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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尔斯·泰勒“社会想象”概念的阐释力及其局限*

2022-12-06

关键词:泰勒现代性秩序

姜 丽

(上饶师范学院 政治与法律学院,江西 上饶,334001)

查尔斯·泰勒认为现代社会区别于传统社会的关键在于现代性。现代社会凸显了一种道德秩序,它以个人为中心,以互利关系作为社会联系的基本结构,这是人们形塑社会面貌的基本价值纲领。然而,关于人类的现代化进程,我们平时的历史认知和自我认识并不能形成十分清晰的理性概念,也无法达到某种确切的知识,而只能以想象的方式,即借助某种形象性的方式来参与社会生活。这种想象,泰勒名之“社会想象”,它以道德秩序为基准,聚焦于现代社会的三个特定领域,即经济、公共领域、主权人民,来进行社会想象,参与塑造社会形态。由于其基准和三个特定领域都具有社会历史的现代性特征,所以,这种社会想象是“现代社会想象”。可以说,现代社会想象的提出,使得泰勒在描述现代社会的产生、现状以及未来发展时,提出了一种富有弹性的、有较大空间和形塑能力的解释工具,对我们有重要的启示意义,同时,也表现出其局限性。

一、“现代社会想象”概念释义

泰勒之所以提出“现代社会想象”这个概念,他明确地说,是从安德森的《想象的共同体》一书中得到的启发。最主要的原因是,社会领域中的想象,首先它不是虚构、捏造的,而是指向集体认同的认知和理解层面,因为一个群体要能够产生共同行动,或者获得某些共同体验,就必须对他们某些共有的东西形成理解,并且能够把那些也许与自己从未谋面的同一社群中的人在心理情感上关联起来(所以只能是“想象”),获得某种共同的历史宿命感,并能激发为这种社群的存在和发展而献身的行为。当安德森以这个概念来考察“民族”时,就认为民族“是一种想象的政治共同体——并且,它是被想象为本质上有限的(limited),同时也享有主权的共同体”[1]6。可以说,这个概念对解释民族的形成及其民族本身来说,有较强的概括性。用“想象”这个概念来解释现代社会,有相当的适应性,故泰勒沿袭了这个词,创造了“现代社会想象”这一概念。

当然,对泰勒来说,使用“社会想象”这个概念,其目的还是要对进入现代时代的社会塑造过程给出一种解释。由于想象一词是指在某些原则的基础上,对一种人们将会经历的具有具体形象的实践过程的设想,所以它将会在某种社会现实中,使人们逐渐对某种社会形式产生认同,从而使大家自觉地归属于这个社会形式。在泰勒看来,人类历史的变革莫剧于现代性之变,现代社会的一切进步性源于此,同时,现代社会的一系列问题、隐忧、困境亦源于此,它使我们的社会处于剧烈变动之中,比如,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新型实践及其相应的制度的结合,科学技术的兴旺发达、日新月异,并且加速并入生产力,出现了工业化浪潮,人们群居聚集的趋势与现实日益显著,出现了越来越明显的城市化趋势,等等,所有这些都十分深刻地改变了人们熟悉的传统的慢节奏、人际联系紧密的生活模式;由此,还出现了一种新的生活模式和道德秩序,即个人主义成为人们奉行的价值观念,出现了以互利为目标的市场经济体系,以获得实效、产生实利为目的的工具主义理性的盛行,并且日益脱离了一种神圣的生存背景,如传统的等级秩序和上帝创造万物的存在巨链,而生活于祛魅化的世俗时间之中;同时,人们在此之中感觉难以安若家居,而是感到不适,比如造成了异化、无意义、人际冷漠感、社会离散感,等等。在这样的现代性社会中,人们无法形成一种稳定的认识,也难以产生一种稳定的依赖和归属感;还有,在西方的现代化过程中,也出现了不同的现代化类型,如法国的现代化和美国的现代化就有诸多不同。况且,在东亚的现代化进程中,更是出现了多种现代性类型,用西方单一的现代化模型是无法解释这些多种多样的现代化的,何况西方的现代化也并没有单一模型。

那么,我们应该如何理解这些多种多样的现代化呢?单纯的理性理念、知性的范畴都是无法圆满地范围现代性的这种多样性和变动性。泰勒认为,要对现代性形成某种理解,必须使用社会想象的方法。他说:“社会想象并非是一系列的理念,相反,它是使社会的实践通过被人理解而得以落实的。”[2]1-2社会想象的方法,则是从人们的社会实践出发,考察其中的社会道德秩序、人的自我意识、社会关系结构、政治运作模式等如何为人们所认同,从而形成某些共识,这样的现代社会的现实才能在人们的想象中得以持存并得到主动参与,从而成为现代化的一种样式。

为什么提出“社会想象”这个概念呢?这是因为人类社会是人们实践的共同体,所以充满着人类的活动、形象、具体关系和互动等,社会想象主要是“想象其社会存在的方式,人们如何待人接物,人们通常能满足的期望,以及支撑着这些期望的更深层的规范观念和想象”[2]18,这一切都无法通过理论原则去推论,它充满着实践的各种可能性、模式的变动性,只有在人们的社会想象中,大家对社会生活的感受和预想才能显得是生动活泼的,并且是大家参与社会生活的一种形式,人们能够在某种理论的基础上就社会中的某些关键价值观念、经济交往方式、政治治理模式等逐渐取得共识,从而引导自己进行具体的实践。所以,泰勒说:“在社会想象中,理论是大多数人共同拥有的。社会想象是使人们的实践和广泛认同的合法性成为可能的一种共识。”[2]18

理论进入社会想象的过程大致是这样的:最初,由少数人得风气之先,敏锐地感受到了时代精神的转变,从而在理论上加以概括、总结、揭示,这些理论会得到后继者们的继承、发展、深化和弘扬,时间可能延续几十年、几百年,如格劳修斯、洛克创造的自然法理论和契约论学说,在随后三百年内不断得到讨论和深化。在这个过程中,这种理论逐渐潜入社会想象之中,先是在知识界和精英阶层之中,然后进入整个社会之中。显然,社会想象是人们之间一种互动模式的建立方式,也就是说,人们必须形成一种对彼此的正常的相互期待,即我这样做,我对你会如何回应和互动有一种大致可靠的期待,这样才能说是形成一种在社会生活中集体实践的共识,它一方面是我们与他人协作的模式,另一方面也是我们大家获得的对时代精神的某种认识(我们知道,传统社会过时了的那一套在现代社会中是行不通的)。所以,这种社会想象有着良好的引导具体实践的能力,正如泰勒所说:“这种认识既具有实在性,又具有规范性。”[2]19社会想象不仅赋予特定社会实践以意义并使其成为可能的、直接的背景式共同理解,而且在社会实践中又会形成新的社会想象。“社会想象与社会实践互动之结果导致西方社会发生了深层次的近现代转型。”[3]78

对社会这种包罗万象同时又不断变化、充满着互动关系的共同体来说,我们所面对的对象(同时我们又身处其中)范围太广、太复杂,要对它们获得一种确定的知识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为了更好地了解社会,为了大家能够在社会实践中更好地协调,形成对彼此行为的正常期望,想象力在这里就必须发挥作用,其作用是对我们的社会实践的环境形成一种更广阔的认识:“我们如何应对彼此,我们如何走到目前的状态,又是如何与其他的群体交往的,等等。”[2]19显然,这种更广阔的认识的背景是没有明显界限的,这种认识不能采取任何一种具有清晰边界的学说形式,所以,这里我们就只谈“想象”而不说“理论”。在人类社会很长一段时间里,或者在一些尚未开化的部落里,主要靠“社会想象”形成对社会实践模式的某种认同。当然,在人类创立理论之后,理论对人们的社会想象具有重要的塑造作用,因为理论是具有对原则进行明确表述的一种系统,代表对人们所处时代、所处社会环境的理性认识,既揭示时代的需求和发展趋势,又对人们新的实践交往结构的形成具有一定的指导作用,从而改变着人们的社会想象,并且在这种社会想象中,各种行为要素在聚拢、比较、选择、融合,所以就会逐渐形成一种新的社会行为模式。泰勒用康德的“图示”学说作类比,认为“社会想象”也是一种普遍的理论渗透日常的感性社会实践的一种认识方式。[2]24

基于以上考虑,泰勒把自己提出“现代社会想象”概念的意图和盘托出:“我的基本假设是:社会道德秩序中是一种新概念,对于西方现代性仍然是至关重要的。这种概念起初只是一些有影响的思想家的想法,但后来逐渐形成了层面宽广的,最终是整个社会的社会想象。这一概念现在对我们来说是如此的自明,以至于我们难以把它看作是许多有可能的概念中的一种。这种道德秩序转变为我们的社会想象,构成了某些特定的社会形式,也正是这些形式,构成了西方现代性的特性,例如市场经济、公共领域和人民自治等等。”[2]1-2

对泰勒来说,要解释现代性如何产生并成为西方一个普遍的社会现实,需要借助一些在西方历史上发生的一些深刻的社会转变来追寻现代性产生的历史过程。这首先必然是一种社会的结构性变革,只有这种变革才能使社会面貌发生真正的改变和转型。从现代社会中发现其对传统社会有深刻变革的特点,对我们形成对现代社会的想象有着关键性的作用,以下五点需要加以考虑:第一,对学术史进行一种梳理,即从学术史中发现一些学说的原则与传统社会的原则有原则性的不同,如格劳修斯和洛克的自然法学说,这是现代社会新的原则的开端,虽然在他们的学说中,还反映了当时社会尚存的许多传统社会的特征。但这种新的原则一方面契合了社会发展的潮流和需要,并为现代社会的发展展示了某种新的道德秩序,新的社会可以在这种新道德秩序上加以塑造、发展。第二,泰勒当然知道,现代社会不是一天之内出现的,也不是出现了某些新的原则之后马上就会转型,而且它们在塑造一个社会共同体时会有各种不同途径和不同方式,可以说,不同民族的现代化不可能遵循同一种模式,所以,我们对现代社会的历史状况和将来状况都只能进行一种社会想象。但这种想象要建立在对人类社会现代化过程中某些基本特征的信念基础之上。第三,现代社会想象期望各个民族国家在进入现代化的过程中应该具备某些现代性的特点,即使在这个过程中,有些民族国家因为自身的问题反对现代社会的基本原则或社会道德秩序,它们最终也要回到这个秩序中来。第四,现代社会想象这个概念表明社会是一个自我发展、发育、成熟的有机过程(这个感性形象当然是一种想象的对象),在某种意义上说,我们把社会发展想象成理性和正义与恶和非理性冲动相互斗争,而理性和正义最终取胜的过程。第五,现代社会想象还可以想象在现代社会中,一方面有着现代性的各种特点,但同时也有可能会有许多我们不想要的特点,也就是说,不能只希望现代性的进步、发展,期待大家都公认的善,同时也要容忍其所带来的不适,甚至各种深深的隐忧。泰勒在《现代性的隐忧》中就提到了隐忧的三个来源,即“个人主义”[4]2、“工具主义理性的主导性”[4]5,以及随政治的压制性权力而来的“自由的丧失”[4]10。但是这些隐忧是与现代社会的道德秩序同根同源的。

我们在考察泰勒的“现代社会想象”这个概念时,不能仅仅限于他用文字表述出来的意思,更需要考察他的内在关切和学术雄心,因为现代性这个问题十分复杂,不能对现代性作单向的价值判断,而是要对它进行想象,接受其原则及其对道德秩序的重建,它的价值特点和它在其中表现、发展的各个领域,但同时也要明了其隐忧,并且要明白想象与这些价值及其隐忧共同发展、生存于此社会中。

二、现代道德秩序:现代社会想象的基准

泰勒认为,现代性理论起源于格劳修斯和洛克。他们的理论的出发点是:如我们从社会组成及其功能出发来看人和人的行为的特点,则人是理性的、群居的个体,有着基本权利,必须互利、和平合作。因此,从理论上看,必须提出我们在社会中共同生活的规范——这就是道德秩序。他认为,这种道德秩序的根本性质是:前提是要捍卫这些权利,核心是互利,这是现代社会的基本理念。为什么道德秩序这样重要?这是因为“社会的图景是这样的:一群带着特定目的的个人,在某种既存的道德背景之中,走在一起,共同建立一个政治实体”[2]3。在近代的政治理论中,我们的道德背景实际上是一种自然权利,也就是说,因为大家要获得社会合作的好处,就必须彼此都负有一定的道德义务,只有在这种道德背景下,人们的互相关系才有了一种大家能认可的合法性和正当性。

可以说,自然权利概念一经提出,就得到了许多思想家的响应,从对自然状态的特征的设想和对自然权利的界定出发,推出组成国家的动力和原则,社会契约成为构建国家的基础模式。虽然格劳修斯、洛克、霍布斯、卢梭、康德等人在这些问题上也有不少差异,但是,权利概念进入了近代以来西方政治哲学和道德哲学的核心地带[5]10,则是事实。当然,在近代,人们对这种模式也有质疑,但是自然权利和契约论的话语成为主流。直到当代,仍然还有不少契约论者,如罗尔斯、斯坎伦等人。实际上,近代以来,虽然有学者会反对组成国家的契约论立场(如黑格尔等人),但是权利问题却是大家都会捍卫的,因为现代社会有一个很重要的功能,那就是因个人的互利而存在,所以,必须捍卫这些权利。

与传统社会的道德秩序相比,这显然是一种新的道德秩序。我们可以想象一下传统社会的道德秩序。首先,传统社会当然也是一种人们因为生活需要而组成的一个共同体。但是,这种社会的道德秩序是根据社会等级秩序来构建的。在他们的社会想象中,宇宙万物在价值上是有等级的,人们在自己的生活共同体中也是有等级的,并认为这是一种天经地义的秩序,逾越这种秩序是极不公正的,也是不能被容许的。在这样的社会等级结构中,人们似乎也是互利的,实际上他们在结构上是互补的。显然,在等级制度的背景下,处于上层等级的人也会顾及处于下层等级人的某些利益,但我们却不能把这些关系说成是互利。互利,必须是具有平等、独立人格的人之间的关系。

对泰勒来说,在进入现代社会之前,人在人类的思维精神世界中都需要有某种关联物,人的内心要寻求一种更高秩序的依傍,作为生命的保护神、生存意义的赐予者,于是,在生活在传统社会中的人们的世界里,不可能没有神灵,宇宙在他们那里将会提供至高的秩序,人们按照对这种秩序的领悟来构建社会的秩序。但是,当人们开始能够认识、改造周围的万物,并且为自己创造一个人造的世界时,他们会发现,我们其实在一定意义上可以掌握自己的生活,而且这样的趋势越来越强,所以,宇宙万物的神圣性、意义的供给者的神圣角色就会逐渐褪色,而人则能够反思自身,并且珍视自身,这样,“这个世界就可以逐渐被视为是由个人所组成的世界。用杜蒙的话来说,这是‘在世界中的个人’的特权。行动者,在他日常的世俗生活中,把他自己看成是原始的个人,也就是,西方现代性的行动者”[2]54。所以,这种对社会中人伦结构的理解和认同,才是现代社会道德秩序的基本特征。

道德秩序从性质上说,当然先是一个社会中的一系列规范和准则,但是,还不止于此,它还有某种本体论基础。比如说,在传统社会中,其道德规范和准则是以某种宇宙观或某种他们认为的天然等级秩序为基础的,有了这种基础,其道德规范和准则,就似乎具有了天然的合理性。这种道德秩序在传统社会中就塑造着人们的社会想象。人们逐渐认同这样的道德秩序,并且自觉或不自觉地参与到这种社会实践模式之中,与群体中的人们互动,基于所形成的社会想象,对他人的行为抱有期望。这是一个逐渐磨合的过程,当然,它也在经历着变化,变化到了某种程度之后,也会发生一些质的改变。

现代社会就是对传统社会的一种质变。在泰勒看来,现代社会与传统社会的联系与根本区别就在于:第一,在现代社会中,由于社会有各种各样的需求需要得到满足,所以,也要求大家承担各种不同的任务,发挥各种不同的功能,这也就是分工。事实上,在现代社会中,分工要更加细化,因为人们的需求增加了。但是,在现代社会的分工中,却不规定各种分工的等级性,也不认为某些职业具有更高的尊严和价值。可以说,从社会想象来说,人们对功能的划分是偶然的、随意的,所以经常是可变动的,人们进入各种职业,需要符合这种职业的条件和某些程序性要求,但不存在等级界限或等级特权。也就是说,“不管怎样,现代秩序并未给等级体系或任何特定的划分结构赋予本体的地位”[2]9。第二,传统社会中对不同等级的人有不同的道德要求,所以,道德问题基本上是一个等级词语。所以,传统社会的等级秩序要求为等级中的人们创造条件去塑造最高的德性,在人们的社会想象中,等级越高的人,其道德要求就越高,即要求贵人行为理应高尚,因为社会等级秩序就应该为其成员塑造最高德性提供服务。但现代社会则不一样,因为我们的社会目标变得更普通了,如“生活、自由,以及自我和家庭的维持”等,[2]10各种社会组织是以它们能够实现这些普通目的的功能为基础而组建起来的,不再区分其各自内在的价值,由此,等级制度转化为平等制度。

泰勒认为,现代道德秩序是现代社会想象的基准,它的逐渐发展对现代社会想象有着塑造性的作用。这表现在四个方面:

第一,就人们的现代社会想象而言,与现代道德秩序相关的理论起初是对个人之间的互利秩序的理想化,是对权利的设定和合法规则的推定。这首先否决了传统社会中占主导地位的等级观念。关于现代道德秩序的理论也会有不同的发展,人们的现代社会想象也可能有不同。但从总体的精神气质来说,这些思想家都共享一种价值前提,那就是在现代社会中,人们都是平等的个体,有着同等的人格尊严。包括黑格尔也说,法权的命令:成为一个人,并尊重他人为人。[6]46

第二,我们这样想象一个政治社会,即它的存在目的是让大家为了促进彼此的利益而相互服务,这个目的是平凡的,服务于人们的日常生活的需要,如提供安全保障、促进交易和繁荣等,而不是为人们培养最高美德提供条件。然而,这种思想也会让人感觉不满足,也不够高尚,所以也希望现代社会以自由为基础来培养人们的美德。泰勒观察到,卢梭虽然服膺于自由平等的理念,但是,他对古希腊、罗马的那种等级秩序下的高尚美德也倾情回望,但把它的基础重置在现代自由观念上:“在卢梭看来,自由本身成为重新界定美德的基础,而真正的互利秩序与保障自我依赖之美德的秩序不可分割。”[2]16

第三,现代道德秩序中对个人权利的尊重和保护占据了前提性的位置,而“自由对这些权利来说是至关重要的”[2]16,有了自由,才能行使权利,而权利又必须得到政治国家的保护,同时又要遵守国家法律,所以国家的成立应该得到受其法律约束的人们的同意。在以权利和自由为前提而展开的伦理学中,大家最为关注的就是自由和互利的达成。这就要求人们的赞同,即对这种道德秩序及其实践模式形成某种认同和共识。

第四,在现代道德秩序中,有一些根本要素,比如权利、自由、互利要能够为社会的所有参与者平等地获得,这是现代道德秩序的实质特征。其中,虽然人们对平等的解释可能会有不同,但是平等中的“以某种形式去拒绝等级秩序”[2]17的含义能得到大家的一致同意。

以上四点,泰勒把它们看作是现代道德秩序中“不变的常量”,当然,这也是经过不断的研究讨论、修正之后得到的。可以说,我们的现代社会想象就是以此为基准的,这就是社会想象中的理论,这种理论会逐渐渗透并转变为人们的现代社会想象。

三、现代社会想象的三大基础领域

现代社会想象的三个基础领域的一个总体背景就是现代性。在这个背景中,有三个领域是我们进行社会想象的恰当场所,它们能够引导、约束、塑造我们的现代社会想象。在泰勒看来,这个三个领域就是市场经济、公共领域、人民自治。泰勒说,还有第四个因素,即世俗时代,但是,世俗时代是现代社会的根本特征,也是市场经济、公共领域和人民自治的根本特征,所以,不需要把世俗时代单列出来。

第一,经济领域之所以成为塑造人们现代社会想象的一个重要领域,显然是因为它与传统社会的经济活动有了很大的不同。在传统社会中,经济活动属于家政范围,而不是重要的社会事务。既然个人成为自由个体,则经济活动就成为个人在社会中所要追求的职业活动,一为养命之需,一为获得荣誉,同时,这种经济活动就去除了其封闭性和片面性,而逐渐成为一种没有限制的普遍活动,这就是市场经济。虽然现代化是一种祛魅化的过程,但是,传统的上帝按照仁慈计划来管理世界的观念,在现代社会中,又会采取一种新的方式表述出来,即以互利的机制表现出来。泰勒认为,这些观念固然一直延续下来,“但18世纪新增的内容是,对旨在促进相互利益的人类生活方式的赞赏。有时候,其重点是放在互惠上,但是这种快乐的设计,经常存在于所谓的‘无形之手’的因素中”[2]61。而市场经济是最能实现“互换”的经济交往形式,具有典型的现代性新特征。“在新的概念中关键点在于,我们的目的相吻合,不管在我们每个人的主观意识上它们会是多么的不同。这些目的让我们交换彼此的利益。”[2]61但是请注意,由于基督教对西方社会有重要影响,面对现代社会的新特征,也出现了宗教改革,可以说,这是现代道德秩序渗透、改变我们的社会想象的极好例子。宗教改革把天主教认为是更高层次的独身和修道院生活看作理想而不切实际的,而主张承认世俗生活的神圣性,过好世俗生活,是我们的天职,“是和任何其他的生活一样神圣的”[2]64。他还发现现代社会中有一种思潮认为,与传统社会寻求军事辉煌而造成破坏的野蛮相比,商业生活则是通过互利网络而和平逐利,所以,商业生活是优雅文明的,也是爱好和平的,这是因为赚钱的普遍行为“可以帮助控制和抑制暴力的激情”[2]65。可以说,这些转变了的观念对西方现代文明的形成有着巨大的影响。

求利行为在传统社会中即使不被鄙视,也无法成为社会上具有高级价值的活动,而在现代社会,肯定经济活动的合法性甚至高尚性越来越成为社会的主流话语,并且成为他们社会想象的基调,这是一种巨大的改变和转型。

第二,公共领域的出现也是现代社会一件特出之事。其主要特征不只是因为印刷业的大发展而兴起的文人公共交往空间,更是指以元议题为中心的多种公共谈论的共同空间,它也是在18世纪出现的。开始是一种文学共和体,在这个共和体中,文学创作人才辈出,人们的文学品鉴能力得到了发挥、提高、扩展,从而以文学为元议题,聚集了社会的言论焦点,而这种公共空间的构成是完全自愿的、松散的、没有从属关系的,但又是“具有统一组织的共和体”,它是游离于政治之外的。这就是公共领域的最初形象。然后,出现了一种对社会事务的公共讨论空间,这就是公共领域,在泰勒看来,“公共领域是每个人都能进行交谈的场地(虽然,在18世纪,这一主张仅仅涉及少数受教育者或‘启蒙者’),在这里,社会可以对重要的事情形成一个共识。”[2]77显然,这是一种真知灼见之间的辩论,显然来自受教育群体,他们的共识来自经过深思熟虑的观点,其中关键的辩论所形成的政策见解将取得一种规范性地位,政府也必须注意倾听它的声音。

泰勒认为,公共领域中真正“新颖和史无前例之处”表现在以下两点:首先,公共领域的特点就是获得了一种独立于政治权力的公共的理性讨论的场所,形成的理性观点对政府有指导作用。随着历史的发展,公共领域就不再只是受教育者或启蒙者进行理性的公共讨论的场所,广大的普通人群也参与进来了,就公共事务发表自己的意见,至少有渠道、有空间引导他们表达自己的见解。随着传媒技术的发展,特别是互联网的普及和自媒体时代的到来,人们进行公共参与和公共讨论的渠道越来越多,空间越来越广,某个议题的留言、跟帖、点击的数量,对政府部门都会产生压力。这种情况被看作是现代社会文明进步的一个标志,也表明政治权力自觉不自觉地受到理性的公共讨论的驯化。传统社会偶尔有立诽谤木和纳谏的情况,但这只是开明君主的个别性的、偶然的举动,更多的是堵塞言路的专制独裁,把民意表达视为洪水猛兽,极端的情况下会导致“道路以目”(《国语·周语上》)的普遍噤声状态。现代社会与之相比,可以说是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也就是说,现代社会的人们具有了一定的自治、共治能力。其次,公共领域新颖性的第二个方面“应该是其激进的世俗性”[2]82。公共领域有一个前所未有的特点,那就是它很容易被创造出来,即使没有什么媒介技术,人们也可以走到一起进行公共讨论,所以,它所关注的一定是日常的与人们的生活、思想、情感关系密切的事情,对它们的讨论可以吸引各种各样的人,这就体现了它的高度世俗性。“18世纪的公共领域代表了一种新型的空间:一个元议题性的共同空间,而且没有超验行为参与的公共中介,(只有)完全以其自身的共同行为为基础的中介。”[2]85这种激进的世俗化,从哲学上说,实际上就是“对更高时间的拒绝,并假设时间是纯粹属世的”[2]86-87。也就是说,激进世俗性主张,所有正在发生的事情都在同一个时间维度内存在,所以,它们纯粹是现世的,并没有任何来自更高的神圣时间的意义和价值。公共领域的出现,也是现代社会祛魅化的一个典型表现。

可以说,公共领域的这两个新颖之处,极大地渗透、改变和塑造了我们对现代社会的想象。

第三个要素是具有主权的人民。现代社会在形成和发展过程中,也有复杂的结构,各种因素也相互关联着。前面我们看到一个是经济领域,另一个是公共领域,人民主权论则是政治领域。现代社会在政治领域中也经历了一些巨大变化,出现了人民主权论。“它一开始也只是一种理论,而后渐渐地潜入不同的社会想象里,并且去改变它们。”[2]95人民主权论对从传统社会中过来的人来说会觉得相当惊讶,比如,日本在明治维新时期,民众对翻译过来的卢梭《社会契约论》中主权在民的观点感到十分吃惊,碰到人就问:庶民有权究竟是怎么回事[7]18可见,人民主权论是十分新颖的一个观点。既然这一观点出现了,又符合社会变化发展的客观趋势,那么这种理论就将进入到实践之中,对之前的政治结构进行变革,逐渐塑造着进行这种实践的群体的社会想象。

在具体的史实中,我们可以看到美国独立战争和法国大革命所形成的人民主权思想的理论基础并不一致,塑造大家社会想象的方式也有差别。美国独立战争后颁布的宪法把新的共和思想完全置于现代道德秩序之中,即直接“根据人民的意愿去立法,人民成了立法的依据”[2]97,它之所以成功,在于以合法性的理念为基础,开始是殖民者以维护“英国人的权利”为口号反对宗主国动辄征税的傲慢统治;后来这些人力争入选立法机构,从而参与立法,通过了一个宣言,“确认普遍的人权,而不再只是英国人的人权”[2]97,这个理论逐渐成为大家的共识,进而塑造了大家的社会想象,于是,各州的人民都愿意联合成新的联邦政府,并确认了人民主权的政治原则。

法国革命的情形与此迥然不同。在革命中,对人民主权论的论述既有赞成者,也有挑战者,先是对王朝的合法性提出质疑,然后对国家的合法性也提出质疑,于是“在具有广泛基础上的社会想象中并没有取得共识”[2]99。另外,它还有一种理论基础,那就是卢梭的公意、公共的大我、质朴的美德等,在大革命中也激起了一种狂暴的激情,掌握政权后就施行了一种美德的暴政,造成了社会激烈的动荡。随着时间的推移,社会秩序也必然要经历一种逐步的重建过程,其稳定器就是有序的代议制机构,在这里,“唯一可以让人们发展起新的社会想象的办法,就是参与他们的选举”[2]122-123。

泰勒回顾和重释美国独立战争和法国大革命,目的就是为了说明,一个理论,如人民主权论,要渗透、改变、塑造人们的社会想象,就必须让参与具体实践的人们取得一定共识。同时,在不同民族的实践中,由于它们具有不同的传统的合法性资源,所以它们所造成的社会现实就会有不同的特点,这塑造着人们不同的社会想象。因此,泰勒说:“借用康德的哲学来做一个类比:理论就像抽象的范畴;它们需要被‘图式化’,如果要把它们应用到历史中,就必须在实践的领域里获得一些具体的阐释。”[2]101

四、“社会想象”概念的功能及局限性

从以上论述可以看出,泰勒用“社会想象”的方法观察、解释社会历史的发展、历史的转型,具有比较明显的效果。所以,“社会想象”概念的确可以发挥较好的功能。但是,我们在进一步的反思中,也能发现他的这一方法是有局限性的。

第一,社会是一个充满具体事件、形象、故事、传说的领域,同时也是我们人类日常实践展开的场所,这些带着人们的主观愿望的、个别性的实际行为无限多样,在时空中出现而又消失。那么,社会是如何发展、如何转型的,在这里起重要作用的到底是什么因素呢?在泰勒看来,一个社会发展到现代社会,一方面它的存在结构和基础具有现代性,比如他认为现代道德秩序是社会想象的基准,经济、市民社会和人民自治是社会想象的三大领域。正是形成了这样的基准,又具备了这三大领域,所以,我们能够对现代社会具体实践中的某些价值观念形成某种共识,人们就是以这样的方式进行现代社会想象的。

泰勒借用安德森《想象的共同体》中“想象”的概念来思考现代社会逐渐产生、发展成熟的过程是否合适呢?安德森的“想象的共同体”这一概念的伟大创造性就在于,民族意识的出现和发展具有一种十分令人着迷的性质。他认为,民族主义以一种和资本主义发展过程类似的“不平均与合并的发展”方式,从美洲到欧洲再到亚非,一波接着一波先后出现。它们既属同一场历史巨浪,又相互激荡,然而为何“民族”竟会在人们心中激发出如此强烈的依恋之情,促使他们前赴后继为之献身呢?安德森认为,这是因为“民族”的想象能在人民心中召唤出一种强烈的历史宿命感。可以说,安德森认为,在世界各地近代以来都出现了一个又一个族群成员聚拢、交往、认知、认同的过程,并为形成一个民族甚至不惜诉诸战争,为之流血牺牲,为的是让自己的生命、身份能够有一个以出生地、血缘、语言、风俗为核心形成的一种人群共同体(即民族)的归属。出生地、肤色等都是个人无可选择的事物,而语言也是一种难以考证其起源的东西,它们使得人们对民族的想象具有一种古老而“自然”的力量。

泰勒在使用“想象”这个词的时候,力图与安德森的用法保持一种密切的学术联系。首先,他也认为,他用“社会想象”这个词,也是因为有了些较为确定的基准如道德秩序,并且大家在共同实践中形成对某个价值的共识,这种共识也是对边界模糊的同时又是在逐渐成长、成熟的社会生长过程的认知,就像安德森所说的出生地、肤色、语言等看上去是些“自然”的因素,这样的情形同样超出了我们的知解能力,所以也只能诉诸想象,而不说是“理论”。从这个意义上说,泰勒实际上把安德森的“想象”概念方法论化了。我们不能不说,泰勒具有很强的学术敏感和学术移植能力。

第二,“世俗时间”概念主要用以彰显“社会想象”的现代性。安德森也使用过这个词,但没有展开,而泰勒则把这看作是现代社会想象的重要特征。泰勒认为:“现代社会的模式单独存在于世俗时间,缺乏超验行为的基础。现代社会想象不再把更大的跨区域实体视为不同于或更高于世俗时间里的共同行为。”[2]134泰勒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在古代,人们倒是不断地说天下国家、自然等最大范围里的背景,并把民族、社会、社群等看作是存在巨链中的一环,并且会涵养出一种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的最阔大的胸怀。他们就是这样想象社会的,认为所有人和事都有着一种存在性的地位和有机的联系。但现代性却去除了所有这些传统因素,其视野更多地集中于个人自身以及人们的互利关系。对个人自身利益和互利关系的关注取代了传统道德对好生活和道德完善的关注,这就是我们熟知的“正当优先于善”。泰勒认为:“这种道德哲学倾向于把注意力集中到怎么样做是正确的而不是怎么样生存是善的,集中到界定责任的内容而不是善良生活的本性上。”[8]3

也就是说,古代社会想象中有一种超出世俗的最高时间或神圣时间,他们都把自己想象成置于存在巨链之中,总体的存在如宇宙自然、上帝是其价值的依傍和意义的源头,其价值和意义不是凭借自己的力量创造的。也正因为如此,在现代性进程中,人们还是与原初的法律,或者超验的政治实体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这些观念和价值也会进入现代社会之中。于是,在现代社会中,两种时间的交织,使得现实的事件无法处于一种边界清晰的关系之中。所以,要用明确的理论或者概念去解释事件的发生,是做不到的,必须诉诸想象。要进行想象,一方面要有一定的基础,如当下的道德秩序观念,同时又要有某种理论概念提出来,它们与我们所熟悉的东西有不同,同时还有传统的观念和价值,甚至某种等级性的互补关系掺杂在现代社会之中,所以,我们只能对这个社会未来的发展进行某种形象性的想象。

现代社会的关系是横向的关系,也就是说,每个人与社会中心都是等距离的,换句话说,我们是直接进入社会的,而不需要任何其他中介来使我们与社会整体产生联系;同时,世俗时间是同质的、空洞的,而不存在任何“更高的时间”,在其中事件的顺序是事件自身的逻辑展开次第,而不是一个更高的旨意所安排的,这就意味着,社会是可以直接进入的。现代社会的特点是平面化,每个人都可接触,特别是因为印刷资本主义的发展(安德森也很强调这一点),社会已经没有什么人为的不可接触的东西所带来的神秘感了。当然,在直接进入的社会中,并不排斥人们想找与他们自己关系亲密的人办事,但是与自己关系亲密的人负有的是一种社会的职业责任,有着其公开普遍的行事规则,他们即使想要偏私也是不容易做到的。显然,这样的社会是现代社会,它与传统社会是不同的。于是,“现代社会也要求改变我们自己看社会的方式。其中重要的一点,就是能以离心的观点来理解社会,即不是属于任何个人的观点”[2]136,同时,也要求我们不以某些人的看法为权威看法,这样就将“使得我有一个横向的、水平的认识”[2]136。所以,现代社会改变了人们对规范的认识,其核心是道德秩序的改变,于是,我们想象社会的方式也必须改变,也就是说,我们必须想象把我们的具体生活归属到现代道德秩序和实践环境中,我们才能获得意义和价值感。从这个意义上说,规范的改变是我们必须改变想象归属的基础。

那么,在现代社会中,应该如何想象我们的社会呢?泰勒认为,我们能形成的共识就是平等的社会交往模式和个人主义的价值观。因为现代社会废除了等级,就废除了各种等级依托关系,于是人们之间都是平等的;同时,现代社会驱逐了各种中介,而且这些中介即使还存在,但重要性已经显著降低,个人逐渐成为平等、独立的个体,从而有了不断提高的自我意识,故而形成了现代的个人主义。显然,这样的个人主义不是要把自己孤立起来,而是“把自己想象成属于更广大的、更加没有个人色彩的实体:国家、运动、人类的社群”[2]138。泰勒明确反对古典自由主义的个人原子主义观念,但他并不否认原子主义出现的必然性。然而,他提醒大家,人们在现代社会中把自己想象成一个自由、独立、平等的个体,目前是为了带着这种主体意识去组成或进入社会共同体。所以,平等和现代个人主义如果不是通过大家的想象而成为绝大多数人平常持有的观念,那么这个社会就没有真正成为现代的。着力进行这样的论证,才是泰勒发展“现代社会想象”概念的根本用意所在。

第三,“社会想象”方法论的局限性。在泰勒那里,对西方现代性的讨论是从道德秩序理念开始的。泰勒对现代社会的出现、成长、成熟的过程的理解是:也许首先是某些精英,以现代社会道德秩序为基准,在三大领域中进行社会想象,最后这种想象逐渐扩展到大众,积累到了一定的阶段,大家对这个社会的人际关系是平等的、经济生活是互利的、政治生活是主权在民的平等观念逐渐形成了共识,这样,现代社会就真的形成了。显然,这是一种“自我概念和认识模式”[2]26当然,泰勒也不否认,物质秩序也是很重要的,但是他又认为,观念秩序和物质秩序是结合在一起的,不可分离的。其理由是:“人类实践是那种有意义的实践,是由一些内在的理念支撑着的;我们无法为了询问什么是因、什么是果这样的问题来分清此二者。”[2]26也就是说,人类实践是一种不明晰的、变动的、逐渐成长成熟的过程,所以在对社会历史的研究中,无法形成一种具有清晰边界的知识性的认识,于是,就只能诉诸想象,即以道德秩序为基准,并根据一些形象、故事、传说去预想社会的未来情形。

在泰勒看来,唯物主义的原则是这样的:要理解现代社会秩序,经济模式如“商人的涌现、农业的资本主义形式的出现、市场的扩大”是很重要的[2]26。他仅仅这样来理解唯物主义:“在生产模式、合法的形式以及理念等要素中,前者才是最主要的解释性的要素。”[2]27正是生产模式的变化使得我们要接受新的合法形式,并获得一些新的理念。他认为,这种解释是基于形式与目的的关系,而不是基于动力因果的关系。这种目的论的阐述,使唯物主义变得条理清晰,即似乎为社会发展过程给出了一种清晰的理论解释。但是,泰勒说,这种理论“作为一条普遍原则以令人难以置信为代价”[2]27。也就是说,这种理论可以较好地解释经济动因的主导性,并认为这是人们采取某种道德理念的原因,然而,“以经济术语来叙述宗教改革中因信救世的教义之传播,就显得不是很合理了”[2]27。他得出结论说:“历史上唯一的总则,就是没有一个可以把一种动力的秩序当作一切驱动力的总则。”[2]27泰勒的观点是:历史发展是基于多种动力的。

我们认为,泰勒对历史唯物主义的社会历史观的理解是片面的,主要是因为他误解了历史唯物主义的物质观。历史唯物主义基本原理是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社会意识对社会存在有反作用。社会生产方式包括生产力和生产关系是物质性的,它的性质对社会生活的面貌有最终的决定性作用,同时社会意识形式和社会意识形态都是对它的反映,并反作用于它。这是从总体性质上说的。也就是说,社会形态的转变和社会思想意识(当然包括道德思想、价值理念等)的性质归根到底都受到社会生产方式的决定。这样我们就能理解,为什么只有大机器工业、社会化大生产能够把封建庄园主和骑士贵族送进古物陈列馆,同纺车和青铜斧陈列在一起[9]193。泰勒也知道,社会化大生产必然带来“商人的涌现、农业的资本主义形式的出现、市场的扩大”等,这些都是必然的,而且那种个人平等、抽象法权意识、个人主义等思想观念也将出现在社会之中。泰勒还明白,各个国家的现代工业生产方式及价值观念、思想意识都会带有自己民族的特点,现代化也不只有某一种形式。显然,泰勒把物质秩序和观念秩序视为同等重要的因素,并且把观念性的道德秩序作为我们的社会想象的基准,所以,我们可以断定,泰勒对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理的质疑是错误的。实际上,历史唯物主义强调社会发展形态和社会思想意识归根到底决定于社会生产方式的性质特别是生产力发展的水平,这是对历史发展的一种规律性的认识,这是一种科学知识。我们应该以历史唯物主义基本原理为基准进行社会想象,才能始终把握历史发展的正确方向,才能想象社会发展必须经历哪些阶段,才能想象我们怎样才能始终站在历史正确的一边。否则,如果像泰勒那样仅仅以观念性的道德秩序作为基准,则其社会想象就无法超出这个时代,并且只能是一种被动的想象,这就是他为什么把这个学说称为“现代社会想象”的原因。其实,泰勒所强调的现代性、现代道德秩序、市场经济、公共领域、人民主权、世俗时间等渗透、改变我们的社会想象的因素,都是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所决定的。由于泰勒不理解这一点,所以他也无法想象资本主义社会必然发展到社会主义社会、共产主义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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