮子。那时我妈最喜欢给我扎高马尾,手法也很简单,就是把每一根额前和鬓角的碎发都使劲往后捋,直到露出一个一望无际、平整光亮的大脑门儿,俗称“大光明”。15 岁以前,我的发型基本没变过。
就读寄宿制高中后,学校规定长发的女同学在校时必须把头发扎起来。但因为洗澡时间在晚自习前,不少女生为了赶时间,会直接披着半湿的头发来教室上自习。青春期的女生多少有了爱美的小心思,有时就会趁机钻个小空子,比如明明用过了吹风机,还是装作没干透的样子让头发散落下来,或是在脑后拢一个半披半扎、凌乱俏皮的半马尾。
我第一次发现,原来头发还可以变换出这么多种花样,便开始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洗澡后披着头发去自习。我也不再像我妈教我的那样一丝不苟地扎紧所有的头发,而是故意挑出一些发际线边的小碎发,用它们悄悄遮挡额前和两颊。
当然,我妈并没有放过我的这些小变化。每每周末回家时,她总会见缝插针地念叨我。我嘴上连连答应,回到学校就“猴子称大王”,继续我的小动作。
高一下学期,学校附近的地铁站接连入驻了好几间新商铺。每逢周五放学,我和好友都会在那里晃上一会儿,买根雪糕或是买份关东煮,然后趁机翻一翻期刊架上的时尚杂志。
虽然早忘了杂志的名字,我却仍清楚记得其中的一些模特小姐姐。如今回想,我会对刘海生出期待,应该就是始于这些光彩照人的小姐姐:彩印的铜版纸上,她们笑靥如花,轻垂的刘海恰到好处地遮住额头,在眼睛上方投下温柔的阴影。
怀着对刘海的向往,洗漱时我常会对着镜子拉出几绺头发,尝试在额前手动摆弄成刘海的形状。可惜,那时我的头发一直都由我爸操刀主理。他老人家才不关心什么刘海,只管把我厚厚的头发剪短、打薄到一个洗头不费力的程度,就算圆满完成任务。
二
直到暑假的一天,我爸有点犯懒,给了我20 块钱,叫我去楼下的理发店剪头发。之前我陪他去过两次那家店,跟理发小哥也算混了个脸熟,听说这次是我要剪,他便拍着胸脯跟我保证,一定会好好地给我剪个漂亮的发型。
剪到一半,我正百无聊赖地发呆,身后的理发小哥忽然开口:“刘海要剪吗?”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小声拒绝:“ 我妈不喜欢我留刘海。”他笑了:“你妈妈又不在。”
我的心跳瞬间加速起来,感觉自己好像在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试试呗。”理发小哥继续怂恿我,“如果你妈妈要说你,你就说是我要给你剪的。”
责任转移?听上去倒是个可行的主意。我咬着牙点点头。理发小哥麻利地动起来,我僵着身体,兴奋又恐慌。
理发完成,我迫不及待地戴上眼镜,仔细打量着镜子里熟悉又陌生的自己:一抹斜刘海由左向右,松散地覆盖在半边额头,跟我想象的似乎有些接近,又好像完全不同。
“不错吧?”理发小哥笑嘻嘻地邀功。
我跟着笑了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有即将回家面对审判的不安,更多的是幻想破灭的失落:原来,就算剪了刘海,我也没有变得像杂志上的小姐姐们一样好看。
怀着忐忑的心回了家,我爸看见我的新造型,大概觉得有点好笑,“哈哈”了两声。待到我妈下班,进门看见我愣了一秒,脱口而出:“谁剪的?”
客厅里的我爸赶忙撇清关系,说是楼下理发店的小陈。我妈边脱鞋边叹气:“哎,怎么剪了这么个刘海……”
接下來的假期里,我妈对我的刘海表现出各种不待见。出门时,但凡刘海有一点乱了,她总会不厌其烦地替我把刘海拨到一边;回家看见我低头写作业, 也要幽幽地说上一句:“你这刘海不挡眼睛吗?多难受啊。”
多数时候我都装作没听见,有时实在被惹恼了,就忍不住化身炸毛的小刺猬,冷着脸挡开她的手,叫她别碰我。我妈也跟着生气,说你看看你这头发,邋里邋遢的,好看吗?
三
平心而论,如今再回头看那年暑假拍的证件照,就发现当时的斜刘海确实不怎么好看,厚重不说,还有些土气。而且每次洗脸时,都要用小夹子把刘海夹到头顶上,不然一不小心就会被水打湿走形,远没有梳成“大光明”的时候方便。尽管如此,彼时的我还是固执地嘴硬,说我就喜欢这样的刘海。
我曾经也搞不懂自己当年的心口不一,直到看了动画电影《青春变形记》。电影里,13 岁的小姑娘美美一直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可为了和朋友一起去看喜欢的男团的演唱会,她背着妈妈偷偷变身小熊猫、四处卖艺攒钱。当愤怒的妈妈亲自来场馆捉人时,美美终于不再粉饰太平,对着妈妈大喊:“我喜欢男生,喜欢吵闹的音乐,喜欢摆动身体……我已经13 岁了,面对现实吧!”
看到这一幕,我瞬间想起了那个顶着斜刘海的自己。青春期的我,何尝不是另一个美美?那年我对刘海的执念,其实正是自我意识的觉醒:曾经事事依赖妈妈、以她的喜好为标准的我,开始不再听取她的意见,而是尝试着去探寻、遵从自己的心意。
时至今日,我妈早就接受了我的刘海,收到我发的游玩照时,总会使劲夸我越来越会打扮。我想,说不定当年的妈妈也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接受我突然的成长,接受母女关系里两人边界的微妙变化。也可能她只是还有一点留恋,留恋那个乖顺听话、把她看作全世界的小女儿,怀念那种被我需要的感觉。
作为母亲,她总希望能给我她以为最好的,希望在她的保驾护航下,我能少走些弯路。可事实上在面对生活时,我总要独自去经历高潮低谷,去找到我希望的、认可的生活方式。或许,有些弯路是我必须要走的;又或许,妈妈以为的弯路也未必真的是弯路。
即便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互相理解这种事也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在一次次碰撞、摩擦中,逐渐达成最佳结果。如今的我终于实现了“刘海自由”,却又忍不住有一丝丝怀念曾经被我妈念叨的时光。毕竟,世上会因为刘海这样的小事为我忧心、和我吵嘴的,除了爱我到心底的妈妈,又有几个人呢?
(摘自“三联生活周刊”微信公众号,本刊有删节,张昱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